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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部分

凤影空来(出书版)-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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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弁彼鸒斯,归飞提提。
民莫不榖,我独于罹。
何辜于天,我罪伊何?
心之忧矣,云如之何?
踧踧周道,鞫为荗草。
我心忧伤,惄焉如捣。
假寐永叹,维忧用老。
心之忧矣,疢如疾首。”'注○2'
粗哑的嗓音唱着忧伤的歌,在残阳暮色里,更显沧桑悲凉。风独影脚下不由一顿,转身望向断墙那边。
歌声休止时,那忧伤郁气却萦绕不绝。
“这位大哥何以唱如此哀歌?”蓦然有一道男子嗓音传来,如古琴低吟,沉厚里带出怜悯之情。
“唉!”有人长叹一声,从那粗哑的嗓音可知是方才悲歌的男子,“这位公子,你看那边村庄,家家炊烟,家人满屋,而我亲人尽失,年已将老却无家可归,怎能不伤怀呢。”
“哦?兄台的亲人?”
“都死了。兵祸里我兄弟替我挡乱箭死了,饥荒里我婆娘把糠饼给我吃自己饿死了。”那粗哑的男音更显干涩。
“原来如此。”男子沉沉叹息,尔后却又道,“那大哥就更不应该忧怀了。”
“嗯?这位……公子,此话何解?”男子问道。
“你的兄弟与妻子都为你而死,可见待你情义深重,你又怎能糟踏自己的性命沉溺于忧伤之中,这岂不有负他们相救之情。”男子声音里有着深深的怜惜与劝诫,“死者的死是为了生者更好的活。为了回报你的兄弟与妻子,大哥更应屏弃忧伤,好好活下去才是。”
听得那句“死者的死是为了生者更好的活”时,墙外的风独影一震,心神微恍。
墙内却是一片静寂,而后却响起数声冷诮的嗤笑。
“这位公子说的话可真是漂亮!”
“哼!更好的活?好好的活?说得可真是轻巧!难道我们不想活得好?你这等衣食无忧的贵人哪里知我们的艰难!”
“去去去!这里可不是你们这些‘好好活’的贵人们来的地方!”
断墙里数人阴阳怪气的答话,那冷诮的声音里无不饱含着愤怒与不屑。
“唉!”只听那粗哑男音再次响起,含着深深的无奈与绝望,“这位公子,谁人不想活得好,不想吃得饱穿得暖,不想有爹娘兄弟老婆孩子……可我们就是些一无所有的人,无论我们走到哪里,都如阴沟里的老鼠般,遭人唾弃,见者打骂,我们只能活一日算一日,哪日里死在了路边也只能喂了野狗落得尸骨无存,死后也只能做个孤魂野鬼……”
说到此处,那人声音哽咽,想是再说不下去。而他的话亦勾动了许多人的心事。有的想起这些年的遭遇,顿指天骂地的抱怨不公;有的想起战祸里惨死的亲人,不由嚎啕痛哭;有的想着日后无望的生活,两眼木呆的望着那口漆黑残破的瓦锅,不言不语。
他们这些人,吃了这顿,便不知下一顿,活了今日,便不知明日可还能看见日头升起。
听着断墙里那一片骂声哭声,风独影的思绪再一次飘向了往昔。当年她与七个兄弟何曾不也是过着如此日子,捡食他人丢弃的馊饭残羹,与鼠虫野兽争半片腐肉,为讨半个发霉的馒头而被泼一身泔水……那些日子如今想来,依旧历历在目。
她蓦然扬声道:“虽是一无所有,却非无手无脚,与其整日自怜自怨,为何不凭己之力挣得衣食?”
断墙里的人,嚎哭着,痛骂着,忽然间听得这么响亮的一句话,顿都怔了怔,然后便又是一通斥骂破口而出。
“操他娘的!又一个站着说话不腰疼的!”
“都是些个瞎了狗眼的东西来充他大爷的善人!”
