凤展记-第22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子琮:
见信如晤。
前几日与表妹一起随祖母赴梅花宴,见一武姓公子纠缠太乐署教坊名伶秦娘子,威逼利诱不成,便在席间出言折辱。我与表妹不忿,表妹略施小计,便教那猥琐男出了个大丑。哈哈,真是大快人心,虽然事后被祖母罚抄家训,但我亦甘之如饴。不过依我看,祖母也并没有真正生气,回府之后还吩咐厨房炸“手指头”来吃,如今此事想必已经传遍京都,“手指头”为何物,子琮应已知晓。表妹之聪敏大胆,我多有不及矣。
梅花宴上见秦娘子唱《夜奔》,声调凄婉,眉目凛然,似梅花一般高洁清丽,不愧为今上所赞之名伶。如此佳人,若生于豪门贵族,为父母掌上明珠,再嫁一知情识趣之良婿,岂不美哉!奈何命运多舛,落于优伶之间,为人所迫。我观秦娘子气质清华,是宁折不弯之人,定不会屈从。梅花宴表妹衣襟上书一句“零落成泥辗做尘,只有香如故”,虽然冷香如故,然而如斯之梅中逸品,怎忍心其零落成泥呢?我非多愁善感之人,但一想至此,也不禁黯然。
心有所感,笔触忧虑,不宜与子琮书。就此匆匆搁笔。
愿君身体康泰,心情疏朗。
凤曦宁谨上
渤海郡王折起那金粉描花散冷香的信纸,再望望庭院中傲雪凌霜而绽的一株虬劲老梅,不由一手支颐幽幽叹息。原本不识愁滋味,如今倒学会了替别人忧愁思虑,倒让本王有些嫉妒呢。不过,这“猥琐男”一词是什么意思?倒是颇为新奇,看来,宁儿跟这个“表妹”学了不少东西。
“你主子最近在做什么?”嬴太玄一手撑着下颚,一手逗面前桌上正在啄食葵花子的锦锦。
锦锦黑亮的鸟眼斜看他一眼,不理睬。嬴太玄笑容不变,戴着玉扳指和红宝石戒指的大手盖在盛葵花子的盘子上。锦锦偏了偏脑袋,看实在吃不到,便懒懒叫道:“看书,看书。”
“看的什么书啊?”渤海郡王把手收回来,笑眯眯问。
“小言,小言。”
“小言?那是什么东西?”渤海郡王皱皱眉。
“笨蛋,笨蛋。”锦锦鄙视的看他一眼。
“嗯?”渤海郡王挑起好看的眉毛。
锦锦头歪到一边去,不理他。
“除了那个什么‘小言’呢?”渤海郡王决定不跟一只鸟计较那么多。
“耽美,耽美。”
“这‘耽美’又是什么?”嬴太玄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无知”过,嘴角隐隐抽搐。
锦锦干脆把身子转过去不理他了。
算了,你是堂堂渤海郡王,当今圣上的御弟,不要和一只扁毛畜生一般见识……嬴太玄一边揉着自己的额角,一边提笔写回信。他边提笔在印着青松的撒银花纸笺上书写,一边在心内细细思索:凤三小姐,生父宗清元,生母凤君冉,因父亲为孤儿,所以随母姓。宗清元是先帝朝的探花郎,英俊潇洒文采风流;凤君冉是公府千金小姐,貌美如花出身高贵——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宗清元辞官后携妻归隐,一对神仙眷侣从此逍遥自在,二十几年后外孙女回家探望外祖母——真是可以当作典范传播的恩爱夫妻故事。然而,这对夫妻究竟归隐到了哪里?这凤三小姐又是怎么冒出来的?自己的手下竟没查出来,只知道凤三姑娘是涂山瑾和凤曦展亲自从塞外迎回。
涂山瑾……嬴太玄想到这个人,再想想国师府,心中有了一点猜测。他又想了一想,在纸笺上加了一句话,交给锦锦带走,扬声唤女官来:“来人,取朝服,本王要进宫请安。”侍女捧上海蓝绣四爪银龙袍,嬴太玄盯着那精绣的花纹——本王不知道,难道陛下还会不知道不成?
