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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部分

宰执天下-第82部分

小说: 宰执天下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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惇和曾布,还都没有这个福气。
剩下的一个自然是曾布,相貌普通,身材瘦削,除了眼神锐利点,看不出有什么特别,可一想到他有一个叫曾巩的兄长,本人又深得王安石信重,当然也不可能是普通角色。
“可是韩玉昆?”王安石的视线投了过来,开门见山的问道。
韩冈跨步进门,在王安石面前行礼道:“韩冈拜见大参。”
王安石看着行礼后站起来的韩冈,浅笑点头,不掩心中的欣赏。韩冈的外形本自不差,匪夷所思的遭遇和两段人生的经历所磨砺出来的气质,更不是等闲士子可比。
王安石看韩冈的气质,有着读书人的温文尔雅,宠辱不惊的恬淡,看体格,又是不输武将的雄壮。文武双全四个字,看来并不是王韶帮他吹嘘。
吕惠卿和曾布交换了一个眼色,同时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这位秦州来的年轻人的确比他们想象中的还要出色一点。
章惇则走了过来。在韩冈方才进门的时候,王安石、曾布和吕惠卿都是坐着的,只有章惇站了起来。论地位,论年龄,王安石几人坐着是应该的,而章惇会站起来,却是因为韩冈对他父亲的救命之恩。
“大恩不言谢,我观玉昆也非俗子,无谓的客套话就不说了。玉昆对家严的救命之恩,章惇铭记在心,日后必有回报。”章惇说话豪爽,有点像是市井好汉拍着胸脯说自己一言九鼎的感觉。
“见义不为,无勇也。同为羁旅,岂有不守望相助的道理。”韩冈说得谦退,并不引以为功。
章惇很爽利的哈哈笑了两声,返身坐回座位上。
王安石将吕惠卿和曾布向韩冈介绍过,各自行了礼后,韩冈便在王安石的示意下,在下首的空位上坐好。而引韩冈进来的王旁则从厅后小门退了出去。
坐在最外面的韩冈,却被上首的四个人一起盯着,有点像是在参加考试,气氛比昨日结束的铨试还要严肃一点。
王安石首先发话:“吾日前观王韶荐章,言及玉昆出身寒家,世代务农。以玉昆之见,这青苗贷对百姓利害如何?施行起来又有何弊病?”
韩冈没想到,王安石的第一个问题不是问得河湟开边之事,而是自己对新法的看法。
也对,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河湟开边的重要性甚至还不如鄜延路的横山拓土,又怎么可能与青苗贷相比?
不过韩冈对此也有准备,只是顺序变动而已。别看他每天到处晃着,但拜见王安石时,可能被会问到的问题,他都有预备。凡事有备无患,韩冈过往的经验多少次提醒过他这个道理。
“青苗贷至今未在秦州推行,韩冈不敢妄言弊病利害。”看着王安石眉头微皱,韩冈笑了一笑,又道,“但韩冈知道一事,秦州民间借贷,年利往往在一倍左右,是倍称之利。因借贷了三五贯钱,使得子孙都背上巨债的例子,数不胜数。去岁韩冈重病卧床,家无余财可以延医问药。双亲怕累及子孙,就不敢借贷分文,只把家中田地尽数卖去。如果世间借贷的利钱真能降到四成,不论这钱是官府的,还是私人的,对百姓都是好事。”
