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宅-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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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果立刻道,“小姐,我很能打。”
这位少年前途不可限量,兰生但笑,不承认养他太贵的想法刚刚确实似流星从脑中飞过,“谁怨你吃得多了?让你付钱呢。”
“……”无果一怔,“我的月钱都给有花了。”
兰生听到了乌鸦叫,要倒霉的前兆,因为她也是不带钱的主。特别是今日,没有有花在一旁啰嗦,身上连香袋香囊也没挂一个,头上用了根桃木簪。桃木不值钱,但做工值钱,却不知冯娘子识不识货。
冯娘子一听就知客人拿不出这二十九文钱,不禁蹙起眉来。粥饼铺开了不少年头,尤其名声打出去之后,见了不少形形色色的赖账人,姑娘家赖的,这位却是破天荒第一个。看她穿着虽素,质料显然上乘,不过人不可貌相。
兰生则决定拿桃木簪试试,摘下来,不顾一头乌发披散引起各桌注目,“冯娘子,我今日出来得急,忘带银两,这支簪子肯定不止二十九文钱,我拿它抵账,可好?”
冯娘子叹口气,目光从簪子移到兰生面上,语气柔和,“小姐,不是我故意刁难,只是从前吃了亏学了乖,如今铺子有一个绝不能破的规矩,不赊不抵,只收银钱。规矩若破,今后人人都拿物来抵,我这铺子就开不下去了。”
络腮胡虽然被冯娘子挑明了没可能,够义气,仍带着一帮兄弟声援,“这年头人模狗样太多,小姐拿根木头出来,不如找找有没有金银。别当人人是傻子,看你带着小厮就是有钱人家的小姐,随便给什么都当值钱东西。这可是金阳帝都天子脚下,要想吃霸王饭当骗子也得有人在你后头撑着腰。说说,你谁家小姐谁人女儿,咱派人上你家取饭资。”
来了暄城,一天到晚让人当骗子,这城里每个人都是受着骗长大的?兰生好笑。
无果便道,“小姐,我回去取?”
络腮胡还没完没了了,“这儿又不是青楼,押个姑娘能当宝。走得一个是一个,小子跑了,留了大姑娘哭哭啼啼,冯娘子只能让她走,最后还是好心人吃亏。不行!”
无果不会为自己出头,但会为兰生出头,拍桌而起,“你说什么!”
“细皮嫩肉的小子想骂人都不会,这会儿该说你满嘴放屁才对。”络腮胡子却大笑。
“老大,这么看来两人还真是好出身。”一汉子跟着笑,众人皆哄。
兰生也笑,但微笑,只看冯娘子,“我是真不想坏了你的规矩,只不过如此僵着也解决不了事,不知冯娘子想如何呢?”
“不想如何!你白吃我家的粥和饼,我去报官就是!”三宝蹦出来了,怎么看也不像义愤填膺,很兴奋的小样儿。
“三宝,别添乱。”冯娘子回头责备儿子。
“老板娘,结帐。”
热闹沸扬间,那对主仆却要退了。仆人转过头来,不过跟无果差不多年纪,大眼滴溜溜转,小鼻子小嘴巴,左颊耳下一颗红豆痣,分明是个穿着小厮服的丫头。难怪一声结帐,那般清脆。
冯娘子忙过去,“铺子里出了这等事,让客官闹心,对不住。您这桌是十五文钱。”
穿男装的丫头小手落,桌上多了一锭漂亮银元宝,约有一两重,娇声道,“我家公子今日胃口特别好,所以不必找,多的算赏钱。”
冯娘子连连道谢,手正要搭上元宝。
“这位公子,我与你算桌友,如何?”沉了够久的气,兰生找到解决之道。
人人循声而望兰生,唯那位公子不动。
“什么桌友?”小丫头表情可爱,眨大眼睛示不明白。
“同桌饭友。”凤眸盯着,兰生跟元宝的主人说话,“公子懂我的意思吧?看您的后脑勺就知是聪明人。”
络腮胡摸摸自己后脑勺,心想看相满大街都是,看后脑勺就知聪明的,头一次听说。
小丫头扑哧笑出来,“我家公子是天下第一聪明人,不过我还不知他后脑勺长得那么好。”
“豌豆,回了。”那位主子终于开口,说两字咳两声,嘶哑无力。
小丫头一手捂着嘴,一手冲外面招了招。就有两位大汉拿着竹竿走进铺子,将那位公子的座椅转过来,把竹竿往椅脚一穿,连人带椅抬起,往外就走。
兰生这才知道那人的椅子为何跟铺里的不一样,不过有人爱走路,有人爱坐轿,她也没放在心上,只知事情还没商量完,于是手也一挥。
无果点足,越栏穿到外面阳光地,再一点足,一个漂亮回旋,落在铺门前,双手各一块竹板,堵个正好。
“好身手!”汉子们喝彩。
三宝叉腰,“这又不是表演杂耍,身手再好,也是吃了我家的白食了!你们到底帮谁呢?”