此时的凤府内,一对小姐妹正嬉闹着,曦宁从螺钿妆盒中拿出从渤海郡王那里要来的另一支龙菊木簪,给妹妹挽起一个清丽的望月髻。
御书房内的谋划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乾阳殿东侧殿御书房内,渤海郡王俯身行礼。
“不必多礼,陈堰,给渤海郡王看座。”雍德帝放下手中蓝缎封皮加贴红绫条的折子,踱步到一旁的紫檀书架旁,似在找什么东西。
“陛下,可是西边儿有报?”嬴太玄神情肃穆,朝中奏折按例分等,黄缎封皮是军机要务,青绫封皮是常务例事,御史言官用紫绸折子上谏,外藩外族之事上奏则用蓝缎封皮的奏折,而无论哪种奏章,在封面上贴红绫条则是代表十万火急。嬴氏皇朝四方边境皆有外族,东夷西狄南蛮北羌,如今东夷、南蛮、北羌都已俯首称臣,历代皇帝皆对他们怀柔优抚,允许他们与国中通婚通商,如今三境安稳。至于那些强势的藩王,早被削没了。所以如今能让臣子们以蓝缎封皮加贴红绫条上奏的,想来想去也就只有正在内乱的西狄。的
“是。杜川流上的折子,西狄内乱已有两年,莫牙克维侬虽然已经坐上汗位,掌着大权,但名不正言不顺,手段残暴,不得人心。原本该继承汗位的那一个,现在却不知道在哪里流浪——”陈堰亲自给嬴太玄看座上茶,见皇帝正在书架前找什么东西,便欲上前替主子寻找,被雍德帝挥挥手阻止。
“他们越乱越好,西狄人作战勇猛凶残,几任可汗都穷兵黩武,莫牙克维侬又残暴嗜血。这两年若不是他们争位内乱,边关又有杜川流这样的将才镇守,只怕他们早就攻打虎跃关了。”渤海郡王皱眉,西狄人逐水草而居,牧牛羊为生,因生活艰难,常常如狼群一样劫掠边关郡城。先前太宗皇帝曾想同西狄议和通商,即使不能让西狄臣服,也要让边关安定,但西狄历代可汗顽固不通,皇朝几次向他们传出议和意向,均被拒绝。
“找到了,在这儿,朕昨儿才刚细看过,随手夹到了书里。”雍德帝将手中厚厚的书本打开,从中拿出一叠薄如蝉翼的冰绡,放在大大的紫檀书桌上,一层层打开。“你过来看。”皇帝向渤海郡王招招手。
嬴太玄站起身凑到桌前,只见那极细极薄的冰绡摊开铺了大半张桌子,上面用细线一样的黑墨线条绘制了一幅地形图,关隘险要、山川河流标绘的清清楚楚,画的正是自京都往西狄这一路线沿途的地形,不知道比平日用的要精细清楚了多少倍。虎跃关在图上用朱砂红标出,关内的疆域绘制的倒还罢了,关外西狄的情况又清楚了一层,西狄各部落族群的势力范围也标得清清楚楚。“好精致的图!”渤海郡王不由得开口赞叹。
“这是新近才绘制的,前几天刚呈到朕的手里。”雍德帝重在书桌后的大椅上坐下,轻轻抚过那张图。
“不知是哪个绘制的?好手艺。”嬴太玄赞道。
“你倒是猜一猜。”皇帝抬眼看他,突然打趣了一句。
“陛下又拿臣开心了,您手底下能人众多,谁知道是哪个。”嬴太玄嘴里玩笑着,又去看那张图。
“是你看不顺眼很久的一位仇人。”雍德帝拿过一旁的书本打开,用书本里的略图和眼前这张图对照。
“哦?请陛下明示。”嬴太玄倒是来了兴趣。
“这张图,”皇帝屈起手指敲敲桌面,“是国师前几天呈上来的,说是按西狄最新的兵力分布刚刚绘制完成,随着这图呈上来的,还有绘制之法。”
“凤曦展?……再加上涂山瑾?”渤海郡王一凛,想起得到的暗报:凤三小姐是由凤大公子与国师府大公子一起,从塞外迎回。
皇帝颔首,证实了他的猜测。“先不说这个,谈正事儿。虽然他们自己人打的正激烈,但也要防着他们出其不意。西狄人就像一群狼,狡诈凶猛,他们虽然残暴,但也从不缺乏打仗的智慧,你这阵子既然有空,就替朕多看着点儿。警告杜川流,万不可掉以轻心,若是西狄以内战来麻痹我们,趁着我们放松的时候再来咬一口,那玩笑可就开大了。”皇帝嘴角微扯,森冷之意浮上。
“遵旨。陛下放心,杜川流驻守虎跃关已有年头,以他的才能与经验,决不会犯这样的错。”嬴太玄正容答应。
“朕知道,不过是要你再给他提个醒。”皇帝点点头,“依你看,他们这场内乱,什么时候会完?”
