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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部分

凤影空来(出书版)-第5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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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仪听着,不由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实想不到方才满怀悲恸之人竟可吹出如此清澈出尘之音。待一曲完结,她脱口赞道:“清微君你吹得比南乔姑娘还好听。风王那般爱听笛,若你吹与她听,她定然欢喜。”
久遥听得这话不由得微愣,“风王爱听笛?”
自入青州以来……其实该说自他身体大好后,他与风独影便是极少见面,彼此都心照不宣的避开对方,即算是同在这王宫里,两人也可十天半月不碰上一面的,而凭以往他对她的了解,却还真不知她喜爱笛音。
“是呢,宫中那么多乐师,独有吹笛的南乔姑娘常得风王宣召。”香仪答道,看着久遥,心里微有些奇怪。
久遥垂眸看着手中紫笛,脑中不由想起当日东溟海边,那时候她赞他笛音“仿佛云霄之上天池里的水和着轻风缓缓飘落”,心头一时怔忪,可随即又想起了另一个吹笛人,顿时冷了眉眼。起身将笛还给香仪,“小姑娘,眼见天色晚了,你要去还笛可得快些了。”
“哎呀!我又忘了!”香仪一声惊叫,接过了紫玉笛便往亭外走,可走出几步,忍不住回首。
浓浓暮色里,亭中一人凭栏而立,挺拔孤峭,令人想要靠近却又不敢前去。
看了片刻,无由的轻轻叹了口气,才抬步离去。
十二、悲欢一线隔3
四月二十一日,巳时。
风独影在紫英殿里与群臣议事。
自通了久罗山后,如何处置山的另一边亦即碧涯海边的山尤部族便成国中重事,今日便是就与山尤是缔结绑交还是派兵征服一事商议。
对于这样的事,群臣中向来都分两派意见,战与和,是两个极端,从来不可能统一。
正在群臣各抒己见之时,殿外忽传来喧闹声。
“清徽君!清徽君!快请随小的回去,这里到紫英殿了,可不是英寿宫,您走错啦!”
“走开!我喝得正开怀着,你们别扫我的兴!去去去,唤些美人来这紫英殿歌舞为我助兴!”
“清徽君,要看歌舞咱们回英寿宫行不?这紫英殿是议政之地,哪能进去的。”
“谁说不能进的?我偏要进!快,去唤美人来!明眸皓齿今何在?血污游魂归不得。唉呀呀,美人何处呀?莫不都是血污游魂归不得呀!”
听着殿外久遥醉熏熏的叫嚷声,大殿里群臣不由缄默,目光齐齐望着玉座上的女王。清徽君日日醉酒之事他们也略有耳闻,但还不曾亲眼目睹过,倒不想今日竟是醉到紫英殿来了。
“清徽君,我们回去吧。”殿外服侍久遥的内侍哀求着。
可久遥抱着酒坛一屁股就在阶下坐着,“就会嚷着回去,可能回去哪里呢。你没见‘万国尽征成,烽火被冈峦。积尸草木腥,流血川原丹’,傻子,哪里还有地方回去呢!”
殿中群臣闻之却是齐齐一愣。
“清徽君,您小声点,紫英殿里风王与大臣们正在议事呢,可别吵着了。”内侍小声的劝着,想要拉起久遥,可久遥好似在地上生了根一样,怎么拉也不动。
“哈哈哈哈……议事?议的是什么事?议的可是杀人的事?”久遥大笑,笑声里尽是冷俏嘲讽,然后又朗声吟道,“兵戈不见老策衣,叹息人间万事非。我已无家寻弟妹,君今何处仿庭阁?”
听着殿外传来的声音,殿里群臣这刻已是明了,清徽君这是借醉酒吟诗讥讽朝事。
各自眉头一皱,移目望向玉座上的女王,只是女王面容冷然,看不出喜怒。
殿外久遥又继续吟着:“戎马不如归马遥,千家今有百家存。哀哀寡妇诛求尽,恸哭秋原何处村?”