阳光艳丽,天更蓝,草更绿,两翠板耀眼灼灼,但等那座椅上的男子回头,缤纷一切顿时苍白。
那人面青颊陷,双眼垂颤,一身云白锦衣如大麻袋,撑不起半分骨架。十七八,又好像二三十,难以断定的年纪。他似乎朝兰生这边抬了抬眼,却因光亮而再度垂闭。
这副病若膏肓的模样,让所有人静默下来。
第39章 死相
云锦衣衬云白面,青眉笼病,残息促生。
“我多给银子,因这粥饼值。小姐说……咳咳……”病公子咳一阵,小丫头送了一只玉葫芦上去,他推开,又道,“小姐要当我桌友容易,只是要我心甘情愿……咳咳……为你付了二十九文,也需值得……咳咳……”
三宝指着兰生道,“啊,我说你这话什么意思呢。原来看人元宝眼馋,要他帮你一道付了帐。”
众人才知兰生攀桌友的目的,个个张嘴结舌。从没见过这样的,对一个付多了的客人,要把自己的帐归进去,该说厚脸皮呢?还是聪明呢?
冯娘子暗地想了想,却也是,自己收了一两,当成两桌一起结的帐,还有盈余,真不用计较了。不过,听那位公子的意思是不打算帮人白付。唉——平日这时铺子早打烊了,莫非过了吉时?
兰生笑颜明朗,令众人但觉盖过突来的苍白病气,“我擅看面相,公子眉宇病气环绕,面瘦颊苍,却都是残根,不日将会痊愈,恭喜贺喜。借此吉话,换公子元宝中的二十九文值当,可否?”
人人心道,这不是胡说八道嘛,明明是病重无治的样子。但没人真敢开口指兰生乱言,天子脚下骗子多,但高人也多,说得又是讨喜吉利话。要说不对,便就是咒那公子快挂了。这谁肯干?齐刷刷的目光从兰生再转到病公子身上,都好奇他会说什么。
病公子看着像闭目养神的双眼眯成了隙缝,没有乌光,只是两条白。
“公子这是在翻白眼?”兰生问。
一铺子的人差点倒地,那明明是病得快不行了,她怎么会当成翻白眼?
“咳咳……虽听小姐信口开河,倒不至于对善意的好话翻白眼,只是我目力不好,这样能稍微看得清楚些……咳咳!”这回咳了好一阵。
小丫头满面忧心,拿着玉葫芦跺脚,道,“公子别跟她啰嗦,快到吃药的时辰了,再不回去红豆会骂我。”
“那么,公子自认要死了?”众人的眼神看她那么不可置信,兰生坦然。生死常态,生则喜,死则忧,不用避讳。
“在下确实不久于人世。”病公子也坦然。
“是么?”兰生又起一念,仍不忌口,“既然公子活不久,今日就当作件善事,死后可转生长寿。”
这两人论着生来死去,面色不变,却让周围人的脸青一阵白一阵。
豌豆丫头气得说不出话来,冲着兰生,“你……你……你这人怎么这样?居然咒我家公子爷!”
“豌豆。”病公子闭了眼,似乎将咳嗽忍住,好一会儿才道,“这位小姐不曾咒我,是我先说自己活不久的。生老病死本是自然规律,与其怕等,不妨乐迎。”
“公子心如海。”兰生由衷赞。
“我久病,心自小狭隘,不敢当小姐夸奖。这么吧,比起做善事——”突然急促呼吸几次,好不容易平复后,病公子接着道,“小姐的桃木簪可卖与我,我愿付二十九文。”
兰生不语了,凤眸敛紧,但觉这病怏怏的公子捉摸不透。
豌豆道,“喂,我家公子愿买一根破簪子是你今日好运当头,你不肯就算了,快叫这小子让路,否则——哼哼!”
这粒豆子和她家那朵花有一拼,难道大荣是丫头当道?兰生一笑,想那么多做什么,她刚才已经就提出簪子抵饭钱,抵给病公子也一样。当下不多说,拿起桌上木簪,亲自送到病公子面前。
豌豆拿出帕子,一脸嫌弃,“也不知道你是不是常洗头,脏兮兮的东西我家公子怎么能——”
众目睁大,见竹椅上那位公子伸出手来,不但拿走了兰生掌心的簪子,还放进怀袋里拍了拍,让人冒出他似乎确认了妥贴才安心的奇异感。
豌豆嘟着嘴憋红脸,让自家主子当众剥没了面子,最后垂下脑袋去,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却没人听得清说什么。
兰生也怔然,那人瞬间触过的指尖在掌心化开冰凉一片,感觉皮肤泛出青色,再一看却无异常。她发挥沉得住气精神,满面微笑,忍住擦手的冲动,用袖掩了。
“豌豆,数二十九文钱给小姐。”病公子丢下一个钱袋,侧过脸去,不再看任何人,吩咐抬椅子的汉子走了。
“你!”豌豆对兰生再哼,“回家烧高香谢今日如此走运吧。”很不情愿啪啪啪在桌上堆了二十九个铜板,一个不多一个不少,然后昂头挺胸也走出铺子。
少了两个人,但铺子里就好似空了一般,无人说话。
还是三宝这不长记性的娃,跑过来把铜板都收进衣兜里,凶巴巴赶客,“你俩赶紧走,以后别再来了,不然见一次就拿烧火棒撵一次。”
兰生在太阳底下走了老远,打破半日沉默,“无果,女送男簪子可有什么说法吗?”她不会犯了道德风气的错误吧?好比丢块帕子给男子就是私定终身啥的。
“小姐是卖簪子。”无果起着一种重大作用,万事跟他的苦脸比起来,都是甜的。
兰生果然心情好了一点点而已,“也对,那么多人都看见了,钱货两讫。可是,我怎么就是觉得不能舒畅呢?”
