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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部分

宝珠鬼话(全文完结)by水心沙-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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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软卧的四人包厢干净是干净,隐蔽是隐蔽,舒服是舒服,可是……它真的安全吗?这房间毕竟不属于我一个人的,其他三个人会是什么样的,晚上门一关一锁……和三个完全陌生的人待在这么一个狭窄的空间里……会怎么样。
想着想着头皮一下子麻了起来。
一下子什么乱七八糟的念头全都从脑子里钻出来了,什么密室杀人了,什么抢劫了,什么强奸了……越想越怕,越想越不对劲。然后突然醒悟过来,自己不买硬卧却买软窝是个多么失策的决定,价钱高也就算了,显然,这看上去干净漂亮的地方,分明不比硬卧的通铺安全……
想到这儿人一骨碌从窗上爬了起来。起得太急,一头撞到上边的铺子,咚的一下撞得我两眼发黑。顾不得疼,缓了缓劲把行李抱到身边,太大,又再放到墙角边。然后一个人站在那个小小的空间里团团转。
转了半天还是想不出应该把行李放在哪个地方最安全,正对着这只庞然大物发着呆的时候,列车咔的一下轻轻一晃,开始慢吞吞朝前驶了。
我不由得一乐。
车开了,另三个铺位的主人还没出现,这意味着什么?
果然人说傻人有傻福么,嘿嘿……我花了一个人的钱,看样子要享受四个人包房的待遇了。
这么想着,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
大约五分钟左右的样子。车在一片卡啷声中慢慢提速,窗外头的景物倒退得越来越快,而那三个人依旧没有出现。我心彻底定了,锁上门把行李朝上铺一丢,抱着对面那个铺位上的枕头垫到窗子边,我枕着三只枕头靠窗舒舒服服躺了下来。这回可是真的舒坦了,看看那扇被关得严严实实的门,再侧头看看外面跟着车速打眼前一道道闪过的风景,身子下头飘似的晃晃悠悠,我的眼皮子不由自主开始沉了起来。
“砰……砰砰!”正渐渐跟着那舒坦的感觉进入瞌睡状态,冷不丁车门一阵敲响,把我惊得一跳。
迅速坐起身,门上的敲击声又响了起来,速度不紧不慢:“砰……砰砰!”
“谁?”我问。
等半天没人回答,正准备不予理睬,那阵敲击声又再次响起:“砰……砰砰!”
“谁啊?”提高了声音我又问了一句,门外依然没人回答,我心里不由自主咯噔一下。正呆坐着不知道是应该继续保持沉默还是站起来开门,隐隐听见边上的单元里传出一两句说笑声,本来有些绷紧的心宽了一宽。想想这会儿大白天的,就算是强盗也不至于这么明目张胆,于是下床穿了鞋,我走过去把门打开:“谁……”
话没说完,门口那人已绕过我肩膀径自走进了房间里,我甚至没来得及看清楚他的模样。
愣了愣,转过身正想叫住他,忽然牙关节一阵哆嗦。
很冷,一股莫名而来的寒意。
我抬头看了看车顶上的空调,正寻思着是不是要把它调小点,眼角一扫,我瞥见门口的走廊里还站着道人影。
高挑的个子,八月天气一身黑色长衣长裤穿得密不透风,低头靠着车厢站在走廊里,因为瘦,所以整个人看上去单薄得有点僵硬。
一个女人,一个脸色苍白得几乎病态的女人。
意识到我的目光,她抬头朝我看了一眼,抬头的动作很慢,似乎有点吃力的样子,直到接触到我的目光,我听见我身后那个男人嘴里发出了一声不知道是什么地方方言的咕哝。而那女人的头随即又沉了下来,慢慢从车厢边直起身体,慢慢从我身边走过,慢慢走进了这间原本以为是属于我一个人了的小房间。
第三章
新来的一男一女,男的看上去有点年纪了,五六十岁的样子,个子很高,经过我身边时估摸了一下,大约高出我一个头都不止,所以一下子让本来就不宽敞的空间显得更加狭窄。不过人很瘦,可以用极瘦来形容,颧骨以下除了皮几乎感觉不到肉,以至让两块颧骨看上去特别的突出,特别的尖,低头坐在床铺上的时候,整张脸背光看上去就像一只长着头发的骷髅。
女人却是相当的年轻和好看。
典型南方人的样子,细长的眉毛细长的眼,一眉一梢间都透着股柔软的妩媚,只骨架子稍嫌大了些,轮廓也比较粗,有种女生男相的感觉,所以虽然整个人端得秀丽精致,却不是媚,而似魅。
尤其好看的是她一把长发。
