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娇百媚-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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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旗兵勇。因着为初生的固伦荣宪公主祈福,在送葬行列中,还夹了大批的道士和喇嘛,身着法衣,手执法器,不断地吹奏、诵经。
想来,平贵人生前得宠之时,亦没享受过如此荣宠的待遇,反而是死后,一朝封妃,身价尊荣。
可终究是死了,前世的风风雨雨,如今都化作了尘烟,当繁华落尽,她的一切,都归于了尘土。
那之后的几日,景宁曾被带去东暖阁问话。
东暖阁在内廷内西路西六宫的南侧,平时鲜有人来,除了平日里负责打扫的太监,殿内并没有多余的人。她很惶恐,因为这是太皇太后第一次召见。
临行前,福贵人还百般交代,不可失了礼数,不可冲撞。
可一路走,她的心里闪过了太多种可能,但想来想去,依旧理不出头绪。到底是天威难测,她不懂,太皇太后缘何会屈尊降贵召见一个奴婢。
夕照透过窗棂斜斜地射进养心殿,镂空的铜炉内,徐徐蒸腾着香雾,烟气缭绕,将整个书房熏得安静而温暖。东暖阁内,那人正眯着眼睛,拿着朱砂笔在案上的文书上勾勾画画。
景宁被带着走进去,未敢抬头,先恭恭敬敬地敛身揖礼。
半晌,那人放下朱砂笔,摆手道,“起客吧,无须多礼。”
轻烟弥漫,满室的馨香,她惊异地抬首,却正好对上了那双漆黑如墨的眸。
“皇上……”她不禁愕然。
“怎么,看到是朕,失望了?”他似笑非笑,眼底深邃,仿佛笼着一层雾霭的幽潭,让人琢磨不透。
“奴婢不敢……”
见不是太皇太后,她的心里反而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但转瞬,她开始患得患失,后宫之中,皇上除了召见大臣,召幸嫔妃,何时会召见一个奴婢?
“无妨,你起来吧,抬起头来说话。”他摆摆手,脸上没有责怪的意思。
“多谢皇上圣恩。”她敛身谢恩,心中不免惴惴。
御座上的人“嗯”了一声,随后,十指交握,将手肘放在椅子两侧,“你可知,为何朕要召你来此?”
她有一丝怔忪,转瞬,摇头,“奴婢愚钝……”
处理了一天政务,此刻已经微微有了些倦意,他揉了揉眉角,一双眼睛仍然清澈而熠熠闪亮,端然而坐,带着睿智而尊贵的皇家气度。
“朕召你来,是想弄清楚,缘何一介宫婢会妄想修改祖宗礼法。”
宛若晴天霹雳,景宁登时呆住。
擅改祖宗礼法……这样的罪名,等同于牝鸡司晨,历来女子干政,都被当成国之不详,一旦定罪,绝不会有好下场。
“皇上,奴婢……”
“你不用争辩,也无需解释,只需一五一十,好好交代。”见她满脸震惊,他倒是放松下脸孔,眼底一片平静。
她却已经冒出冷汗来,连呼吸也变得急促。
是殉葬,一定是关于殉葬的事情!福贵人素来不问政事,缘何会胆大到妄议祖宗礼法!是她疏忽了,是她太轻率了,犯这样的错误,在后宫是致命的,恐怕不仅会要了她的命,还会祸及全族。
“奴婢该死,请皇上饶命……”
“我且问你,那日,你如何得知朕会去咸福宫的?”
“李公公……李公公曾无意提过……”满目复杂,她心中一阵凄然。事到如今,她只能全盘托出。
他“嗯”了一声,似对她的答案很满意。“那……那幅‘福禄吉祥’的绣品……”
“是出自奴婢之手……”
“那么,福贵人的那番话?”