“小姐刚才抢了我半张饼。”无果道。
说她吃撑了噎得?兰生道,“无果,刚才我还当你是开心果来着,这会儿我打算饿你两天。”她是小姐欸,看别的主子那么拉风,自己为何混得那么怂?必须改!
无果脸色不变,苦哈哈的。
主仆二人回到南月府,还是那两门汉当值,直道老夫人发话,让兰生小姐一回来就去主院。
兰生就想,是因为自己没去请安,所以要找她训话了罢。但等她到了主院,事情却并非她所以为的那样。南月府的女儿们有三个是女官,最小的南月莎也要去明月殿学习,出门不像别家千金受限制,只要报过长辈,带齐了人,正经车驾出行,还是比较自由的。而她没能早起,本来就是邬梅的私心,只说她水土不服便掩过去了。后来老夫人派人请兰生,这谎话拆穿了,但已没人在意。
因为,有件事比兰生出府填饱肚子的性质要严重得多。
第40章 挨霉
出事的,是有花。
兰生一进堂屋,就见她在地上趴着一动不动,两旁有凶恶婆子持杖交叉在她身侧。跟进来的无果眦目欲裂,一张苦脸顿化恶鬼,冲上前去就要对两婆子挥拳。
兰生至今没见识过无果揍人的本事,就心底而言是相当期盼“评估”他的真功夫,但有花屁股已被打成肉饼,再失了无果,她就不能出门了,于是她道住手。
无果动作一顿,两个婆子却让他可怕的罗刹面孔吓得魂飞魄散,扔下棒子,连滚带爬到一边发抖去了。
老夫人在正座上冷哼,板着脸道,“你手下丫头小子都十分不懂规矩,平日怎么也不好好教?”
兰生但福,随即看屋里都是些什么人。老夫人和她爹娘之外,见到神情动不动就得意的南月萍坐在一妇人下首。那妇人看上去四十出头,规矩的五官规矩的坐姿,双眼锐利又半遮掩地盯着她。她想多半是雎夫人了。雎夫人对面是另一个妇人,年约三十四五,标准的美人儿,衣上有蝶,应该就是蝶夫人。蝶夫人之下坐着一个少女,十四五岁,略带稚气羞涩的模样,大概是南月莎。
兰生的目光又落在老夫人左右。左手那女子容貌明艳,如雨后彩虹让人眼前一亮,但气质清冷而远,与南月萍任性般的傲慢不同,此女仿佛冰雕玉琢,虽亮丽却碰触不得。她猜是天女妹妹南月金薇。而右手的女子似乎比南月萍还小,介乎十五六岁之间,双眼清澈,五官精巧。然而,虽与南月金薇的沉鱼落雁之美不能相比,胜在天真无瑕的气息,能令人一下子跌入她的纯净之中。南月玉蕊,圣赐慈恩圣女之号,初次印象很吻合。
兰生最后看了看邬梅,发现她娘的鬓发结成一绺,很明显湿了。但她娘的神色很安定,反而她爹沉黑一张大叔俊面,对每个人都似乎怒气冲冲。再想到有花挨打的理由,她放进心中。没人让她坐,她自己找椅子坐,却也不言语。梨冷庵外,面对一群“狼嚎”,她都能寡言对峙,当然不怕这些家里人。
多数人以为兰生或气或闹总要辨上一两句,想不到半晌也没等到一个字,想看好戏的热络气氛就僵冷下来。而最先发问的老夫人也不知怎么接着说,毕竟兰生的沉默也可解释为乖巧。
不过,这种时候总有爱出头的。
南月萍自恃受宠,如今又是她娘管着家里事,把自己当成了嫡女一般,大大咧咧开口道,“兰生姐姐,祖母问你怎么教的丫头小厮,你为何不答?”
“有花算不得我的丫头,她拜东海门下,跟我娘学筮术。我打小体弱多病,她活泼好动,八字利我康健,平常就多留在我身边。无果也不是小厮,是剑宗弟子。”碰到非要让她张口说话的,那她就说一说。
老夫人立刻看向邬梅,脱口而出,“你之前不早说?”
邬梅苦笑,抬手抚过湿发,“有花这孩子确实有不对之处,该罚。”
“的确,就算是姐姐的徒弟,身份与金薇玉蕊到底有差,敢对玉蕊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