水似的又黑又亮,垂在肩膀两边像匹上好的绸缎,时不时阳光从上边扫过,会流出道柔滑的暗金。只不知是不是身上所有营养都给了这把头发,她的脸相对的白得跟瓷片似的,没有一点血色,而且隐约从皮肤里透出股淡淡的青气来,看上去血气很不足。人也始终是没精神的,从进门开始到火车出城,始终垂着头静静坐在男人身边,不声不响,也不见有别的什么动作。
出郊外,火车的速度开始一路往上飚升。
不再能很清晰地感觉到车厢的晃动,连那些滚轴声也从最初的凌乱变成了有规律的卡嗒声,一时车厢里变得异样的沉闷和压抑。那两人显然是不太爱说话的,从进来开始就没听到他们交谈过一句,只是把两只小行李袋塞在了床底下,然后默默坐着无语。
我把行李包替换了枕头枕在我背后,靠窗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外头飞驰而过的风景。半晌闻到什么味道在空气里渐渐糜烂开来,像是有东西腐烂了似的。回头看看,原来是男人脱了鞋和我一样靠到了窗台边。一双袜子不知道多久没洗了,黑黄黑黄的冒着一层油光,他把那两只脚就这么搁在那女人的大腿上,而那女人依旧和刚才一样低头坐着,一动不动。
我忍不住朝他斜了几眼。也不知道他有没有意识到,总之他是完全没有理会。伸手拿起我刚才放在茶几上的杂志翻了起来,边翻边两只脚来回蹭着,于是空气里那股腐烂似的味道似乎更浓了些。
我只能把目光再次转向车窗外。
差不多刻把钟的样子,车窗外开始被大片大片的农田所充斥。
夏天的田野颜色是比较丰富的,一道深绿一道浅绿,时不时会夹杂着一些被太阳晒得有点耀眼的金。这种时候就很有种想把车窗整个儿打开的冲动,尤其是处在我目前这样一种状况里。可惜软卧的车窗似乎是固定住的,找了半天没找到开窗的地方,所以我只能继续在这种菜市场似的味道里继续郁闷。
一直到黄昏那个男人看完杂志一觉睡醒,穿上鞋踢踢蹋蹋出去倒水,空气里那股熏得让我脑子发昏的味道才总算慢慢淡了下来,我转身朝里坐下。
其实黄昏时郊外的风景比白天更好看一点,不过却不是我所能欣赏的,从小到大,一惯如此。因为这种时候通常能见到一些我不想看到的东西,比如一些微微耸起的土堆,远远看着没什么特别,和周围的农地连成一片,一晃眼间就闪过了。而我却还能看到更多的一些东西——那些土堆边蠕动着的身影。有时候是一个,有时候会有好几个,绕着土堆慢慢兜着圈子走,看到车经过会齐刷刷朝这方向看,这时候就得屏着呼吸。
拿姥姥的话,那叫地缚,死了以后因为某些执念而散不去的魂。一般在一块地方不会离开,就像被绳子栓住了似的,但我八字硬,能和它们彼此感应。对于这些超度不了的亡魂来说,同阳界的感应就像是一块磁石,一旦感觉到,它们就缠上来了,甩都甩不掉。
坐下后并没闲着,我趁那男人不在整理了一下我的行李。
把值钱的东西都归出来放进了贴身的小包里,直到看看没什么要紧东西了,才把旅行袋重新拉上,爬到上铺把它塞进了行李柜。之后下来,一下子感觉床空了不少。放下一桩心事舒舒服服用力伸了个懒腰,我把枕头拍拍松再次躺了下来,男人不在,稍微自在了一点,刚才对着窗看得太久,脖子都有点发硬了,所以我手伸进衣领子用力在颈窝上按了按。
没按几下,我忽然感觉斜对面那个女人似乎朝我看了一眼。
下意识抬起头。
那女人的头依旧低垂着,和两小时前她进来刚坐下时一模一样。不由自主有点佩服她了,不管怎样,这种定力我是学不来的,能连续两个多小时保持一个小时端坐着不动,都不晓得要怎样一种涵养。
琢磨着忍不住又多看了她几眼,不知道是车晃了一下,还是我眼看花了,我突然发觉她眼梢动了动,一点光在低垂着的眼帘里流转着,慢慢转向我的视线。
我愣了愣。不由自主又朝她看了一眼,外面一阵沙沙声响,那男人拎着水壶走了进来。
一下午就这么过去了。
外头的景色从农田到山到河变了好几变,直到最后变成一团混沌的暗色,乘务员开始一个单元一个单元地给我们送晚饭。
送到我们这间的时候我顺便请她帮忙把单元里的空调开小一点。
之前就一直觉得冷嗖嗖的,走到走廊里能明显感觉比里面温度高出好几度,但我怎么调都没用,只能求助于工作人员。可谁知乘务员试了几下也不行,她说那已经是最低档了,没法再继续调。至于为什么会这么冷,她也不明白。
于是只能找了件衣服随便裹在肩膀上挡一挡冷气。
晚饭吃的是肉夹馍。小小的饭盒里小小一团馍,淡得几乎没味道,不过也很香地把它都吃完了。吃完饭发觉那两个人的饭盒还放在桌子上没动,女的依旧低头坐着,身子跟着车的节奏微微晃动,像是在打瞌睡。男的和她并排坐一块儿,手里托着一只纸包,包里是些粉裹着的面疙瘩似的东西。他把那些东西抓起来一条条往嘴里塞,粉是黄褐色的,碰到唾液就变成一种暗暗的红,沾在嘴唇边被他舔几下,于是一张嘴就跟刚吃了血似的。
意识到我的视线,他抬头看了我一眼,然后咧嘴冲我嘿嘿一笑。