“外面的是当朝的凤影将军。”
“滚你个奶奶的!”
怒骂声里,那道朗如古琴的男音便显得格外的清晰,等到明白过来,断墙里顿时鸦雀无声。
而墙外风独影亦是一愣,暗自奇怪此人何以只是听声音便知是她,不过这男子的声音亦有些耳熟。于是,她抬步往断墙里走去。
“凤……凤……影将军?”
墙里的流浪汉们一个个结结巴巴,只因这样的人物于他们来说太过高不可攀了,此刻竟然就近在眼前,而且他们还对她破口大骂,想至此,怎不叫他们惶恐慌乱。
正手足无措时,便见一道白影转过断墙进来,绯色的晚霞镀了她一身红光,衣袖上金色的凤羽在暮风里飘拂,仿佛从天而降的凤凰,周身华彩流溢,艳光慑人。
刹那间,断墙里哗啦啦跪倒一片。
“小人拜见将军!”
那些流浪人一个个匍匐于地。
风独影的目光却越过地上的人群,望向那唯一站立着的男子。那人年约二十五、六岁,身形颀长,高额挺鼻,容貌虽是及不上杜康的英俊,周身却有一种远胜杜康的卓然雅正的气度,站在那群流浪人中更添鹤立鸡群之感。
“顾云渊?你怎会在此?”风独影微惊,反射性的便想去按一按额头。
风独影唤出那男子名字时,其已端然一礼,虽则弯腰,却不给人以卑屈之态,如松柏迎风时微微的一点头。他抬头时,眉峰微展,自然而然的眉宇间便溢出疏旷张扬之气,“也如将军这般,随意走着就到了此处。”
听得这样的回答,风独影眉尖微敛,但也未再多言。移过目光,扫向地上那群惶然匍匐着的人,皆是衣衫褛褛,乱发污颜。
“都起身吧。”
地上跪着的众人微微抬头,却是不敢起身,目光悄悄往前望一眼,看见那亭亭玉立的身影,越发的自惭形秽,赶忙低下头来,再是不敢看了。
风独影看着那群人,静静的看着。
地上的人群自然是大气也不敢出一声,断墙里一进静寂如渊。
片刻,风独影才出声:“百年战祸里,有无数人如同诸位这般,流离颠沛,本将亦在其中。”她的语气淡淡的,可地上众人闻言却是一震。“食不饱腹、衣不覆体、冷言斥骂、拳脚相加……那些滋味,本将都尝过。可本将也尝过扛百斤沙石换一个馒头的滋味。”她看着众人的目光带着一种千帆过尽之后的平静,“那个馒头是干净的新鲜的,吃第一口没有味道,可细细嚼一下便有了甜味。”
地上众人又是一震,都不由自主的抬头望向她。
难道眼前这位高贵的将军,竟真如民间传说的那样,出身卑微,曾乞讨流浪,曾做苦力……曾历过他们所经历过的一切屈辱与悲苦?
“本将可以去扛一百斤沙石来换一个饱肚的馒头,你们为什么不可以?”风独影锐利的凤目扫过那些人,“如今天下已定,早非性命朝夕难保之乱世,而你们个个有手有脚,为什么就不能凭己之力去换取衣食?”
她的目光与诘问像刀一般锋利,仿佛能刮开那些人面上的污浊,令他们无地自容。
“将……将军。”人群里有人瑟瑟抬首,“小人来到帝都后,曾想去米行里扛麻袋,却被伙计们乱棒打出……”
那人的话落,顿又有两人附合,亦都是曾想做工换食,却没人肯用不说,反遭了打骂。
风独影不为所动,看着那些人,“被拒了一次,可以再来一次;一个地方不行,换一个地方再来。这世上有世态炎凉,可亦有古道热肠,你们去寻十次、百次,本将不信天下会无一人肯用你们!倒是如你等这般畏缩不前,那活该饿死冻死!”
