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英雄志-第29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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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汝愚笑道:“不妨。我本不应直接委官选吏司,但是事有从权。景云替我拟文:辟应纨儿出任选吏司江宁椽右签事,与子湛一同负责白石选吏之事。”
司曹之下设椽,设左右签事,与一府主政相当。应纨儿微微一怔,想不到徐汝愚开此殊例,将好大一顶帽子加到自己头上,应纨儿虽然自负其才,也知江宁有任用女吏的先例,但是徐汝愚委以重任的目的还是要将大哥留在江宁。
邵海棠眯起双目,望着应纨儿,暗道:或许你有足够的才能,但是以你的德望远不能胜任此职,要想将许景澄、应明俞延入彀中,这也是迫不得以。
赵景云倚马拟定文书,徐汝愚粗粗阅了一遍,便签押发回江宁。
事已至此,除非离开江宁,只得接受事实,应纨儿心里也未尝没有这样的渴望。
徐汝愚没有继续往北巡视,而是由此折返往西南方向去。
荒野苍茫,新绿如茵,众人策马而行,却无暇停下来流连风景。
“大人对许景澄甚是看重?”赵景云策马始终行在徐汝愚的左侧。
徐汝愚说道:“济州、汴州、清河等地在江宁之外,军中诸将知之不深。若出援军,对抗呼兰铁骑,选谁为将?景澄既使不愿再领兵,但以他对中原地形、用兵方略的见识,总有大用。”
沿着翠屏山的山脊往西南走,只需一日看到涛碎水白的津水。
吴储携徐汝愚进江津,在到江津渡之前的路途中,徐汝愚一直陷入昏迷之中。徐汝愚并不知道吴储当年是不是沿着山脊行走。
徐汝愚站在水涛翻涌的津水之畔,已觅不着当年的茶肆。江宁军进入白石以来,这里的渡口也废弃不用,只存着一些残迹。
徐汝愚在水边站了一会儿,就转身往军营走去。
樊文龙在三日前就率领两万余杭军精锐在此扎营立寨,隔着津水,就是江津城。
帅帐设在一座矮丘上,徐汝愚登上矮丘,立在山岩之上,极目远眺,能看见暮色之中、江津城南的摄山双峰。
远山苍青,寄存了许多悠悠往昔。
徐汝愚对邵海棠说道:“江宁许多事离不开邵先生,邵先生先归江宁吧。”
邵海棠说道:“汝愚要过津水。”
万事瞒不过邵海棠,徐汝愚微微苦笑,说道:“总要见见故人。”
邵海棠望了一眼赵景云,说道:“我陪你去过江津再回江宁不迟。”
赵景云自知修为低微,入不了邵海棠的眼,若有意外,也不能助徐汝愚脱险;站在一旁闭口不言。
徐汝愚笑道:“易氏在江津不能一手遮天,无碍的。”
邵海棠见徐汝愚甚为坚持,心想只能吩咐介海小心为是。
元矗亲率十万大军越过彭蠡湖界,进入彭泽府境,击溃江宁宿卫军,将宿卫军残部困在荆北。
自荆北变故起,易封尘就寝食难安。江宁与东海在白石休战的消息传来,易封尘再无一日能够安然入睡片刻。
午后,游哨探得有百余精骑驰入津水东畔的江宁大营,易封尘就站在东门城楼之上观望。隔着津水,隔着十数里的荒野,营帐连绵起伏,哪能看得清其中的一个人?
易行之望着父亲憔悴的面容,心里隐隐作痛,答道:“子阳秋未请离去,徐汝愚应未至东岸大营。”
荆北变故发生之后,易行之即遣凌则之往见徐汝愚,欲向徐汝愚当面解释霍氏借道之事。不料让子阳秋途中截回。
子阳秋来到江津直言借道之事。
假道伐虢的典故,易封尘怎会没有听说过?
霍氏势弱,无力他图,荆北残军借道归荆襄不会经过江津的核心地区,易氏尚且顾虑重重。
江宁经历荆北变故,实力却未受到多少损害;徐汝愚不听使者解释,只怕心里满怀里对江津的怨恨。
易封尘问道:“子阳秋现在何处?”