“亦是奴婢所教……”
“可有你算漏的?”语调忽然高出来一些,似笑,非笑。
“那把团扇……”
寂静半晌,他缓步走下御座,来到她的身前,站定,然后伸出修长有力的手指,轻轻挑起了她的脸颊,“小小年纪,也有如此心思,居然连朕都算计进去了……”
破格封赏
寂静半晌,他缓步走下御座,来到她的身前,站定,然后伸出修长有力的手指,轻轻挑起了她的脸颊,“小小年纪,也有如此心思,居然连朕都算计进去了……”
景宁已然绝望,闭上眼,不再辩驳,“奴婢但求一死……请皇上饶恕奴婢族人。”
他轻轻地放开她,笑得不置可否,缓缓踱步走回,“殉葬的规矩,从祖宗那辈起,便订下了,后来历经两朝,都不曾改动。但你可知,你的心思偏巧与朕不谋而合,所以,朕却已经拟了旨。”
景宁愕然地抬首,眼前一切,仿佛梦境。
“倘若,那般巧思果真出自福贵人,第二日,朕便会封她为贵嫔,”他摩挲着案几上的一方端砚,满目优容,“可这般造福百姓的念想,竟是缘于一个宫婢为求自保、逼不得已的心思……似乎就太可笑了一点……”
景宁死死地攥着衣角,原来他知道,他全部都知道……怪不得,那日李公公特地跑来告诉她,皇上何时会驾临咸福宫,原来,他早就将她的计谋看穿了。她自以为聪明,却没想到,却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皇上,奴婢甘愿受罚……”是以至此,她还能说什么。
宫闱之内,最忌讳女子干政,更何况她并非妃嫔。前朝旧事历历在目,多少宫人妄论朝政,连坐身死,她一介奴婢,又凭什么有资格擅动心思。
“若是……今日朕给你个将功补过的机会,你又当如何?”他居高临下地睨着目光,深邃的黑眸一瞬不瞬地落在她的脸上。
跌落谷底的心,陡然又升起了一抹希冀,她猛地怔住,神色彷徨地望向他。
他却轻轻一笑,深邃明澈的黑眸熠熠闪亮,眼底里,透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的精光,“还记得朕上次说,你并不是个能够甘于平庸,甘心当个小角色的人么……所以今日,朕不过是……旧事重提!”
做每件事都要付出相应的代价,要达成目的,就要付出点儿什么,否则,即便心想事成,将来的某一日,也会被后宫无边的狂涛骇浪所吞没。
在宫里头,不会拼个你死我活,只会让人生不如死,对她,他已经有了太多的纵容和姑息,这最后一次机会,想来,无论如何她都不会错过。
景宁伏在地上,额上的冷汗尚未褪去,心底里,却是更加惊慌。
皇家礼法,向来严厉苛刻,有罪不罚,却要封赏的事情,对于她这样一个卑贱的宫婢来说,不一定会是祸,却一定不是福……可今日之事,他对她势在必得,她怎能不答应,她敢不答应么?
