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血(出书版)p-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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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后迫你留侍太妃,竟留出这一段变故。〃子瑶呆了半晌,怅然动容,〃他冒险潜入宫中,见上太妃最后一面,这般重情,也不枉她庇护之恩了。〃昀凰却笑起来:〃傻囡,他冒死潜进来,自有非来不可的缘由。〃子瑶看一眼昀凰,低头哑然……是,她真是傻,总相信天家存有亲恩。
〃那只玉枕?〃子瑶苦笑。
昀凰亦抿唇而笑:〃藏在玉枕中的东西,你应能猜到。〃
惠太妃守了半生,至死交托给他才肯瞑目的物件,便藏在一只寻常玉枕里。除非亲眼见着他,旁人谁也不可托付,即便沈恩也不行……那是唯一可证明少桓身份的信物,亦是先皇煞费苦心,留下的铁证。
元嘉二年初,天火坠于东南林泽,三日不灭,邻有遂安郡,感而山崩,有人见紫气冲霄,横绝紫微……发生在这一年的天变,并未载于史册。废帝下令钦天监与史官,将这不祥天兆抹去,代以山火之灾。尽管如此,却封禁不住民间四散的传言。
五月,王孙胤现身豫州,以怀晋太子遗孤之身,执先帝秘诏、传国玉玺,发布讨逆檄书,将废帝弑父、杀兄、篡位、残害忠良、暴戾失道……十三项罪状公诸天下。先帝临终之际,被迫写下传位遗诏,暗中以一枚几可乱真的假玉玺加盖其上,并写下秘诏,将真正的传国玉玺与秘诏一同托付惠妃。王孙胤离宫逃亡时年纪尚幼,前途生死未卜,惠妃不敢将这攸关皇室存亡之秘的信物交托给他。这枚玉玺经建王、昌王、南阳王三位皇室宗长鉴证为真国玺。至此,十余年前篡位真相大白天下。王孙胤的身份由此确证,被三位王侯宗亲共同拥戴为少帝,豫州刺史何鉴之率先起兵,东南六郡纷纷起而响应……
〃父皇至死也想不到,真的玉玺一直就藏在宫中。〃昀凰抿了唇角,似笑似戚,〃他以为先帝将玉玺交给了文定公,抄遍苏家不见踪影,逼得母妃疯癫,却唯独忘了怯懦的惠太妃。〃
……真的怯懦吗?一个女人,若连儿子被毒杀也不曾声张,还有谁比她更能忍辱负重。历历往事重现,灯影中映出昀凰幽冷的笑容,瑶瑶心中一时惨然,万千思绪都化了灰烬散去。
〃皇祖父一生糊涂,至死却选对了两个人,一是惠妃,一是沈恩。〃昀凰不管不顾地说下去,似要抢在这一刻,将心中深埋的秘密说给最信赖的人知道……因为将死之人永远不会泄露任何秘密。
史册上,关于元嘉二年的记载,注定将是浓墨重彩的一笔。太多事,俱在这一年发生……
王孙胤起兵不久,朝中主政多年的宰相沈恩病逝,朝野大恸,时人奔走哀告,称〃沈公去,国柱倾〃。沈恩的亡故,无异于抽去危楼最后的梁柱,而在危楼将倾之际,抽去最后一块基石的人,却是沈恩之子沈觉。
络川之役,沈觉临阵倒戈,令十万王师兵败如山倒,至此大局尽去。沈家父子身在朝堂,却始终效忠先帝与太子,苏家覆亡之后,王孙胤得以潜藏多年,全赖沈家暗中保护。然而沈恩终究年事已高,死在少桓起兵之初,未能亲自迎回旧主。年过古稀的建王也在少桓入京不久逝去,只剩昌王与南阳王两位尊长,皇室至此凋敝。
