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冷尘香-第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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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浑身发颤,嘴唇发白,绝望而痛苦地看着他,终于还是挣脱他的怀抱,飘然而去。江逸云呆呆地望着她远去,面容变得麻布一样苍白,毫无意义地睁着一双模糊而又失神的眼睛。
窗外的浓阴,绿水般渗进屋来。微微的凉风,和着鸟鸣,都送到于怜香耳中。
于怜香并没有回金陵,他本来想回去的,只是满心希望再见冷雪雯一面,尽管他知道,在他百般思念她的时候,她可能正偎依在江逸云怀中。想到这一点,他就几乎要发狂。从青峰岭回来后,他就一直在发脾气,他死死盯着每一个胆敢接近他的人,眼睛像是两团燃烧的火焰,喷射出咄咄逼人的火光,然后,他会突然像一头被追猎的野兽一样凶狂地吼叫起来,吓得对方魂不附体,落荒而逃。谁都知道于怜香是霸王脾气,魔鬼心性,稍不如意就可能遭致灭顶之灾,所以谁也不敢靠近他,偌大的园子死气沉沉,连一点针尖落地那么小的声响都没有。
他脸色煞白,双目赤红。他从来不曾对一个女人动过真情,更不要说用情如此之深,按照他的惯例,他对一个女人的兴趣一般不会超过一个月。对她却截然不同,一开始她就抓牢了他的心,令他魂牵梦萦,夜不成眠。但无论他如何用情,她终究是别人家院子里的一朵花,永远可望不可即。
他就这样呆呆地坐着,从半夜坐到清晨,又从清晨待到黄昏。入夜之后,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大雨。一种奇妙的感觉震撼了他的心灵,他猛地抬起头来,看见对面那茏葱的竹林暗影中闪烁着一道奇异的光芒,像温柔的月光洒在湖波上跳跃变幻的光芒一般。他忽然意识到什么,不知不觉站起身来,看见冷雪雯正从林子里走出来,慢慢地朝他走来。他的脉搏跳动加快,心缩成一团,浑身抽搐不已。他呆呆望着她,整个胸口被某种东西塞得满满的,血液也随之燃烧起来,沸腾起来。她浑身湿透,头发零乱,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她就像被一阵风卷了进来,那样虚无缥缈,那样虚弱无力。
于怜香又惊又喜地迎上去,颤声道:“你……你怎么……”
她呆呆地看着他,眼神是那样忧郁,那样绝望。于怜香把她的手紧紧握在手里,她筋疲力尽,浑身冰冷。于怜香忽然打了个冷战,一种利刀刺心般的怒火混合在内心深处的喜悦中,这被压制的怒火是对江逸云的愤恨造成的,他知道只有江逸云才能让她如此痛苦。他把手放在她额头上,她在发烧,额头灼热得吓人。他心口一阵绞痛,柔声道:“你发烧了,把湿衣服脱下来好么?”
她唇边泛起一个凄艳的微笑,轻轻道:“不要紧,一两天就好了……”于怜香犹豫了一下,哑声道:“你……你怎么了?你怎么没和他在一起?”冷雪雯道:“我为什么要和他在一起?”于怜香恐惧地瞪大了眼睛,失声道:“你……你没事吧?”
