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英雄志-第25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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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青衣看着容雁门冷峻的侧脸,有时暗自琢磨身前人的心思,有时心里会想五千里之外的徐汝愚是否会与身前人考虑同样的问题。
容雁门转过身来,轻声说道:“青衣可想见那青凤将军一面?”
巫青衣微微一惊,红润的嘴唇微微张开,诧异容雁门如何猜中自己此时的心事,却抑不住嫣红飞上脸颊。
容雁门微微一笑,说道:“虎贲郎袭青衣城时,青衣说过一句话,我想青衣应该愿意见一见名声正隆的青凤将军,元逊将代表南平出使江宁,青衣如果有意的话,可以随元逊一同前往。”幽幽叹了一声,说道,“若觉得江宁景色宜人,青衣便留在那里吧。”
元逊本是陵水这一路的主将,容雁门日前将他召回渝州,原来是要他出使江宁。若非此处战事脱不开身,容雁门大概愿意亲自走一趟。元逊出使江宁乃是为徐汝愚新生儿观礼,也是容雁门心里真正将徐汝愚视为平生大敌,才会不惜在此关头将元逊派到江宁以刺江宁形势。
元逊出使江宁,容雁门将亲自前往前线了,巫青衣眸光略有迷离,心里不明白为何自己也要随行出使。
八月秋水水势正盛,顺水而下,船速其疾,古有言:朝发白邑、暮至江陵。江陵乃荆州属地,千里之遥,不过一日行程。元逊在荆州停了一日,与菱凤镜会面,将成渝战事细细禀报,此时得到消息,南平汉廷另遣正使与元逊一道往使江宁。元逊次日至岳州荆江口与临湘汉廷正使汇合,岂知临湘派遣的正使却是数月前让容雁门逐回南平的元拱辰。
元拱辰伸足将踏入元逊座船之时,看见侧舷静立的巫青衣。虽然巫青衣青纱蒙面,然而元拱辰自回临湘之后辗转无眠昼思夜念,巫青衣眉眼颦蹙举手投足轻语低呵无时无刻不在元拱辰心里,便是瞥见一角衣襟也绝无认错之理,元拱辰万料不到巫青衣会在使团之中,那一瞬间,如遭雷槌一般只觉轰鸣巨响在心间直接炸开,无念无想,一脚踩到空处,落入水中,激起丈余高的水花。
元逊近在一侧,心里鄙夷他的为人,又恼临湘自作主张派出这一位正使,冷眼看他失魂落魄落入水中,也不施以援手。巫青衣转头看来,只看见溅起的水花,惘然不知何故。
元拱辰慌忙爬上岸去,心里又羞又怒,让侍从取来官服换上,再不敢去看巫青衣一眼。元逊将羞怒交加的元拱辰让进船来,看着随后想上船的侍从武士,横身站在船板之前,挑眉说道:“座舰狭小,元正使一人已显多余,哪容得更多的废物?” 临湘以北的舰船俱归菱凤镜调拨,元拱辰无奈,只得让侍从将出使贺礼抬到船上,令他们先行返回临湘。
江水至岳州便转折向东北,至江夏汉水口有六百里水路,从江夏汉口,江水转折往东南,至江州(浔阳)彭蠡湖口,有近八百里水路。
元逊从岳州出发,船行三日便抵达江州(浔阳)。
公良友琴只见过元逊一面,那时元逊与容雁门表面不和,公良友琴不知细故,自然也不重视元逊。待元逊随容雁门西征之后,公良友琴才知元逊与容雁门失和不过是懈怠成渝世家戒心的计策,元逊实是容雁门倚为臂膀的重将。公良友琴自知寄人篱下,对元逊这等南平名将自然不敢生出怠慢之心,何况元逊刚从容雁门身边过来,遂从豫章赶到江州与元逊相会。
荆北除彭蠡湖周围是平野沃土之外,其余地域多崇山峻岭,各家势力争荆郡,战事也多集中彭蠡湖周围城邑,以及彭蠡湖支流上的城邑。
