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戒-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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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夏半眯着眼睛,认真地想了想,说,六叔,我是有话让你转达,你跟彩儿说,我下葬的时候,让她把一支枣木的木雕荷花放在我的手上,我要带走,我不能留给她。还有那些我用过的雕刀,让汉清大哥送给我也一块带上,我喜欢那些刀。还有,你跟我师傅说,下辈子,我不再杀人,我跟着他老人家好好地学艺,做一个中国最好的红木工匠。
六叔说,好,好,这些话我都会带到的。
房门突然被推开了,“噼啪”两声响,只见两只死鸡扔了进来。死鸡就扔在六叔的身边不远,鸡冠是乌青色的,鸡嘴还挂着几滴血。
六叔和小夏都不由抬头惊看着门口那边。
门口那边站着彩儿,站着唐爷,唐爷的身后躲闪着阿牛。
唐爷厉声说,六叔你天大的胆子,居然做出这等恶毒的事情来!
客厅里站着六叔,六叔对面的太师椅上坐着唐爷。彩儿、兰儿、汉清、水月和余炎宝他们也都站着,大家都已经知道刚才所发生的事件,一张张惊恐骇然的面孔。唐爷叫了一声阿牛,阿牛从一边的木柱子后面站出来,低着脑袋走到唐爷的身边。
唐爷说,阿牛,你不要怕,把刚才说过的话再如实地说一遍。
阿牛不敢抬头看六叔,她的眼睛看着自己的脚尖说,是,是这样的,我在厨房的灶台上盛鸡汤,六叔就进来了,六叔让我去外面拿送来的柴火,他说他帮我盛鸡汤。我走到门外想起昨夜熬的红参汤没有放进鸡汤里去,于是回头来,想告诉六叔记得把红参汤倒进锅里去。我还没有进门,见到六叔手上拿着一个纸包包,倒了一些白色粉末在小钢精锅里面,我不晓得那是什么东西,六叔以前也没有交待过汤里还有其他的东西要放。后来六叔匆忙就离开了厨房。我突然心里害怕起来,联想到六叔这两天总是黑着脸,来过几次厨房看我熬鸡汤,六叔放进汤里的东西我放心不下。于是我就把小钢精锅拿到厨房后面去,把汤倒进了鸡笼里的喂食碗里,哪里知道,两只母鸡一喝那汤水,不到几分钟,就倒地死了。后来我把汤都倒了,洗了锅,重新给小夏哥哥盛了一锅汤送上去。再后来,我就去找二小姐,二小姐刚好回来,听到我说的这些话,就去佛堂里找老爷了。
唐爷说,阿牛你说的都是实话吗?
阿牛说,回老爷,没有半点掺假。
大家震惊的眼光看着六叔,六叔很安静地站着不动。
余炎宝大声叹息,手指着六叔说,六叔呀,这,这这,这是你干出的事情吗?好端端的怎么会干出这种事情来呢?我不相信,打死我,我也不相信这件事会是六叔干的。兰儿去拉余炎宝,兰儿说,老余你莫说话了,阿牛当着老爷的面她有那个胆子敢去撒谎?汉清痛心地望着六叔说,六叔你怎么能够忍心毒死小夏,你是不是活糊涂了呀?水月悲哀地说,日本人都杀不了小夏,若是死在六叔的手上,也太冤了。彩儿没说话,她的眼睛焦灼地看着父亲。
唐爷手里捻着佛珠,眼睛盯着六叔的脸。
唐爷说,六叔你还有何话要说?
六叔一脸凛然,毫无惧色,嘴里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六叔说,是我干的,我干的事我自己会承担,阿牛说的都是真话,半句不假。我要毒死小夏,我不能让他继续活着。
唐爷怒视着六叔,怨恨地说,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么做?
六叔愣住一会,突然朝着唐爷跪下身来。六叔大声地说,我为什么?我为什么老爷您应当清楚,你们大家都应当清楚啊。六叔咬着牙齿,后面的声音就像是从牙骨里蹦出来的。小夏他如果再活着,就会给这个家族带来血光之灾,他已经就是一颗灾星,他会毁了唐氏家族百年的基业。老爷,我们只是中国的普通小百姓,我们面对的是残暴的日本人,他们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
唐爷悲怆地说,六叔你言重了,你是白跟随了我20多年,你到今天都不懂我的心思。小夏是我的徒儿,他没有罪,有罪是日本侵略军。如果上海滩没有小夏,唐家就能够安宁吗?不能!谁家都不能安宁!我闭关三日,我就是要看看这个家里会发生一些什么样的事,我没有料到,没有料到看到六叔你,要置小夏于死地。到现在,你还不知罪?
六叔不服,他仰起脸来说,何罪之有,我无罪。小夏他只是一个原本就跟唐氏家族无关的外乡人,他要报仇,他要雪恨,那是他个人的事,但他不能因此牵累到这个家族。我身为唐公馆的管家,我有责任,我也有义务要去制止。我要毒死小夏,是为了唐家啊!
唐爷实在听不下去,蓦然起身,大声喝道,放肆,你给我住嘴!唐公馆现在还有我唐祖光站在你的面前!
