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戒-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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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野面对着水月的枪口,嘴唇一阵抖颤之后,开始镇定了。京野说,唐太太,求你,求你放过我的太太。美谷子惊恐万状地睁大两只杏眼,拼命地摇头,嗓门里却放不出声音来。
“砰”地一声枪响。
这一枪准确地击在了京野左胸,应该正中了心脏。京野的身体伴随着枪声往后倒去,美谷子“啊”地一声惨叫,转身扑在了京野的身上,双手抱住枕头上的京野。水月冷酷的脸,将手枪递回给彩儿。正在这时,美谷子突然转过身体来,她的手从枕头下面抽出一把小手枪,对准了水月。
又是“砰”地一声枪响。
这一枪只是打在了天花板上,小夏手中的刀比美谷子的枪要快得多。那把长刀“刷”地一声往前飞了出去,插入了美谷子的腹中。美谷子的身体慢慢地倒下,倒在了京野身边,头靠着头。同样还是那只白色的大枕头,只是白色已经转化成为红色了。
小夏忿恨地说,狼就是狼,它不可能变成羊。
天亮了,今天上海滩的上空没有太阳,阴霾密布。
余炎宝昨晚没有回唐公馆而是住在公寓楼里,昨天晚上他跟涂老爷在一起,喝了很多的酒,他的表现令涂老爷非常的满意。涂老爷说了,你岳父能决定来做这个副会长,大东亚和平维持会这个组织机构,上海商会的六名理事那就齐了,余秘书你是功不可没,下一届上海市的市长,我一定鼎力推荐。余炎宝小声地哼唱着京剧小调,他在卫生间里朝着镜子刮胡子,胡子不多,也就那么几十根杂毛,但他还是刮得非常地细致。面对着镜子,他对自己的仪表十分欣赏,尤其是自己的胖脑袋,这个脑袋点子奇多,八面玲珑,层出不穷,要不然,他也不能混到今天,上上下下方方面面的人谁都说他一个好字。他摇晃着脑袋,拿起红木梳子来,把头发梳成中分往两边倒,再打上一些发腊,黑而油亮。
余炎宝戴上手表看了看时间,今天的事情重大,他得提前去会场。余炎宝去卧室拿上西装,提着黑色的公文包。这时兰儿快步进来,“砰”地一声将门反关上。余炎宝听到门声,抬眼见到是兰儿进来,打趣地说,兰儿你这一大早的就过来做什么,查房呀,我还能带个舞女来这边睡觉不成?
兰儿的脸上一片青白,额边的黑发有些散松零乱,神情憔悴,目光暗淡。兰儿呆立不动,仿佛沉浸于另一个世界。余炎宝很奇怪,老婆怎么会是这么副表情。
余炎宝说,喂,老婆呀,跟你说话你没听见?
兰儿的脸上松动一下,好像有什么东西从内心脱落出来。兰儿冷冷地说,老余,你今天哪里也不要去了。
余炎宝微惊一下,说,你又发什么神经呀,今天有大事,你都不晓得吗?今天上海大东亚和平维持会在市政府大楼隆重开幕,日本军方的高级官员都会来,南京政府汪主席还特派了官员赶来参加,我是市长秘书,市长的发言稿还在我包里放着,我岂能不去呢?
兰儿说,今天的日子不好,就是不能去。
余炎宝说,你糊涂呀,今天是个好日子,你阿爸都去了。
阿爸一定是要去的,他老人家身边有彩儿和小夏照顾,用不着你了。兰儿说着话,手指了一下旁边的椅子,老余你坐下吧,我要好好地跟你谈一谈。余炎宝眼球子两边晃动起来,他说,老婆呀,谈,我们之间有什么话好谈的?我是政府官员,我是市长秘书,我很忙,我有很多事情要去办,兰儿你莫非是吃错了什么药吧?兰儿说,我没吃错药,吃错了药的人是你余炎宝。余炎宝很烦躁了,挥动着手说,你让开,让开,我得走了,我没时间跟你在这里胡搅蛮缠。
兰儿用力一推余炎宝,他的后脚没站稳,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兰儿厉声说,我不让你去,是不想看着你死!
