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戒-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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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清急得瞪大眼珠,撕扯着嗓门说,阿爸,这合约不能签!
唐爷说,汉清呀,你不要再说话了。你以为我情意去签吗,我不情愿,我想着要把这份合约书给撕了,但是撕了又有什么用呢?你们大家谁都不要再说了,唐氏家族,我还没死,我还是这里的主人。
京野说,不急不急,哪天签都行。
唐爷说,你们不是就给了我三天时间吗?今天已经是第三天了,我记得。
唐爷把合约书翻到了最后一页,然后取出那个红木的眼镜盒子来,打开盖子,拿出老花镜戴好在脸上。余炎宝早就准备好了自来水笔,递向唐爷。唐爷推了一下余炎宝的手,那边六叔过来,递上一支毛笔到唐爷的手上。
唐爷的手此刻一点也没有发抖,他在甲方的那一栏上,书写下“唐祖光”三个字。余炎宝要拿出公文包里带来的印泥,拿到一半又放回包里去。六叔已经拿过印泥来,唐爷伸出大拇指,在名字上按上了红色的指纹印。
京野看到那些程序都办理完了,站起身来。
唐爷低垂着头,手往上一挥,那份签署好的合约书扔到了京野的手上。京野接着合约书,春风满面的一张脸,伸过手去要跟唐爷握手,唐爷的双只手已经拿起了一边的佛珠,闪亮的佛珠在手掌里磨得“咯吱吱”地响。
京野说,唐爷,我会转告井川少将您的诚意,预祝日中合作愉快!
唐爷说,走好。
京野拿着合约书,迈着方步走出客厅大门。
汉清、水月、彩儿和兰儿他们看着京野走出的背影,被一种无形的气氛压抑得抬不起头来。
兰儿猛地一下扑向余炎宝,挥起手来,“啪啪”的两个大巴掌扇在了丈夫的嘴巴上。兰儿说,看你一副奴才汉奸样,唐家的脸都给你丢尽了!余炎宝挨了两个嘴巴子人有些发懵,他说,我,我这不都是为了唐家好吗?
突然听到小夏的叫喊声:“师傅,师傅你怎么了……。”大家回头去看,只见小夏扶住脸色发紫的唐爷。
唐爷想咳嗽,咳不出来,嗓门眼里好像被什么东西给堵塞住了。
最终唐爷还是“啊”地一声咳出来了,接着“啊”地又是一声,喷出一大口的鲜血来。那股浓浓的血水喷出有好几步远,溅得满地都是。
第十五章
那首“樱花啊樱花啊”的乐曲如潮水般涌动,还有一面很大的太阳旗在半空中飘来飘去。军乐队的日本兵吹响着乐器,他们的腮帮鼓得老大,成为一张古怪的娃娃脸蛋。上海大东亚红木家具商行的新招牌高高地悬挂,日头下是那么的辉煌而耀眼,街道的几乎所有的店铺都打开了门打开了窗,许多个黑黑的脑袋伸出来,朝着唐家的店铺张望,他们表情呆滞,像是木雕的人。唐爷的身体很干很硬,就搁在店铺大门前,唐爷的脸上和身上留有很多的血,他的手掌里还紧紧地握着那串佛珠。汉清、水月、兰儿和彩儿,还有六叔和阿牛他们都围在唐爷的身边,他们都不说话,不哭也不流泪。小夏走到唐爷的身边来,蹲下身体,伸出手去擦着唐爷嘴边的血,可怎么去擦,那些血水都擦不掉,血水就像是胶粘在脸皮上一样,最后小夏急了,用力去拍唐爷的脸,拍出一种极其奇怪的“呱呱”响声来。