我赶紧低下头。耳边听见他咕哝着说了几句什么话,速度很快,也不知道是哪个地方的方言。所以没有理会,只仔细地收拾着我手里的餐具,让自己看上去挺忙碌的样子。
片刻乘务员过来收垃圾,收完了离开,几乎是前后脚,那男人站起身也慢慢地踱了出去。人一走,我没来由松了口气。虽然那男人除了丑点邋遢点,并没有什么实际让人感觉受到威胁的东西,可是在他边上待着莫名就有种让人恐慌的感觉,说不清是因为什么。
想想也真够糟糕的,一个人霸占四个人的单元这个希望落空倒也罢了,偏怎么就和这样的人同处一室。想想他脚上那个味道,忍不住一声叹息。
不自觉又把目光落在了那个女人的身上,那女人依旧一动不动在原地坐着,灯光下一张脸白得有点不自然,粉涂多了似的一种感觉。
不知怎的皮肤上一层寒粒。
摸摸胳膊,我抬头看了眼空调。空调嗡嗡响着,似乎一些冰冷的东西正迫不及待从那些小小的孔洞里钻出来,散在空气里,急急取代着这片小小空间里所剩不多的热量。搞不懂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明明已经把档调到最低,可为什么温度还会那么低……狐疑着,视线从空调上落下,正准备起身出去走走,一转头,却冷不防撞进了那女人望着我的目光里。
我一个惊跳。
条件反射地朝后挪了一下,她的目光随着我的动作也朝前闪了闪。可是一颗头还是像之前一样低垂着,只一双眼斜斜抬起,似乎有些费力地对着我目不转睛地看。
很诡异的一个动作,怎么诡异,却一时形容不出来。只突然有种极悚然的感觉,回过神屁股长针般弹起身,我兔子似的朝门口直冲了过去,刚跑到门口,就听见一个声音在耳朵边响起,很轻,带着种有气无力的沙哑:
“等等……”
我几乎是立时站定了脚步,因为诧异。
那是个男人的声音,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可是这房间现在除了我和那个女人,还有谁?
下意识回过头,再次撞到那女人的目光,她的头依旧低垂着,只一双眼紧紧追随着我,嘴唇微张,从里头发出哮喘似嘶嘶的轻响。
有那么瞬间我感觉她似乎要起身了,忍不住朝外又跨了一步,这同时她突然开口:“等……等……”
话音很模糊,像含着老大一团东西,而我头皮一下子炸开了,在听清楚这个声音之后。
这声音……居然是刚才那道突然响起的年轻男人的声音……
定了定神,我再次仔仔细细从上到下打量了她几眼。
男的?
这个长得那么美丽的女人……他是个男的??
“过……来……”就在我一脑子混乱目不转睛盯着他看的当口,他再次开口。不知为什么话说得相当吃力,就像他看着我时所保持的那个怪异的姿势。
我犹豫了一下。
他又道:“帮我……”
话音很艰难,他望着我时那样子更艰难。
踌躇片刻,回头朝两边看看,两边的通道口时不时有一两个人走过。心定了定,我朝他走了过去:“你……”
刚走到他跟前,突然被他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
我一惊。
他的手是冰冷的,冷得几乎透过皮肤直渗进我的骨头里去,我慌得一把甩开。
而他依旧死死盯着我,姿势却并不因我的动作而有所改变:“头……头发……”片刻又道,他微动了下身体。
我不解。
看了看他的头发又将视线转向他,他视线焦躁得让我心脏没来由一阵紧绷。
“头……发……摸……”再次开口,他又动了动身子。
我一阵犹豫。
这是搞什么……
想起姥姥总说,在外面碰上人要小心,现在骗子骗人的招数太多了,防不胜防。而眼下这人,他这种样子到底是真是假,又到底算是怎么一回事。
怪,太怪了。
想到这儿,后退一步,我道:“你不舒服,我去给你找乘务员来,你等着。”说完话立刻就朝外跑,都不敢回头去看他一眼。
而意外的是,他倒也没拦我。
几步来到门外,外面有几个人正靠着车厢聊天,看到我这样子微吃了一惊不约而同朝我看了一眼。我的心定了定。转身正准备去找乘务员,不知怎的心念一动,又回头朝房间里匆匆瞥了一眼。
那男人依旧看着我,一张脸面无表情,目光死了般定定对着我的方向。
我望着他,又回头朝乘务员办公室的方向望了望。
最终又回到了这个男人的边上,虽然不确定这么做到底对不对。那男人一双比女人还美的眼睛由始至终紧盯着我,这种焦虑的样子又不像是做假。
“摸……头发……”片刻,听见他又道。
我吸了口气把手伸过去在他头发上匆匆摸了一下。
头发很软,很滑,丝般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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