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莲-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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爬墙要多——只可惜,扎格尔给她的短刀纵然是吹毛断发的利器,砍不到人身上也是枉然;在武艺高绝的叶校尉面前,她顶多算是一只爪喙特别尖利些的小鸟儿罢了。
她靠身形急退避过叶洲一击,又靠宝刀的霜刃挡下半招,最后甚至连狼狈不堪滚倒在地这种不是办法的办法都用上了,终究黔驴技穷无计可施,真的像只小鸡雏般,给人掐着脖子轻而易举地拎起来,双脚离地,生死一线。
他手掌上包着的粗布摩擦着她细嫩的颈项肌肤,连长安渐渐觉得呼吸困难,眼前满满都是鲜红血光。她拼却了最后的气力挥刀去斩,心里却真的怕极了等那血光散去之后,地上掉着他的残肢断手——这感觉甚至比害怕自己当真死在他手上还要更加强烈些。
可是事实证明,她还是小觑了叶洲——手中一松,不知怎的刀就不见了,意识渐渐模糊;有粘稠的液体顺着自己脖颈胸口,不住向下流淌。
——她也许真的要死了吧?鼻端竟莫名闻到了盛夏里,清晨时荷塘旁的凛香。
***
“……放开长安!否则把你们全都碎尸万段!”扎格尔额上青筋暴窜,状若疯魔。
他的金刀已在“连怀箴”颈上切出一条长长的口子,可“白莲宗主”却没有露出半分恐惧惶急的神情。她一直在笑,笑容绝美不似凡间人物——笑着,直视他的眼睛:“你不会杀我的,你舍不得下手呢……是不是?”
扎格尔实在已焦急的都要呕出血来,哪里肯听她啰嗦?但很奇怪,那甜甜糯糯的声音仿佛一根极细的银针,直扎进自己耳鼓最深处……他不禁身子一震,迟迟疑疑低下头,正对上她的目光,便再也移不开了。
——那双眼瞳又黑又深,仿佛没有底的水井,又仿佛激流中的漩涡,扯着你的神志不由自主下沉、再下沉……部族里的老者口口相传,从草原向西有一片无边无际的沙海,沙海中心是个“会走路的圣湖”,只有真正的大单于能找到那湖泊,在湖中沐浴,接受长生天的神启;而赝主们则会受天神惩罚,永远沉入湖底……
——沉入湖底的感觉,应该就是这样的吧?
(虽然我已经提示了好几次,不过如果你还没猜到小扎同学的身份,那么现在,他应该算是彻底暴露了吧?)
“……放下兵刃,放下……很重是吧?你马上就要拿不住了……”白莲宗主的笑容越发娇艳明媚,衬着如雪肌肤,整个人简直像是发着光。
扎格尔果然觉得手腕越来越沉;像是极幼小时偷拿父亲的战刀挥舞玩耍,险些自己绊倒自己,砍掉一只脚……
混沌的云在他的瞳孔中旋转,眼前这张殊色丽颜占据了他所有的思想与视线……忽然,扎格尔忽然在这张无可比拟的面孔下又看到了第二张脸,仿佛一个人临水自照,那模模糊糊动荡不安的幻影般的第二张脸……这张脸没有那么完美也没有那么娇媚,相反的,满是戾气满是凶煞,双目凸出脸色青紫,宛若修罗恶鬼。
……扎格尔的刀的确从“连怀箴”的脖子上拿开了——金光一闪,又架了回去。
“白莲宗主”尖声惨叫,犹如嘶嚎的女鬼;她的一只耳朵带着大片皮肉滑落下来,扎格尔面无表情,淡淡道:“丑八怪,也学人家用美人计么?”
——下个瞬间,他的话音猛地一滞,全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一次不是错觉,“连怀箴”的“第二张脸”真的出现了!仿佛一道波光在她鲜血淋漓的面孔上一转,整个人已赫然变了模样,纵然还能算是个小美人儿,可与方才的艳光四射不可逼视有别如天渊。
扎格尔不禁倒吸口冷气:“你的脸……”
女子面色大变,刹那间皮肤煞白如纸,“连怀箴”的容貌又转了回来。这一次她连近在咫尺的刀锋也不顾了,发狂一样大声吼叫:“杀了她!全都给我上,先杀了那妖女!”
***
……怀箴……怀箴……怀箴——我终于找到了你!
这个念头在叶洲的脑海中疯狂地回响着。他已找到了她;他已寻回了自己失去的所有美好岁月;一瞬间仿佛光阴倒转,他又回到儿时无忧无虑的日子——习文、学武、替军中的成年士兵擦拭长剑清洗铠甲;总是鸡鸣即起午夜方歇,每一天都榨干自己所有的精力,脑袋一沾上枕头,立时香梦沉酣。
他原以为人生会永远如此——永远如此可有多好?若真的能挽回已逝的过去,他甘心用自己所有的“现在”与“未来”去交换。
他真傻;简直傻得可笑……他竟然以为她死了。
叶洲缓缓收紧双手,掌心下有什么东西在强烈挣扎,有序地律动着——仿佛他爱着她的那颗的心。
——这是什么?头脑深处有一个微弱的声音在问;还有其他的声音在远方不住呼唤他的名字,在喊:“住手!这是……”
——这是……什么呢?风声太大,他听不清。
……管他是什么。重要的是怀箴回来了,她终于回来了啊!
