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徒]隋乱-第3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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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情形不由得大伙不紧张,罗艺和他身边的四名心腹都是百里挑一的壮士,跟来人相比却依旧矮了大半个头,窄了小半个肩。再加上对方那一脸黑漆漆的络腮胡子,看上去就像个转世金刚。一旦他上前逞凶,已经年逾半百的罗艺未必敌得住。
来人却丝毫不随着幽州上下的紧张而跟着自乱阵脚,正站,双手附心,前行一步,举拳齐眉,躬身两次,然后将伸出的齐眉双手收回触及额头,再躬了第三躬,口中说道:“晚辈李仲坚久闻虎贲大将军英名,常恨无缘当面受教。今日得见,快意平生!”
然后以手附心,退一步下来,目光迎上对方面孔。
“好,好,好一个李仲坚!”强压住心头惊涛骇浪,虎贲大将军罗艺正色,直躯,先受了对方这个大揖,而后双手附心,胸前环抱,微微向下躬了躬身,以长者之礼回敬,“老夫一直以为你战死于黄河南岸了,甚为惋惜。万万没想到,万万没想到你是诈死埋名,偷偷摸摸跑回了博陵!”
“无数人盼着晚辈死,所以晚辈不得不偃旗息鼓向回赶。让前辈担心了!”李旭笑着解释,然后又四下做了个罗圈揖,“劳众位将军久等!李某实在罪过。望众位念在彼此同朝为官的份上,休得跟我这粗人一般见识!”
‘你要是粗人,我们就都成了猪了!’曹元让等人心中暗骂,却不得不笑着还礼。他们今天是抱着李旭已经战死,六郡无主的前提约吕钦出来交涉的。如今六郡的主人亲自到送客亭中与罗艺会面,摆明了是要问幽州军趁着人家不在欺负孤儿寡妇之罪。那还谈个什么劲?不如赶快回到军营中去将队伍拉出来,一刀一枪见个真章。
“诸位远道是客,我这做主人的不得不尽地主之谊。军中没有好酒,大将军请担待些!”不顾罗艺与他麾下众将的尴尬脸色,李旭向小舟上挥了挥手,“上酒菜,待我亲自把盏为罗老前辈接风洗尘!”
“诺!”吕钦、张江、王须拔和郭方四个答应一声,拎着两张矮几,数坛子酒,几个食盒陆续登岸。那二十名护卫也不上前帮忙,眼巴巴地看着吕、王等人将食物搬空了,用竹篙向岸上轻轻一撑,扁舟如落叶般去了河道中央。下锚收桨,处子般娴静。
“老将军请入座!”李旭笑着伸开胳膊,将罗艺让向客位。
“李将军请!”纵使心中有千种不快,虎贲大将军罗艺也不能输势又输人,笑着回应。
双方分宾主落坐,各自所带的四名随从立于身后侍酒。待两个金盏都斟满了,李旭命人上前将罗艺的酒盏捧到自己身边,将两盏酒各自倒出一半,放入同一盏里混匀,再分成两个半盏,然后亲手提酒坛给双方重新斟满。一盏交由吕钦送到罗艺面前,一盏自己双手举起,与眉心等高。
“为老将军寿!”李旭举盏齐眉,祝酒。
“为李将军寿!”罗艺点点头,举盏过眼,回敬。
经历了这样一番繁文缛节,他心中的惊诧已经慢慢平复。对方说得好,无数人盼着他死,所以他不得不潜回领地。作为博陵六郡的窥探者之一,罗艺的确没资格指责别人蓄意欺骗。况且昨天吕钦来回信时,口口声声说的是‘我家将军’。能被其尊称为‘我家将军’的,不是李旭还有哪个。
要怪,这事儿只能怪幽州军中的斥候、细作本事太差,根本没探听到李旭诈死潜回的蛛丝马迹。所以才导致幽州上下一直先入为主地把吕钦当作今天会面的主角,进而导致整个谈判局面陷入被动。
“晚辈当年去塞外贩货路过蓟县。从步校尉口中听闻老将军那句,‘人不是畜生,不需要名种名血’,深受鼓舞。后来从军,每每以此言自励。因此,叫老将军一声前辈理所当然,请前辈满饮此盏,以受晚辈之敬!”李旭捧起第二盏酒,笑着相劝。
在喝第一盏酒的时候,他已经用实际行动证明了酒里不可能下毒,所以罗艺也不会怀疑他包藏祸心,举起酒盏,一饮而尽。
宾主双方面前摆的都是银筷子,亮闪闪甚是整洁。李旭劝完了酒,然后劝菜,完全没将虎贲大将军罗艺当作一个入侵者来对待。他越是热情,罗艺越觉得尴尬。勉强夹了几口山珍海味,放下筷子,笑着说道:“老夫一直以为李将军已经殉国,所以……”
“若是晚辈殉国了,六郡交给前辈来治理,肯定最为放心!”李旭笑着打断罗艺的话,言谈之间彬彬有礼。“若是晚辈能早跟老将军言语一声,咱们彼此之间也不会闹出这么多麻烦。可是路上不安全,博陵距离幽州又太遥远。所以导致幽州兴师动众,真是过意不去!”