冷雪雯淡淡一笑,道:“我能有什么事,你以为我疯了是么?”目不转睛地望着他,轻轻道,“谢谢你……”于怜香不明就里,道:“为什么谢我?”冷雪雯道:“因为你对我这么好,只可惜……”
于怜香隐约有一种不祥的预感,紧紧搂住她,道:“你不要这样,你不要这样,你到底怎么了?”冷雪雯轻轻道:“没什么,我很好……”于怜香道:“你把湿衣服换下来好不好,你全身都湿了,你这样会生病的……”
冷雪雯微笑道:“不会的,我不会生病的……就算生病,我也不怕……”
于怜香感到无法形容的恐惧,厉声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这样魂不守舍?你告诉我,江逸云到底对你做了什么?”冷雪雯道:“你误会了,我什么事也没有,我只是要来告诉你,我要走了……”于怜香失色道:“你要去哪?”冷雪雯微微一笑道:“这不重要。”
于怜香害怕得要命,大喊大叫,一下子醒过来,浑身像被冷汗泡过一样。他回过气来,觉得房里又闷又热,一种不可抗拒的压迫感一再涌上心头,捆牢他,使他从心底震颤不已。
三天之后,冷雪雯的死讯传遍江湖。据说她在某天凌晨遭到伏击,失足落水,但伏击她的人亦无一幸免,死尸横陈一地。得知这个噩耗后,江逸云几乎疯了,他没日没夜地沿着长江奔走呼号,动用了一切力量为他寻找冷雪雯的尸首,结果什么也没有找到。
所有见过他的人都说,他完了。
第十八章 此生自断天休问(一)
江南已是草长莺飞时节,塞外却依旧天寒地冻,一场大雪过后,积雪尺余,沿途只看到许多冻死的尸体。荒野之中,四顾苍茫,惟余枯林。
金筱寒与辛夷大吵了一架,一怒之下,下马步行。辛夷与她相识至今,深知她的脾气,懊悔不迭,也只有陪着她一道走,几度要去拉她的手,都被她用力摔开。他忍不住叹道:“别孩子气了,是我不对,我不好,我铁石心肠,我狼心狗肺,我以后改就是了。以后要是见了什么难民,什么叫化子,不要他开口,我一定先恭恭敬敬地跟他磕几个响头,用八抬大轿请进家里,奉为上宾……”金筱寒又气又急,抓起一把雪朝他面门掷去。辛夷赶紧闪开,一不留神就摔了个仰面八叉。金筱寒也不来扶他,掉头就走。
辛夷躺在雪地上不动,指望她来拉他,趁机一笑泯嫌隙,谁知她连看也不看一眼,无奈之下大声喊道:“金姑娘,您是观世音菩萨转世,大慈大悲,普渡众生,不比我们下界无知小民,生性愚钝,怎的不救我一救?”金筱寒依旧不闻不问,渐渐去远。辛夷无奈,只得一骨碌爬起来,竭力追赶,涎着脸陪笑。
这时两人已走出很远,雪地上留下几排歪歪斜斜的足迹。
辛夷怕金筱寒受冻,几回想解下自己的裘衣给她穿在身上,均遭冷拒。他懊恼不已,早知如此,刚才何不顺着她的意思撒个小谎,哄她开心,也犯不着受这种罪。辛夷心性虽不坏,究竟自小养尊处优,受不得苦。金筱寒虽然一眼也没瞧他,却知道他垂头丧气,想到他享受惯了,不免于心不忍,但一想起他那种优游的姿态,嚣张的神气,立刻又硬起了心肠。
辛夷挖空心思讨她欢心,忽听远处有兵刃相交之声,他精神大振,道:“我们快些去瞧瞧,也许能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他素来懒散,此刻这一番做作无非为了博取欢心。
金筱寒觉得可笑,也不搭腔,施展轻功,如一阵清风,霎时间掠过雪地。辛夷看得一呆,急忙追去,与她并肩而行。再走近一些,只见四五人围着一个矮小汉子打斗,那矮小汉子使一对流星锤,挥舞得虎虎生风,令人无法近身。辛夷皱了皱眉,猛地加快脚步,掠近十余丈,看得真切,失色道:“彭准!”