叶洲骤然使力,几乎想把掌心中的活物生生压碎。却在这个瞬间,眼前忽然浮现出一个清冷秀致的影子,昂首站立,傲色无双。
——怀箴!他的胸口瞬间被欣喜填满。
“我不是连怀箴,”那影子轻轻回答,“我是……连长安。”
***
白莲诸子见宗主身陷敌手,还受了伤,心中的惊骇愤怒自然无需言表。可又投鼠忌器不敢轻举妄动,早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他们离得远,“连怀箴”脸上的细微异状自然瞧不清楚,此刻见“白莲宗主”怒吼出声,虽忌惮着扎格尔,终究还是长久以来养成的“令行禁止”的积习占了上风。众人再不迟疑,纷纷向被叶洲扼住喉咙的连长安扑去;但见一片刀光剑影,扎格尔刚刚撂下的“碎尸万段”的狠话,眼看就要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了。
千钧一发之时,只听砰然巨响,叶洲已倒飞出去——方才他用肉掌去夺连长安手中短刀,手上缠着的布条连带皮肉一齐割破,这一下紫血四溅,空气中的香气浓郁地几乎令人窒息。
白莲众人面面相觑。这架势,十足十像是内力相抗,弱势的一方被击退——但弱势的一方,又怎么可能是叶校尉?叶洲被震开数步,那“妖女”则委顿在地,仿佛已然死去一般。
当即有人匆忙上前,将叶洲扶起,触手但觉粘滑漉湿,再一看血色紫黑,忙惊叫着问:“叶校尉,你中毒了?那妖女会下毒!”
——这一声“下毒”喊出去,刚想要持刀上前补一记的白莲诸子们,暗自提防有诈,倒不约而同站住了脚步。
“——长安!”唯有扎格尔痛呼失声;他一把拎起“连怀箴”的衣领,刀尖堪堪抵在她吹弹可破的芳颊上,嗓音低沉阴冷,几乎如同此刻笼罩在众人头顶的天空:“叫他们滚!我数一声,他们不退,我就在你脸上划一刀!不信你就试试看!”
***
满院子的人全都愣住了,他们木然立在当地,颤抖的手提着兵刃,发红的眼睛死死烙在他们的“宗主”身上——扎格尔连拉带拽,像拖着一口麻袋般拖着“连怀箴”,一步一步向倒在地上的连长安挪过去。
“白莲宗主”脖颈间架着兵刃,少了一边耳朵,颊上还有两道长长的、交错的刀口,满脸都是血;此刻全然吓傻了,目光僵直,毫不挣扎,手脚软软垂落。
扎格尔终于挪到了连长安跟前,他真的很想放开手里的累赘,扑上去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可他不能那样做——四周都是虎视眈眈的凶兽,他很明白,他们一旦没了凭借,立刻会给这些家伙千刀万剐。
“长安……”他垂头再唤一声,几近哽咽,简直心如刀割——那纤秀的身子就倒在她脚下,胸口竟不起伏,难道真的……断气了?
扎格尔转头望向自己的俘虏,猛然间目露凶光;他手上加劲,眼见“连怀箴”的人头便要落地。冷不防,身后响起了一个浑厚的声音:“……住手!”
空气中都是馨香,叶洲正从满地紫血中,踉跄着爬起身来。
“闭嘴!”扎格尔脸色如铁、紧咬钢牙,与平日里那个开朗爽直、满面笑容的青年判若两人;他的声音几乎像是某种嗜血怪兽的怒咆,“你们都要死,谁都活不成!”
“你先……住手……”叶洲挥开想要搀扶自己的同袍,但觉胸肋间针刺般痛,连开口讲话都觉得艰难——在她体内竟有这么磅礴的内息,而且……反震之力比之前更为可怕。为什么从来没有人发现?这个曾有着“废物”之名的女子,也许比之前一代又一代生着明晰莲印的嫡系都要强;比所有人的想象加起来……还要更加“难以想象”。
他的目光投射过去,但见紫色的血溅了她满身,从脖颈到前襟,蜿蜒而下一道黯色的线……胸口看似全无起伏;可叶洲知道,那不过是因为她又进入了“龟息”状态,开始自我疗伤,呼吸与心跳都比常人减缓了许多倍而已。
——为什么从来没有人发现?她是这世上从没有出现过的、独一无二的“白莲”……
——最后的“白莲”……
“……她没有大碍,”叶洲说,语气停顿片刻,又续道,“放开你手中的女子,带长安走;现在就走!”
“叶校尉,不可!”身后不知是哪位白莲之子,焦急地反驳,“宗主要他们的命!”
“此刻宗主在他手上,难道你有更好的办法?”叶洲厉声反问。
果不其然,再无声息。
“我不信你!”扎格尔冷冷道,将掌中金刀握得更紧,“我再不会信你!在山谷中你分明对我说,长安是你的主人,你会为她死——而你却听从别人的命令,你却想杀了她!”
