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真剑侠录-第15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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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凉如水,璀璨的星河横亘在天穹上,清冷的月光给着山崖披上了一层银纱,面前的云海直达天际尽头,极远处还隐约有雷光浮现。方家怡伸手摩挲着青石上的刻字,口中幽幽一叹,沉默了足有一炷香时分。
俞和望了望这山崖四周,方圆百里俱是一片寂静。他走到方家怡身边,隔着她约莫一尺来远,也坐到了青石上,手里拎着酒葫芦,两眼眺望东方,等待黑夜过去,晨曦来临。
“这些字,是我以前与终南山的一位师兄刻在这石头上的。那时候他总会带我来这里等待rì出。”方家怡忽然没来由的说了一句,让俞和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接话才好,只听方家怡顿了顿,自顾自说道,“那位师兄在终南道宗里,是掌门大尊亲传的七大弟子之一,百年之后掌门归隐参修仙道,他很有希望继承终南道宗的掌门之位。”
俞和挑了挑眉,喝了口酒,发出嗯的一声,算是作答。
方家怡似乎沉入了美好的回忆中,她以手指逐个摸索着那些青石上的刻字,轻声细语的讲道:“他的修为很高很高,我想应该比俞师兄你,还要高出一筹多。而且他极受终南山掌门大尊的青睐,身上带着三件赫赫有名的道门重宝,其中那件上清龙虎通灵宝玺,更是终南道宗的镇门至宝之一。他常把这件宝玺拿出来给我把玩,那印玺背面刻着‘云从龙、风从虎’六个字。我觉得那六个字里藏着万千气相,就在这块青石上临摹,可惜写了几十次,却一次更不如一次。他笑着说我愚笨,便动手写给我看,他的那六个字写得可真好,字写成后,这山巅上风云变幻,如临仙境。我一时不服气,刁蛮xìng子上来,扬手就把宝玺扔下了山崖去,他急忙驾着遁光冲进云海,作法捞回了宝玺。师兄的脾气是极好的,即使我胡闹到这个程度,他也未皱一皱眉头,只是看着我笑。”
“如此说来,这位终南山的师兄,待方师妹真是很好。”俞和不咸不淡的接了一句,又把一口酒水咽下。
“待我好又能如何,这人心要变时,可当真比翻书还快。”方家怡嘴角微微一撇,又叹了口气道,“我也不知道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有一天,他被掌门大尊唤入终南秘境中议事,过了两天一夜之后才出来。可自打他从秘境中出来,就好似换了个人,虽然脾气还是那副脾气,眼神也是一如往昔,但见到我却多了十二分的冷漠,再没了以前那种无话不谈的亲近,仿佛我与他之间多了一堵又高又厚的墙壁。我去找他说话,他总是避而不见。即使被我撞见了,也只是客客气气的叫一声‘方师妹’,然后转身就走。我再没听他喊出过‘家仪’两字。他也再没带我来这赤霞云顶看过rì出。”
俞和听到这里,本以为方家怡又要落泪,他转头一瞥,却发现方师妹脸上一片沉静,嘴角犹自挂着一丝嘲弄的笑。
俞和心中暗想:“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看来即便是方师妹这等倾国倾城的人儿,对人家芳心暗许,却也未必就能顺心遂意结得连理。都说红颜薄命,果然尤其道理。却不知小溪妹子会不会也是个福薄之人,不过哪怕是天塌下来,我也是绝对不会弃她不顾的。”
俞和自顾着喝酒想心事,他旁边的方家怡又一次陷入了沉默。
过了好一会儿,方家怡忽然转头对俞和道:“俞师兄,宗华师伯每每在我面前说起你时,可都是毫不吝惜赞美之词。前几rì他跟我说,看见你便如看见他自己年少时的模样。”
“哦?师伯对我赞誉如此之高?”俞和听方家怡这么一说,还是很有些诧异的。
宗华真人明面上不过是罗霄剑门的一位掌院,可真正熟识他的人,却知道这所谓的罗霄剑门清微院掌院,不过宗华真人的诸多身份之中,颇不起眼的一道。
他不仅仅有‘买命庄的当家人之一’和‘扬州供奉阁暗府大执事’这两重暗地里的身份。打从西南滇地回到扬州之后的两年时间里,俞和rì夜随侍宗华真人身边,他知道的事情越多,越发觉得自己这位师伯委实是高深莫测。那并不高大的身躯,会让人不由自主的生出抬头仰视的念头来。