“嗯,嗯,这是老夫失礼!”罗艺被憋得几乎喘不过起来,咳嗽了几声,回应。“李将军给个明白话,你今后准备怎么办!”
对方一口一个前辈,他当然不能直接说‘小子,我就要并了你治下的六郡!你得识相!否则休怪老夫无情!’所以干脆话头踢回去,听听李旭准备如何了结这场争斗。反正幽州军已经兵临城下了,李旭这个主人在也好,不在也罢,总不能三言两语就让数万兵马轻易地返回驻地。
“晚辈已经上本朝廷,参越王杨侗、光禄大夫段达、太府卿元文都及虎贲郎将刘长恭勾结流贼,蓄意谋害。想陛下乃圣明天子,不会将此事置之不理!”李旭仿佛听不懂罗艺在问什么,想了想,回答。
“陛下若是欲为你报仇,早就下旨将刘长恭等人砍了!何必等到现在?”罗艺见李旭依旧对朝廷怀有妄想,忍不住出言点醒。
杀了段达等人,朝廷手中就没兵将对付瓦岗众,所以李旭和他麾下的弟兄只能算白死。这是江都方面一直装糊涂的根本原因,罗艺和身边的心腹幕僚早就分析过,压根不相信谁会费力气给一个无凭无倚的寒门将军主持公道。况且自大隋立国以来,稀里糊涂死在自己人手里的又不止李旭一个。类似的事情屡屡发生,从先帝到今上,顶多抓个替罪羊安抚人心,从没处理过真正的幕后黑手。
“我是大隋臣子,只能求陛下做主。别人负我,我却不能擅开战端!”李旭叹了口气,幽幽地回应。
“大隋还能坚持几天?!”罗艺看不惯李旭的婆婆妈妈,斥责的话脱口而出。话说完了,才发觉自己于不知不觉间又被眼前的‘老实人’给带到了沟里。
所谓求陛下做主,纯是李某人的托辞。有这样的一道折子送到江都,杨广为了平息他的愤怒,肯定会温言抚慰,甚至给他加官进爵。虽然大隋朝的官爵看上去已经不值钱了,但对他李某人来说,等于重新确认了自己对博陵六郡的管理权。朝廷不能再派新人来取代一个忠心耿耿且刚刚受了委屈的大总管,而幽州军南下也成了名副其实的造反举动,道义上愈发站不住脚。
“大隋存在一日,我就是大隋之臣。保境安民乃肩头之责,不敢有误!”李旭向南方拱了拱手,继续装忠臣。
“然后老夫就是辜负君恩,图谋不轨。攻击同僚,倚强凌弱!”罗艺再也压不住心头怒火,一边咆哮一边拍桌子。
他本来就不是个脾气温和之人,自从李旭登岸以来,几乎每一句话都将他逼在下风。压抑得久了,自然要喷发。曹元让、夏郡、周子雄、郑远四将也不是好相与之辈,见主帅准备与对方撕破脸,索性也用腰间拔出了刀。只待罗艺一声令下,就冲上前去用兵器跟李旭讨价还价。
“嘿!”王须拔冷笑一声,抱着胳膊,斜眼相看。
“嘿!”吕钦撇撇嘴,拎起酒坛,继续为主将和客人将金盏添满,对明晃晃的刀光视而不见。
两声冷笑,听在罗艺耳朵里比千军齐呼力量还大。那姿态,那眼神,分明是对他这个昔日塞上长城,对整个幽州军的轻蔑。想他罗某人纵横半生,何时被人如此小瞧过?简直是丢人丢到了家!因此不得不再次将怒火压下,用手扶住桌案,低声命令道:“把兵刃都收起来。李将军在数万大军中都能杀个三进三出,会怕你们几个那两下庄稼把式?收了,别给人家当笑话看。咱们幽州军的本领要在战场上用,不是用在这地方的!”