“快带她走!”叶洲实在不愿分辩,他也无法分辩,更不能分辨;他只有不住催促,“拿衣裳包住手,千万别让她身上的紫血碰到你的伤口,等毒血干了,去为她找个大夫。然后……等过了明晚……”
叶洲忽然住了口,扎格尔也不再说话,只是用炯炯的目光注视着他。
“我以……我的一切立誓!我以我辈信奉的‘白莲’立誓!”叶洲斩钉截铁;他向两旁众人一挥手,命令道,“统统散开!让路!”
他的眼睛望着他,他的眼睛也在望着他,双方对峙良久。扎格尔一甩腕子收起金刀,将“连怀箴”推向一旁——早有白莲诸子抢上,接住他们的“宗主大人”。即使包围着扎格尔的道道目光狠极欲狂,几乎将他钉成箭靶;但誓言就是誓言,他们都只有暗自磨牙。
扎格尔扯下半片还算干净的衣摆,将两只手紧紧包扎起来。然后俯下身,抱起连长安。
“……等等!”叶洲忽然又开了口。
扎格尔猛地回头,眸光似电。
“等她醒了,跟她说……”
“说什么?”
“莲生叶生,花叶不离——对她说,为真正的‘白莲’而死,这是……叶洲的宿命。”
【三五】归无计
重云压顶,城池将倾,扎格尔怀抱着连长安,奔行在渐渐苏醒的大街小巷之中。他满心满脑都是愤怒,对伤害她的叶洲的愤怒,对没能保护好她的自己的愤怒。
“长安……长安……”他反反复复念诵着,几乎想把这名字嚼碎似的。
那一天,在人市上等到她时,他就该带她走的;他早就该带她走了。他为什么不肯听从巫姬婆婆的劝告;非要揭开那层面纱,直视“命运”丑陋的脸呢?
管她是什么,她是他的长安啊……这就够了,足够了。
寒风凛冽,空气中扑面而来的都是霜雪的味道;扎格尔拼命地跑着;不知为什么,他忽然想起了与叶洲初见时,两个人的对答。
——那时候他们已经找了她一整晚,找遍了整座山谷,依然不见长安的踪影;扎格尔终于绝望,坐在石头上呼呼喘气,忽然抬起头来,问:“长安……她是你的女人么?”
叶洲站在他身边,双颊凹陷,眼中满满都是血丝。猛然间听到这个问题,像是给吓住了,整个人呆若木鸡。
许久,他的答案才迟迟疑疑响起:“她是……我的主人……”
——主人?扎格尔还记得自己当时便笑了起来。连他都看得出,这是毫无疑问的谎话。痴心的眼睛是骗不了人的,所以草原男儿只要喜欢,必定爽快承认。汉人真是奇怪,为什么不敢说出口呢?这世上没有什么比喜欢上一个好女人,更值得骄傲的事情了。
于是他便满怀骄傲,径直对叶洲道:“她若不是你的女人,我要定了她——她若是你的女人,我抢定了她!我扎格尔阿衍很少看上什么;我一旦看上,绝不会让给旁人。”
叶洲淡淡瞟了他一眼:“你要不起她,放弃吧——没人能要得起她……她是世上独一无二的‘花’,凡夫俗子都只配跪在她脚下。”
“我不管她是什么花,我只知道,她是个很好很好的姑娘,她有胆子,有脑子,有骨头,我喜欢!这一生也不见得会找到第二个长安了,我决不放弃!你想跪你自己去跪,我会和她并肩站在一起!”
叶洲猛地回头,因愤怒而失去了理智;他对他大声吼道:“我能为她死,你能吗?我能给她我的命,你能给她什么?你凭什么说‘喜欢’!”
……回忆在空中四散飘飞,扎格尔将怀内女子冰冷的面颊贴在自己滚烫的脸上,手臂抱得更紧了;他低声对连长安道:“勇敢点,长安!我喜欢你,我不要你死,我也不会死,我要我们两个都活得好好的。我会和你在一起,携手达成所有愿望,得到我们两个人想要的一切——所以……再勇敢一点!”
再坚持一下——等穿过这条窄巷,前面就是麒麟堂。
***
“……叶校尉,他们进了麒麟堂之后,再也没有出来。”单膝跪地的白莲什长杨赫沉声回禀,语气一顿,又道:“不过……”
“不过什么?但说无妨。”叶洲此刻站在一间陋室之中,正从敞开的窗户遥望远方。
“属下离去之时,麒麟堂后院忽然升起了两道狼烟……”
“……狼烟?”叶洲着实吃了一惊。
“是,颜色漆黑,风吹不散,是烽火台上传信用的狼烟无疑。”
杨赫为人极稳妥,从不会信口雌黄;他说是狼烟,那至少也有八分真了。叶洲暗自盘桓,良久,方点点头:“我知道了。这些事……都不必告诉宗主。”
杨什长抬起头来,目光灼灼;忽然道:“旗主为她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