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孽深宫-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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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锦摇了摇头,声音略有些含糊:“也不尽然如此。你服侍我起来吧,要绿沁进来梳头,你替我选一身素净衣服。”
湘荷会意,忙转了出去。虞锦便将品娟叫到身边:“你替我向张美人传个话,问她我今日去看望媛妃娘娘,她要不要同去?”
品娟出去了,不一会返回来道:“张美人说且稍等一步,一会儿就过来。”
梳洗罢了,一行人沿着谢棠坞的石子道慢慢走过去。一路上两人皆淡淡的说了两句,略说到昨夜,目光相触便马上转了话题。白巷的路那样长,一眼望不到头似的,两侧的宫墙火红,将殿外五光十色的颜色挡住了。她们走的并不快,可以听见行走是裙褶钗环的轻细声响。
秋高气爽的天气,走了一半路,张美人忽地停了下来,指了指一旁隐在墙角的小小夹道说:“从这里过去,就是冷宫了。”
虞锦顺着她指的方向望过去,之间那条夹道上竟堆了满满的枯叶,久未打扫,与她们走的道路反差极大,一条路尚是如此,那宫中又该是何等凄凉?想到孟恬儿或许就要在这种地方终此一生,那个曾经笑靥如花的女子本应该享受的是她生命中最轻快华美的时光,这一方小小的天地之下,竟有如此波光如刀如剑,将她一切的美好与愿盼斩断碾碎。
虞锦朝那里看了两眼,便转过头去。她身边张美人出神道:“新人如花满春殿,不见旧人悲秋声。莫怨君恩似流水,长斋绣佛满宫灯。”那灰暗的冷殿中不知埋了多少的枯骨,在这静好的天空下也显出独有的一种郁郁的悲凉。风似乎从那里刮过来,带着阴冷腐朽的潮气,两人无意再看,默默怀着心事走向明眉轩。
才到了裴明素宫前,就看见门下站着几个脸熟的丫鬟,竟是太子侧妃管姝白身边的人。虞锦微微举目,抓住张美人的手轻声说了两句,才被迎着进了轩前正堂。
裴明素却不在那里,过了一会儿,大宫女锦绣走过来,见到虞锦二人,眉开眼笑道:“二位小主来的好巧,正是管良娣也在呢,我们娘娘请小主里间说话。”
遂随着锦绣走至里间,虞锦的脸上始终含一缕浅浅的笑,看见裴明素靠在长椅上,她手里捧着两方软枕,看着她们笑道:“你们倒会赶巧,快来看看姝白的绣工,这双鲤倒像是活得一样,几乎要蹦出来了。”
她的侧影很美,修长的脖颈微弯着,身后垫了软垫靠着,小腹隆起一块,因为身上瘦,便并不太显,不太看出已有了五六个月的胎像。一片日光顺着窗棂打进来,薄薄的洒了些在她身上,身上湖蓝色的十二道仙裙便像是一泷流水,顺着椅子流在地上。
张美人一向喜欢刺绣,便走近了细看。
管姝白端坐在东边窗户下面,手里捧着一本《金楼子》,见到二人,站起来笑了一笑。
虞锦细细看她一眼,言语行动间仍带着熟悉的亲昵:“管姐姐,好些日子不见你了。”
管姝白的神态依然,含笑将虞瑾上上下下细看了一回:“这些天不见,你却瘦了。”转头看了一眼张美人,二人也是旧识,微微轻点下巴,算是打了招呼。
虞锦闻言轻笑了笑:“原是病了一场,这几日才好了。”
管姝白脸色粉润,虽嫁了人,仍然保留着清澈如水的气质,整个皇宫也难找出她这样将明媚与恬静交融的如斯自然的女子,就算是裴明素如此媚色横陈,也输了她一段细嫩,她就静静的站在那里,穿了一身玉色的统制宫裙,整个人都好像是玉石雕刻出来的一样,一瞬间将周围所有的喧嚣都压了下去。
眼下她大有些满足于现状的娇嫩和安静,只向裴明素道:“这丫头我好些天没有见了,你们怎么又混到一起去了?”
裴明素抬起头,迎着阳光道:“你这醋劲倒大,都知道你们两个焦不离孟,拆也拆不开的。”说话间一只手扶着小腹,带着些即将初为人母的欢喜,眼神轻睇,媚意横流。
亲眼见到她如今这样躺在眼前,虞锦的心才算放下来,想到昨夜那样惊险,裴明素肚子里的孩儿几乎要随母亲而去,就颇有些甩不下的惊心。
说了两句闲话,话题就不由自主的又扯到睿贵妃的千秋节上。管姝白的眼角轻挑,唇边扯出安静的角度:“昨夜听到下人说起这事,可是把我吓坏了,万万想不到竟是她出的手,平日里只见一副长不大的模样,怎就做出这等事情,竟真让人看也看不透了。”
当日在储秀宫的时候并不见管殊白与裴明素亲近,只是这段日子竟似走的勤了些,虞瑾摸不清这两人的关系,也只是诺诺的应了声,倒是张美人一扫平日不谈闲事的性子,点头道:“只是她也太傻了些,白去取了那些药材,查来查去还不是要查到她自己身上?”
