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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部分

烟娇百媚-第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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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旁人,”尔芳抬起头,清眸绻绻,平静而恬淡,“她是奴婢的妹妹。”
“就因为是妹妹,所以要以命相搏,也无怨无悔?”景宁难以置信。
尔芳低垂下眉睫,笑得淡若烟云,风一吹,便散了,“奴婢的妹妹也是苦命的人,若是以奴婢一条命,换妹妹一世安然,足矣。”
风,曳落了一地梅花。
那如花瓣般纤弱的女子,就站在枝叶芳菲的梅树下,笑靥如水,清眸善睐,仿佛随时都可能随着寒风消逝……
那一日,延禧宫一个叫卫氏·尔芳的宫婢上吊了;
就吊在了怀恩殿后殿的梅林里。当时,菲薄的花瓣洒了一地,翩然如胭脂,落在了她的眉黛上,鬓间,衣襟上,寂寞,凄凉,却也悄无声息。
更没人在意。
本来,宫里头死个人就不算什么,更遑论是个卑贱的奴婢;可她死了,很多事情,也跟着烟消云散了。就比如,诅咒皇后娘娘的那一对巫蛊娃娃。
据说,是那名叫尔芳的婢子,为了陷害皇贵妃娘娘,才故意从宫外找了料子、故意放到承禧殿,一切的一切,均与纯妃无关。后来,慈宁宫下了懿旨,将那名宫婢的尸身扔到护城河里去,任何人不许拜祭;隔日,纯妃佟佳·仙蕊便从南三所被释放了。众妃嫔唏嘘不已,纷纷嗟叹不该养虎为患,收留了那么一个居心叵测的婢子。
第三日,纯妃的父兄入宫探问;
皇上特赐乾清宫召见。
康熙十二年二月初三,朝廷正式对三藩宣战。
原本保持中立的亲王和辅政大臣,纷纷请战;皇上有意御驾亲征,京畿重地的把守重任自然落到了理藩院尚书兼九门提督隆科多的身上。其父佟国维官居辅命内大臣,随驾左右。
这佟国维和隆科多便是纯妃的父兄。佟佳·仙蕊被贬谪进南三所的一刻,太皇太后就即时召见了佟国维;他是两代老臣,又是孝康章皇后亲弟,与皇室关系自是比旁人更近一层。太皇太后许久不理政事,能得她亲见,算是最高的恩宠。
太皇太后辅佐四朝,有着最高的政治手腕,可对待这位内大臣,却仍谨慎上心——京畿重地之防,关乎大清百年基业,而这佟佳氏的父子,就是那极关键的人物。
佟国维是内大臣,太皇太后可以恩威并施;隆科多是理藩院重臣,自有皇上游刃有余。却还仍不及一个纯妃,父子之情,兄妹之情,体己情深,但说无妨。可皇上和太皇太后许下的,却不仅仅是加官进爵而已,尤其,是对佟佳·仙蕊……
康熙十三年二月初八,钟粹宫迎来了新一批进宫的宫女。
今年选核的时辰晚了些,往常总要赶在上元节之前,等尚仪局和尚功局的嬷嬷们教习完毕了,已经到了四月初。
四月初十那日,钟粹宫里的气氛不同寻常。
卯时一过,穿戴整齐的宫女们,经由李嬷嬷领着,规规矩矩地站在二进院的后院;内务府的管事则怀揣着小册子,候着各宫的主子来挑人。
景宁来得晚了点儿,上了角亭,里头已经站了好几位贵人和答应。嫔以上等级的宫妃是不需亲自来选人,打发个近侍婢子,亦是率先去挑,没人敢争。就如同出尘和璎珞,一个是储秀宫的老人儿,一个从承乾宫来,堪堪往哪儿一立,即刻有宫人上前见礼。
“咦,这不是宁贵嫔么,什么风把您吹到这儿来了?不是来缅怀的吧……”
身侧有清亮的女音响起,如珠落玉盘,清零脆响。不用回头,就能听出是马佳·芸珍那冷嘲热讽的怪异调子。
她的话,将众人目光引了过来,景宁也不恼,反正类似听过不知多少。倒是这荣贵人,几次三番特地找茬儿,若她一味隐忍退让,倒像是真怕了她。