子瑶再也支撑不住,泪水滚落苍白脸颊:〃这么说,瑛瑛也不是病死的?〃
……元嘉元年,临川公主华瑛下嫁沈觉,婚后未久即病亡。太医诊治未果,断为急症,随后沈觉未再续弦,也无妾室,情义忠贞为时人称道。
〃他御前求娶之人原本是我。〃昀凰语声微窒,有凄苦之色一掠而逝,〃当日少桓被沈恩接应离去,潜在沈家养伤。他一心带我离开宫闱,竟冒险让沈觉去求父皇……若不是你母后存心排挤,华瑛也不至误嫁沈家,碍了复位大计,糊里糊涂死去。〃
她将一个韶华女子的枉死说得轻描淡写,子瑶忍无可忍,骤然笑出声来:〃照你说来,全是旁人的错,父皇倚重沈恩、母后厚待沈觉、瑛瑛无辜枉死,都是他们咎由自取?〃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生性柔弱的帝姬身经磨难,从未有过恶言,却是最后一刻吐露悲愤。昀凰默然看了瑶瑶半晌,既无愠色也无歉疚,只茫然一笑:〃我不知道。〃
谁无辜、谁作孽、谁咎由自取?昀凰低了头,总在茫然时盯着自己的指尖发怔:〃你知道吗,沈恩临终留有两条遗谏,其一,劝少桓善待废帝子女,不再屠戮皇室……〃子瑶蓦地厉声打断她:〃你说什么废帝,父皇就是父皇!〃昀凰窒了一窒,不理不恼,径自说下去,〃其二,沈恩恳求少桓,勿令世人知晓他所为,日后追封也无须提及他的名字。〃
子瑶沉默,昀凰仍低了头,哑声道:〃沈公是真君子,真儒士。〃
〃忠臣不事二主,沈公倒好,一头求得荣华,一头全了忠贞!〃子瑶连声冷笑,面容刹那间与郭后竟有三分相仿。然而笑声未绝,密室外已有轻轻三下叩击声……这声音闷而沉,缓而低,一下下竟似催魂。这是司刑监在报时了,午时三刻,日值中天,罪人赐鸩。
笑声止歇,瑶瑶的笑靥如花,枯萎在刹那。
昀凰不语不动,目光从自己的指尖缓缓移上桌案,凝定在那只金盏上。
〃多谢你送我一程。〃瑶瑶伸出双手,稳稳端起毒酒,朝昀凰柔声一笑,〃凰姐姐,今日你送我,他日不知何人送你?〃不待回答,她含笑仰首,将杯中毒酒饮得一滴不剩。
〃他日……〃昀凰没有看她,只是喃喃重复这问话,〃何人送我?〃
三日后,宁国长公主赐降北齐的旨意颁下,晋王入朝谢恩。
此番北齐足备诚挚,除以重金异宝为聘,更奉上一份惊人厚礼……秦齐交界处,有山盛产美玉,名为凤鸣。延和六年,北齐大败南秦于屏城,夺凤鸣、平度二山。延和七年,南秦北击,齐人退走平度以北,据守凤鸣山。十余年间,南秦屡次欲夺回凤鸣山,皆无功而返。而今两国缔结姻约,普天同庆,北齐国主慨然归还凤鸣,允诺迎亲之日,齐军北退七十里。以此为信,永休干戈。
至此花好月圆,珠联璧合,唯一美中不足却是皇上婉拒了北齐另一番美意,并未将云湖公主纳入宫中。朝野据此传闻皇后地位稳固,何氏一门依然圣眷殊厚。
皇室婚娶依从周之六礼,纳采、问名、纳吉、纳徵、请期、亲迎,备极隆重。择吉日,皇上于永宁殿设宴送别北齐使者,赐金帛无数,议定婚期在来年正月。
次日,晋王携云湖公主北归。
公主出降,皇家得嗣,值此双重喜庆,宫中降旨大赦天下。除华瑶等一众女眷赐死外,涉案军中将领皆免罪,只削爵罚俸为戒。有野史记载,众女获罪死,不得归家落葬,皆由刑司草葬于荒野。唯独裴氏妾尸身被赐还家,面目栩栩如生,笑意宛然,见者皆以为异。