说到这里,就再也没人肯接口。裴明素抬眼看到管殊白眼角一闪而过的嘲弄,嘴角动了动,终是转开话题,笑道:“如今管妹妹入驻东宫,太子妾室又不多的,可该夫妻和美,你们倒像是神仙眷侣一般了。”
说的管殊白红了脸,虞瑾见她眉梢眼角皆带了羞红,心中不由得跳了两下,也分不清自己心中是何意味,强压住心中泛而起的异样,笑道:“管姐姐害羞了。”
屋外刺耳的风声呜呜响起,管殊白抬起的目光中有着阴郁难明的光彩,她手中的帕子在袖管中紧紧攥着,向虞瑾道:“说起来我们这几人中,只剩下你一个心事未了,如今既然有媛妃在,何不让媛妃娘娘替你搭个桥,都是往日姐妹,料她不会不肯。”
裴明素慢慢抚着肚子,悠悠一笑,并不答话,虞瑾心下一惊,见她这样子,倒是并不为管殊白这番话而气恼般,连忙摇头道:“不敢劳烦娘娘,我是安天命,只管自己清清静静过日子就好。”
张美人清冽的目光在管殊白和裴明素身上转了一圈,带着些犹疑,忽然抬头说道:“管良媛,听闻太子近几天身上不大好,不知是否请太医去瞧过了?”
管殊白皱起眉头,点了点头苦笑道:“张美人消息好灵通,天儿忽冷忽热的,慎郎总是受皇上召见宫里宫外跑着,底下的下人看的又不利,大概是下雨时吹了风,回来就有些发热,幸好他素日身体强健,喝了两幅汤药就好了,并不碍事。”
说完了,抬眼看见众人都似笑非笑的看着她,这才想起来自己一时挂心太子,竟随口说出了闺房里对夫君的称呼,不由面红过耳。
几人又说了一会儿便纷纷告辞,虞瑾与张美人、管殊白三人绕过明眉轩旁的晴芳榭,管殊白见其中碧玉翡翠般的青石小径两旁枝树喜人,想要进去游览一番。虞瑾借口去裴明素宫中取上次落下的书本折回明眉轩中,留下张美人伴着管殊白游园。
天光 挑拨
裴明素早在等着她,见她来了,微微一笑道:“管良媛果然出息了,瞧她与太子亲亲密密羡煞了人。”
话虽这样说,她轻蹙的眉头却未展开,自在喝了一口酸梅汤,唇齿间犹豫着道出真正的疑虑:“我知你的来意,这几天我一直琢磨,其实我会去祝寿并不是定数,会在那边吃药也是皇上突然惦着提起来的,孟恬儿不至于精细至此,特意还携着那种东西赴宴害我,况她要真是精细,又怎么会留下那样显眼的证据。”
虞瑾点头道:“孟恬儿必是替人顶罪,她刚刚得宠,在宫里根基不稳,又没有子嗣,实在犯不上这个时候与你为难。”桌上摆着两盘时鲜的用冰块凉着的樱桃,虞锦取了一颗放入嘴里,只觉得酸。
锦绣忙过来替她冲了一杯滚热的黄山贡菊,轻声道:“虞小主且饮些茶吧,那樱桃是给我们娘娘爱酸害喜的人吃的,您吃了必定不服。”
虞瑾放下樱桃,转头看见裴明素眉头紧锁,一副犹疑不定的样子,索性道:“多说无益,既事情已经出了,想要追查也早晚了,后宫有本事使这些手段的,不过是那几位。”
这事情裴明素在暗地里已反复琢磨多次,心里早就有了个大概的答案,可是这会说起来还是不免又怕又恨,手中软软小枕被她攥的发了皱,森冷道:“好个一箭双雕之计,若不是我命大,现如今早不知魂归何处,她又借手除了孟恬儿,好毒的一颗心!好狠的一个人!”
虞锦心中微微发苦,心知既然裴明素已然被牵连进此事,日后必不能善了。便问:“可知当时煎药的是哪个宫的奴才?”