除了chūn分祭酒门内试剑,俞和从未见过宗华真人亲自拔剑厮杀,但即使是证得了玄珠道果的大修士,见到宗华真人当面,都只是以平辈论交,绝不会摆出半分架势。而在宗华真人认识的那些前辈修士中,也总有一些能令俞和咋舌的人。
昆仑、终南、蜀山、海外三仙岛、金顶大小乘佛宗,这都是九州之上真正的修真大派,每一家都传承的是上古长生大道,门下弟子万余,隐世高手不知凡几。这些大门派的弟子出来行走,见到罗霄剑门这等二流门派中人,总有一种莫名的优越感,一言一行带着三分傲气,让人觉得不易亲近。
可宗华真人的座上客里面,三不五时就会有这些名门大派的掌院真人、执事长老等等。这些人见到宗华真人,个个都是颇为热络的以兄弟相称,几番觥筹交错之后,宗华真人总会带着他们去琼华宫通宵达旦的肆意行乐。
莫看这些声名显赫的大派高人,在陌生人面前总是满脸倨傲,不苟言笑。他们与宗华真人相处时却从不做作,都会流露出一股真xìng情来,仿佛他们与宗华真人是知交数百年的莫逆好友一般。俞和受了宗华真人的余荫,这些了不起的前辈高人对着他,也是一口一个“俞小兄弟”的唤着,透着分外的亲近。
而在罗霄剑门中,众弟子对掌门鉴锋真人自是敬畏有加,但一说起宗华掌院,人人都会露出崇拜与向往的神情。在大家看来,鉴锋真人是高高在上的掌门大尊,但宗华真人却是光芒四shè的偶像人物。
宗华真人朋友满天下,在道佛魔三宗中都结交甚广。而且似乎有许多人,都亏欠着宗华真人的人情,若是宗华真人有什么事情要办,他只要开口说句话,自然就会有许许多多的人心甘情愿为他出力。在这天底下,仿佛就没有什么事情,是会让宗华真人为难的。
有的人说,宗华真人是个真真正正的大豪杰。俞和与罗霄剑门的诸多弟子yiyàng,心底里都期盼自己有那么一天,能跟宗华真人一般,与天下英杰奇侠称兄道弟,煮酒谈笑间风云激扬。
所以俞和一听方家怡这话,心里颇有些意外。不过他也毫不掩饰自己的喜悦,笑着答道:“师伯这夸赞也太过了。俞和出身贫寒,目光短浅,脑子笨拙,嘴巴也不会讲话,哪里能更宗华师伯相比。”
“宗华师伯可不知道在我面前夸过你多少次,他每次只要说起你,那就是不绝口的称赞!他只是讲你年纪还轻,要给你多压些担子,让你多多历练,自然成长得快。等你有些积累,道心圆熟,胸中养出城府之后,再亲自带你广交天下英雄豪杰,成就罗霄剑门的顶梁大器。”方家怡笑吟吟的看着俞和道,“我听师伯的言下之意,只怕俞师兄将来必定是要被委以重任的。”
俞和喝了一大口酒。方家怡这话他听在耳中,自然很是受用,不过他口中依旧谦道:“所谓重任之事,我却是从未敢想。师伯期望越大,我心中越是惶恐,索xìng我也就不去设想将来,免得给自己徒增负担。当下师伯叫我做什么,我就尽力去做,我只知道师伯必不会有错,但凡是他吩咐我做的事情,肯定有其意义,我竭尽全力做好就是。师妹莫要取笑,俞和真不是个有大雄心、大抱负的人。我其实最期望的,只是将来莫要有太多风雨沾身,能聚得几个知心的人一起喝喝酒,一起坐看chūn去秋来,一起去追寻那飘渺不定的天道,便是最美。”
“俞师兄xìng子倒是朴素。”方家怡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忽然话锋一转,“听宗华师伯说,俞师兄有位青梅竹马的心上人儿,远在青州海外修行,莫非她是海外三仙山的弟子?”
俞和摇了摇头:“她不过是青州海外一处小门派的弟子,那宗门人丁不旺,比起罗霄剑门尚且多有不如。我只想等她证得还丹道果,就去接她来扬州。然后到罗霄附近寻一处清静的所在,我陪着她一齐参研仙道,长相厮守,我也就得偿所愿了。”
“想不到俞师兄还是个痴情的人儿。”方家仪掩口轻笑,眼睛转了转问道:“俞和师兄只顾听师妹我说些陈年往事,为何不讲讲当年你与你那青梅竹马的心上人儿,又有些什么缠绵悱恻的故事?”
“我们俩自幼乞讨为生,只是在尘世中苦苦挣命,哪里会有缠绵的故事?偷人饭食,被人提着木棍追打的故事倒有一箩筐。”俞和笑了笑,想草草敷衍过去。可方家怡却非要俞和讲几段他与陆晓溪之间的事情,俞和看天sè尚暗,离黎明初至还得有一个多时辰,就只好把一些往事絮絮叨叨的说了。
一边喝着酒,一边说着话,等俞和的酒葫芦行将见底时,东面的天际才终于露出了一线明光。
第二百零六章 心筑壁,丹成喜
() “你是说守正院的方家怡浑身酥软无力,还衣衫不整,你背着人家爬上了一座荒无人烟的山峰,在上面喝着酒,说着闲话,看星星看月亮的坐了一整夜?”