第十八章 【别有幽怨各自生】
夏去、秋尽、冬来,辛夷宫外梧桐碧影渐渐落尽,长公主的嫁期也近了。
发数千工匠日夜修筑的栖梧宫也终于落成,只剩高入霄汉的凤影台还未完工。这是皇上登基之初,下旨为宁国长公主兴建的宫室,其纷奢精巧,冠绝当世。
兴修之始,便有谏官上奏,以度量国库民需为由,委婉劝谏无果。长公主赐降北齐的旨意颁下,却有位郑姓侍郎再度上疏,称长公主既要远嫁,宫室空置,是否不必再造那耗力繁多的凤影台。这一道奏疏本也合乎情理,却令皇上龙颜震怒,当即革职降罪,从此再无人敢置喙此事。
栖梧宫,取凤栖梧桐之意,尽管主人即将远去,那桐华殿上依然焚椒兰,悬明珠,烟斜雾横,日夜丝竹绕歌台,备极繁奢之能。然而,宁国长公主却迟迟没有迁入新宫。
斜阳映入飞檐,落叶瑟瑟铺了一地。
辛夷宫临水而筑,殿阁错落幽深,最美的景致便在黄昏。从回廊下远眺宫阙万间,遥对一池碧涛,落日余晖便都融在了深深浅浅的一泓碧色里。两名宫人垂首拢袖远远立着,长公主只身步入廊下,将一袭绛紫深绒斗篷披在恪妃身上。倚栏远眺的恪妃含笑回首,清瘦脸颊被余晖染上暖暖光晕。昀凰并不说话,在她身旁静静坐下,似孩童般倚了母亲肩头,陪她一起眺望斜阳。
母女二人袖袂当风,衣带飘飘,一双身影绰约如在世外。
恪妃恬然叹息,满目沉醉,神思却不知飘向了何方何年何月。
昀凰轻轻开口:〃母妃,我们搬去新宫好不好,这里太冷清,夜里总觉得怕人。〃恪妃微皱眉头,默然不语。她一旦沉默起来,便比摇头更难动摇。昀凰柔声劝道:〃你不是总说夜里听见有人哭泣吗,我若不在宫中,你更要胡思乱想……〃恪妃讶然打断她:〃你为何不在?〃〃你又忘了。〃昀凰无奈,〃我不是说过,过阵子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好些日子不能陪你,你在宫中要好好的,每日听嬷嬷的话,记得服药……这次记住了吗?〃恪妃茫然想了想,迟疑点头:〃那你要早些回来。〃
母亲鬓旁银丝又多了不少,昔日红颜终究还是老去。昀凰一瞬不瞬地看着母亲,似被什么堵在胸口,一时说不出话来。儿女离家,慈母总要密密叮嘱,期盼早日归来。然而这一走,便是去国万里,天涯相隔。等待她早早归来的人,又何止母亲一个。
归来,归来,至死也要归来。
昀凰微笑,一字字说得郑重:〃我会的,很快就会回来。〃听她这样讲,恪妃便笑了,明眸微睐如弯月,露出少女般促狭的神气:〃若是玩得起兴回来迟了,要罚抄《女训》!〃不待昀凰答话,却陡然听得身后有人说:〃若迟了,就再不许回来。〃
恪妃与昀凰一惊回头,见少桓披了雪白狐裘,只身立在廊下,负手淡淡而笑。
初冬时节还不太冷,他病后体弱,已早早披上狐裘御寒。这一身雪狐轻裘,衬了底下明黄龙袍,越发映得雍容出尘。昀凰凝眸看他,见他目光奕奕夺人,犹带三分病容,脸颊与雪裘颜色相映,也分不出哪个更白。
恪妃惶然起身,不知该退避还是叩拜,竟怔在那里。昀凰将她扶到一旁,命宫人先搀扶她回去。如今见到少桓,她虽不再惊惶失态,也仍有些不安。见她去得远了,昀凰抬腕掠一掠鬓发,侧眸似笑非笑:〃不论迟早,我总要回来,你也休想变卦。〃