“禀将军,在您归来之前,我已经在战场上见识过的虎贲铁骑的威力!”吕钦放下酒坛,背对着罗艺向李旭叉手施礼。
“如何?我一直梦想与罗老将军并肩塞外,纵马狼居胥下。没想到你小子比我还走运!”李旭嘴角含笑,半是羡慕,半是嘲讽。
“可惜吕某麾下那些大好男儿,不是死于胡人之手!”吕钦仰天长叹,话语之中带着无尽的惋惜与不甘。
“你说什么!”罗艺再次被激怒,站起身,大声喝道。
“吕某说,可惜我麾下那些大好男儿,不是死于胡人之手!”吕钦虎目含泪,大声回应,“可惜当年塞上长城,如今只会在自己家里打劫,对着昔日的同僚挥刀!”
第七卷 逍遥游 第二章 展翼 (三 上)
更新时间:2008…8…15 21:06:49 本章字数:4558
刹那间,幽州大总管罗艺的脸色就像被人反复扇了十几个大耳光般,红红绿绿甚是好看。他虽然人老雄心壮,欲化家为国。但毕竟磊落了大半生,从来不曾让人据理指摘过。况且虎贲铁骑在边塞上声名赫赫,无论突厥狼军还是边郡百姓提起来都会挑一下大拇指。而今天,吕钦却把虎贲铁骑和窦建德、杨玄感这类匪人相提并论,这口气让人如何咽得下?
“鼠辈休逞口舌之利!”罗艺算是看出来了,对方跟本没有跟自己和谈之心。所谓临风赏水不过是个借口,真实目的就是将自己约出来当面羞辱。“虎贲铁骑做过什么,做得是否应该,自有后人评说。你博陵军守不住老巢,就别怪他人窥探。即便罗某不来,窦建德会放着嘴边的肥肉不啃?刘武周会放着六郡膏腴不动?纵然是你那便宜岳父李渊,恐怕也早就厉兵秣马了吧?!”
“老将军所言甚是,当时天下人皆以为李某已死,因此想打六郡主意的人绝非幽州一家。晚辈刚才说过了,倘若晚辈真的战死河南,将六郡交到罗老将军之手,强过他人百倍!”李旭笑着向罗艺拱了拱手,示意对方不要跟无名小卒一般见识。然后,他又将目光看向吕钦,笑着骂道:“哭什么,男儿有泪不轻弹。你不是已经把虎贲铁骑挡在易水北岸了么?想我博陵疲弱之兵能和名满天下的虎贲铁骑打个平手,你应该为自己和弟兄们骄傲才是。把腰直起来,站我身后去。让罗老将军看看这些天来跟他对阵的博陵晚辈是什么模样!”