“就是这个道理!”章惇立刻接话,却是在作哏一般的帮着韩冈,“可恨韩琦之辈,却道青苗贷祸害百姓。”
吕惠卿也道:“还有御史李常,他前日紧跟在韩琦之后,上书说地方上有官员推行青苗贷时,不贷本金而要百姓直接缴纳利息,但问他究竟是哪里的官吏这么做,他却说不出来。继而又说,天子一造宫室耗钱数百万,一宴之费耗钱数十万,为此才要推行青苗法来与民争利。”
“这就是胡说八道了。”王安石说着,微带怒意,赵顼于他有知遇之恩,而他又的确把兼济天下的希望和期许放在了赵顼身上,分外看不过眼御史往他身上泼脏水,“官家虽是统御亿万生民的天子,但自登基后,只有为太后和太皇太后修过宫室,从来没有为自己享乐而耗费公帑。”
“何止是李常,司马十二不也是与韩稚圭之辈一般声口?都说地方州县中有抑配青苗贷之事,还说以县官督责之威,蚕食下户。”吕惠卿狠狠说着,儒雅的脸上带着极深的愤怒。
曾布亦是愤愤不平难以自抑:“青苗法中本有规条,愿借则借,不愿借的也不强迫。若真有犯禁,有一桩查处一桩,天下各路都派人出去督察了。司马君实却还拿此事攻击青苗法。”
说起新法被攻击之事,在座的几人都有一肚子苦水,就像一个被接起引线的火药桶,蹭着点边就爆了,吕惠卿、曾布都是一般。
听得几名变法派的核心人物,像普通人叹着东家刻薄,工钱不高一样的一通抱怨,韩冈能体会到,最近这段时间,反变法派给他们造成的压力有多大。他笑道:“《刑统》禁人为奸盗,可世间奸盗之事从来不绝。按着司马内翰的想法,这是《刑统》的问题,还是把《刑统》废掉了事。”
厅中先是一静,然后一阵哄堂大笑便爆发出来。章惇性格豪爽,毫不介意的肆意大笑,曾布和吕惠卿比章惇稍稍收敛一点,但也只是一点点,就连王安石也是低头抿了口茶水,免得自己失态露出来。
“都道自石参政【注1】故去之后,如今朝中好谑的只有刘贡父和苏子瞻,想不到玉昆刻薄起来也如此锋锐。”章惇放纵的笑过之后,很快就正经起来,对心情收放自如,也是身居高位的必要条件之一,“只是司马十二可是会说话,拿玉昆之言驳他都没用。前日吉甫不就是为此跟他争起来了吗。”
“不知司马内翰是如何说的?”韩冈很好奇司马光的理由,《资治通鉴》可是帝王学的教材,能编纂出如此巨著,司马光的辩论能力绝对不差。
吕惠卿冷笑着:“司马十二是这么说的,‘愚民知取债之利,不知还债之害,非独县官不强,富民亦不强。’”
——愚民只知借债的好处,不知还债的坏处,县官不强迫他们借贷,但过去富民也没强迫他们借啊。
韩冈听着愣了一下,然后直摇头。看司马光这话说的,因为是愚民嘛,所以只看到眼前借贷的好处,却不顾后果。对于这些乡愚,就让他们跟富民去借钱好了,官府不该掺和。
这个结论是怎么从论据推出来的?完全不成逻辑啊!
韩冈低声叹息,司马光也许才智高绝,人或许也不坏,但屁股歪了那就没办法了。屁股决定立场,司马光的立场当然与变法派站不到一起去。
他说道:“家师曾言,庶民虽愚,关乎自己利益之时,却会变得聪明起来。此是人之常情,司马内翰说的实在没道理。”
“司马十二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吕惠卿说得毫不客气。
注1:即石中立。有名的性格诙谐。当员外郎时,与同僚去御苑参观狮子,同僚听说狮子一日要吃五斤羊肉,便抱怨说做官的连狮子都不如,石中立道:我等员外郎,安敢比园内狮。任参知政事时,有人劝他已居两府,莫要再诙谐戏人,他拿出敇书,道,敇命‘可本官参知政事,余如故’。是天子命我什么都不要变。