一阵安静,余炎宝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呼地一下站起身来,说,唐汉兰,你爸爸够恨,他跟我玩了一招阴的,做副会长是假,他是要带小夏去刺杀井川少将和涂怀志老爷。
兰儿沉着脸说,你说得没错,他们早就该死,本来你也该死。念在我们夫妻多年的情份上,我已经说服了阿爸,留你一条生路,老余你现在还没有明白吗?我最终还是不愿看到你死啊!
余炎宝仰头大笑,他说,留我一条生路,唐家的人这么阴毒,还说要留我一条生路,我现在的路好得很,我现在是一路辉煌。余炎宝穷凶极恶的脸孔,声调一下拉高八度,我余炎宝早就看透看开了,我余炎宝就是去做日本人的狗,做大汉奸的狗,也不再做你们唐家的狗了!不识相,你们唐家的人全都不识相,我已经给你们家留了太多的情面,你们去抗日吧,你们去跟日本人作对吧,你们都会跟你哥唐汉清一样死得好惨!
兰儿伤心地说,余炎宝,这就是你说的话,这就是你的嘴脸,你今天真的是要死了!
余炎宝恼羞成怒,手指着兰儿,他说,那我倒是要看看,谁死在前面!唐汉兰,你别逼我杀你,我从来就没有想到过要杀你,现在让开路还来得及,你们家的人都是不知好歹的人,让开!兰儿挺胸昂头,堵在余炎宝的身前。兰儿眼里有泪光晃动,她嘶哑地说,我不会让你走的,老余你不准走!余炎宝伸出手去,一把揪住兰儿的头发,往墙上凶狠地一撞,兰儿摔倒在地,额头的血很快就顺着脸上流了下来。余炎宝哼了一声,提起掉在地板上的公文包,大步往门口走去。
余炎宝,那你就去死吧!兰儿嚎叫一声,人已经从地上爬起来,手上抓着一把明亮闪闪的手术刀,冲上前去,猛地一下捅在了余炎宝的背部。
余炎宝并没有觉得哪儿疼痛,那把手术刀也许太快太锋利了,它只是让余炎宝的背部感觉到丝丝的冰凉。余炎宝慢慢地转过脸来,看着兰儿的手正从他的背上抽出那把滴着鲜血的手术刀。
兰儿此时后怕了,她怔怔地往后退。
余炎宝咬牙切齿地看着兰儿,他的手伸进公文包里去,不慌不忙地掏出一把手枪来。余炎宝慢慢地打开枪机,枪口对准了兰儿。余炎宝说,唐汉兰呀唐汉兰,刚才我就说了,看看是谁死在前面,现在该轮到你了。
兰儿痛苦地摇了摇头,凝望着余炎宝的脸,这张脸竟然变得如此陌生,她的心里一阵凄恻。
余炎宝用手指去扣枪机,倏然感觉手指无力,全身一阵虚脱,接着眼前一片天旋地转,身体慢慢地往下倒。他如果还有意识,就应该意识到兰儿是学外科的,那一刀,是由背部直达他的心脏。
“轰”地一声响,余炎宝往前扑倒在地,嘴里喷出一股血水由半空间抛下,犹如抛下一根红色的皮鞭。
此时卧室的门被人一脚踹开,六叔持枪冲了进来,六叔的身后跟随着阿牛,阿牛的眼睛瞪得牛眼大,手上还提着一把砍柴刀。
兰儿扔掉手里的手术刀,朝着地板上的余炎宝跪了下去,双手死死地揪住自己的头发,前额在地板上磕得“咚咚”地响,憋了好一刻,“哇”地一声哭喊起来,我杀了他,我杀了他,我把老余杀了。
六叔说,他没有良心,如果有,那也坏了。