“清徽君,求求您莫要念了。”内侍哀求着,一边小心的看着那闭合的殿门以及殿前守候的带刀侍卫。眼前的清徽君是女王的夫婿,身份尊贵,这些侍卫自然是不敢动的,可就怕殿中女王一怒之下,治自己一个侍奉不力,命人斩了,那才是可怜。
“你不要我念,我偏要念!”久遥将酒坛一抛,站起身来,转头正面对着紫英殿,朗朗吟道:“杀人亦有限,列国自有疆。苛能制侵陵,岂在多杀伤。”声若金石,响彻大殿。
殿中群臣有的动容,有的拧眉,正待反应时,玉座上的女王蓦然起身,群臣不由微惊。只见风独影疾步走至殿门前,一把拉开殿门,便看到阶前立着的久遥,黑发散乱,形容颓丧,满身的酒气,但站得直直的,双目定定的看着这边。
两人静静对视,各自目光冷峻。
片刻,风独影回首吩咐殿中:“今日朝会散了,改日再议。”话落即抬步出殿,却是不理会阶前站着的久遥,径自往前走去。
可她不理久遥,久遥却是跟着她走,一边跟在后面,一边叫嚷着:“风王小心脚下,你没看到地上躲着好多的人呢,他们一个个睁着空洞的眼睛,伸着血淋淋的双手向你摸来呢!”
风独影不为所动,继续前走。
“唉呀!风王,你前面好多的怨魂走来!都满身的鲜血,他们都在说是你杀死了他们,要向你索命呢!哈哈哈哈……这些鬼魂的胆子可真大啊,竟敢向堂堂风王索命!佩服!真是佩服啊!换作了我,就不敢向风王索命!”久遥惨笑如哭,一路东倒西歪,可脚下却不曾停缓,不远不近的跟在风独影后面。
而跟在久遥身后的内侍听着他如此不敬的话,直吓得胆颤心惊,却是不敢出声,只能放缓脚步,远远跟着。
眼见风独影不理不睬,久遥又道:“风王,你慢一点走,你走这么快难道是怕他们找你索命?唉呀,若真是这样可就麻烦了,这么多的恶鬼幽魂都跟着你,你有多少条命可以还啊?只怕是千刀万剐也还不够啊!”那话中的刻薄怨毒是闻者心寒。
风独影猛然止步,回身盯住久遥。
久遥亦站住,无畏的又满不在乎的看着风独影。
风独影雪似的面容看不出表情,只袖中双拳捏得紧紧的,凤目里射出又冷又亮的光芒,就仿佛是明利的宝剑,下一瞬便要脱鞘而出,痛饮鲜血!
那等冷酷戾气已吓得久遥身后的内侍浑身发抖,不自觉的便往后退去,可久遥却昂首相对,冷眉冷目,毫不退让。
风独影抬步,往久遥走来,走到离他三尺之距时停下,凤目里那种激烈的利光已然褪去,双眸如同冰镜,清晰的倒映着久遥的身影,可是再不能窥视镜后她一分一毫心绪。
“人也好,鬼也好,神也好,凡是站在本王对面的……”她一字一字冷冷吐出,抬臂,如同挥下宝剑一般决然划下,“本王皆杀之!”话落的同时,广袖扬起强劲罡风,拂起两人衣发飞扬。
说完那句话的风独影全身流溢着一股浩瀚气势,仿佛她挥袖间便能荡平天地,眉眼间尽是坚毅凛然,让人一眼看着便要为这种强大而生出折服臣拜之心。
可久遥毫无惧色,冷冷嗤笑:“鬼神亦可斩杀,风王好气魄啊!”
