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霖铃-第11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张寅青来提亲?”攸君愣愣地问,内心却如翻山倒海似的百味杂陈。
原以为不会再见面了,原以为又是一段无法治愈的惆怅,谁知凡事看似不在乎的他,竟也有心?
她内心在笑,笑自己的感觉并没有错,两人之间若有似无的情,也可能深到天长地久;但她也同时在哭,哭那出生以前就注定好的,难以跨越的鸿沟。
“姨婆拒绝他了?”攸君明知故问。
“当然拒绝了,我跟他说你已经订过亲了。”陈圆圆说。
竟是用这种理由?张寅青为一个小小的串铃子,曾经闹过几次风波,若知道她订亲的事,一定更无法接受。
因为,他已进驻她的心底,所以,她能痛其所痛。
攸君低着头,以不自觉的委屈说:“订亲又如何?反正我也不可能嫁入靖王府了。”
“攸君,你不会是喜欢上张寅青吧?”陈圆圆惊觉说。
攸君无言以对,只是不断的捏着手上的巾帕。
“孩子呀!你晓不晓得张寅青的身份?”陈圆圆深知男女之事,一眼就看穿攸君已陷入情网。
“我知道他师父是反清复明的人。”攸君小声的回答。
“不只哪些,你听过张煌言吗?”陈圆圆问。
攸君摇头。
“张煌言是甫明一个摄政级的人物,曾立过鲁王,拥戴桂王,不幸死于你祖父及耿仲明之手,而他就是张寅青的父亲。”陈圆圆顿了一下又说:“我也是看了媒婆送来的八字帖才发现的。”
攸君本来是为张寅青心痛,现在却是为自己心痛,他们之间的距离,不但不能缩短,反而更加遥远,触都触不着了。
“张寅青必定不清楚你的背景,才会托人来求亲,若他知道你是吴三桂的孙女,又有大清血统,不一刀独立核算了你就算是万幸了……”陈圆圆继续说。
攸君忍不住哭出声,哀切地说:“姨婆,我明白,我都明白,求求你不要再说了!”
“孩子,人生中有太多无奈,想哭就尽量哭,哭过了,时间自会治疗一切的。”陈圆圆轻拥着她安慰。
外面打着淡淡远远的雷声,午后的雨淅沥沥地下着,盖过攸君揪痛心肠的哭声。
不知过了多久,陈圆圆传来长长的叹息,眼中闪着盈亮的泪光,她望着凄迷的庭院,幽幽地说:“你这模样,让我想起十几岁的自己,那时的我,也曾经像是心要碎掉似的哭过。”
攸君的哭泣声渐息,哽咽地问:“是为了我祖父吗?”
“吴三桂?不!那时候他还不晓得在哪里呢!”陈圆圆说:“我为的是另一个男人,该算是我初次的恋爱吧!他长得仪表堂堂,是江南第一美男子,多少女子心仪他呀!南明四公子中,就数他最潇洒、最有魅力。”
几十个寒暑过去,陈圆圆提起这段回忆,仍双眸发亮,可见当时的情爱多惊心动魄。
攸君好奇地问:“后来呢?”
“我们一见便钟情,他答应要为我赎身,并订下婚约,结果就差那几日,在他回来的前几天,我就被奸人掳到北京,进献入宫,从此改变了一生的命运。”陈圆圆说。
“他……我是说那位公子,他没有到北京来找你吗?”攸君又问。
“没有。”陈圆圆苦笑说:“我走后,他很快地又爱上另一位名妓,把我忘得一干二净了。有句诗就是讽刺他的,‘风流无主奈多情’,讲的就是他用情不专。其实何止是他,大部分的男人都一样,真的没有必要为他们哭红了眼,又伤心欲绝。”
张寅青也会吗?他是风度翩翩,也是一派潇洒,求婚、提亲都像是一时心血来潮,会不会一眨眼,亦如过眼云烟,完全不留痕迹?
“总之,张寅青是嫁不得的。”陈圆圆说:“你最大的心愿,不是要回北京看你母亲吗?如果有了张寅青,你与满洲的家族就真的要恩断义绝了。”
“就像阿绚格格一样。”攸君有感而发地说。
“谁是阿绚格格?”陈圆圆问。
攸君大约叙述了一下这段故事,并提及阿绚就是张寅青的师母,现在人就在拓安镇。
“这真比戏曲还传奇,阿绚格格是我听过最勇于追求幸福的女人。”陈圆圆感动地说:“论辈分,她不也算是你的姨母吗?”
“是的,虽然我对她完全没有印象,但由我额娘口中,知道她们和感情很好,我倒挺想见见她的。”攸君说。
陈圆圆思索着说:“其实,或许你真该见见她,一方面谈谈你和张寅青的事;一方面或许给我们一些主意,看如何让你再回到公主府,回到你原该有的生活。”
“姨婆,你不是要我当个平凡人吗?”攸君惊讶地问。
“攸君,那只是我们在痴人说梦!你生而不平凡,就注定当不了平凡人,我还是那句话,你是属于北京的。”陈圆圆语重心长的说。
属于北京,就不能再属于张寅青。当然,张寅青不会要属于吴家的她,更不会要属于北京的她。
既然如此,苍天安排这场邂逅,不就只是残忍而已吗?
