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望族-第29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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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氏倚在炕边,正对着门口坐着,旁边小杌子上坐着一个婆子,手中端着一个碗,正给乔氏喂食。
乔氏看到丈夫出现在门口,脸上激动得不行,不知是惊是喜,这才“呜呜”出声。
那婆子也听到身后动静,回头一看,见是沈洲,忙站了起来:“老爷……”
这婆子不是旁人,正是毛妈妈。
沈洲本觉得屋子里气味难闻,想要责骂两句,眼见毛妈妈现状,语气也缓和几分:“这些日子都是你服侍太太?辛苦你了……”
“都是老奴应该的,是老奴辜负老爷嘱咐,没有服侍好太太……”毛妈妈闻言,战战兢兢,眼圈都红了。
虽为下仆,可毛妈妈两口子是沈洲身边老人,前年也是奉命回京“服侍”乔氏。她儿女都争气,在沈家也体面,本是心宽体胖,如今回京不过两年夫,人瘦了一半不说,面上也带了老态。
乔氏越发激动,下身虽不能动,可胳膊却是能抬起,只是口齿不清不楚:“劳……劳……”
变化的并不是只有毛妈妈一个,乔氏的变化也是惊人。她的头发几乎全白了,脸上也都是褶子,看着比憔悴的徐氏还要年长,像个老妪。
这样的脸,脸上却是露出小女孩的委屈与依恋来,看着叫人汗毛耸立。
沈洲立时移开眼睛,对毛妈妈道:“大太太说收拾了屋子,带我过去梳洗……”
正房实不是能安置的地方,沈洲本觉得自己见了发妻,会有诸多埋怨;到了眼下,却是懒得再废话。
毛妈妈道:“收拾了前院,地龙也点上了……”
沈洲点点头,大踏步出去,身后是乔氏绝望的尖叫声……
前厅,沈瑞与三老爷依旧在,叔侄两个脸上都带了沉重。大管家半了身子坐在圆凳上,原本因上了年纪有些弯的背躬得更厉害。
“赵匠人带了师兄弟日夜干活,昨日终于将福材制得,今日开始刷桐油……”大管家禀道:“民间有用福材‘冲喜’的讲究,等过两日油干了,要不要运回府?”
三老爷闻言,不由迟疑:“真有这样的说?这未免太不吉利,倒像是在咒人……”
沈瑞点头道:“确实有这个说,前几日全三哥来还问了这个,是鸿大叔与鸿大婶叫问的……鸿大叔身体不好,早年家里就预备了福材‘冲喜’……”
“鸿大老爷如今可好好好的,说不得老爷也会好起来……”大管家闻言,眼睛一亮,脸上有了神采。
三老爷想了想,对大管家道:“这事是大事,我与瑞哥也不好做主,还是问问大太太那边的意思……”
大管家已经坐不住,忙站起身来道:“老仆这就去正院请示太太……”
三老爷摆摆手,打发大管家下去,脸色带了阴霾。
沈瑞道:“等福材运回来,老爷的病就瞒不住了……”
沈沧的病情虽没有刻意隐瞒,可具体情形也只有往来亲近的几家知晓,旁人知道沈沧是季节变化引发的宿疾,因他每年换季时都要折腾一回两回,旁人也没有将这个当成大事。能从太医院挖到确切消息的几位阁老,却是对沈沧的病情知根知底。
虽说没有人现下“趁火打劫”,出面斡旋刑部尚书一缺,不过各位阁老心中都有了差不多的人选,只等沈沧正式致仕,那边就能报上新尚书的廷推人选。毕竟“京察”刚结束,等着候缺的人不是一个两个。
如今沈沧上了第二封告病折子,正合了几位阁老的心意。几位阁老这次就没有再挽留沈沧,给出的票拟是升一级允病退。
不过折子递到御前,却被留中,随后太医署就又有太医奉命来到沈家,正好是在沈洲回来没多久。
这次带太医来沈家的内官不是旁人,正是与沈瑞相熟的刘忠。只是瞧他穿戴,与昔日相似,又有所不同。眼看沈瑞眼露诧异,刘忠道:“这是沈公子吧?几年未见,倒是比当年高了许多……”
沈瑞眼见如此,便也接着道:“中官大人倒是威仪更盛……”
三老爷与匆匆赶来的沈洲虽疑惑这两人怎么认识,不过眼下不是问这个的时候。
虽说是奉了皇命过来,可是刘忠比较和气,传了皇帝口谕,不让惊动沈大人病躯。
这次随行过来的太医不是寻常太医,而是穿着五品白鹇补服的老大人。沈家叔侄三人见状,都是肃然起敬,同时心中也多少存了些盼头。
来人竟是太医院使,京中人称“神医”的杏林高手。
就算是心中对皇权并无归服之心的沈瑞,对于皇帝都心生感激,更不要说沈洲与三老爷?