蕲春、江州、豫章等地是南平的最东线,公良友琴、许伯当将势力撤出白石、普济,便替容雁门镇守东部防线。容雁门领军西征,在东线上的兵力便只有六万精兵(三万水营、三万步卒)。隔着彭蠡湖,饶州、彭泽等地,则是霍氏在荆郡的最后根据地。
近来霍青桐前往芜州拜见徐汝愚,其中用意公良友琴已能猜到一二。靖海诸战过去还没有半年时候,又要与魏禺直面相对,公良友琴一时不知充塞在心臆间的是愤怒还是恐惧,或者其他激烈却又模糊不清的情绪。
元逊说道:“左督在渝州时已料到此事。西征之事,一时半会无法完结,这东边左督也无暇顾及。左督让逊出使江宁,惟一叮嘱逊之言:莫要生了骄躁之心。左督也希望公良先生能够警惕。”
公良友琴默然无语,元逊却不理他应不应承,又说道:“左督言荆南袁隆义用兵可观,南平应结纳,江宁若代替霍氏接掌饶州、彭泽等地,在西征结束之前,袁隆义的取舍则能决定荆郡的走向,左督希望公良先生不要忽视这点。”
袁氏掌握着荆南世家联军的指挥权,荆南世家联军兵力高达十万,虽然霍青桐视之为乌合之众,但是在江宁、南平都无法顾及荆郡的时候,这十万兵力则是荆郡形势走向的决定性力量。
公良友琴想起一事,说道:“江宁北阻于东海,若是徐汝愚致力向荆郡扩张势力,奈若何?”
元逊笑了笑,说道:“霍氏侵荆郡已有数年时间,荆南联军这粒钉子愈拔愈强,徐汝愚即使想向荆郡扩张势力,也会极小心的。此番荆南世家也会派人到江宁探虚实的,只是猜不出会是谁。”
霍青桐将饶州、彭泽让给江宁,云岭之中的三苗因为越家的关系,与江宁之间已非一般意义上的盟友,可以说荆南三面面临江宁的威胁,荆南世家怎么没有担忧?
九月十日,元逊乘使节座船离开江州,继续顺水向下游驶去。
霍氏控制的彭泽虽然是滨江大邑,但是霍氏水营已让南平水营逼回汉水之中,彭蠡湖及江水之上已看不到霍氏水营战舰的影子。船过彭泽时,并没有受到霍氏军队的阻截。
进入芜州水域,元逊便令船泊岸停下,派出扈从从陆路向芜州城投送使节书。望着芜州边地上的离离蔓草,元逊心里生出几许不耐烦来。江宁凤陵行营的大帐设在芜州,不过魏禺暂在新安,芜州暂由肖乌野主持。
江宁在芜州、南陵一带驻有三万步卒、一万水营,除此之外,历阳三万降军也是不容南平忽视的存在,殊不知何时徐汝愚起用祝同山,这三万降军就能立即出战。即便祝同山不为徐汝愚所用,江宁也能将这三万降慢慢的转变成忠于江宁的精锐战力。
元逊暗忖:正如左督视徐汝愚为平生劲敌,徐汝愚对左督也十分小心啊。
从渝州出来,巫青衣便不曾下过船,在青衣城里的两名侍女一直留在身边,此次容雁门还让她带着这两名侍女出来。
元逊对巫青衣说道:“使节书递到芜州,肖乌野要向江宁转禀,耗时颇多,我们要在芜州城里停上多日才能继续向江宁行去。”
巫青衣问道:“历阳战事刚结束,芜州城里大概萧条得很。”
元逊微微一笑,说道:“这里是越郡与荆郡相接的边界,平民不敢到边地上耕种,看上去荒芜得很,历阳战事,徐汝愚赢得并不费力,没有涉及到芜州城,徐汝愚将这么多兵马派到芜州城,城里应当看起来热闹一些。”
投送使节书的两名扈从步行往芜州城而去,等了半日,骑马回来了,后面跟两人,一人是江宁文吏,穿着绛紫色的官服,袖口、衣襟各绣一枝寒梅,一人是寻常兵弁。江宁官制还不完善,文武吏官服用绛紫色,根据所属府衙的不同,在袖口、衣襟绣上不同的花饰,位阶与花饰的数量有关。青凤府的特别一些,衣领口有青凤饰纹。不过直属青凤府的官员甚少,这也是让各家势力疑惑的地方:徐汝愚真的不在意权势?