“诺!”吕钦抹干眼泪,大步走到了李旭身后。腰杆挺拔如山。
“呵呵呵呵,废话老夫就不跟你多说了。”罗艺知道自己在道义上肯定站不得上风,好在此时不是远古,争夺天下所凭的是实力而不是道义。冷笑了几声,说道:“虎贲铁骑在你等眼里是塞上长城也好,是土匪流寇也罢,老夫既然已经带着他们来了,李将军是想继续跟老夫为难,还是顺应时势,不妨给老夫个明白说法!若是你肯投在老夫麾下,待老夫结束了这乱世后,甭说六郡,割整个河北给你都不在话下!你若觉得信不过老夫,老夫可以当着三军将士之面立下重誓……”
“末将仅仅是六郡抚慰大使,无权决定割地与人。老将军请体谅晚辈的苦衷!”李旭收起笑容,正色回答。
“那就是决定与老夫为敌了?”罗艺一甩袖子,准备站起身来离开。“小子,不是老夫瞧你不起,你虽然也有常胜将军之名,却未必经得起我罗艺倾力一击!”
“老将军且慢,晚辈亦不想与老将军为敌!”李旭抬起手,遥遥地做了个拦阻的架势。“将军麾下铁骑乃天下致锐,这一点,估计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到。但将军想过没有,取我一个郡需要损耗多少兵马,需要花费多长时间。待将军把六郡取下来,虎贲铁骑还会剩下多少,将军争夺天下的时机会不会就此错过?仅仅为了出一口气便置数万弟兄的生死而不顾,晚辈愚顿,窃以为将军之谋不可取!”
“想不到李将军不但会打仗,口才也甚为了得!”罗艺将单手支在矮几上,望着李旭冷嘲热讽,“说说你的办法,怎样才能既不跟老夫为敌,又保全你手中那一亩三分地儿。若是说不出来,便不要再耽搁老夫的功夫!”
李旭抬起头,目光与罗艺的目光相接。不像对方那样盛气凌人,却胜在坚定明澈,“晚辈是六郡抚慰大使,职责便是保卫六郡百姓的安全。无论是流寇来了,还是虎贲铁骑来了,肯定不能任由他们在自己管辖范围内纵横驰骋。”
“哼!前提是你小子本事够!”罗艺冷笑着撇嘴,丝毫不为这种假话、大话、空话而动。
“晚辈根基浅薄,自认为没有问鼎逐鹿的本钱,所以也不敢做那些化家为国的美梦。”李旭笑了笑,不动声色地回敬了一句,“因此老将军尽管放心,您南下争夺河间,攻打平原、渤海,甚至渡过黄河去攻打洛阳,晚辈所在六郡绝不会拖您的后腿。一旦您能涤荡群寇,还天下以太平,晚辈一定会顺应时势,绝不螳臂当车!”
“你想驱虎吞狼,撺掇老夫去打窦建德!”罗艺冷笑着指出李旭的如意算盘,“待老夫与窦建德打得两败俱伤,你再坐收渔翁之利?”
李旭摇了摇头,一脸无辜,“我只是觉得,如果老将军连击败窦建德的把握都没有,又凭什么认定了能不费吹灰之力拿下六郡。窦建德是我的手下败将,实力还不如晚辈。如果老将军觉得幽州军和窦建德争夺河间之战能让晚辈坐收渔利的话,为何不认为你我两家打得热闹反而会白白便宜了窦建德呢?”
“老夫先收拾了你,还会剩下足够的实力收拾他!”罗艺咬紧牙关,恨不得当场将李旭剥皮吃肉。“窦建德不过是头野狗,而你李仲坚是头独狼。如果得到喘息机会,便再难以制服!”
“实话!”李旭为罗艺的坦诚而鼓掌喝彩,“老将军说得贴切,晚辈是头独狼,还是刚刚受了伤的独狼。可老将军可否知道,狼越是被逼到绝路上,越会反咬一口。至于野狗,虽然牙齿不如狼尖利,却胜在聪明。一旦在野外久了便会结队,强大时即便遇到了狗熊和老虎,也敢群起而杀之!”
罗艺耸耸肩,笑容中带着几分不屑,“反咬一口,不知道李将军的牙齿在哪?”
明知道不能仅凭言语将李旭收服,但他也不忙着立即离开。眼前这个年青人还算有些见识,特别是双方抛开了关于道义、忠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