小夏猛地一下弹坐起来,大口大口地喘气,屋子里黑洞洞的,可以看到窗棂外面远处的灯影。他坐在床上,做了一个噩梦。
小夏惊魂未定地下了床,趿着鞋在屋里子乱走了一圈。他无法再睡了,拉开房门走出去。
公馆的楼上楼下异常的寂静,小夏从楼梯上走下来,他只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客厅里一片黑暗,小夏经过客厅,往唐爷的卧室走去。唐爷的卧室门是虚掩着的,有一丝丝暗淡的光亮往外面透出来。
是小夏吧。唐爷沙哑的声音传过来。
小夏推开门,往里进去。屋子里点着一盏壁灯,唐爷半躺在床榻上,一床薄被子拉到胸口,他的脸在灯光下显得格外的温和慈祥。唐爷在床上已经躺了两天两夜,人一下子老去了许多,额头上的皱纹像新犁出的泥沟沟。唐爷的床边还趴着一个熟睡的人,那是彩儿。
师傅。小夏轻唤了一声,发出声音的时候仿佛有刀尖在心口处划了一下,有血要流出来。
唐爷示意小夏坐在床边,他的一只手上还握着佛珠。
小夏,还在担心师傅,睡不着?唐爷说。
小夏点点头,坐下身,想到了那个梦,很恐怖,心里一阵悸动。小夏说,师傅,你现在的气色好多了。
师傅还死不了,也不能死,你放心吧。
唐爷说着话,手去轻拍了一下小夏的手。小夏感觉到唐爷手心的温度,那是一种久违的父爱。在这个世界上,唐爷就是他的父亲。小夏突然想到了自己的父亲,父亲只有半个脑袋,那天凌晨他只看到了半个,还是血淋淋的。此时小夏的脸上瞬间一阵煞白,如降了霜。
小夏,你怎么了?
哦,我没什么。师傅,你一定要活着,好好地活着。
唐爷欣慰地笑了笑,说,我会,我会活着的,师傅还等着要跟小夏下棋呢。小夏呀,还记得那天师傅是怎么把你领回来的吗?
小夏记得。小夏回道。
你当时摆的那个残局,叫梅花阵。师傅以前见过那个局,所以一子就破了。唐爷说话的时候,注视了一下小夏的脸。
小夏低着脸,没回话。小夏当然记得那叫梅花阵,那残局是出自武术学步的梅花桩,他在父亲调教下练习梅花桩的时候,父亲教他摆过这种残局。大千世界,只是没料到师傅的眼界有这么宽。面对师傅,小夏此刻还不能说出自己真实的身世,但他会说,会等到一个合适的机会。
唐爷又说,小夏,当时你是怎么回答师傅的?
小夏回道,我说,我说愿赌服输。
唐爷想笑,没笑出声,却大声地咳了几下。
师傅,师傅你不要说话了。小夏关切地说。
这时彩儿醒了,彩儿看到小夏在屋子里,她的手掌去搓搓脸,把额前零乱的头发理了理顺。
彩儿问,小夏哥,你跟我阿爸说什么话了?
没说什么。小夏避开彩儿的目光。
彩儿呀,阿爸好多了,不会有事的,你和小夏都回屋里歇着去。都回吧,再有两个时辰,天就亮了。唐爷说。
阿爸,我陪着你吧。彩儿央求着说。
不用不用了,你们都放心,明天一早,我就起床了,我会去佛堂,敲响木鱼,唐公馆不能再这样安静下去了。唐爷的手指了指门。
彩儿站起身来,拉了一下小夏的手,她说,小夏哥,我们就回屋去吧。
小夏朝唐爷点了点头,跟着彩儿转身走出门去。
那扇门关上了,唐爷若有所思地的样子,看着那扇门好长一会儿。
第二天,唐公馆里又开始有了唐爷敲出的木鱼声。
