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色江湖-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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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若肯拥着我,便不冷。”他低声轻喟,“解衣,拥着我吧。”
从身后覆上他,小心的不触碰他的伤口,螓首靠着他的颈后,双臂环着他的肩头。
房中一片安静,只有两个人默默的呼吸声,交融。窗外,鸟儿啾啾,一只鸟儿尖尖的喙挑动着身边鸟儿的羽毛,亲昵的蹭了蹭。
两人的目光透着窗棂,注视着它们的姿态。
“解衣。”
“嗯?”
两个人的娓娓低语,也似极了鸟儿。
“你为我绾发吧?”他幽然一声叹息,“倾岄都二十了,寻常男子到了弱冠之年就该绾发了。”
“生辰到了?”她发觉,自己对他,竟有太多不知,他也从未提及。
“是啊……”望着她的眼,“你答应吗?”
“这不是该长辈替你做的事吗?”她爱极了他那青丝飘摇间的风情,虽有过疑惑,却从来未问过。
“你绾起,再由你放下,不是更有满足感?”他别开眼,口中随意。
她未应,只是望着他,望着那双弯月。
她不是没有在他的话语中幻化了那一瞬间的曼妙,也不是不期待那一刻的到来,而是她在那一瞬间,看到他眼中的嘲弄,还有一丝隐藏很深很深的伤痛。
“你想我找阁中阁主还是前辈替我绾发,然后祝福我也和他们一样,在这里更加风光?”他笑笑,不正经。
那双秋水明眸盯着他的面容,依然不语。
终于,他轻叹了下,“何必逼我?”
“不该对我说吗?”她拢着他的肩头,同样一声叹息。
“好吧。”坚持中,他松了口,“你想知道什么?”
“倾岄始终不肯面对的事,就连濒临垂死也不肯说的话。”她定定的出声,坚持。
桌边,他俊逸而坐,发丝垂在身后,飘逸。
她手中的梳子,滑过那坠悬的黑瀑,一抹到底,铜镜中映出他玉树临风的容颜。
“我也算是大家之后,这一点,解衣该猜到了。”
两人的目光在镜中交汇,她应了声,“猜到了。若不是大家之后,不会有如此眼界,对黄白之物的不屑,对奇珍古董的无动于衷,还有饮食上的挑剔,这不是青楼中能娇惯出来的,而是真正生活的习惯。”
他弯起了眼睛,“这是重点吗?”
“不是。”回应的是她同样翘起的唇角,“是你没有‘守宫砂’。”
没有点‘守宫砂’,意味着他从出生起,就是要娶妻入门的身份,若没有望族的支撑,是不可能有如此地位的。
“我就知道这里会被你看穿。”没有半分伤感,他的笑容,倒有些狐狸般的小得意。
她的手,结着发髻,动作优雅缓慢,他的声音也如她的动作般清雅低缓,“我不是嫡出,虽算是大家,也没什么地位。母亲主家,我的父亲是二房,他最常做的事,便是带着我在院中看那月色,弹琴。所以当父亲过世后,我便离开了家,四处飘零,这样的生活虽然不如昔日锦衣玉食,倒是轻松惬意,没有羁绊。”
“你恨你母亲?”恨到不愿提及,恨到宁可混迹青楼将往昔一切抹杀,恨到本该属于长辈的绾发祝福都交予了别人?
“我更恨那冷漠无情的宅院,锁了一生的年华。”淡淡的口吻,藏着他的悲凉。
簪子从发间穿过,男子青衫银冠,不见了浪荡不羁,更多了傲然风骨。双瞳明亮,身姿胜竹修长,长身玉立,倜傥风流。
她上上下下大量着,满意的点了点头,手指蹭在下颌,“不错,好一位清高书香的爷。”
“那……”他手指勾上她的下颌,玉雕似的面庞越贴越近,“给爷宽衣?”
她忍不住的笑开了怀,在轻灵的笑声中被他拥了满怀,喘息着的热气喷撒在脸颊,“解衣,我会记住今日,记住你给了我一个最值得怀念的生辰之日。”
“那么?你给我什么,让我记住今日?”她的手指点在他的胸膛,“你身体可没好,经不住太多激烈。”
长笑中,他手指划过琴,一串琴声流泻,“为你抚琴,可好?”
正文 试探
琴声悠悠,雪白的指尖勾着琴弦,拢挑复抹,伴随着房中一炉檀香,袅袅升腾了高雅,氤氲满室。
只是这琴声,这幽静中的恬淡,可不独独属于他们两人。
“噌!”在琴音勾起转调的时候,一枚白子放下,谷南暄捋须含笑,“这些日子的事压在心头太过沉重,早忘了品茶读书之乐,难得单姑娘请我来下棋,还有凤凰公子的琴声相伴,惶恐惶恐。”
“你我都不是热衷江湖中事的人,却不得不在这里逗留,若再不找些乐事打发,岂不憋死了?”单解衣随手放下一枚黑子,漫不经心的回答。
楼倾岄青衫垂落,指尖半透,暗袖盈香间眼神默默看着单解衣的方向,莞尔中垂首,琴声再响。
伴随着琴音,谷南暄压着白子放下,“可惜,与姑娘下棋也未必是乐事。”
“怎么会?”单解衣失笑,“莫不是解衣棋艺太差,不能让先生尽兴?”