风独影下颔微抬,冷冷看着久遥,“你若要站在本王的对面,那尽管提刀前来!”说完,她掉转头大步离去。
身后,久遥定定看着她决然离去的背影,胸口里激绪翻涌,却辨不清是恨是愤是悲是痛,郁结之下几欲发狂,不由得狠狠抬脚一踢,直将道旁的一盆芍药踢飞丈远,“砰!”的花盆摔裂,那紫芍萎顿于地。
身后的内侍吓得噤若寒蝉,而久遥看着地上那株紫芍怔怔出神。
许久后走过去,拾起泥土中的紫芍喃喃轻语着“对不起。”然后不顾泥污抱着那株紫芍离去。
而风独影一路疾走,回到凤影宫挥退那些迎上前来的宫人,直奔寝殿而去。
寝殿里,凤痕剑静静的挂于床柱上,风独影一步一步走至床前,抬手取下宝剑,坐于床榻上。手掌抚过剑鞘,停在了剑鞘上镶嵌着的宝石上,指尖轻轻摩挲着那鲜红如血的宝石,然后她伸臂抱剑于怀,侧首相偎。
那一刻,床榻上屈膝而坐的人是世人从未见过的,她怀抱宝剑,仿佛抱着她一生的依仗,孤茕而高傲,脆弱而坚强,如此矛盾复杂的情态却同时在她身上显现。
十二、悲欢一线隔4
那一刻,床榻上屈膝而坐的人是世人从未见过的,她怀抱宝剑,仿佛抱着她一生的依仗,孤茕而高傲,脆弱而坚强,如此矛盾复杂的情态却同时在她身上显现。
殿门前,杜康静静的看着她,然后又静静的离开。
走出凤影宫,他径往英寿宫而去。
英寿宫里,久遥抱着那株紫芍坐在庭前的台阶上发呆,目光怔怔的望着地上,神魂却不知漂游何处。
感觉到身前有阴影投下,他抬头,便见杜康立于跟前,依旧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他看了一眼,没有理会,继续低头看着青石板的地面。
“你用不着提醒她杀了很多的人,她比你更清楚她剑下亡魂无数,她亦知道她死后必入炼狱。”
蓦然听得杜康说话,久遥抬头惊异的看着他。
这个人是如同风独影的影子般存在着,他的眼中从来只有风独影,他的地位也甚是超然,普天之下除了听从风独影的命令外,便是皇帝的旨意他也不会理会,是以若没有风独影的吩咐,他从不会去理会她以外的人与事。便是当日听从风独影之命照顾受伤的他时,亦就只是本份的照顾而已,从未有一丝多余的话与行动,而此刻他竟然会主动走来跟他说话,怎不叫他惊奇。
“她不哭不怒不喊不叫,不代表她不痛不悲不忧不苦。”杜康说着这话的时候面上没有浮现一丝表情。
久遥闻言不由一愣,似乎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而杜康说完了这两句,转过身便走了。
久遥猛地站起身来,“慢着。”
杜康停步,回转身看着久遥。
“你为何与我说这些?”久遥目光看着怀中的紫芍。
杜康看着他,有片刻的沉默,似乎在斟酌着有无与他说话的必要。
久遥垂着目光等待着。
“我跟她是一条命,她痛她苦的时候,我也会不舒服。”
等了半晌才传来杜康平平的声音,可就是这样平平的不含一丝感情的声音说出这样的话来,让久遥心头如被生了锈的针刺着般,又涩又痛。可是……他怎能心软,不然那些死去的族人怎么办,他们如何能闭眼,他们九泉之下怎能安息。
“她杀人都可面不改色,难道还受不住这样几句话不成。”
听了久遥的话,杜康若古井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剧烈的波光。“在世人眼中,包括你的眼中,她是个武艺高强的将军,强大如铁铸般毫无破绽。”他微微一顿,平平的声音里泄出一丝怒火,“可你们都忘了她也是血肉之躯,她还是一个女人。”
久遥一震,抬头看住杜康。
杜康目光冷冷的看着他,“天下的女人这刻都在做什么?”