这天,张夫人来到巡捕房找儿子,一定要张昆领着她一块去唐公馆见唐爷,婚事不能再拖,双方的长辈得去静安寺择个日子,把婚礼给办了,都已经到了月底,元乾大师也该从龙虎山回来了吧。张昆心里自然也惦记着这件事,这个星期都在忙稽查毒品案,也没顾着抽空去唐公馆。
张昆正在处理案子,让母亲先去一步,他办完事立即就赶过来。张夫人叫了一辆黄包车,只好先去了。
黄包车在公馆的大门外停下,张夫人下车正要进大门,偶然间回首看了看另一边的商铺门口,发现门前异常冷落,张夫人的眼睛再望上一抬,看到了“上海大东亚红木家具商行”的那块新招牌。她怀疑自己是否走错了地方,可明明又没有错。近段日子没有来,她万没想到唐氏商行改换了门头的招牌。张夫人嘴里就像飞进了一只苍蝇,着实不痛快,原本还是欢喜的脸,刷地一下就绷紧了。张夫人喊着黄包车回头,公馆的大门她不想走进去了。这时大门口走出六叔,六叔赶紧招呼了一下张夫人。张夫人见到六叔出来,犹豫了一下,心里想,既然人都来了,那么就得向唐爷问个是非明白。
唐爷听到说张夫人来府上了,立即出佛堂走来客厅里见面。
张夫人紧巴着一张脸坐在椅子上,阿牛给她送来茶水,张夫人问府上有没有日本茶叶,她倒是想品尝一回。阿牛不敢回话,呆愣一边。这时唐爷过来,看出张夫人脸上愠色,挥手示意阿牛先出去。
唐爷客气地说,张夫人来了,这段日子我也没能抽得出身去看望你,望夫人谅解。张夫人斜瞟了一眼唐爷,讥讽地说道,老爷是忙吧,忙得把大东亚的招牌都挂上门头了,哪有闲功夫去看望我呀。唐爷好生尴尬,他说,张夫人,你这话说的,我们都是要成亲家的人了。张夫人接上就说,说得好,说得好,我今天来得正是时候了,要不然呀,我这个亲家还全都蒙在了鼓里。张夫人的声音忽然尖利起来,唐祖光呀唐祖光,没想到你竟然把唐家的祖宗都给卖掉了,大东亚算个什么东西,你就是老了也不能老到去舔东洋人的屁眼吧,唐祖光你还有脸跟我提什么亲家?!
张夫人这一番话,顶得唐爷的脸上白一阵红一阵。
唐爷沉吟半晌,他的头好像给什么压着抬不起来,只能低着头说话,张夫人你先息息火,消消气,你骂我我不会生气,你就是打我两个巴掌我也不会生气,但是这件事情,请容我慢慢跟您从头说起行吗?
我不愿听,这招牌都挂上去了,生米都煮成熟饭了,唐祖光你还有什么好说的,好解释的?你不就是想要告诉我,是自己极不情愿的,是被日本人逼迫的。张夫人说着话,轻蔑地扫了唐爷一眼。
唐爷说,事实情况正是这样,他们硬要把招牌往上挂,挂得通街的人都晓得,都看到。张夫人呀,老朽实在是被逼无奈呀。真要是跟他们闹翻了,唐公馆上上下下的人怎么办,大家还要吃饭,还要把日子过下去,我唐祖光不想因此给这个家族带来灾难。
那你就往老鼠洞里钻,你就夹着尾巴做人,我看做人都不像,不就是做条东洋人的狗吗?张夫人眼里火辣辣地说,唐爷你是人,不是狗。你就不能抵制吗?你难道就没有一点中国人的血性气节吗?
唐爷心里有些恼,长吁了一口气,他说,话虽这么说,可是这件事是没有轮到张夫人您的身上。
张夫人听到这话,浑身上下就跟着了火似的,大声叫嚷起来,若是轮到了我,我就是把自己的尸体挂上去也不会让他们挂上大东亚的招牌!中国人若是都像你唐祖光这样说话,往下就亡得更快了!