言妍……夜雨霖铃……第六章诉情
第六章诉情
人悄,天渺渺,
花外后香,时透郎怀抱。
暗握荑苗,乍尝樱颗,犹恨侵皆芳草。
天念王昌特多情,抚巢莺凤教皆老。
温柔乡,醉芙蓉一帐春晓。
——史达祖·抚巢莺凤
阿绚手中拿着由白衣庵来的请帖,心中满是纳闷,洁白雅致的梅花笺上,只写了聊聊两句——有要事相商,请到庵中一叙,后面嘱名“陈居士”。
如果没错,陈居士就是吴姑娘的姨婆,她们不但素昧平生,又提亲不成,有什么好谈的呢?
昨日赵媒婆带来吴姑娘已然订亲之事,阿绚一直没告诉仍在抄书的张寅青。
是一种女人的直觉吧!她有预感,张寅青若是知道这个消息,必会引起一场麻烦,只是摸不准麻烦是大或小而已。
这十多年的相处,阿绚将张寅青从小看到大,宠爱之心不少于对自己的儿子汉亭,她也深知张寅青的脾气。
他聪明绝顶,是善于将大事化小、小事化无,所以,即使是小小的年纪,在清廷的缉拿中度日,他仍是保持极乐观的态度,那种乐观,甚至被人认为是玩世不恭。
但阿绚很清楚,在那嬉笑随性的外表下,倘若认真起来,可是一股顽固强横,无坚不摧的力量。因此,潘天望特意栽培他为继承人,除了他的亲和力受众人爱戴外,就是他坚守到底的意志力。
在避婚那么多年后,张寅青第一次提出一个女人的名字,想必是真正非常中意,如此费心地众里寻她千百度以后,伊人却名花有主,他还能潇洒得起来吗?
如今陈居士主动相邀,或许事情会有转机,她可以为张寅青娶回他一心想要的妻子。
在白衣庵的禅室中,她同时看到陈居士和攸君两个人。
陈居士年过五十,有华发皱纹,但仍看得出曾为绝代佳人的轮廓,在举手投足间,充满着高贵与优雅。
而攸君,更是赏心悦目的一幅画,画中有丰润、细致、灵秀,和无法形容的一种神秘韵味,也难怪张寅青会为她倾倒,说出非她莫娶的话,她的美,不是平板无趣的美,而是蕴涵万千的。
“攸君给顾夫人请安。”攸君一见到她,便大方行礼,并发出一个极真诚热切的笑容。
阿绚一下就喜欢上这个女孩,心头有说不出的亲切,立刻回礼,“我从寅青那儿,已久仰陈居士和吴姑娘的大名,没想到这么快就有机会见面。”
“我们能请阿绚格格驾临敝庵,才是莫大的荣幸呢!”陈圆圆微笑地说。
阿绚有些惊讶,忙说:“陈居士言重了,阿绚现在只是一介平民,早已不是格格了。”
“一日为格格,终生是格格,过去或许可以断绝,但永远不会消失的。”陈圆圆意味深长地说。
这话说得蹊跷,而这祖孙两人似乎颇有来历。阿绚试探性地说:“陈居士下帖相邀,应该不是讨论我格格的往事,而是有关寅青吧?”
“都有。”陈圆圆微微迟疑地说:“不知顾夫人是否听过陈圆圆这个人?”
“当然听过,她可是江南美女,吴三桂为她打开山海关迎清军,吴伟业为她写‘圆圆曲’,有所谓‘怒发一冲为红颜’,早就家喻户晓了。”阿绚说。
陈圆圆淡淡一笑说:“那个祸国的红颜就是我。”
阿绚瞪大眸子,看着眼前这个年华老去,青衣素服的妇人,怎么也无法和名妓的艳媚联想在一起。
她尚未真正回过神来,陈圆圆又说:“没错,我正是吴三桂的妾,而我身旁的攸君,是吴三桂的孙女儿。”
又是一个震惊!两个应该在衡州或昆明的女人,竟都确确实实地站在她面前,而其中一个,还与张寅青结缘,得到他的爱慕,甚至要论及婚嫁,这教一向善言的阿绚都忍不住张口结舌,不知该如何反应。
“现在顾夫人应该明白我拒绝贵府求婚的道理了吧?”陈圆圆说:“攸君已订亲是实,但真正原因是,张煌言的儿子怎么可能娶吴三桂的孙女呢?”