“凌氏府上。”
“凌家变得肆无忌惮了。”
易封尘、易行之转身望去,易华熙正从登城道上来探出头来,阴沉着脸。
虽然江津各家都忙于与子阳秋联络,却不似凌家这般毫无遮掩。
易华熙一边走来一边说道:“徐汝愚在清江崛起时,凌家就与他关系密切,徐汝愚独尊东南,凌氏几乎要举族迁往江宁。”
凌氏与徐汝愚结缘,还要推溯到易氏掌握江津霸权的那时。吴储行刺张东之后自刭而死,其时还未长大成人的徐汝愚之义烈就给凌氏家主凌战威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象。徐汝愚前往清江发展之前,曾在江津停留少许时日,凌氏暗中资助船粮,徐汝愚在清江崛起之后,凌氏与徐汝愚的关系就变得更加紧密。
凌战威将家主之位传给长子凌则之,凌则之虽是易氏之臣,却有归江宁之心,在江津与江宁关系密切之时,更是不加掩饰的在江宁购置田产。
易封尘轻轻一叹,没有言语。
若只是凌氏一家如此,易封尘也不惜雷霆手段。徐汝愚崛起东南,江津世家都争先交识,此时不知有多少家已与江宁暗中结纳;易封尘甚至不敢确信江津的兵马都在掌握之中。
易行之苦笑道:“子阳秋乃江宁特使,与江津世家结纳,也不是什么大罪?凌氏不避嫌,则说明江宁并无相逼之意。”
易华熙眉头紧锁,说道:“天下谁能看得清徐汝愚的虚实?”说出这话,脸上却是十分痛苦,想来要抛弃往日的自负,承认这点却是十分为难的事情。
易封尘说道:“荆北变故,江宁与霍氏伤亡皆重,徐汝愚横空出世数年,未尝一败,难保心里没有怨恨。”
“江津亦是受到蒙蔽,这才限定霍氏残军借道的时日,谁曾料得南平会向江宁挑衅?”
易华熙对易行之这么说心有不满,但细想来自己心里何尝不对江宁怀有畏惧。
吴储刺杀张东,易氏接管江津以来,虽然与张东遗族前些年在西北打得激烈,又与白石时有磨擦,但是江津城却有十余年未燃火。
但是荆北变故之后,江津就陷入前所未有的危机之中。
江宁在甘棠以北的水营战舰都驶入江水水道,数以千计的各式战船溯江而上,在清水会水口与津水会水口之间的大江水道集结,凤陵行营除了宿卫军被困荆北之外,骁卫军、五校军都以满制在历阳西部集结,历阳卫戍军也增至三万众,易封尘也相当诧异历阳如何能够在短短的十天时间内扩编出三万卫戍军来。除了骁卫军往荆山开拔,与南平争夺荆山陉道之外,其余兵马主要集结在芜州,与江津隔江相望。
此时,樊文龙又率领两万精锐驻在津水以东,要求借道江津。
东海与江宁休战,那就意味着江宁还能从容调动超过十万数的兵马。
想到这里,易封尘只觉脑袋隐隐作痛,连思考都显得苦难,缓缓吐息,似要将心中的焦虑吐出去。
易行之回头望向天际,那边的浮云流丹镀金,绚丽多姿,脸上的迟疑犹豫恰像天际的浮云一般变化不定。
易封尘不经易看到,心里一惊,问道:“行之,可是有别的话跟为父说?”
易行之望了易华熙一眼,说道:“且当江津各家都与我易氏和力,江宁加兵江津,父亲以为有几成胜算?”
易华熙冷哼一声,说道:“我宁可战死,也不屈膝讫降。”一甩大麾,径走下城去。
第六章 不期之会
急如骤雨的马蹄声落在青石街上,让坐在沿街店铺里的人们心一阵紧似一阵,紧跑到门前,只看见如丝细雨里十数个裹着藏青大麾的健硕汉子策马往都尉府驰去。
众人探头顾望,直到众骑转过街角,蹄音渐渐让悉簌的雨声掩去,才收回探望的目光,满腹疑问的对视起来。
江宁的两万大军就驻在津水东岸,江津城十数年来首次陷入兵临城下的危机之中。虽然说江宁在江津城里的行馆人员并未撤去,子阳秋也留在江津城里,但是这一切并不能排除江宁在援荆北之时有趁势攻下江津的可能。
从吴储刺张东起,徐汝愚在江津就有不错的声誉,江津的普通民众并没有大战将临的惶然,急驰而过的骑手勾起人心里的许多疑问。
易华熙穿着灰色葛衣,目光穿过窗户,落在细雨连绵的长街上。
子阳秋入城商议借道一事,不过江宁留给江津的最后一点颜面。
昨天易行之在东城即要将这事说破时,易华熙却遏不住心里的怒火拂袖离去。
易华熙望着行止如常的行人穿梭于雨中,不知会有几人愿意为易氏死守江津。
霍氏在荆北的兵马渡江之时,南平水师顺水而下,冲击其渡江船阵,将霍氏四万残军分割在两岸。江水南岸的万余残军在撤入彭泽城时被击溃,只有最先渡江的两万五千余兵马保持完整编制。南平水师突袭时,霍青桐与左右亲随尚在南岸,战后不知所踪。江水为南平水师所封封,渡过北岸的兵马不能渡江相援,只得将气撒在江津头上。潘岳与霍启楼率领霍氏渡江兵马并没有急于穿过衡山返回荆襄,而是直奔桐城邑,将江津西境的重镇桐城团团围困。
易氏允许霍氏荆北残军过境时,就是十分小心,让易华熙统领一万精锐驻在桐城监视。
围困桐城兵马并无攻城的准备,也无充足的粮草,在得知霍青桐从彭泽脱困的消息,潘岳、霍启楼率领撤出桐城邑,从衡山薄刃峰借道,进入荆襄郡随县。
易华熙则继续留在桐城统兵监视荆襄霍氏的异动。
暂时消除北面东海威胁的江宁再也不会掩藏对江津的野心,易华熙在得知子阳秋正式照会易氏要求借道江津之后,未待江津调令,径直率领五千精锐返回江津。
江津一府五邑,小城十余,兵力四万,分兵守城,必会让江宁各个击破,江津各家与江宁明里暗里关系密切,易氏也不敢征召世家子弟充入军中加强守备,将有限的兵力集中到江津城才是最明智的做法,只要守住江津,易氏的根本就不会动摇。
二哥竟然会生出那样的想法?