这辈子,便是注定要老死宫中的。命好的,跟着主子平步青云,扶摇直上;命差的,便是一辈子都没有出头之日。于她,终究是想有出头之日的吧,与其作芸芸众生中的一员,永远被他人牵绊掌握,不如干脆由她来安排别人的人生吧。
况且,如今生死只在一念之间。
缓缓地低下头,她决定妥协。仅仅是一个位置,如果说那日他只是一时兴起,那么今日,他定是动了心思的。
“奴婢,叩谢皇上厚恩……”闭上眼,她将心中最后那丝希冀抹去。
从了吧,从了吧。从此,便是另一个天地,告别平静,告别安逸,从此,与阴谋诡计为伍,以争斗算计为生。她的心,也将在那沉浮诡谲的后宫中,同今日修得正果的娘娘们一样,无情冷酷。
黑眸微闪,他云淡风轻地一笑,尔雅温文,却透着一抹冰凌般杀人于无形的寒冷凉薄,“你且起来,原本你是延洪殿伺候的宫婢,隶属内务府,但既与长春宫有缘,明日之后,待诏承禧殿。”
康熙十二年六月十七日,康熙帝命,禁止八旗包衣佐领下奴仆随主殉葬。
十八日,飒坤宫镶蓝旗包衣奴婢,乌雅氏景宁,待诏长春宫承禧殿。
后宫哗然。
当景宁再次看到艾月,她正好挎着包袱,在内侍太监的带领下,走出长春宫。今日,也是她被安排出宫的日子。
隔着月亮门,她们两相对望。艾月很想对她说些什么,嗫嚅半晌,却是不知从何开口。
景宁心中冷然,几分嘲讽,几分无奈,半晌,却是缓了口气,低了头。然后,不再看她,转身而去。
能说些什么呢?当初她为求自保,不惜将无辜的她拉下水,威胁,利诱,无所不用其极。想来,仅仅是为了保命而已,在对的时间,选了对的人,即便是冒险,也好过束手待毙。
可因为她,她苦心布局,却没有想到,最后将自己赔了进去。
待诏,意味着等待诏命。
对于臣子,也许是无尚的荣耀;但对后宫的女子,却意味着每日每夜的奢望与等待。她没有依靠,没有盼望的资本,君子无罪,怀璧其罪,她要面对的,是由所有出身高贵的妃嫔组成的后宫,然而,绝对不会放过她的,却是钮祜禄皇贵妃。
将手中的药瓶攥紧,她决定,先下手为强。
有孕
康熙十二年六月十九日这一天,仅仅是景宁待诏承禧殿的第二日,宫中忽然传出一桩天大的喜事,皇后赫舍里?芳仪有喜。
消息来得突然,因为向来体壮的皇后忽然整日头晕目眩,并半有呕吐之症,太医经过详细诊证,才敢最终断定有了喜脉,立刻开下药方,并嘱言要小心调养。
想来,皇子皇女何等尊贵,可能够顺利长大成人的,却是少之又少。就如同早在康熙八年,皇后生下的第一个嫡长子,因先天不足,于一年前早夭。那时,景宁还未进宫,却亲见了那场盛大而庄严的送葬。
如今,当大红的石榴花开欲然,皇后又迎来了她的第二个孩子。
如若是个男孩,必将是天命所归的太子。所以,皇后的肚子还未隆起的时候,宫中的人,便开始纷纷猜测孩子的性别了。
诺大的长春宫,此刻,格外的冷清。
唯有景宁一人,孤零零的来,连个伺候的侍婢都没有。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储秀宫,聚集在未来的小东宫,对于新人封赏的关注,反倒是淡了。
初来乍到,自然要先拜见其他殿的主人。长春宫原来仅住了两位贵人,一个是绥寿殿的平贵人鄂卓氏,已殡天;另一个,则是在一年前生下皇长子的惠贵人纳喇氏。
景宁草草地收拾了一下,依然是一套宫婢的衣裳,没有到覆绥殿拜见惠贵人,而是直接取道体和殿,去了储秀宫。
此时的储秀宫内外一片忙碌,每个人都沉浸在一片喜气洋洋中,虽然腹中的孩子刚足月,但掩埋胎盘的喜坑就早已经挖好了。坑里,还放着寓意皇后快生贵子的筷子和红绸、金、银、八宝,众望所归,只等着皇后顺利生产。
这个时候,其他宫的嫔妃最喜欢往储秀宫走动。因着喜气,素来喜怒无常的皇后也和善了许多,拉着众家姐妹闲话家常。
屏退了其他人,赫舍里?芳仪捻着兰花指,悠然然地喝着茶,地上,是大礼叩拜的景宁。
“你所说的,可都是实情?”