“妹妹不过是应个景,来凑数的,”景宁微微一笑,笑里有锋芒若隐若现,“倒是荣姐姐,听说前儿个姐姐身边有个没眼色的宫婢投了井,要不,也不至于让姐姐特地跑到钟粹宫来。”
宫里边儿死个宫女原是极平常,但死在马佳·芸珍手里的那个,却是储秀宫派过去的……
“宁贵嫔这消息可真灵通呢,”芸珍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姐姐也听说,那婢子原和妹妹是在一个宫里头当差的,可这眉眼高低,就远没有妹妹会看了。要不,也不能惹得我不高兴。如今死了,倒是干净!”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咬牙切齿地从唇齿里挤出来的,她挑着眉梢,丝毫不掩饰眼底的怨毒。
成福宫里的确有一个叫冬纯的宫婢投井自杀了,据说是不堪辱骂责打,寻了短见。
她和景宁一样,都曾在延洪殿福贵人身边当值,可冬纯却原是储秀宫的粗使丫鬟。当初在延洪殿,因知道是赫合里皇后的眼线,福贵人很反感,却尚算客气厚道;后来,董福兮被贬入景祺阁,这冬纯就回了储秀宫,然后又被派到的荣贵人那里。
马佳·芸珍本就是个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再加上性子骄横跋扈,竟生生将那冬纯折磨死了;但,却不仅仅是因为厌恶而已……
景宁哞光一眯,将手中的檀香木骨小伞杵到地上,转瞬,轻轻一笑:“荣姐姐可知,那冬纯的出身么?”
“不就是个镶白旗的包衣!”芸珍不以为意地冷嘲。
景宁坐到那廊凳上,笑着摇头,“若她仅是个包衣也就罢了,死了便死了,不过是贱命一条;可这宫里头,却偏偏还有人记挂着她。”
芸珍蹙眉,狐疑莫定,“你指哪个?”
“荣姐姐的成福宫里,不是有个老嬷嬷么,就是太皇太后亲派去照顾小公主的那个,”景宁若有所指地看着她,脸上笑意渐深,“那吴嬷嬷,可是冬纯的嫡亲姑姑呢……”
吴玉是慈宁宫派去照料小公主的,专管日常膳食;本来大家相安无事,可马佳·芸珍非要嫉恨自己当日将小公主强行抱走的事,就算后来又抱回去了,依然是不依不饶的。想她无故折磨冬纯,也是因自己的关系而迁怒。
倘若,那吴嬷嬷怀恨在心,要动什么手脚,对一个口不能言、尚无心智的婴孩儿来说,可是再容易不过了……
景宁转眸,满意地看着马佳·芸珍煞白了脸色,目光游移,流露出一丝丝的惊恐。索性,再将那火烧得旺些:
“听说,小公主最近染了风寒,身子不爽。姐姐要当心啊,这三四月的天气,最是容易寒邪入体,就像以前的那些皇子皇女们,只得了一点几小病,就不明不白的……当然了,吴嬷嬷可是太皇太后派去的,一定会尽心尽力照顾小公主,不会出差池的。”


他心
景宁笑语晏晏,那话,却如一柄利刃,一直戳进了马佳·芸珍的心窝里;
芸珍顿时遍体生寒,腿一软,跌坐到了廊凳上。
她此刻是后悔极了,恨不得即刻就回成福宫去将那吴玉赶走;可有道是请神容易送神难,那吴嬷嬷是慈宁宫派来的,她动不得,更没能耐不让她照顾容宪。
肩膀微微颤抖,额上亦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景宁冷眼看着马佳·芸珍惶惶不安的样子,轻轻一叹:“所以呢,何必要做得这么绝?姐姐就算想撒气,也没必要迁怒旁人,更何况,还是个不相干的……”
那冬纯何其无辜,几经易主,却没一处好呆,到头来,还是被折磨死了。
“不相干?宁贵嫔这话说得可真动听!”芸珍瞪着通红的眼眸,半是委屈,半是愤恨,咬牙道,“进了这宫,就没有不相干的人;容宪才多大,她又招谁惹谁了?不也一样被算计被谋害!是我招子没放亮,若是知道那贱婢竟和吴玉有亲戚,会让她去投了井!”