“是太好了。”谷南暄呵呵一笑,酸儒的姿态尽显,整了整衣衫,仔细的拉了拉袖子,才开口,“那日单姑娘一枚白子扣在手中不落,却故做输棋,处处留人余地。”
单解衣为他将茶斟满,岔开了话题,“谷先生,看看这茶如何?”
他抿了口茶在唇中,悠悠含着,半晌才缓缓咽下,赞叹一句,“好茶。”
“看银针白毫,根根竖立在水中,入口淡雅,清香满喉,应该是‘云山雾毫’,还是最嫩芽的三瓣,不知道我说的对不对?”谷南暄顿时来了兴致,老学究的摇头晃脑一番。
“先生厉害。”单解衣颔首。
“我还知道,这茶是二泡,去了第一道的浑浊,更是甘美。”他好不得意,“盏中一缕香,壶里日月长,他们哪懂?”
谈起茶,谷南暄眉飞色舞,“你这茶水是街头的井水,若是山泉,则更加甘甜,若是梅头雪水,又更清美,姑娘不妨下次试试。”
“不愧是六全书生,果然是个好风月的知己。”单解衣悄然竖起了拇指,“与江湖中的粗人不同。”
他呵呵一笑,“想我少时,也是富家子弟,没能功名高中,倒是学了纨绔气息,改不了了。”
曲调渐激荡,在单解衣轻松的表情下,他捏着白子长久不落,“单姑娘请我来私下聊天,只怕不单单是为了品茶下棋吧?”
“只是人多,有些疑问不愿为他人所知。”单解衣的眼神如水波清明,“三位曾为保护琴谱共同进退,为何昨日会让李掌门一人脱身?”
谷南暄抛下手中的棋子,再也没了下棋的心境,手执着茶盏慢啜着,沉思着。
单解衣也不急,一粒粒的收起棋子放入盒中,房间里飘荡着楼公子悠悠扬扬的琴声。
“姑娘不问,盟主也问过了,只希望姑娘不要再对他人言,李掌门一世英名,再留几分薄面吧。”当放下茶盏,谷南暄摇头唏嘘,“我们三人确实为保护曲谱而未曾分开过。但近日连连发生怪事,大家都有些急功近利想要抓住幕后的人。听闻尹宅出现古怪的琴音,第二日几乎所有高手都出动,将尹家大宅团团围住,我们三人也在其中。”
手中的茶盏放下,他眼中透着些许伤感,“李掌门与我们说,不知幕后人武功多高,我们三人算不得一流高手,他为了保护曲谱,要与其它掌门联手,我们想想也有道理,就让他去前院,自己留下守护后院,没想到他根本没去前院,而是……”
后面的事,不用再问,彼此心中已明了。
“先生,我想再问您一句话。”单解衣执着手中的壶,优雅一道水波从壶口/射出,落入他的杯中,半滴不漏,“您饱读诗书,想必记忆力也是一流吧?”
谷南暄垂下的手忽然紧握,“你的意思,是想问我在验曲谱的时候,有没有把那半本曲谱全都记下来了,是吗?”
“是。”简简单单,不遮掩自己的目的,单解衣落字有声。
“你这是坑我。”他苦笑,“若是传扬到江湖中,只怕谷某这书生老命就要交代了。”
言下之意,他是承认了。
“放心吧,解衣不会传扬。”她伸手做请的姿势,“先生再品品,这三泡的味道如何?”
谷南暄不住摇头,“我如何还喝得下去?江湖中人,对武功的追求对剑法的痴迷,对出人头地的疯狂是难以想象的,谷某虽记得,却绝不会透露半分,谷某信姑娘,身价性命只在姑娘口中。”
放下茶盏,他飘然而去,夹杂着数声四书五经里的酸腐诗句,消失在门边。
她起身相送,回首间正对上停琴凝指的楼倾岄,回给他一抹松懒的笑,将门扉合上,“好奇什么?”
“你想从最熟悉李掌门的人身上下手?”楼倾岄的眼中写的好奇,“只有最熟悉他的人才知道他的动态,只有身边最亲近的人才能算到他的去向。”
“谷先生自己都承认可以随手默出曲谱,他抢那琴谱何用?”单解衣沉吟了会,“江湖中人,太多人拥有自己的秘密不欲为外人所道,他武功不算顶尖,若说出完全记得谱曲只怕杀身之祸立至,有所隐瞒也是正常。他为自己情有可原,而有人则让我完全不明白为什么了。”
“谁?”