纯阳院的李毅师兄倒竖着眉毛,他把手里的酒葫芦重重的砸在俞和面前,拿古怪的眼神直瞪着俞和,口中大声斥问道:“你小子是真傻还是装傻?人家对你毫无防备,把你带到一座风景怡人的荒山崖顶上,跟你说了她以前的伤心事,又借宗华师伯的口,夸了你一大通,你小子却在那里正襟危坐侃侃而谈?你这是装什么正人君子?”
俞和喝了口酒,摆出一副无辜懵懂的样子,眨了眨眼睛道:“李师兄,我做得有何不妥之处?依你之见,我却是该当如何?”
“你知不知道有多少同门师兄师弟,对那方师妹思念得rì里茶饭无味,夜里辗转难眠?你小子大好的机会,却白白浪费了。真是,这真是暴敛天物!”李毅说得吐沫星子直飞,俞和心里虽有些小得意,可他脸上还是装出一副呆楞楞的表情,结果惹得对面的李师兄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俞和咧嘴一笑问道:“李师兄大动肝火,莫非这‘rì里茶饭无味,夜里辗转难眠’的人中,还有李师兄你么?”
“我倒是没那个闲情逸致!”李毅摇了摇头,手指着俞和道,“你莫来跟我装傻,你小子心里打的到底是个什么算盘?是不是想要yù擒故纵,让人家方师妹笃定俞和是个正人君子,而且还是一位用情至深,值得交托终身的大好男儿,更加对你一往情深死心塌地?”
俞和摇了摇头,撇嘴笑道:“李师兄就莫要取笑我了。我对方师妹并没有什么非分之想,你该是知道的。”
“那是以前!现在不是你有没有那念头,而是人家方师妹明显对你有心,你为何不顺水推舟,成其好事?”李毅凑到俞和的面前,盯着俞和的脸sè问道,“是因为那方家怡生得不美,蒲柳之姿入不了你俞大侠的法眼么?”
“师兄此言差矣,方师妹国sè天香,自然是极美的。”
“那你又为何按兵不动,又是因为你那远在青州海外的小溪妹子?俞和,豪杰男儿身边,常有三五个红颜知己,这有什么大不了的?”
“小溪固然是其中一重因由。其实我觉得,我根本看不透这位方师妹。”俞和喝了一大口酒,对李毅认认真真的说道,“李师兄,这位方师妹的确是一朵娇艳美丽的花,但在每个人眼中,却未必是同一种花儿。有的人看她,是一朵五彩香兰,只想将她摘到手中好好亲近;有的人看他,是一朵雪山白莲,美是美的,却只是一道风景,宜远观,不可亵玩;而在我看来,她却像是一朵忘忧罂粟花,花朵固然极美的,可是充满了诱惑与未知之数,令我敬而远之。若与她朋友相处,倒还自在,要是将她当做一位美丽的女子,我心底里常会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迟疑。”
李毅挑了挑眉,拿略带惊奇的眼神,在俞和脸上转了好几圈,然后举起酒葫芦道:“果然又是你这种莫名其妙的疑心病在作怪,我只劝你一句‘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喝酒吧!”
俞和一笑,提起酒葫芦对李毅一晃,两人咕咚咚的对饮了起来。
喝了几口,俞和忽然放下了酒葫芦,对李毅正sè道:“师兄,我有一事相告。”
“何事?”李毅也放下了酒葫芦,他看俞和忽然换上了一脸肃正的神sè,颇有些诧异。
俞和展开神念,望了望四下无人,便压低了声音道:“我这次去左芒山地坛寺寻那晓chūn散人,为的是抢夺一份名单。临行前听宗华师伯说,这份名单有关扬州道门的一桩秘辛,干系极大。但是因为一个手持七子母连环刀的蒙面黄袍道人横插一手,救走了晓chūn散人,所以这份名单我并未能带回来。不过机缘巧合之下,我扫了一眼那份名单,其中竟看见李师兄你的名字。”
“哦?”李毅身子微微一颤,双眸中闪过一丝震惊,低声问道,“你可知道那蒙面黄袍道人是谁?”
“我看过这人的小半边面孔,他生得平平无奇,我从未见过。”
“可曾看清了那人的眉心处,是否有个小小的火焰形印记?”
俞和摇了摇头道:“我并未见到那人露出额头。”
“此事干系甚大,师弟还是将它烂在肚里,替我保守秘密才好。”李毅又喝了一口酒,低头不语。
俞和看了看这位与他知交甚笃的李师兄,心里暗暗叹了口气。那份名单终究还是流传在外,这一次谋夺不成,已然是打草惊蛇,黄袍道人带着晓chūn散人去向不明,扬州道门再想找到这份名单,可就殊为不易了。李师兄被列在名单上,想必与那桩扬州道门的秘辛有所牵连,若是哪天东窗事发,这名单流传开来,是福是祸委实难料。
俞和知道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秘密,李毅不说,他也不好追问,只是陪着李毅一口接一口的喝着闷酒。但这酒再喝下去,却已全然没了滋味。
俞和三rì前从左芒山回到罗霄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