那话说得忒狠,却又如利剑直指那些人懦弱的本性,顿许多人羞愧难当,垂首哑口。诚如她所说,他们中有的人多年流浪下来,已习惯了乞讨这种不劳而获的生活,少数的人曾想过做工换食,只是遭人唾弃打骂后,便再也不动此念,宁肯就这样混混沌沌的活到死的那天,也再不要去丢人现眼,他们只在背后狠狠的诅咒那些打骂他们瞧不起他们的人不得好死,便是死后也要下十八层地狱。
他们没有那种尝试十次、百次的勇气,他们已对人世、人生绝望。
当这些人羞愧难当之际,风独影的声音再次响起:“八十里外渭河修堤,正缺人工。”
众人微呆,然后蓦然明白过来,猛地抬头望着她,一个个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口,却如木鸡般不能动不能言。他们这些被世人所遗弃的人,已在黑暗混沌里流浪太久,当头顶忽然间亮起一盏灯,忽然间有人呼唤他们,他们反而不敢置信,反而不知所措。
这一刻,他们胸膛里充斥着酸甜苦辣悲欢哀喜,可谓百味杂陈百感交集,以至喉咙里堵塞了,只能传出粗嗄急促激动的呼吸,却是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去河里,洗干净头,洗干净脸,洗干净你们的身体,堂堂正正走出去,这天下谁敢嫌弃你们!”风独影清亮平静的声音里含着一种力量,令地上众人不由自主的挺起腰杆,昂起头颅。眼中望入的是白衣皎洁的女子,沐着残艳的暮光,站在一片残垣之中,却是如此的高岸。“命是你们自己的,这一世是过得像只老鼠还是活得像个人,就看你们自己怎么个活法!”
她的话落下,断墙里有片刻的静寂,然后蓦的有人叩首,哽咽泣道:“拜谢将军大恩!小人没齿不忘将军今日之话!”
他的话仿佛点醒了众人。
“小人拜谢将军大恩!”
“小人明日便出发去渭河,小人修堤换食!”
“小人不要做老鼠,要做个堂堂正正的男人!”
……
那群流浪人满怀感激的叩首而拜。
“都起身吧。”
这一回,所有的人都听从风独影的命令,自地上站起身来。
“这位大哥,听方才你唱的歌,想来是个读书人?”顾云渊忽然道,目光看着人群里那个身形瘦削背有些躬拱着的汉子。
闻言,风独影先看了一眼顾云渊,然后目光也望向那汉子。
“回禀这位大人。”那汉子眼见这位公子与凤影将军是相识的,想来定也是朝中的官员,于是面向顾云渊拱手作礼,虽是声音粗哑,但仪态却是添了份斯文,“小人父辈原是开书坊的,是以自小读了几本书。”
“原来如此。”顾云渊笑笑,然后目光看向风独影。
风独影心头一动,想他倒是细心了,于是对那汉子道:“既然你是读过书的,看你的样子估计也背不动堤石,那便去做些记帐的事。”说着她抬手撕下一块衣袖,袖上一片金色凤羽,她递到汉子面前,“你带上此物,去找监河官王茴王大人,他看到自会作安置。”
那汉子想不到竟能有如此安排,猛地抬头看着风独影,眼中已是溢满泪珠,“扑嗵!”再次当头拜倒,“小人拜谢将军与大人的再生之恩,来生必衔草结环相报!”
“起来吧。”风独影目光再扫向人群,“你们中若习有技艺者,到了渭河后便要报与监河官,他自会量才安置。”
“小人明白!多谢将军提点!”众人再次跪谢大恩。
风独影抬步,无声的转身离开,等众人自地上起身,眼前已只那位曾劝说他们要好好活着的公子。
“天无绝人之路,望各位大哥珍重。”顾云渊冲那些人微微一笑,那笑容如轻风拂过长空,扫去阴霾与抑郁,令人顿生碧空如洗之清朗。“告辞了。”他拱手作别,然后抬步离去。
身后,那群流浪人兀自沉浸在惊喜与激动中。
出得那一片断墙,顾云渊加快了几步,追上前头的风独影与杜康,“将军这就回城去?”