景宁淡淡地看着她,宫里头的妃嫔,一向视奴婢的命如草芥,马佳·芸珍此刻并不是后悔将冬纯折磨死,而是悔恨太轻易地让旁人抓了错处。倘若她知道吴玉和冬纯的关系,自然不会让她投井,只会借刀杀人……
“若妹妹有个主意,姐姐想要么?”
景宁垂着眸子,平静的语调,更像是说一件再平常的事。
芸珍一震,难以置信地看她,“你想帮我?”
——她是想帮她,帮她处理掉吴玉。
“没错,姐姐可想要?”她抬首,眸光盈盈闪动,似毒似蛊,晕出一抹一抹的诱惑来。
若是素日,就算这天塌下来砸到头顶上,这马佳·芸珍也不会来求她;可今日不同了,那小公主就是她的命根子,若是命根子没了,还拿什么来傲气,来自负。
“若是宁嫔肯帮衬着,妾……”
芸珍咬咬牙,始终是不甘心,却,还是小声地,一字一顿地说了出来,“若是宁嫔愿意帮衬,妾以后,定以宁贵嫔马首是瞻……”
景宁微微一笑。她要的便是这句话。
马佳·芸珍打着油毡纸伞走了,留给了景宁一个摇曳多姿的背影;那些本想看热闹的宫人,见其中一个先行离开,纷纷无趣地看向别处。
天空中,开始飘起了浙淅沥沥的小雨,院子里的方砖,都被浸湿成了一片暗灰色。
角亭外,那些站在院中央的,都是八旗包衣人里刚满十三岁的女子。能被选进这钟粹宫,又能留到最后,无不是心思细腻、手脚利落的姑娘,五官模样倒在其次,周正即可。
妃嫔们都在亭里坐着,那些备选的宫女却要一直站在雨里等;半盏茶的功夫,溶溶的小雨就落了一头一脸,没人伸手去擦,只垂首静立,妆花了,衣裳湿了,也没一个敢动。而角亭里的人,却是乐见她们受苦,更甚者,故意延长了挑选的时间,就让那些年仅十三岁的女孩子们在雨里头浇着。
——这样,被挑走的,才会感恩戴德;到了殿里头伺候,也会更听话。
景宁撑起小伞,走了过去,将那些女孩子从前至后都细细打量个遍,却未动声色,仿佛没有一个能入了她的眼。
又招来内务府的宫人,在那小册子上一一查过了,不由微微蹙了眉头。
“李嬷嬷,在这新进宫的婢子里边儿,怎么没有一个卫姓的?”
李雅是吃过她苦头的,上次因为姜珥挨过的一耳光,记忆犹新,此刻听她问起,也不敢置喙,无不战战兢兢地回答。
“回禀宁主子,奴婢钟粹宫这儿带着的,却没有;不知广储司赵嬷嬷那头怎样。主子恕罪,奴婢且问一句,主子要找的那人,是何出身?”