“皇后娘娘在上,奴婢绝不敢有所欺瞒。”
睨着高贵的目光,她闲闲地放下茶盏,“你既已待诏长春宫,就不必以奴婢自称了。起来说话。”
景宁谦卑地叩首,谢恩,“在皇后娘娘面前,婢子永远是奴婢,不敢有违尊卑。”
“你倒是很会说话,难怪,皇上会破格提拔。”她微微抿唇,却像是在说着于己无关的事情,脸上淡淡,看不出喜怒。
景宁赔着笑,并不接口。破格提拔又如何?待诏承禧殿,不过是将她从一个漩涡推进了另一个漩涡,她没有倚仗,仅仅能够凭借的,不过是那一点可怜的皇恩而已。
“依本宫看来,钮祜禄皇贵妃纯良慈和,不像是能做出那种事的人,有没有可能……是其他宫人所为?”她敛着目光,看着景宁,似笑非笑。
她眼眸闪烁,却不懂她的意思。斟酌了良久,才温温吞吞地接着道:“后宫之中,品阶相同的……宫人之间,争斗自是多些……”向来都尊称主子,忽然改了称呼,她说得极为尴尬。
“不错,的确如此。”皇后却忽然变了模样,只一瞬间,她眼眸晶亮,眼底,闪烁着奇异的光晕,仿佛正等着那话。
景宁一惊,忙低下头,只当作不知。
赫舍里?芳仪揉了揉额角,似倦怠,又极其慵懒的样子,却朝着身畔的宫婢招了招手,“宫中,如今有几位贵人了?”
“启禀主子,总共有位七位。”
“哪几个?”
“宜贵人郭络罗氏,荣贵人马佳氏,静贵人石氏,福贵人董鄂氏……还有,就是惠贵人纳喇氏……”
宫婢掰着指头,说得小心翼翼。其实哪里用问呢,皇后母仪天下,坐镇中宫,东西六宫都住着什么人,岂有不知之理!这样一问,除了显示她处事公允之外,倒也让景宁明白了什么。
算计
“惠贵人……纳喇氏……”她反复在嘴边念着,忽然看向景宁,“惠贵人亦是住在长春宫的吧,依你看来,她品行如何?”
“回禀娘娘,奴婢初来乍到,尚不知晓……”
“嗯,”她沉吟着目光,半晌,却是微微一笑,“不知不要紧,往后多加留意就是了,你们同住一宫,互相照应,也是理所当然。”
景宁敛身,遵旨。
“‘凉药’一事,兹事体大,况且子嗣大事,关乎国之根本。若是真有人下毒,本宫一定不会轻饶!在你看来,觉得会是何人所为?”闲话多时,她交握双手,然后将手肘放到椅子两侧,睨着神色,目光灼灼。
景宁低着头,再次敛身,“娘娘容禀,钮祜禄皇贵妃善良温慈、敦厚单纯,定不会做出那般恶毒之事。倒是那些与福贵人品阶相同的贵人们……而能对子嗣敏感,一定是已有子嗣之人……”
她点到即止,却意犹未尽。
“这般剔透心思,本宫真是越看越喜欢了!”赫舍里?芳仪端着笑容,说罢命人拿来一个小巧的锦盒,锦盒内,放着一串上好的碧玺,翠绿通透,价值连城。
“这件事,本宫就交与你办了,但要迟一些,不过切记切记,宁枉,勿纵!”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满眼微笑,眼底,熠熠生辉。
“奴婢紧遵娘娘意旨。”
那装着凉药的瓶子,皇后留下了。景宁知道,自己前脚走,她后脚便会召见钮祜禄皇贵妃。
警告也罢,示好也罢,皇后现在最关心的,不是争宠,而是储位。如今的后宫,除了惠贵人生下皇长子,其他妃嫔再无所出。这般威胁,对皇后来说,若不早除,后患无穷。
然而,无论如何,钮祜禄皇贵妃那边,她再不用担心。
退出储秀宫,景宁捧着方才赏赐的锦盒,亦步亦趋,再一次从体和殿经过。
回到承禧殿,已经过了晌午,诺大的寝殿,依然空空荡荡的。景宁望着满室灰尘,不禁苦笑。
她真的是因为得宠,才被破格晋升的么?那缘何会住在这么一个败落简陋的地方?即便是最低等的答应、常在,身边也总有一两个人伺候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