市政府二楼宴会大厅,前台的墙壁上悬挂着一条红布大条幅,上面用金黄色的颜料写着“上海市大东亚和平维护会成立隆重开幕”。今天这里宾朋满座,日本官员和中国官员欢聚一堂,他们的胸前都别有红色纸条,上面写着“代表”或“嘉宾”,他们大谈和平,大谈共荣,喜形于色。数十台照相机的闪光灯频频闪烁,涂怀志会长在台上发言,他的身边站着五名副会长,其中就有唐爷。掌声响起来,掌声中可看到日本官员中一身军服的井川。中方嘉宾代表的人群里面,可见到小夏和彩儿。
开幕典礼上还请来上海滩一流的乐队,最娇艳的当红歌女。他们在这里庆祝在这里欢呼,这个世界在他们眼里是多么的美妙和幸福。
大家相互举杯,你来我往,处处喜相逢。
小夏和彩儿也端着酒杯,两人的杯子轻轻地碰了一下,彩儿点点头,转身便在人流中消失了。不多一会,唐爷握着杯子走到小夏的身边来。唐爷低声说,他在里面等我,我过去了。小夏说,师傅,千万记住呀,摔杯为号。唐爷用手捋了捋下颔的胡须,说,你都叮嘱十遍了,我记得。
唐爷走去一边的走廊,走廊里面的第二个门便是休息厅。唐爷推开门进去,那扇很厚重的门接着就关上了。门外有几名便衣来回走动,当中就有李大嘴。小夏走过来,朝着李大嘴举了举杯子,李大嘴回举了一下,他很友好,很兴奋,一口就将杯中的酒喝干了。
休息厅里就涂怀志一个人,他坐在宽大松软的沙发上。唐爷进来的时候,涂怀志将腿边的手杖移好到沙发边,站起身来热情招呼,祖光贤弟,来来,这边坐,坐。唐爷的脸上很轻松,似乎很亲切地点了点头,端着酒杯快步上前,伸手跟涂怀志相握。唐爷说,祝贺您了怀志兄。涂怀志哈哈地笑,同庆,同庆啊。
唐爷缓慢地将酒杯搁在茶几上,坐在涂怀志对面的沙发上。涂怀志情深意切地说,祖光贤弟,这次你能够主动站出来当这个会长,我这心里是充满了万分的感激呀。唐爷淡淡地说,怀志兄您客气了,客气了。涂怀志的目光在唐爷的脸上游动了一会,有些感伤的样子说,唉,祖光贤弟,你儿子的事,我深为惋惜,英年早逝啊,太不应该了。唐爷沉下脸去,说,不提了,不提过去的事了。涂怀志伸过手去,隔着茶几拍了拍唐爷的手,就像可以抚去唐爷心间的悲伤,他说,从今往后,你我携手共进,在上海滩成就一番大事业,那也不枉此生。祖光贤弟您热衷于慈善事业,以后维护会这一块的事务,我就都交给你来做了。唐爷微点一下头,他的手握住茶几上的高脚酒杯,拿起来,犹豫了一下,接着又放了下去。涂怀志移过茶几上的公文袋,那个公文袋很厚,他的手指在里面翻了翻,抽出一份表格来,表格的首页写有“上海大东亚和平维护会就职志愿书”的字样。
涂怀志说,这份就职志愿书,你在上面签个字,手续就齐全了。
唐爷说,好,我现在就签。
唐爷接过递来的表格,翻到最后一页,在茶几上铺铺平整。接着手又去端起一边的酒杯来,唐爷知道只要将杯子摔在地上,摔出一个响声来,这里的门就会开,小夏就会进来,可此时,唐爷忽然想起上一次大东亚红木商行的签字,内心的屈辱如升起的波浪往上涌动,使得他有些喘不上气。唐爷又把酒杯放落下去,放回了原处,手去口袋里掏出那个精致的红木眼镜盒。涂怀志随意间瞟了一眼红木眼镜盒,他说,这眼镜盒可是有年头了,祖光贤弟还在用它。唐爷说,木质好,至今都有檀木的余香,用习惯了,舍不得换。怀志兄若是喜欢,我抽空帮你做上一件。涂怀志应声道,祖光贤弟的雕刻工艺那可称得上是中国的大家,那就说定了。唐爷说,说定了,说定了。说话间,唐爷已经打开了眼镜盒,那副紫铜色的眼镜框架闪烁着迷离的光泽。