六叔垂下头去,不一刻又抬起脸来,他的眼角流出几颗晶亮的泪水来。六叔声音抖颤地说,老爷,老爷你不能再糊涂下去了,我说的都是肺腑之言,老爷请您三思呀,小夏这个人不能留下。六叔说着话,突然从衣裳下面抽出一把明晃晃的短刀来,双手持刀,朝着自己的心口,继续说,老爷,与其眼看着这个家族毁灭,看着老爷您命在旦夕,我就先死在您的前面。
大家都惊呆了,看着持刀在手的六叔。
唐爷悲痛欲绝地摇了摇头,他说,六叔,你是在威胁我啊,我这辈子最痛恨的就是威胁。日本人威胁我,他们把大东亚的招牌挂上了门头,六叔你来威胁我,是要清除敢杀日本人的夏光奇。六叔,你一错再错,我为你感到耻辱!
六叔已经绝望了,朝着唐爷磕了一个响头,短刀举起,喊了一声,老爷,我就先去了!
六叔手中的短刀迎着自己的心口刺去,众人一片惊呼之声。
但听见半空中发出一阵“丝丝”的声响,一枚铜钱呼呼有声飞越而来,“啪”地一声响,击中了六叔持刀在胸前的手腕,那把短刀跌落在地。
大家回头望,小夏身体踉跄着快步奔到六叔的身边来,一佝身,捡起地上的短刀,面朝着唐爷,两眼含泪。
师傅,六叔没有错!刚才六叔的话,我全都听到了。小夏的身体极度的虚弱,他大声地喘息说,什么都不要再说了,应该死的人是我夏光奇,我会在来世报答师傅,报答唐家。
小夏猛地往上举起短刀来,但是他的手已经不能落下去,他的手被唐爷牢牢地抓住了。
小夏长喊一声,师傅你就成全徒儿吧!
唐爷怒道,那你就先把师傅给杀了!
汉清和彩儿快步上前,他们夺下了那把短刀。经过挣扎后的小夏肩膀的伤口处渗出许多血来,他的头一阵阵眩晕。彩儿紧紧地扶着小夏,喊他,小夏哥,小夏你没事吧?兰儿、水月和阿牛都拢到小夏的身边来,她们让小夏坐好在椅子上。兰儿说,伤口裂开了,还在流血。小夏摇动着头,哽咽地说,你们都不要管我,不要管我了。
余炎宝站在一边没动,冷眼看着那边还跪在地上的六叔。
唐爷朝着六叔说,六叔,你起来吧。六叔软绵绵地站起身来,他愧疚万分,他没想到事情被自己搞成这样。唐爷又走到小夏这边来,叹息着,眼圈都红了,他轻声问小夏,小夏,你先回屋里躺着去好吗?小夏摇头,他不走。唐爷说,那也好,你就在这儿坐着,听师傅把要说的话都说完。
客厅里一时间静了下来。
唐爷回到那把太师椅座位上去,他的目光从大家的脸上慢慢地移过,那种目光像燃烧的火球,渐渐地红亮起来,炯然有神。唐爷的手掌在胸脯上拍了几声响,他说,人,凡人都要有颗良心。我唐祖光的良心,至少还没有被狗吃了去,即使弯了腰,驼了背,良心尚在啊。唐爷的脸上有一道泪水翻滚下来,那张皱纹纵横的脸上,满是忧愤和哀伤。他说,谁又不是血肉之躯,谁又不是人生父母养,那37具抗日义士的尸体,那些没有舌头的尸体,时至今日,还不能让这块土地上的人们觉醒吗?悲哀啊!张夫人她上次来公馆,她骂我,她骂得对,她骂得好。记得我去江边把小夏带回来的那天晚上,我心里就在想,小夏他要真的是那名江湖杀手该多好啊,他果然就是,我带回来的是小夏吗?不,我领回来是国人的希望啊!若是我,若是我们大家,若是我们所有的中国人,都有小夏心中的那股勇气,那种精神,日本人又能猖獗到几时?唐爷抬起手来,手指颤巍巍地指向小夏,他说,小夏他不仅仅是我唐祖光的徒儿,从今日开始,我还要把他看成是我的儿子!
夜深了,风静了。
上海滩的灯火在夜幕中闪烁,有着梦幻般的色彩。月亮在厚厚的云层里穿行,时隐时现,窥探着身下这片沉寂的土地。
每天早晨,唐公馆依然传出唐爷在佛堂里敲打出的木鱼声,那些“笃笃笃”的声响浑厚有力。
这天小夏去“熊记”铁匠铺订制一批雕刀,离开店面在街边招呼黄包车的时候,突然有两把枪硬邦邦地顶在了他的腰下。此时一辆轿车呼啸过来,小夏迅速被两个男人强行押上车去。
小夏被推进了一间宽敞的房屋里,他的双手在身后被手铐铐住,眼睛上蒙着一块黑布条。很快就有人打开了手铐,松开了脸上的黑布。他的手在眼睛上用力地擦了几把,屋子很宽敞,很明亮,高高的窗户往里面透进刺眼的阳光。这是一间库房,存放着一些废旧的机械物资。小夏面前三步远处,站着张昆,在车上的时候他似乎就料到是来见张昆的。
张昆朝小夏身后的两个男人挥手示意了一下,两个男人转身出去,把大门重新关上。张昆的脸上并无恶意,静静地凝视了小夏好一会。张昆说,小夏你有本事,我也只有采用这种方式来跟你见面。小夏舒展了一下身体,活动着手指,他说,张大哥,我欠你的,我心里明白,其实你用不着算计我,有什么事可以去唐公馆找我。
张昆似乎不急,他问,小夏,你的枪伤都痊愈了吧?