一支寒梅大约是政事堂县丞、县尉一阶的文吏。
元逊定睛望着这名江宁官员,年约二十七八,清俊的脸上有些几分豪气,身手虽不能与自己相提并论,但也算得上好手,难得的那分沉静之儒雅,让元逊起了警惕之心。身上没有杀伐之气,应不是江宁军中之人。
元逊正思忖间,那名官员已与扈从下了马来,隔着窄窄的一线水向元逊等人做揖,说道:“江宁政事堂鸿鸬司执事赵铭臣见过贵使大人。”
元逊回礼,说道:“江宁喜庆,各方往贺,不知我们还要在芜州城里呆上几日,才能亲睹盛况?”
赵铭臣说道:“无需进芜州城等候,贵使大人只要允赵铭臣上船,使船便可以直驶江宁了。”
江宁料到南平来遣使节,早派了一名外事官吏在芜州相候。元逊心里微微一惊,如此看来,这人在江宁也非简单角色,得吩咐下去,一路上需小心提防,莫要露了什么口风。
元逊令人将船板搭到岸上,引接赵铭臣与扈从上船。兵弁向赵铭臣致礼,说道:“赵大人,小的这就回芜州复命。”引着四匹马向芜州城而去。
巫青衣站在甲板看两岸景致,见赵铭臣上船来,便敛身致礼要退回船舱中。
赵铭臣讶然唤道:“可是青衣姑娘?”
巫青衣穿着寻常服饰,又是青纱蒙面,赵铭臣一眼认出巫青衣来,让元逊十分诧异,元逊问道:“赵大人也知青衣姑娘之名。”
赵铭臣放声大笑,却没有狂态,说道:“贵使大人奇谋夺青衣之事,铭臣在江宁早有耳闻。”元逊闻言,脸色大变,赵铭臣却未觉,继续说道,“铭臣离在江宁之时,江宁叠烟楼柳亭山正说这段名士佳人之雅事,说贵使大人引一千健勇越天岭绝障,终克其功……”
赵铭臣始见元逊脸色青白相杂,十分难看,问道:“贵使大人是否贵体欠安?”
元逊轻咳一声,说道:“南平正使元拱辰元大人身染微疾,遂让元逊暂代诸多事宜。”
赵铭臣讶然变脸,退后数步,又重新做揖施礼:“江宁政事堂鸿鸬司执事赵铭臣见过元逊元大人。”稍稍一顿,声音压低一线,问道,“元大人是…”
元逊眉头微皱,说道:“使江宁佐。”
“哦,副使大人。”赵铭臣恍然大悟,说道,“不知贵使大人所染何病,铭臣略学过岐黄之术,不妨让铭臣先替贵使大人看一看,铭臣不能诊疗,就可从芜州延请名臣。如果贵使大人在出使江宁途中病倒,江宁怎能心安?”