久遥目光一闪,没有回答。
“千百年来,天下的女人做的大体相同。她们中辛劳者或许这刻在耕织刺绣,在抚育儿女,在喂养家畜;清闲者这刻或许在抚弄琴棋,在品评香茗,在赋词说愁。”
杜康唇角微微一勾,似乎是一抹笑,可在那没有表情的脸上看来却达不到笑的效果,只是怪异的一丝扭动。
“是的,在这些女人绣着鸳鸯赏着花月之时,她拿着刀剑在杀人!”他冷冷的目光如一支利箭扎在久遥的面上,“你以为她想要杀人?喜欢杀人?最初的她也是躲在兄长身后的弱女。可当年龚氏攻破惠城,将城中妇人、女子圈于一处以供玩乐,混乱之中九岁的她也被抓去,在其他人只会凄嚎恸哭时她捡起了地上半截断剑刺中了扑向她的士兵,而后更是连刺三人,才等来了兄长的救援。亦是因此,他们八人于惠城愤然举族,她便在九岁稚龄拿起了利剑,踏上血腥征途,直到如今。”
“九岁便执剑……”久遥瞳孔一缩。当日东溟海边曾听她谈起往事,知她自幼艰难,可那也只是停留于“她曾历无数凶除”这样说辞上,并不曾真正的了解并想象过她所历之事,此刻听得杜康说来,不由得心头发紧。
杜康却无暇理会久遥的反应,继续说道:“你唾弃杀人,也憎恨杀人,因为你是有良知而干净的人。你自然不会知道一个有着良知的人杀了人后所要付出的代阶!让我告诉你,杀人后那份血腥味永远都会萦绕在身,被杀之人那恐怖的神情永远都会铭刻在心,你会有很长一段时日都做着噩梦,神魂难安。你会觉得自己肮脏恶心,那份对自己的憎恶更是如影随行,并且你的身体里会烙下“杀人者”的烙印,一生背负罪孽,不死不休!”
久遥瞪目看着杜康,说不出话来。
杜康看着他,胸口堵着一股愤慨之情。因为他,风独影忍痛与兄弟分离;为了救他,风独影如同剐心一般舍了丰极,待他不可不谓情深义重。可这个人回报她的只有仇恨,只有冷漠!
“我只想告诉你,你不用疯言疯语去刺她,这天下间如你般认定她是仇人、恨着她的人有许许多多,可这世上最恨她的是她自己,勿须刀剑相刺她已是世上最痛苦的人,所以你用不着再以仇恨相加。”
“啪!”久遥抱在怀中的紫芍掉在地上,可他完全没有感觉,只是呆呆看着杜康。
杜康说完了这些话不再看久遥一眼,转过身便离去。
“你……站住。”久遥唤着他。
可杜康不于理会。
“你站住!”久遥快步上前拉住他。
杜康只是轻轻一甩,便将久遥甩开,只不过他没有再走,而是站住看着久遥。
久遥瞪着杜康,胸膛起伏,显然是情绪激动,可叫住了杜康,脑中却是一片空白,不知道要说什么。
杜康也不动,更不言语,只是站着。
许久,久遥回身捡起地上的紫芍,轻柔的拂过花瓣上的尘土,那动作看在杜康眼中分外刺目,不由冷嘲道:“你待一枝花都如此温柔,待一个救你性命的人却冷言冷剑相向。”
久遥手下一顿,然后继续拂去尘土,轻轻的带着无尽的惆怅道:“她是我的恩人也是我的仇人,我与她之间横着无数冤魂,可我与她还是夫妻……我能如何待她,你又叫我如何待她。”
听着久遥的话,杜康微有怔忡。
看着那个茫然抚花的人,想起久罗山顶遍野的尸首与血伯,不由愤恨消失,心头沉涩,静默片刻,他道:“当日久罗山上她说久罗的亡是因她而起,虽她不曾杀你族人,可这一份罪孽她已背负着,她会永远记着久罗山上的血祸。所以我只求你,安安稳稳的过你的日子,不要再去刺痛她,因为…”杜康说到这语气一顿,片刻后才艰难而苦涩的道,“天下人对她的仇恨她都视若无物,能让她痛并苦的寥寥可数,而你便是那能伤她的人。”
久遥全身一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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