此时唐爷从红木镜盒里拿起来的并不是眼镜,而是压在眼镜下面一把异常小巧的雕刀,这把雕刀三寸余长,雕刻艺人俗称“羽毛刀”,斜面的刀刃仅有半公分,唐爷曾经用此羽毛雕刀在方寸大小的紫檀木挂件上,雕刻出岳飞的词作《满江红》。汉清入棺时,唐爷将那雕刻有词作的挂件拴在了儿子脖子上,而此刻唐爷拿起雕刀的时候,他仿佛听到了汉清来自遥远天际的朗朗声音,“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士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说时尽,那时快,唐爷手中紧握的雕刀已经深深地插进了涂怀志的右眼球,那把雕刀就像有了灵性,在眼眶内侧绕了半圈,“吱”地一声,雕刀拔出的时候,那颗黑红相间的眼球已经挂在了眼眶的下沿。
涂怀志“啊”地一声惨叫,双手按住他的右眼,血水瞬间就从两只交叠的手掌的缝隙间喷射出来。
涂怀志强忍着剧痛,嘴里还在说话,你,你竟然敢杀我?
唐爷铁青的脸色,他说,卖国投敌,天地难容,今日就是你这个狗汉奸的死期!唐爷说话间,手中的雕刀更一次往前推去,一下就插在了涂怀志的心脏上,三寸长的雕刀全都刺了进去。
休息厅门外,小夏开始着急了,始终没有听见里面有摔碎杯子的声音。李大嘴刁着烟,对他说,急什么急呀,一会儿二位老爷就出来了,他们在办正事。小夏想想不对,他显然听到房间里有异常的响动。
小夏预感有事发生了,快走几步,猛地一下推开门冲了进去。
房间里,浑身都是血水的涂怀志在沙发上翻动着身体,唐爷就跟是一块石头似的纹丝不动地面朝着涂怀志。涂怀志终于抓到了倒在沙发边的那根手杖,手杖朝着唐爷抬起来的时候,手杖前弹出一支七寸余长的尖刀。
涂怀志在垂死之前拼尽了最后一把老力气,手杖捅进了唐爷的腹中。唐爷并没有想着要躲闪,唐爷只在心里大声地念着,我杀了人,我也杀了个人。
小夏大叫了一声师傅,将唐爷抱在了怀中。
门口那边李大嘴带着几个便衣进来,见此状况大惊失色,他们全都把枪掏了出来。小夏抱着唐爷在地上翻滚,与此同时小夏也从后腰拔枪回击。李大嘴和几名便衣纷纷中弹倒下。
小夏把唐爷拖到墙角边,他大声地呼喊。
唐爷的眼睛慢慢地张开来,他望着眼前的小夏,快慰地笑了,他好久都没有这样笑过了。小夏说,师傅,师傅你可不能死啊。唐爷摇了摇头,他说,杀人者终将被人所杀,我要去了,汉清想我了,我去找他。唐爷说过这段话,努力往上拱起手来,艰难念道,南无阿弥陀佛。唐爷合上了眼睛,这也是他最后在这个世界留下的声音。
宴会大厅里发生了一场混战,枪声大乱。
张昆和彩儿还有十几个兄弟姐妹,他们出现在各个不同的地点角落,朝着日本官兵和汉奸特务放枪。彩儿和小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