元逊心里暗恨,却不能阻止赵铭臣不见元拱辰,毕竟在使节书上,元拱辰是此行的正使。
卷二十 第二章 舟行江上
元逊无奈,只得将元拱辰请出来。赵铭臣似乎丝毫觉察不出异常,对元拱辰甚是亲切热络,对元逊却冷漠许多。容雁门身居南平左督之位,麾下兵马将近四十万之多,谋臣名将林立,元逊只居菱凤镜数人之后,况且容雁门此次西征,元逊首立奇功,又是一路军之主将,江宁断无不晓得自己的理由,然而赵铭臣如此,元逊虽知他别有图谋,却也无可奈何,却不能将容雁门与旧帝之间的矛盾暴露在江宁眼中。
这段江水,两岸分属江宁的芜州与江津的望江,赵铭臣上船后又行了百里,众人便能望见南岸的芜州城与北岸的望江城。再下去六七十里水路,再抵达澄阳湖口,澄阳湖是清江汇入江水的入水口,江宁有一万精锐水营驻在澄阳湖里。
江宁刚将历阳纳入治下,随着时间的推移,元逊相信,澄阳湖里的水营必将是江宁翼虎军最主要的基地。
使船过澄阳湖口时,赵铭臣望见澄阳湖出来一艘大翼舰,对元拱辰说道:“李公麟将军今日也回江宁,应该就在后面的船上。”
江宁将南闽纳入治下,徐汝愚起用许多南闽籍将领,如赵景云、丁勉臣、李公麟、洛伯源、彭慕秋等人。在徐汝愚南征闽地之前,南闽隔在武陵山、臾城岭之外,中州对南闽并不熟悉,然而巫青衣却早听过李公麟的名号。李公麟年青时就是左手山水画名闻天下,他的山石峰峦,大斧劈皴、奇峭坚实,开一代流派,在徐汝愚南下闽地之前,李公麟只是出任闽王府书画供奉这样的文吏。
巫青衣心里奇怪:昔时的画师巨匠,今日怎的做了江宁的将军?
大翼舰发出要求靠近的旗语,赵铭臣笑道:“想必李将军知道贵使大人此时过澄阳湖口,这才赶过来一起往江宁去。”
大翼舰除了桅帆作为行船动力之外,尚配有三十余名操舟手,浆下水中,不一会儿,便追了上来。
李公麟遥遥传声过来:“赵大人,可是领南平使臣往江宁去?李公麟此去江宁述职,从君将军那里借了艘船,同行如何?”不待这边应声,大翼舰便靠了上来,用钩镶将两船联结在一起,李公麟带着两名护卫便上了使船。
赵铭臣将元拱辰、元逊、巫青衣等人介绍给李公麟,李公麟一一做揖行礼,神态甚是谦恭。
李公麟身为宿卫军校尉,在江宁军中居要职,巫青衣早慕其名,不敢失礼,摘下脸上蒙着的青纱敛身回礼,说道:“青衣见过李将军。”
李公麟乍见巫青衣妍丽容颜,禁不住微微一怔,说道:“‘春烟有意藏仙境,无奈手长衣袖短,偶露一峰两峰,恰成绝色,更令游人颠倒(王荫泽)’,我从君逝水处借船时,他知我意在两岸山水,便赋诗赠我,以绝色喻山水,公麟此时才知两岸山水倒说不出青衣姑娘的灵秀来。”
巫青衣玉颜上起了一层红晕,说道:“李将军抬爱了。”
李公麟哈哈一笑,说道:“公麟虽知画纸难留颜如玉,但是今日愿勉力为之,希望青衣姑娘不要拒绝公麟。”
巫青衣说道:“只怕青衣陋颜辱了李将军的画艺。”
元逊以为李公麟上船来会与这个唤赵铭臣的一同试探这边底细,却未料李公麟一上船便要替巫青衣画肖像。李公麟年青时,才名闻达天下,肆意性情,直至中年才知收敛,此时一见,却看不出有半点收敛的地方,青衫垂袖,剑铗悬于腰际,面容清矍,一双眸子清亮如泉,颔下长须及颈,飘逸之姿恰是文人墨客,全无半点战场杀伐之气。
却是这样的气度最能折人,若非元逊感觉出李公麟的身手不弱于己,心里早生出相交之心。
李公麟对元逊说道:“我在船里备有云涧雪,赵大人不妨与南平贵使一同过来饮酒,我挥笔与饮酒却是两不误的。”
李公麟以山水闻达天下,学识才气俱盛,元逊知道徐汝愚用李公麟为将,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