“陛下仁厚!”沈洲满脸激动,望向紫禁城的方向都是恭敬。
三老爷则是双目烁烁地望着太医院使,传说中的当世神医。连帝后都要他诊脉,就能知晓眼前这老爷子手中的几把刷子。
沈家之前不是没想过这位老神医,只是身为官身,知晓轻重忌讳。自打老神医坐上太医院使之职,就不再外诊,贴了“御用”这两个字,旁人就算想想,也是逾越。
只是时也命也,老神医的到来,并未给沈沧的病情带了转机,反而下了最后通牒。
老神医倒是没有拿架子,还给写了一个方子,只是嘱咐时说的话却是令人心惊:“沈大人如今生机已失,要是老夫所料不差,之前方子就算用着效力也不顶了,沈大人病发时定是疼痛难忍。这是加增两味药以后的方子,多少能让沈大人少遭些罪……只是这大事,该预备起来了……”
徐氏脸色惨白,身体摇摇欲坠。
上一次的太医说“年关难过”,可眼下离过年不是还有三个月么?
沈洲与三老爷也大惊失色,沈洲低声道:“这……家兄还有多少时日……”
老神医叹气道:“沈大人是不是近日嗜睡?白日里昏睡不醒,夜里久不能寐……吃的东西也无克化,只能用汤水养着……换做旁人,或许还能多支持些日子,沈大人却是坏了肠胃,就算喝下那些汤水,也补不到身上去,只会一日瘦过一日……好人也经不起这般折腾,更不要说沈大人本就是轻弩之末……怕是就在旬月之间……”
得了这样的消息,沈家诸人都难掩悲痛。
老神医随着刘忠回宫复命去了,沈瑞随着两位叔叔送出大门。虽有些好奇刘忠怎么没去东宫,而去了御前,不过眼下沈瑞也顾不上这个,只跟在两位叔叔身后,又去了上房。
如今厚葬成风,白事比红事更繁杂。“死后哀荣”是大事,寻常百姓人家都要破家发丧父母,更不要说仕宦人家的讲究与气派,都是旁人看着的。
要是不做准备,临时操持起来,还真让人措手不及。
徐氏虽不信鬼神之说,可是也不希望丈夫身后事有纰漏。她看了眼前的两个小叔子与嗣子,视线最后落在二老爷身上,起身福了下去:“老爷的事,就劳烦二叔多费心了……”
沈洲早已起身避开,忙道:“大嫂折煞我了,本就当是我分内之事……”
三老爷也跟着起了,却是低下头没有应声。他想要为兄嫂分忧,可是他实在是受不了去预备兄长的后事,只想起那个情景他便心如刀绞,无喘气……
第四百二十九章 时不待我(五)
沈沧醒来时,已经是晚饭前,听说沈洲回来,立时打发人去请。
沈洲得了消息,匆匆赶了过来。
“总算是回来了!”沈沧见到弟弟,脸上满是喜悦。
他虽不怕死,可也怕死后无法安心。这个弟弟,使得他操了一辈子的心,可是他到底是长兄,就算心有埋怨,依旧希望他好好的。
如今小长房有一双孝顺的嗣儿嗣女,小三房夫妻恩爱还有宝贝四哥儿,小二房有什么?
到了如今这个下场,固然有沈洲自作自受,可也是时运多蹇(jiǎn,音简。跛,行走困难;迟钝,不顺利)。
沈洲羞愧道:“是我不好,在路上耽搁了,本当再早几日回来……”
“明日就往吏部去,一会儿叫人给马尚书去信,祭酒之事实是耽搁不得……”沈沧道。
沈洲闻言,脸色发白:“这样急迫么?”
尽管心中不愿离京,可是听过三老爷的话,知晓其中还涉及何学士的事,沈洲就将那份不愿忍下。
沈沧点点头道:“急!祭酒一缺,都空了三月……要不是为了等你回来,早应尘埃落定……早些定了,你也早些离京去吧……”
否则赶上沈沧的后事,沈洲到时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这才相见,又提分别。且以沈沧的状况,如今是生离,也是死别。
沈洲面上带了纠结:“大哥,眼看就要到年底了,我能不能明年再去任上?”
沈沧蹙(cu音醋。皱,收缩)眉道:“说什么傻话?这是儿戏么?”
沈洲低下头,露出几分不情愿。
沈沧怒极而笑:“作甚鬼样子?你今年是四十九,不是十九,孰轻孰重还不知?”
沈洲侧过头,带了几分倔强道:“我不想这个时候离京……”
父母没的早,这世上至亲骨肉只有他们手足三个,三老爷到底隔了一层。
沈沧皱眉道:“瑞哥儿、四哥儿还小,以后少不得你这做长辈的照拂,降级回京,之前的外放就白折腾了……我没有什么别的心愿,只希望你能更进一步,庇护一门妇儒……”
这俨然是在交代后事一般,沈洲心中大恸,却是强忍了,只做不经意地点头道:“一家子骨肉,孝顺兄嫂,照顾老三与侄儿、侄女们本就是我当做的……”
沈沧脸色这才好些,摆摆手打发婢子们下去,低声道:“我并非平白无故非要你出京,只是自打太皇太后薨,陛下的情形也不大好,等到金乌西坠之时,这京城少不得要裹乱一回……”
沈洲脸上一变,忙道:“既是如此,我不是正该留在京中,照看一家老幼?”