风独影懒懒的不想答话,伸手接过杜康递来的缰绳
“好骏的马呢。”顾云渊看着那匹全身雪白的骏马赞了一声,同时一步跨过,人便站到了马旁,伸手摸了摸马鬃,一派熟捻之态。而白马竟也歪头蹭了蹭他的手,显得极是亲近。
风独影见之长眉一拧,肚子里嗤了顾云渊一声:又不是第一次见到它!眼睛却是瞪着白马:平日里一派生人勿近的姿态,为何独对这顾云渊没有脾气?!
顾云渊的目光从白马身上移向风独影,面上笑意盈盈的,可在风独影看来,这笑是怎么看都不怀好意的,立时头皮一麻,抬足便欲上马离开。“这马如此雄骏,驮两个人肯定没问题,将军就把我捎带上吧。”
那声音不大不小,正好入耳,于是风独影本来跨上马蹬的脚便挂在那不动了。
“从这里回城得走上大半个时辰,只怕等我走到时城门已关了。”顾云渊抬头看看暗下来的天色,然后又摸了摸肚皮,“唉,可怜我还未用晚膳呢。”
风独影额角边的青筋跳了跳,瞬即飞身上马,“杜康,你带上他。”话还未落尽,手已甩下马鞭,白马顿撒开四蹄飞驰而去。
顾云渊目送白马驮远去,然后回头叹一口气问杜康:“你说她到底是讨厌我呢还是怕着我呢?”
杜康一脸漠然的沉默。
顾云渊看了看杜康牵着的马,颇为惋惜道:“杜康你要是不在就好了,风将军定会携我同乘一骑。”
沉默的杜康依旧沉默,只是将目光看了一眼顾云渊,考虑着是否要助他上马。不想顾云渊却是跨上马蹬一个翻身便已上了马背,那利索的身手倒完全不像他外表呈现出的文弱书生形象。
不过杜康可没心思去探究,抬掌拍在马臀上,于是马儿飞驰,他却是施展轻功,与马并排奔行。
马背上,顾云渊稳稳坐着,并不惊讶杜康的举动,他一边揽着缰绳,一边和杜康道:“杜康,这么些年你日日夜夜都跟随风将军左右,她那些善妒的兄弟何以不动你分毫呢?”
杜康沉默。
但顾云渊完全不以为意,又道:“唉,可怜我从未伴过她一日,更不曾做过什么出格之事,数年来却是被她的兄弟视作眼中钉肉中刺,好不冤枉啦。”
杜康继续沉默,只是鼻吼里终是忍不住微哼了一声:你顾大人做的那些事在她的兄弟眼中那是出格到死一百次也不足惜的!
“杜康,你说我已贬到八品文曹了,下回还有没有可能贬得更低?”
……
“杜康,你这样一天也说不上一句话的,她怎受得了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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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早朝,那招以退为进并未用上。
玉座之上,东始修见着殿下那一黑一白并肩而立的身影之时,已主动与她说话了。尽管只是一句“有这样不穿朝服就来上朝的么”,殿下六兄弟已齐齐松了一口气,知道这场兄妹僵局总算是过去了。若是往日,对于这样的诘问,风独影大概也就随性答一句“这样舒服”了事,而今日,在兄长好不容易肯理她的时刻,她也只得乖乖的“哦”了一声,未有多言。
早朝散了后,七人都收到了内侍的传话“陛下请将军去凌霄殿一趟”。
六兄弟应承了后都没有立刻就往凌霄殿去,而是不约而同的缓了缓。
比如皇逖经过明经殿前见几位皇侄在习武,于是顺手指点了几招;宁静远很不小心的在宫中“迷路”了,于是数位女史争先为他领路,一路上娇声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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