“陛下,只怕不出两年了。”嬴太玄肯定的说。
“嗯,但不知鹿死谁手……莫牙克维侬兵强马壮,但无民心,又不是正统;阿洛汗珠丹是正统,但兵力不及他哥哥,上一仗又败了,不过他赢在民心,到底谁胜谁负还不好说。”
“陛下,臣得到消息,阿洛汗珠丹兵败之后与部下失散,如今还不知道是生是死……”
“是生,他活得好好的。”皇帝打断了他的话。
“既然如此,”嬴太玄没问皇帝怎么知道阿洛汗珠丹活得好好的:“若是莫牙克维侬赢了,那咱们也只有继续在边关和他耗下去;但若是阿洛汗珠丹赢了,臣以为陛下倒可以试着和他议和。阿洛汗珠丹仰慕皇朝文化已久,他的乳母与老师都是我朝人氏,且他性情不似前几任可汗那样顽固凶残。不过,无论他们谁赢,西狄必定元气大伤,无论如何都对我朝有利。”
“你说的对。”雍德帝站起身来,修长的手指在地形图上代表阿洛汗珠丹势力的那一块缓缓画圈。虽然很想趁着这个机会出兵吞掉西狄,消除这一心腹大患,但目前的确不宜出兵——太祖开国,太宗、世宗两朝收服南蛮北羌,再削灭藩王,还要应付西狄时不时的侵扰,用兵规模极大。而在他这一朝,自开国时就埋下的隐患终于暴露出来——世家盘根错节,吏治混浊不堪,虽然盛世繁华粮仓充实,然而仓中的硕鼠蛀虫也猖狂无比。这实在不是用兵的好时机。“我们静观其变。”雍德帝最终下了结论。
“臣遵旨。”渤海郡王肃容行礼。
雍德帝摆摆手让他坐下,命陈堰来将那张图重新叠起收好。渤海郡王见那张图铺开后占了大半张桌面,叠起来却可以夹到书里面去,不由赞叹一声:“真是好精致的织品,好精致的绘图之法,凤家真是藏龙卧虎。”
雍德帝只是笑笑:“朕懂你的意思,你不必担忧,朕自有主张。凤府之事,朕早已知道了。”
“……臣命人详查,凤君冉与宗清元隐居之地始终不能查出,凤三小姐的来历——”
“子琮,你不必杞人忧天了,凤府绝不会危害到我嬴氏皇朝,大可放心。”
“是,臣知道了。”嬴太玄顿了一下,点头。既然皇帝这么说,那他也就不再烦心这件事,江山的正主儿还不操心呢,他急个什么劲儿。
“那日梅花宴砍‘手指头’一事,已经传遍京城了罢?”皇帝饶有兴趣的问。
“是,陛下也知道了?”