沈沧摇头道:“你留在京,就是靶子,让人想起沈家姻亲故旧还得力,说不得就要被威逼拉拢,从之失了风骨,不从则置己身与家人于险境……只有在外头,才能不被波及,保全自己……剩下老三与瑞哥儿,一个尚未入仕的举人,一个年轻生员,闭门家中,外头就不会再将沈家放在眼里……”
沈沧说的平静,沈洲却听得惊心动魄,神色大变:“就算……东宫名分早定,还会有这样凶险?”
“一朝天子一朝臣……三阁老执政已久,想要上进的不是一个两个……”沈沧道。
沈洲这才知晓大哥安排自己去南京是为了家族避祸,心中那份犹豫便去了,点头道:“我听大哥的……”
兄弟两个说着话,三老爷与沈瑞得了消息,知晓沈沧醒了,也过来了。
叔侄几人都默契地没有提及宫使上门的消息,徐氏安排厨房开席,为沈洲接风洗尘。
等到用完晚饭,从正院出来时,沈洲私下与徐氏道:“大嫂,让瑞哥儿代大哥写谢恩折子吧?”
太医使过来的消息可以瞒着沈沧,但君恩在前,沈家人也要表现得感激涕零,才是应有之义。
太医使的消息到了御前,刑部尚书一职不管能不能卸掉,皇上总要思量“加恩”。沈洲希望侄儿的名字能直送御前,“提醒”天子沈家尚有妇幼需加恩。
徐氏犹豫了一下,道:“二叔既回来,这些事本当二叔出面,只是眼下到了廷推的时候,不宜节外生枝,就让瑞哥儿代笔……”
否则的话,要是沈洲代兄长上“谢恩”折子,皇帝一时热心,直接留沈洲在京以做加恩,那就是“阴错阳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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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宅,看着风尘仆仆、瘦了一圈的儿子,毛太太心疼的不行,拉着儿子胳膊,上下看了一遍,眼见儿子虽面带乏色,不过双目炯炯有神,这才神色缓和了些,嘴里依旧是埋怨道:“你真是胆大,一路上骑马进京,这个时候,寒风凛冽,要遭多少罪……”
毛澄已经落衙回来,坐在炕边,看着儿子身上衣冠,颇为欣慰,道:“总算是没白回去一趟,甚好、甚好……”
毛迟是弘治十五年中秋后启程回昆山老家的,弘治十六年下场应童子试连中“小三元”,今年直接参加乡试,取得南直隶乡试六十一名。
南直隶总共取士百三十五人,这六十一名不上不下,只能算中等,这使得在童子试中一鼓作气取得“小三元”的毛迟颇受打击。
毛迟满脸羞愧道:“是儿笔力有限,当年爹虽没有摘得解元,却是五经魁……”
“哼,你才几岁,还想着‘青出于蓝’了不成?当年我举于乡时,已经年将而立……你若是能安心再等十年下场,也能拿到经魁……”儿子好强争气,毛澄颇有欣慰,却不愿他骄傲,轻哼一声道。
南直隶那是什么地方?在科举之路上多少当世才子也折戟于此。就是毛澄本人,春闱时虽得了状元,可早年乡试也是落第了两次。
毛太太眼见丈夫又要训儿子,忙起身道:“百岁才到家,还未做梳洗,老爷想要骂人,也要等一等……”
从南京到京城二千来里路,毛迟陆路北上,每日都要行百里,身上又累又乏,也肮脏,便回房梳洗去了。
眼见儿子不在,毛太太才露出几分抱怨道:“老爷当年中了举人,接下来就是拜会同年、座师,正经热闹了大半月,可怜迟儿,因老爷的信,只过了鹿鸣宴,就匆匆北上……”
毛澄瞥了妻子一眼,道:“是辛苦几日好,还是晚三年娶妇好?我在信中与百岁说的清楚,他既能匆忙赶回来,可见也是愿意早日迎娶……”
听了丈夫的话,毛太太不吭声了。
儿子转年就十九岁,毛太太自然也是盼着媳妇早日进门。毛迟是他们夫妻两个的独生子,又是生下几个女儿后才得的这个儿子,如今他们夫妻两个也是四十望五的人,早就想要抱孙子了。
“那明日请王叔叔帮忙过去问问?”毛太太道。
毛澄道:“我们是娶妇,又不是嫁女,矜持个甚?明早使人送迟哥送帖子过去,落衙后我亲自过去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