原来那矮小汉子正是妖闭门下。辛夷正欲上前助他一臂之力,突然嗅到一阵香气,空中曳过一条人影,猛可间插入那些人中间,没等辛夷回过神来。只听一声声惨叫,围攻的四五人已经被打飞。他心中甚喜,还道这人是气不过对方以多欺少,故而出手相救,谁料想这人又卡住彭准咽喉,微一用力,彭准的头颅立即垂落到胸前。他心头一震,立刻纵身跃起,挺剑疾刺。
妖闭门近年式微,故历代门主均训诫门下弟子互敬互爱,同甘共苦,否则以辛夷的个性,见此人武功诡异莫测,早就知难而退了。
那人却不转身接招,待剑尖几乎触及背心衣裳,右手衣袖突然鼓起,向辛夷面门打来。辛夷只觉胸口一窒,一口气喘不上来,浑身上下的筋脉似乎在瞬间都被封死,双手也骤然无力,长剑立即跌落。那人仍未回头,飞身离去,在半空中轻轻一转,奔向东南方去了。
金筱寒赶到时,辛夷已然委顿在地,一张脸变得青黑,全身僵冷,鼻孔中气若游丝。金筱寒花容失色,奋力在他胸口推拿了一阵,但他依旧无声无息。金筱寒惶急失措,这方圆数十里内荒无人烟,等待也好,求救也罢,都无济于事。她呆了半晌,忽然一跃而起,奔到枯林中扯下几段粗如儿臂的树枝,犹豫半晌,解下那几个死人的腰带,扎成一个雪橇,让辛夷躺在上面,拉了他径直向前跑去。
黄昏时分她总算来到一个小集市,她又饥又渴又累,找了家小店,要了碗三鲜面。此时辛夷仍然昏迷不醒,全身冷若坚冰。她扶起他的头,想喂他几口面汤,但他牙关紧闭,只是徒劳。
她用袖子擦去他脸上的污迹,鼻子一酸,忍不住掉下泪来,心想若不是自己任性,两人好好地呆在马车里,这一切就不会发生了。正想着,只听嘿嘿几声笑,四五个流里流气的家伙抢上来,言语猥亵,神态轻浮,想必是见她生得好看,不怀好意。她又羞又气,身形微闪,左手纤纤二指已击中当中一人太阳穴,右手轻挥,柔到极处,空明若无,右面那人顿觉眼前一黑,仰面跌倒。这些人没想到这么一个弱不禁风的少女有如此功力,吓得屁滚尿流,一溜烟逃走了。
金筱寒松了口气,拉起雪橇,生怕那些人再追上来,丝毫不敢放松,一径奔出四五里路,才停下来。饱食之后狂奔,她腹中微痛,又担心辛夷有生命危 3ǔωω。cōm险,只歇了一歇,又要上路。猛听脑后风声飒然,似有人偷袭。她吃了一惊,急忙就地滚开,抽出辛夷鞘中长剑,反手疾刺。
身后那人双足一弹,向后翻跃,笑道:“小姑娘,剑法很好嘛!”
金筱寒这才看清此人方面大耳,笑容可掬,似乎不像坏人。她心神稍定,立刻又警觉起来:此人无声无息地跟在自己后面,恐非善类。当下长剑又举了起来,道:“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跟踪我?”
那人一揖到地,道:“在下欧阳梦天。”金筱寒依稀记得此人与江逸云有交情,但仍不敢掉以轻心,道:“欧阳公子有何见教?”
欧阳梦天道:“在下适才见过姑娘出手教训那几个小淫贼,不胜欣羡,特来讨教。”
金筱寒暗道:“他果然一直跟着我!若真要讨教,何必等到这种荒郊野外?”想到这一层,不禁出了一身冷汗,冷冷道:“欧阳公子乃成名高手,小女子岂敢献丑?”