门上再度传来敲击声,“单姑娘,听闻您邀请陶某饮酒,不胜荣幸。”
单解衣对上楼倾岄的眼,“来了。”
陶涉不愧是黑道三十六盟的总瓢把子,谈笑间与谷南暄的斯文有礼完全不同,豪迈气尽显,不像谷南暄品茶听琴的惬意,反倒是对楼公子清韵幽幽的琴声有些不耐,碍于情面不说而已,对于单解衣的敬的酒,那是酒到杯干,绝不含糊。
“陶总瓢把子,酒如何?”单解衣被酒气晕染过的眼睛如同水洗过一般,漂亮迷蒙。
“好酒。”他狠狠的一口,“方才我还担心单姑娘喜欢清淡的酒,那可真是灌一坛也砸吧不出个屁来,只有这种烧烈的酒,才有我江湖儿女的豪迈。”
“那……”单解衣卷起衣袖,拎起两坛烧酒,重重的放在陶涉面前的桌上,“小杯不过瘾,我们换坛。”
此刻的她,袖子卷到手肘,一只脚踩在椅子上,单手举着手中的酒坛,发钗凌乱,笑的张狂,“陶掌门,我们比速度,可敢一试?”
陶涉愣了愣,一旁的楼倾岄已借着举杯品酒的姿势挡上了脸颊,抚额中笑眼弯弯。
“单姑娘,输的如何?”陶涉粗着嗓子,粗厚的手掌拍开封泥,一股浓烈的酒香溢出,“我们赌酒,没有彩头可不行。”
“那……”单解衣打了个酒嗝,“我知道你们想调查我的来历,而我对瓢把子也好奇的紧,一坛酒一个问题,赢的人提问,输的人回答。”
陶涉看着她倚着桌子的醉态,豪爽的拎起酒坛,“请!”
单解衣举坛就口,当偌大的酒坛阴影覆上脸,那艳红水渍的唇边,古怪的笑意滑过,陶涉看不到,可逃不过那青衫俊秀的目光。
清冽的酒液从陶涉的唇边滑下,沾湿了他胸前的衣衫,弥漫起浓烈的酒香,喉结上下滚动中,一坛酒逐渐见了底。
他狠狠的喘了口气,放下手中的酒坛,看向面前的女子。
指尖勾着空荡荡的坛子,一双明眸更加闪亮了,水灵灵的等着他,“陶掌门,承让。”
陶涉愕然,一个酒嗝涌上,“单姑娘厉害。”
“是您轻敌了哟。”她再拎两坛,“这一次可不能放水了。”
陶涉只觉得腹内火辣辣的烧,眼前是单解衣等待的眼,他微一迟疑,单解衣脚下踉跄了步,堪堪扶上桌子才站稳。
“来!”他狠狠抱起酒坛,拍开封泥。
单解衣抿唇一笑,摇摇晃晃的拎着酒坛,楼倾岄赶忙起身,扶上她的腰身,她借着楼倾岄的力量,举起手中酒坛,“干!”
陶涉不着痕迹的换了个位置,当酒坛举起时,他眼角余光刚刚好瞄到单解衣,只见她檀口轻就,浓烈的酒香中,姿态优美无比,那满坛的酒汇成一缕,尽入她的口中,滴涓不撒,比起自己方才滴满前襟的样子,更不知漂亮了多少倍。
惊叹间,女子慢慢放下手中的酒坛,红唇吐出酒意几分,“陶总瓢把子,您分神了。”
话落,人脚步虚浮,楼倾岄叹息着坐入椅中,环抱着她,而她软软的身体竟似已坐不住,侧坐在楼倾岄的怀中,半躺半靠着,脸上浮起淡淡的红晕,犹如海棠初绽,娇艳欲滴。
陶涉看着手中残留的半坛酒,不敢相信。
她的动作那么优美,没有猛烈的灌,没有大口的咽,居然就这么将一坛喝完了?
修长指尖抚上一坛酒,她脸撑在酒坛上,发丝垂落中,醉意中风情万种,陶涉心猛然漏跳了下。
“我这里一坛,您手中半坛,总瓢把子可还敢再比?”
这不是挑战,是完全的看不起了,若是不比,太丢人了。
陶涉咽下翻涌的酒意,抱紧手中的酒坛,“比!”
清脆的笑声阵阵,单解衣手指戳上酒坛,酒坛上登时出现一个深深的洞,银亮色的酒涌了出来。
她抱着酒坛,手臂半悬,那股酒悬下似泉,尽入她微启的红唇中,她倚着楼倾岄的臂弯,半躺着,发丝在窗外吹入的风中轻扬,惬意潇洒。
“我走眼了。”陶涉索性放下了酒坛,“再比下去还是输,姑娘有什么想问尽管问吧,莫要再引我入局了。”
她从楼倾岄的怀中坐起,眼中的醉意散去,只有清明。
雪白的手指慢慢伸出,“第一个问题,总瓢把子既然是三十六盟盟主,应该是黑道中所有大人物都识得,都有打过交道,对吗?”
陶涉迟疑了下,“算都识得。”
她的笑意慢慢扩大,“楚濯霄的‘清风暖日阁’虽然神秘,但其人三年前征服黑道时,您想必也见过吧?”
陶涉黝黑泛红的脸上,酒意瞬间褪去,有些苍白,单解衣只是勾着笑,“总瓢把子,江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