小夏的头僵硬地点动了一下,猜测着张昆找他的意图。
小夏你听着,今天找你,是我们两个男人之间的事,我也不便去唐公馆。张昆说,走近到小夏的身边来。小夏,跟着我干吧。
跟着你?小夏觉得好笑,瞟一眼张昆。
对,跟着我。你的情况我全都清楚了,要报仇雪恨,要杀日本人,跟着我才是你夏光奇的唯一选择,也是最正确的选择。张昆自信的口吻说。
凭什么?凭什么跟着你就是最正确的选择?小夏问他。
上海滩鱼龙混杂,江湖杀手终归成不了气候,你需要加入一个正规的地下抗日组织。你一定想知道是什么组织,我现在就告诉你,军统,国民党政府军统上海区地下抗日组织。我们有人,有钱,有枪,有情报,我们什么都有。小夏,我们需要你,需要你这样的人才。你提出什么样的条件,组织上都可能满足你。现在只要你一句话,点个头,我可以立即安排你先进中央巡捕房,刚才那两个弟兄,你在捕房也应该见过,他们也跟你一样,跟日本人有着血海深仇。张昆说,他的眼里闪烁着异样的神采。
小夏沉思了一会,他现在完全明白了,张昆是国民党军统在上海地下抗日组织的成员。小夏说,张大哥你是抗日的,我敬佩你的为人和胆识,但是我不愿意加入你所说的组织,因为,我不相信国民党政府。九一八之后,东北三省就是国民党让给日本人的,七七事变后,国军更是节节败退,上海、南京、长沙到武汉一度失守,从北到南,所剩下的土地还有多少?这样的政府,早就不值得中国老百姓信任,这样的政府,还有什么指望?张昆轻摇了一下头,缓声说,小夏你说的话是有一定的道理,甚至有些观点我跟你还是一致的,但是,真正抗日主力军仍然在国民党政府,而且国军中还有着无数真正的抗日将领,这场反法西斯的战争,注定是要持续打下去的。小夏你是有着对日本侵略军深仇大恨的人,南京城那场罕见的大屠杀,死了三十万人,国军将士就占有近十万,你能说国军的人就不想复仇就不想抗日了吗?不,他们更期望跟你一样,要向日本人讨还血债,要收复丢失的领土。小夏,跟着我干吧,加入军统,你不会走错这条路的。
小夏犹豫了,一时无语。
小夏,于人于己,你都不能再留在唐公馆,除非你收敛了,再不会去杀人。张昆认真地说,他的眼睛在小夏的脸上转动了一下,他猜测小夏已经动心了。
小夏说,张大哥,你的话我可以考虑,但我现在还不能答复你。
张昆说,不行,你必须现在就答复。
小夏抬起脸来,看到张昆眯缝的眼光中似有一股阴森森的杀气。小夏说,如果我现在不答复呢?
张昆哼一声,说,那你今天就出不了这个门。
小夏不理睬,转身就走。小夏拉开大门,只见那两个男人持枪对准了他,把他逼回到屋子里来。
小夏回头,怒视着张昆说,张探长,你还跟我谈什么抗日,你就是一个卑鄙无耻的小人。
张昆哈哈一笑,脸色突变,阴冷地说,小夏,进来的时候我就跟你说了,跟着我,加入军统,是你唯一的选择。否则,你就只能死在这里了!
第十八章
房屋里一时安静下来。
“嚓”地一声,张昆划着了一支火柴。他点着了一支烟,烟雾中他的脸孔显得暴戾而恐怖。
小夏很沮丧,很无奈,他不想反抗,他说,张大哥,反正我这条命也是你半道上捡来的,该报的仇我夏光奇也报了,也都够本了,开枪吧,今天死了我也不会后悔,开枪吧!
张昆扔掉烟蒂,大声地咆哮起来,你这个浑蛋,你这样死了太不值得了。你以为我不敢杀你吗?我现在就杀了你!张昆掏出枪来,一步上前,枪口就顶在了小夏的脑门子上。小夏我最后再问你一次,跟不跟着我干?
小夏的牙缝里蹦出一个字来“不”。
那你就不要怨我了!张昆吼叫着,“滴”地一声,手指拨开了枪机的保险。小夏的皮肉上感觉到枪管的冰冷,他万般无奈地说,不用等了,开枪吧,只是没有想到我夏光奇没有死在日本人和汉奸的手里,而是死在你张昆的手里。张昆没有开枪,这样杀死小夏似乎显得很不公平。张昆说,夏光奇你不服是不是?那好,那我们就来一次公平的决斗。
张昆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