欧阳梦天道:“但姑娘适才那一手剪梅指实在精妙绝伦,自雯姑娘死后,我还以为这一绝技已经失传,今日幸得一见,定要讨教。”
金筱寒见这人居然认出自己所用招式,不免心慌。
欧阳梦天看出她挂牵辛夷,微笑道:“姑娘何不早作决定,免得大错铸成,后悔莫及。”
金筱寒心一横,突然间剑光一吐,长剑化作一道白虹,向对方刺去。
青芝岫花都金家本是武学世家,加上百年前出了一个紫观音金镜,更是如日中天,可惜金翠羽阴魂不散,闹得家破人亡。金筱寒作为金家唯一后人,却无缘习练本门武功,所学均是江逸云冷雪雯所授。她体质孱弱,本来不宜习武,幸亏江逸云度她三成功力,才得以有一个稳固的根基,何况她天资聪慧,触类旁通,武功也算可观。这一剑出手极快,快得出人意料。
欧阳梦天还以为金筱寒年轻,内力不深,尽可以手到擒来,只是嗜武成癖,一心要将她的武功看个究竟,才引她出手。但她这一剑刺来,惊风飒然,力道居然极强。他诧异地皱了皱眉,闪身避开。
金筱寒招式用老,一斜身,长剑微一盘旋,贴着对方胸前掠过,反削对方左肩。欧阳梦天喝了一声采,左手便朝剑尖抓落。金筱寒唯恐他夺走长剑,身形暴退,突然飘飘而起,长剑当空击下,只见剑花暴洒,光芒吞吐,势不可当。
欧阳梦天只觉一股极柔和的力道自剑式中传来,一波接着一波,宛若波心荡月,又如微云度月,连绵不断,层出不穷。他吃了一惊,跃起身来,只听嗤的一声,衣角还是被削去一块。他惊异万分,想不到这少女竟有此等高明的剑法,若非她内力尚浅,自己早做了剑下亡魂。当下不敢轻敌,自怀中取出一对判官笔,道:“姑娘刚才这一招好生绝妙,倒不知是哪个门派的绝技?”
金筱寒轻轻一剑已试出威力,淡淡道:“这一剑叫做‘月涌大江流’,你一辈子也没见过。”
欧阳梦天喝道:“好一个‘月涌大江流’!在下再讨教一二!”判官笔疾点金筱寒手腕,攻势凌厉。金筱寒赫然又是一招“月涌大江流”,生生将欧阳梦天逼退了一步。欧阳梦天想不到她招式再用,自己仍旧抵挡不住,面色一沉,左手横扫,点向对方腰眼,这一手轻若飞絮,右手斜击对方右肩,却重若磐石,刚劲威猛。讵知金筱寒还是那一招“月涌大江流”,幸亏躲得快,否则一对判官笔已被削断。他眉头轩动,喝道:“你只会这一招么?”
金筱寒也没想到这一招这么有效,心中一宽,道:“就凭这一招你已经消受不起了!”虽说如此,还是换了一招“星垂平野阔”。欧阳梦天判官笔疾点而下,当的一声,笔尖砸在剑锋上。金筱寒手臂一麻,长剑几乎脱手,这才意识到这一着无法克敌制胜,长剑一带,自然而然又是一招“月涌大江流”。
欧阳梦天连退两步,又惊又怒,惊的是对方招式连用,自己明明看了个通通透透,还是敌它不过,怒的是这少女反反复复使用同一招,分明有戏弄之意。旋即凌空下击,这一含怒出手,的确有雷霆万钧之势。金筱寒举剑封挡,长剑却被震断,判官笔势头不减,径直朝她天灵盖击下。她顿时失色,突然之间,一团白影无声无息地飞来,在欧阳梦天手上一撞,欧阳梦天吃痛不过,判官笔脱手飞出。
金筱寒虎口余生,惊魂甫定,赶紧后退。
欧阳梦天虎口剧痛,连忙查看是否遭了暗算,但手腕上没有任何伤口,只是红肿胀痛。举目四望,也未见任何异物,登时省悟道:“原来有人用雪打中了我!”念头一闪,顿时打了个冷战,以雪击人,竟有此等威力,此人武功定然深不可测。待要知难而退,一来舍不得金筱寒的美貌,二来不甘示弱,一双眼睛四下搜索,扬声道:“阁下出手不凡,还请现身一见,在下斗胆请教!”
一个低沉浑厚、略带嘶哑的声音蓦地响起:“你还不配!”
欧阳梦天怒笑一声,极目张望,四下积雪茫茫,别说是人,连只飞鸟的影子也见不着。但这声音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