她同他说话越发纵肆,全没尊卑礼数,少桓却静静瞧着她,隐约含笑。那目光看得她心中绵绵软塌下去,什么话也说不了,只得幽幽低了头。恰是这一低头的宛转,叫他移不开目光。
〃前日新贡的紫貂裘,你还喜欢吗?〃少桓别开了方才话头,拣些不经意的闲话来说。昀凰也笑:〃那百岁老貂的裘色虽华美,却嫌绒密了些,我留一件便是。〃少桓蹙眉:〃你那些羽衣霓裳当不得北边天寒地冻,将貂裘备上才好。〃
见他絮絮地啰唆这些琐事,犹恐皇太子妃被刻薄了衣食一般,昀凰不觉莞尔:〃一应事宜都备妥当了,等到了那边已近初春,最迟夏末便回来……况且堂堂北齐,会令太子妃饥寒交迫吗?〃少桓被她揶揄得无言以对,低咳一声转过头去。
昀凰低头轻笑,心中如饮饴蜜。
少桓缄默片刻,再开口时声色已冷淡了下去,肃然只说一句:〃万事有备无患。〃
初绽的一丝笑容,凝在了昀凰颊边。良久无人作声,余晖却已沉入烟水深处,天色已暗下来。只觉他一袭白裘身影,孤峭地笼在暗影里,四围都是阴晦。昀凰再也隐忍不得,心中酸楚翻涌,蓦地从身后紧紧拥住他。脸颊贴着柔软狐裘,仍能感觉到他身子的单薄,泪水无声泅湿裘绒,〃没什么患不患的,你允诺过我,要好好等着我回来……你,不许骗人。〃
少桓低笑一声,温暖手掌覆上她手背,将她轻轻攥住:〃我自然是守诺的。〃
暮色中的九重宫阙平添几许宁定,殿阁绵延远去,隐入天际。
如此黄昏,平静似逝水流年。
南秦宫廷朝堂在这秋冬交替时节,却是风平浪静,格外宁和。
息了边患、安了民生,朝中党争似也随喜事将至而平息。
大赦之后,军中少壮将领受到警诫,收敛了往日轻狂,风头不再咄咄。占尽上风的陈国公却在不久后称病,接连三月不曾上朝,只在府中闭门休养。
他这一歇,党中老臣也纷纷疲怠了政务,相继称病的称病,敷衍的敷衍,终日碌碌无为。圣意定夺下来,竟着落无人。虽有沈相一力支撑,毕竟官场脉络盘根错节,层层实权最终还是落在老臣手中,紧要处还得仰其鼻息。
皇后受制于宫中,朝政牵制于老臣,一时间谁也不能进退分毫。陈国公以退为进,以静制动,这一番不动声色的威慑,虽未能撼动少壮君臣的根底,却也给九五至尊狠狠还以颜色。
仲秋,南阳王次子迎娶陈国公幼女,皇亲与国戚再携姻缘,宗室又添佳话。
婚筵上文武百官齐集,宴间豪奢无极,喜庆盈天,坊间皆云帝后大婚也不过如此。更有人将婚宴上一段巧事传得神乎其神,称当日喜堂之上,有百鸟齐来,绕室翻飞,异香缥缈不散。随后宁国长公主驾临,群鸟竟惊飞散去……
一方翠色织金罗帕叠得齐齐整整,被银盘托了上来。
两名白衣宫女用长柄玉钩将面前墨色锦帷徐徐拉开,露出高过丈余的巨大金丝笼子。
突来的光亮惊动了笼中各色珍禽异雀,扑棱棱上下翻飞,啾啾争鸣不绝。唯独笼中最高处金梁上,亭亭栖着一对雉鸟,对这亮光丝毫无动于衷。宫人开启了金丝雀笼,将粟粒投撒进去。笼中鸟儿扑啄抢食,唯独那一双雉鸟傲然居高俯视,俨然有不屑之意。其羽色斑斓,尾翎修长,头冠高高耸起,眼下一痕血色,浓艳欲滴。
邛夷高山雪岭之上,产有血雉,性凶烈,一旦被人捕得,宁肯不食不喝,自尽而绝。
纤纤玉指将银盘中的翠色罗帕拎起,指尖蔻丹鲜艳,硕润的翡翠指环映得手上越发白皙。那罗帕轻轻一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