“下五旗,辛者库。”
“这样……”李雅有一丝犹豫,顿了片刻,尔后道,“旗下人的包衣能进钟粹宫来受教习的,本就不多,更何况还是辛者库罪籍的贱种儿;主子要找的话,非是去杂役房、织染局那样的地儿不可。”
景宁听言,心底就是一突。
这么说来,她入宫两月有余,一直就在内务府通铺那儿……
后来,秋静果就去了广储司,冬漠也找去了浣衣局,却都没寻到人;还是晚膳时分,慈宁宫的瑛嬷嬷来了,身边,跟着一个瘦小枯干的女孩子。
那满身的伤痕被藏在裙子里,脏兮兮的补丁褂子,莲头垢面,一张瘦削的小脸儿,苍白,憔悴,就像从市井捡回来的乞儿。
“宁主子,人给您带到了,老奴也告辞了。”
瑛华将小姑娘送进承禧殿的寝殿,冲景宁欠了欠身子,便转身离开。
景宁回了个礼,忙招呼秋静去送。
寝殿内,精致的琉璃盏璀璨明亮,摇曳的烛火,照亮了女孩儿怯生生的脸,一双如小鹿般动人的眸子,晶亮,慌恐,生生的叫人怜惜。
“你叫什么名字,抬起头来说话。”
景宁坐在炕上,询问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冬漠走过来将云腿桌上的油灯盏点得亮些,一并将西窗的木杵子支上,透进来一丝沁寒。
那女孩子低着头,声如蚊蚋,字字含了颤音:“回主子的话,奴婢卫氏·以菲。”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长恨春归无觅处,不知转入此中来。
四月芳菲尽,长恨春归:
尔芳,以菲……
景宁叹了口气,透过这女孩儿的眼睛,仿佛能看见另一张恬淡安静的笑脸,“既入这宫门,便是这宫里头的人了,我给你改个名字,如何?”
以菲将头垂得更低,敛身,战战兢兢地再拜:“奴婢谢主子赐名儿……”
景宁点了点头,示意冬漠先将她扶起来;冬漠会意,上前伸手去拉她,可刚碰到那纤细的胳膊,以菲就吃痛地“啊”了一下,冬漠一惊,下意识将她的袖子拉了起来。
——烫灼的肌肤,早已红肿一片,手腕上,肘处,小臂内侧,满是紫红的伤疤,有的还化了脓;再扒开衣裳看那锁骨,一寸一寸,竟没一处完好。
冬漠眼圈一红,生生忍住了打转的泪珠。
景宁默然。起身下地,将那灯盏拨的暗一些,迷离下来的烛火,渐渐安抚了惶惶受惊的女孩儿。
“先带下去上药吧,身子伤成了这样,也是不能沾水的;秋静,你去准备一套干净的衣裳来。”
杂役通铺那样的地方,本就不是人呆的;尤其,从辛者库出来的罪籍,比起宫里头一般的宫女都要低贱一等。那里的婢子素日除了挑水砍柴,做针线活计,还要伺候那些年长的嬷嬷——洗脸、梳头、洗脚、洗身子……一天要拎十几桶热水。通常从晨熹做到深夜,还要时时受责打,受辱骂。
以菲该是从入宫就在杂役房,两个月,是被打怕了……
景宁原是想给她换个新名儿的,可后来发现再去叫她,却似幽魂一般,无动于衷。索性作罢。
就这样,安安静静地过了半月有余,因景宁宠着她,承禧殿里的人爱屋及乌,也都极护着,一点一滴的,终是让这个柔弱可怜的女孩子渐渐地恢复,性子也开朗了一些。
五月,熏风初入弦。
初夏的时节,池塘里的荷花都开了,满园阳光明媚,却不刺眼,柔柔的洒在那翠碧的荷叶上;暖风拂过,晶莹剔透的水殊轻颤,滴入水面,揉碎了一池粼粼的金色。
早膳过后,景宁坐在那小亭里纳凉。
红漆小方桌上摆了几道蜜饯,一盏粉底小茶杯,盛了上好的雨前龙井;这时,秋静又端上来一盘凉果,就着镇着冰块的桃花蜜酿,极是凉爽宜人。
辰时刚过,就有乾清宫的奴才来通报,万岁爷驾临。
景宁忙起身去接驾。
待两人又落了座,早有冬漠呈上一盏粉底茶杯,里头沏了新茶。他端起,凑到唇边,轻抿了一口,“余香袅袅,这茶倒是很好。”
确实好,内务府摘了新茶,头一拨送到慈宁宫、乾清宫和储秀宫,然后才是东西六宫的各寝殿;然而这承禧殿的雨前龙井,却是从乾清宫那边儿拨过来的。李德全亲自着人送,一并捎来了崭新的茶具和膳具。
景宁从善如流,也抿了一口,笑道:“皇上说的是。”
说到底,还是沾了他的光。
“听说,你从辛者库领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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