“这却不知……”裴明素的眉上拢了一片抑郁之色,显是为了此事大为忧愁。又问锦绣,也说分不清,是睿贵妃遣了人下去煎药的,虽然有平日里专门煎药的小丫鬟跟着,未必哪里疏漏了,也实在记不得。
此事到了如此,显然早就查无对证。若是想要追寻当日去太医院替孟恬儿取药的人,更有如大海捞针,不知从何入手。
二人静默了片刻,其时天色正好,斑驳的光从百福千寿团花雕花的窗户楼空中钻进来,满屋子皆尽暖意,案几上的忍冬花结五足翡翠熏炉里焚着味道清淡的芸香,袅袅云烟缓缓盘绕其上,随微风轻散。裴明素的目光自那轻烟上拂过,面上的怒气缓缓褪了下去,却凝在眉心,结成一片阴沉的担忧。
虞锦慢慢喝了口茶,口中一片花香,将那笼罩在身子里的阴冷之气冲淡了许多,看见裴明素一脸若有所思,心中倒涌起一股酸涩之意。其实整件事情在外人面前几乎明了,不过是上面的人借裴明素之手欲除去孟恬儿。
想那孟恬儿娇俏可爱,虽才入宫,圣宠又如此之盛。她因投身于皇后身下,便常常与睿贵妃有些摩擦,暗地里睿贵妃想要除去她的意图显而易见,只裴明素,因附身于睿贵妃之下,又身怀六甲,才收了防备心思,让人有机可乘。
这一场戏从开头到结尾,都恰恰如了睿贵妃的意。况她如今身下无子,少不得打算等裴明素诞下孩子后再行他事,那猫儿之所以喝了汤药,也多半是睿贵妃一手为之。这局棋的时间下的正好,即便皇帝有所怀疑,因事发在福荣宫,恐怕也不得不将疑虑减去几分——有谁会傻到在自己的地方害人呢?
不过这样一来,倒省了她一番功夫。
说了两句,见裴明素脸色不好,虞锦不便再劝,临走时拉了裴明素的手道:“这宫中,哪个不是为了自己活着的?你要多想想腹中的孩子,保重自己。皇后是有儿子的,睿贵妃也有母家依仗,唯独你无依无靠,将来若是得了个公主还好,若是得了个皇子,各种龌龊想必更多,你要为自己谋划,也要为孩子谋划,切不可再这样被人无声无息的算计了。我今日这番话也许突兀了,但从进宫那日起,你我便算是绑在一起了,我不想争宠,却也要仰仗着你,才能安安稳稳的过完下半辈子。所以我是真真切切的希望你能长保恩宠,平安顺遂的。”
她的手微微有些凉,声音轻柔,裴明素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眼眶也微微发红,用力的握了一下虞瑾的手,道:“我省得了。”
回宫的路上又重新路过冷宫。虞锦怔怔的看了那个方向一眼,脚步加快了些。
旧识 撒泼
姜陵自从那里回来后,比往日更沉默寡言了许多。秋雁当着她面问过两次,姜陵都遮掩过去。
这样每日独来独往,反而迎合了曹姑姑的欢心,觉得她不拉帮结伙,算是个可造之材。偶尔有个什么事情便把她看成心腹,愿意和她说两句,反正她也不会泄露出去。
姜陵被分去了医经馆做事,四宝库里的杂活因少了一个有力的帮手显得更多了些,过了几日,便传闻又要招两个帮工进来。
姜陵并不在意这些,她坐在院子旁边的木栏杆上,背后是一片油绿的树丛,绿的近乎发黑,上面结了一把一把的花骨朵,谁也不认识这是什么花。她把手撑到背后,压在粗糙的木头上,觉得这粗糙的质感很有些亲切,有一句没一句的听着她们说话。
净月搬了一个小板凳坐在她旁边,埋头缝着衣服,时间久了,腰又酸,便坐直了身子,笑道:“昨儿你们猜我见着谁了?”
夏盈性子活泼,最是好奇,连忙问:“谁?”
其他人也拿眼睛瞅她,净月不免得意,咳嗽一声道:“昨儿我去四海文集大库送东西,结果路上看着慕容先生去查书,就绕到一边躲起来。结果,可让我看着了西洋景儿!”
紫苑见她卖关子,便笑着道:“你就乱说,咱们这里倒有些西洋物件,想见西洋景儿,那是再不能的。”
净月不说,别的小丫头们岂能干,一句句催着她,连姜陵也起了好奇之心,往前靠了靠听着。
明喜转眼看见了,冷笑道:“能是什么大事儿,竟连阿姜也想听?”
姜陵道:“平日里只是在这里呆着也怪没趣的,有好听的新鲜事儿自然好了。”
净月道:“你又知道什么?这事情可大可小,我想着我自己知道还好些,若是传了出去,那才不得了呢!”
明喜闻言冷哼了一声,转身就想出门,上个月净月和明喜共同担了一桩差事,想是办的极好,得了四海文集大库那边的夸奖,很是露脸。谁知月底膏火馆发饷,却是净月被提了一级,不但可以撇下提禄府的差事,经常来往于大库派送书卷,银钱拿的比大家多了。为着这事,明喜气的不行,几次在私底下说是净月使了狐媚手段,借着当差的空,勾搭了四海文集大库的大人。此刻见她这幅得意洋洋的样子,更是看不入眼了。
姜陵见了,便又考前了一步,笑着对净月说:“姐姐便与我们说说吧,我们终日在这里当差,日子过得乏味极了,这天长日久的,目光也短浅了,哪比得上姐姐整日出入大库的见识。姐姐便说出来给大家乐一乐,我们不会乱说的。”
净月本就是想来显摆的,听了这话自然开心,神神秘秘的将门掩上,一脸的得意就要说话。
明喜本就满腔怒火,这会见向来独来独往性子冷淡的阿姜都要拍净月的马屁了,更是恼怒,冷笑道:“可了不得了,什么大事儿值得你这么藏着掖着,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