“自然,连贵太妃都知道了。”雍德帝的笑容略有嘲讽,事件的主角之一武公子的姑姑是贵太妃的娘家媳妇儿,武公子出了这么个大丑,自然不会善罢甘休。
“凤三小姐倒真是个妙人,聪敏胆大,不愧是凤曦展的妹妹。”嬴太玄在肚里暗笑,陛下有意开始清理世族,先前钱府的事牵连出钱二少夫人的娘家,只是一次试探罢了。
“朕看不过是女孩子一时的小聪明罢了。”雍德帝不在意的说:“倒是那个‘手指头’,皇姑命御厨做了些,朕尝着还不错,不像那些糕点甜的腻人。”
“陛下不说臣倒给忘了,臣想去涵章宫给皇姑请安,涵章宫在内廷,奏请陛下恩准。”
“准了准了,一家人不必那么拘礼,往后若要进内廷请安,不必再特意请旨了。”
“谢陛下。”
嬴太玄从御书房出来,便往内廷涵章宫方向去。
招人
山阴大长公主,身为当今皇帝陛下的唯一没有出阁的姑母,血统、身份都无比高贵。而她本人作为先皇宠爱的幼妹、今上尊敬的姑母,其在宫中的地位处境也就不言而喻——连申贵太妃都礼让七分再忌惮三分,谁还敢挫其锋锐呢?大长公主所住的涵章宫并不很富丽奢华,但它的位置很好,从这里不管是到皇帝居住的紫宸宫还是到皇后居住的飞凰宫都很近,甚至从这里去后宫妃嫔们所居住的地方也很方便。涵章宫原本是夹杂在一座座巍峨殿阁之间的一处不大不小的宫室,却因为里面住的是山阴大长公主而被宫中的人们异常重视。
“王爷请稍等,容奴才进去禀报。”涵章宫门口的小太监大约是新进宫的,不认得他,只看见他穿着四爪龙袍,便恭恭敬敬的请他在宫门处等候。
嬴太玄不在意的笑笑:“禀报公主,渤海郡王进宫请安。”打发那小太监去了。大约是因为有一位得宠的公主居于此处,所以原本朴素的涵章宫多了几分女儿家的精致秀丽,宫门处新栽了几株叫不出名字的花树,此时零零星星开了几枝香花,虽然不甚艳丽,但芬芳四溢,随风飘散。渤海郡王不禁走到芳树下,不期然想起凤曦展大婚那夜,同自己一起躲在花树丛中恶作剧的小佳人。那股似兰非兰、似麝非麝的清香气息他至今记忆犹新。
“倒真是个美人儿……”他想起曦宁当日眼波流转间无邪风情,微微翘起嘴角,“本王还是第一次做‘鸿雁传书’这样磨叽的事儿,不过既是为了这等的美人,倒也值得。”他随手摘下一朵花,放在鼻间嗅嗅,又拿在手中把玩。
“让王爷久等了,公主请您进去。”方才那小太监疾走回来,躬身向他施礼。
渤海郡王转身向涵章宫内走去,随手掏出一颗金豆子赏给那小太监,却被小太监诚惶诚恐的婉拒了:“公主早命女官传了钧令,平日里对我们自有赏赐,但若是敢接哪位大人的赏,那就拉出去杖责。期门军的廷杖厉害,奴才不敢违背公主的意思,请王爷恕罪。
“哦,几年不见,皇姑倒还是这个作风。”嬴太玄爽朗的笑笑:“不打紧,这不是赏你的,是送你的。皇姑是本王的亲姑姑,是长辈,又和本王感情甚好,你为她守宫门,也算是尽职尽责,又严守本分,有功。但以本王的身份,若说是谢你,又怕你承受不起,这算是送你的。”说着便挥手让他把金豆子收起来。
“奴才不敢,既然是本分,就不该算是功劳。且公主平时赏赐丰厚,请王爷收回吧。”小太监跪倒在地,将那颗金豆子高高捧起。
嬴太玄意味深长的看他一眼,拿回了金豆子,小太监松了一口气,爬起来继续给眼前这位俊秀的年轻王爷带路。绕过中庭,再穿过回廊,终于到了山阴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