“寅青一点都不晓得你们的身份吗?”阿绚问。
“我没有存心骗他,只是不曾透露。”攸君开口了,“我……我真的没想到他会来提亲……”
“他推拒了多少门亲事不要,你是他第一个喜欢的,谁知偏偏又……这不是老天捉弄人吗?”阿绚难过地说。
“还不只如此呢!阿绚阿姨……”攸君说不下去了。
“你叫我什么?”阿绚以为自己听错了。
“顾夫人,攸君不但是吴三桂的孙女儿,还是你们大清建要长公主的女儿,也算是你的外甥女吧!”陈圆圆说。
阿绚一生经历过许多大风大浪,这一刻又是高峰,令她的情绪久久无法平息。她走到攸君的面前,仔细看着这个年轻女孩,的确是有着她爱新觉罗家的影子,那眉眼像建宁,轮廓依稀是吴应熊,一身的轿贵,就是深宫大院中才有的气质。
“阿绚阿姨。”攸君又用满洲话叫了一次。
多少年了,阿绚不曾再见到亲人,也不曾再听见家乡话,一时之间百感交集,热泪盈眶。
她说:“果真是你吗?六年前你失踪,有人说你死了,有人说你在昆明,但都无法证实,真没想到你竟会在苏州出现。”
“阿姨,你知道我的事?”攸君意外地问。
“前几年芮羽福晋回过格格堂一次,告诉我来龙去脉,建宁长公主的悲剧真教人心碎。”阿绚此刻想来仍觉痛心,自己当年若是没遇到顾端宇,依计划嫁进耿家,现在她就是第二个建宁了。
“你也知道我额娘的消息吗?她这些年可好?”攸君急切地问。
“家破人亡的,哪会好?”阿绚说,“你额娘一直待在公主府,深居简出,吃斋念佛,几乎不见人。”
攸君的眼泪扑簌簌地掉下来,“我一点也没有要离开额娘的意思……是蒋峰,我阿玛的侍卫硬绑架我,送我到祖父那儿,说是怕我也会有杀身之祸……”
“你们那年轻的皇帝也太心狠手辣了,逼得人家骨肉生离死别,唉!”陈圆圆感叹地说。
“可怜的孩子!”阿绚轻拥着攸君,甥姨初次的见面,也只能泪眼相对。她说:“身在帝王之家的悲哀,也只有自家人才能体会呀!”
这话一出口,三个女人皆各怀心事,益发悲不可抑。
最后,是陈圆圆最先平复情绪说:“顾夫人,我今天请你来,主要的还是讨论攸君的未来。吴家垮了,我年纪大了,白衣庵亦非攸君久居之地,我千里迢迢的带她来苏州,不过是希望她能回北京,找到她的归宿,你看这可能吗?”
“当然可能,皇上从未有降罪攸君的意思,而长公主也不知会有多高兴呢!”阿绚突然想到,“慢着,你说攸君订过亲,若我没记错,是芮羽福晋的长公子征豪,对不对?”
攸君点点头,“但时间那么久了,大概早不作数了。”
“据我所知,那孩子还挺痴的,一直对你念念不忘,坚持不肯另配婚约,所以至今尚未娶妻。”阿绚说。
“这太好了!攸君原就属于北京,属于他们靖王府的!”陈圆圆高兴地说。
“是的,我会设法联络芮羽福晋,她一定会想办法来迎回攸君的。”阿绚也充满希望地说。
但张寅青怎么办?攸君想回北京,但心里却也记挂着他。
征豪……她对他的印象已很模糊,只留下童年的友好及一天天旧了的串铃子,想他的心原就淡了,如今心又被张寅青一寸寸填满,教她如何开怀?
陈圆圆看见攸君的表情,立刻明白她的心事,于是对阿绚说:“寅青是个好孩子,就麻烦顾夫人多劝慰他了。”
攸君也轻声说:“阿姨,对他说,我很抱歉,没告诉他我的身世,是我的错……”
那藏不住的哽咽,令阿绚心一紧,看来攸君也并非无情,她和张寅青,一个婉约娇媚,一个才气纵横,朝夕相处几日,能不彼此恋慕也难。
但关山阻隔呀!阿绚想起自己和顾端宇,两人是经过多少风风雨雨、多少绝望挣扎,才能长相厮守,但攸君能吗?
北京有痴痴等待的征豪,江南是情有独钟的张寅青,连阿绚都很难决定要偏向哪一方,更何况当事人的攸君呢?
如今她最无法预测的是张寅青的反应,他会愤怒和失望,然后会不会再像平日般的洒脱,把攸君这根本不适合他的女孩直接抛到脑后呢?
但愿他的爱,还没有深入到那执拗的心底……
张寅青在抄完书后,又立刻忙得不见踪影,阿绚和顾端宇商量后决定先瞒着其他,只告诉阿寅青真相。
顾端宇认为,张寅青生性爽快,应该拿得起、放得下,他的口号不是“天涯何处无芳草”吗?
但阿绚见过攸君,她不是那么容易就教人忘怀的女孩。
经过一点周折,他们才在李老爹的铁铺找到张寅青。夏末日头不再像火盆似的烧,但张寅青像是已晒得很久,加上靠近火窑,一身古铜色的肌肤布满细细的的汗珠,随着手上打铁的动作,向四方飞散。
这小子近来是有些改变,没事竟然学起手艺来了?
李老爹一见到他们,便上来招呼。
张寅青很快地放下槌子,拿大汗巾擦脸,亮出一口白牙的笑说:“哇!师父、师母并驾光临,一定是有什么大事。”
顾端宇等李老爹离开后才说:“是关于吴姑娘的事。”
“她答应亲事了?”这是张寅青的第一个反应。
“她不能。”阿绚谨慎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