唐爷听到这样的话委实难以接受,他也想不到张夫人竟然会有这样大的火气,但他没话可说,他感到理屈词穷。
张夫人继续说,这些遭天灾的日本鬼子,他们禽兽不如,我楼上邻居杨教授的两个儿子,大的18岁,小的才16,因为抵制上课学日语,就被打成是抗日分子,把孩子的舌头都给割了,又用刺刀活活地挑死,杨夫人一根绳子上了吊,杨教授人也疯了,多好的两个孩子,多好的一家人,一夜之间,全都给毁了啊!张夫人激动起来,眼里泪水哗哗地往脸上流,她愤怒起来。难道我们中国人就只能哭吗?难道我们中国人除了哭泣就连一点抵抗的能力都没有吗?唐祖光你就为了几张嘴巴要吃饭,要过日子,就助长日本鬼子的威风,就眼睁睁地看着东洋恶魔把大东亚的招牌挂上门头了?你天天吃斋念佛全心向善那管用吗?是不是你唐家没有见血没有死人,你就没有了荣辱没有了善恶,你就什么都可以容忍得了?你睁大眼睛再去瞧瞧那块大东亚的招牌,你就这样经营生意,你就这样苟且偷生,你和汉奸还有什么区别?!张夫人越说越是冲动。什么世交,什么老友,什么亲家,我儿张昆就是这辈子打光棍,也不会娶你唐家的女儿做媳妇!我丢不起这个脸!
张夫人说完话,抓起一边的茶杯,高高举起,“砰”地一声砸碎在地上。
客厅门口站着张昆,站着彩儿,站着汉清、小夏、水月和兰儿。他们震惊无比地望着怒气冲冲的张夫人,张夫人说的那些话,他们全都听到。
唐爷就跟遭到鞭打雷击似的,目瞪口呆。
张昆快步过去,扶住母亲。张昆抱怨地说,妈妈,你怎么能够这样说话?唐伯伯他是有难言之隐的,你不能这样伤害他。张夫人拉起张昆的手,她擦了一把脸上的泪,她说,昆儿我们走,这里肮脏,这里已经不是人呆的地方,走!张昆乞求地说,妈妈,妈妈你不能这样就走了。张夫人怒视着儿子,厉声说,昆儿你听着,唐家的女儿就是金枝玉叶我们也不娶了,你若是敢不听妈的话,老张家就不会再有你这个儿子了!
张夫人甩开儿子的手,大步往客厅门外走去。
张昆连着说了几声唐伯伯对不起,对不起,我会跟妈妈解释这件事的。说着话,人就追出门外去。
彩儿见到张昆拔腿往外跑了,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屈辱和伤感,一转身,趴在小夏的肩膀上哀哀地啜泣起来。
小夏一时慌了手脚,僵持着身子不敢动弹。
兰儿忿忿然地朝着门外大声说,老张家有什么了不起的,你要真想娶,唐家的女儿还不嫁呢!
唐爷阴沉沉的一张脸,拖着软踏踏的步子,转身往佛堂那边走去。
张昆在咖啡厅里等彩儿。彩儿来了,却是带着小夏一起来的。
彩儿把自己打扮得很漂亮很招眼,穿着一件水红色镶有花边的旗袍。彩儿冷淡地看着张昆,彩儿说,既然你一定要见面,那我就只好带着小夏哥一同来,至少我觉得小夏哥比昆哥你要安全得多。张昆的脸上似笑非笑,张昆说,没事没事,那你们坐吧。彩儿拉一下小夏的手,说道,坐,小夏哥,来了就坐。
彩儿和小夏在张昆的餐桌对面坐了下来。
小夏坐下的时候,他的目光跟张昆的目光有一次短暂的对视。他们的目光都很犀利,那种犀利很难表达清具体的内容。小夏很冷静,丝毫也不想回避。张昆抬起手,朝着旁边的女服务生扬了一下手。
彩儿看着张昆桌上是咖啡,彩儿说,我不喝咖啡,小夏哥也不喜欢喝,我们都要一杯鲜奶。
女服务生很快端上两杯牛奶,搁放在小夏和彩儿的桌前。
张昆斜视了一眼小夏,张昆说,彩儿,我还是想单独跟你谈谈。彩儿转脸看看小夏,小夏的脸上微微有些泛红,双手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