樊族有樊文龙,但是樊氏在江宁的命运仍然晦暗不明。
易氏能如何?
江宁近万精锐葬身荆北,一万五千宿卫军将士尚未脱困,命运未卜。
谁能确保江宁不迁怒江津?
易华熙眉头紧锁,一时间心驰神游,挨到点灯之时,才蓦然惊醒了似的站起来,抬脚走下二楼,望着酒店里熙攘的客人,内心不由为易氏将来的命运而担忧。裹了裹灰衣,将半张脸藏在衣领里,出了酒楼,抬头望了望铅暗的天空,冰凉的细雨落在脸上。
迎雨走到都尉府,执戟武士正要喝斥着上来驱赶,易华熙整了整衣领,露出俊朗刚毅的瘦削脸来,问道:“适才北街奔马,何处传递消息?”
易封尘未立世子,诸子中却是最年轻的易华熙最具威严,执戟武士执礼禀报:“快骑从清河而来。”
易华熙眉头一皱,暗道:清河那边会有什么变故,要出动五百里快骑?
呼兰铁骑占据桃陵河渡地区,虽然在河水南岸夺得一处立足之地,但离清河尚有三百里的距离。
易华熙挥手让军士返回哨岗,一边踱步往府里走去,一边心里想着事情,穿屋过堂,将入丰泽园时,易封尘与易行水两人从后面赶上来。
易行之说道:“三儿在清河遣来信使。”
易封尘三女易淑静嫁于清河李沂孙之子李龟延为妻。
自从易封尘借机夺得江津,江津就与清河共同进退,对抗张东遗族与许伯当是如此,对抗对东海也是如此,只是不知面对如此危机,清河李氏还是坚定无疑的予以支持?
还是一如既往,该是李氏遣来信使,或者直接将军队开赴两家的边境,而不是三姐她亲自派遣使者。
易行之推了一把有些失神的易华熙,说道:“不单三儿遣来的使者,凌战威、凌则之与子阳秋也在里面求见。”
易华熙有些疑惑,说道:“凌则之让子阳秋截回,一直托病不出,此时怎会与子阳秋一同来访?凌战威隐退数载,凌氏事务一直由凌则之出面,此时也坐不住了吗?”
易封尘眉头紧锁,说道:“大概是最后通牒了。”轻叹了一声,“先进去再说。”
凌则之年愈四旬,身形略胖,阔脸细目,眉毛稀疏,唇上短髭却是十分的精神。子阳秋穿着长衫,脸上挂着笑容,却能看得出瞳孔里敛着些微的紧张。
易华熙暗道:果然让父亲说中了,侧头却见易封尘在寻找到凌战威的身影:“则之、子阳,凌世兄在何处?”
凌则之身子微欠,说道:“父亲想起些往事,此时在后园流连呢,小侄这就去唤。”嘴里说着,脚却不动。
往事?
江津都尉府曾是张东的永宁都督府,吴储就在后园击葬张东后以戈刺腹自刭而亡。易封尘入注江津,后园重新修缮一番,那一株当夜被雷击断的古木侧生出一根新枝,虬枝横生,成了后园的奇景。
易封尘说道:“我正要去后园,一道前往就是。”说着话,当前往后园走去,穿过回廊,待到穿过月门,提足之际却似让雷电殛中,怔立在月门下,一动不动。
易华熙心里诧异,暗道:园子有奇怪的东西不成?扶着墙壁,望着横枝古木前的那道身穿粗布青衣、瘦弱却有如渊亭气势的背影,左脚踏出去,却不知是落下还是收回,一个踉跄,差点跌倒,踩得阶下枯枝脆响。
青衣男人让枯枝断裂的声音惊动,转过身来,清亮淡然的眸光落在易封尘憔悴的脸上,说道:“想起往事,有些失神,让易阀主见笑了。”
易封尘身子猛的一震,似从巨大的惊诧中回过神来,长着灰髭的嘴唇翕合了几下,想要说什么却没说出口来。
易行之一脚踏出台阶,失声讶道:“青凤将军……”
徐汝愚因沉湎往事而落寞异常的脸上露出微笑,说道:“未曾言语一声,冒昧了。”
“……”实不知如何评说这样的冒昧,易行之望了一眼父亲,侧头看着一脚踏在枯叶里的幼弟。
“泉州赵景云见过易阀与两位公子。”
易行之这才注意到一人身穿葛巾儒衫站在徐汝愚身侧,年约二十七八,狭脸长目,颔下无须。在南闽之战前,赵景云还默默无闻,如今已是徐汝愚最为倚重的谋士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