第46章 龙泉新硎试锋芒(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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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光的才智天下谁人不知?在仁宗立嗣之事上,司马光只写了几份奏章、说了两次话,就让仁宗最终点头。而在司马光之前,包拯、韩琦、欧阳修他们不知苦口婆心的催了多少次,都是无功而返。以这等眼光和才智,他又怎会看不出青苗贷的好处来?

青苗法是李参在陕西首创,施行有年,得到的评价也很高,所以王安石才会现在地方试行,现在又准备推行全国。而司马光却硬是说他在陕西看到的青苗法‘只见其害,不见其利。’

司马光之心,吕惠卿心知。

吕惠卿都定了调子,在王安石和他的助手们面前,韩冈也不介意拍拍司马光的脸:“若是借一还一,破产者几希。正是世间借贷多为倍称之利,下户方有破产之厄。如今青苗贷只要不强迫人借贷,百姓哪里还会有怨言?而富民要想贷钱生息,便不得不把利息降到与青苗贷同样的利率。百姓因此就有多了选择,不论公家、私家,让他们自选便是。此不是人情两便?

常言道货比三家,此事不必教,即便是妇人也是一清二楚。过去只有富民的高利贷,贫民无可奈何,只能受其所欺。若是官府和富民都有借贷,百姓便多了个选择,他们自会去选一个对自己有利的。青苗贷推行过程中有问题是必然的,天下有什么诏令会完美无缺的施行,但青苗贷的带来的好处却更大,司马内翰反对青苗贷,是只见其一,不见其二——太偏驳!”

章惇双手一拍,哈哈笑道:“货比三家这句说的好。韩、文诸公尽道青苗贷与民争利,他们的眼界,却连妇人都比不上。”

曾布道:“殊不知他们是不是装出来的!?”

章惇不屑的笑了一声:“文、吕、马之辈自然是装的,但有一些人,却是真糊涂。”

“司马君实从不糊涂,除了兵事,他比谁都聪明。”王安石是司马光的老友,他对司马光的了解当然比在座的说有人都要深。

“说起兵事,不是听说司马内翰要做枢密副使了吗?”韩冈突然问了一句。

曾布道:“司马君实辞掉了。加上前天的一次,枢密副使一职,他已经辞让了三次。”

章惇嘲笑着:“司马十二不敢做的。他过去在麟州闹得那些事,他自己最清楚。累得庞颖公左迁青州,没有颖公保他,他少不了要降上几级。”

韩冈前几天就听说天子有意让司马光担任枢密副使,归入执政之列。但他同时也听说了,司马光在兵事上完全没有一点可供夸耀的功劳,反而有丢盔弃甲的败绩。

章惇所说的庞颖公指的是仁宗朝名相庞籍——他在后世一样有名,韩冈了解到庞籍的事迹后,很奇怪为什么到了后世他就成了奸佞。庞籍既没有做贵妃的女儿,本人也不是太师,只有个太子太保的名头,死后追封司空和侍中,除了御下甚严,官声并不差——庞籍的儿子和司马光是连襟。嘉佑二年,庞籍为并州知州,主管河东北部边防军务。为了方便起见,庞藉便将司马光带去并州,做了通判。

庞籍兼管河东防务,因为自己年纪大了,无力去巡视地方,便让司马代他巡边。当司马光走到麟州的时候,接受当地知州、通判的提议,向庞籍建议在边境靠西夏一侧修建两座军堡。但最后的结果就是筑堡军全家覆没,将领郭恩战死。

战后论罪,庞籍把司马光建议筑堡的文书隐藏,自己担下了罪名。而后看到庞籍被削去节度使的职位,司马光心中不安,上书坦陈自己的错误,最终却并没收到处罚。因此事,司马光事庞籍如父,同时也接受教训,不愿再论兵事,反对任何扩张军队和战争的决策。赵顼让司马光为枢密副使,也算是讽刺了。

“不过不论司马十二做着什么官,他总是有资格去议论变法的。而新法……尤其是青苗法,在施行中,总是免不了会有些问题,而成了司马十二之辈攻击的目标。”吕惠卿问着韩冈,神色严肃得像是一位考官:“不知玉昆有什么想法?”

韩冈摇摇头,精神却是暗中一振,这个问题他同样早有准备。当即答道:“想法倒是没有,朝廷大事不是在下这等偏鄙小臣能议论的。不过……朝堂上的大事不论怎么定,究竟是用的什么策略,到最后,总得下发到地方,发到州里、县里甚至乡里,发到在下这样的从九品选人手中,让我们,还有更下面的胥吏去做事。”

曾布思忖了一下,问道:“……玉昆是想说司马君实,当然还有韩、文诸人,会鼓动州县里的小官和胥吏,抵制新法?”

“这也算是一个原因。”韩冈随口答过,通过抓住话题,来影响谈话的方向,是他的长项,可不会让曾布牵着鼻子走,“我等小臣和胥吏一向苦得很,俸禄微薄,要做的事却很多,做不好还要受上官训斥,甚至责罚。也就在前几天,在下还在驿馆中,见到了一个从鲁山县来到待铨选人。他在鲁山县【今河南鲁山】下面的三鸦镇做了两年管勾镇内烟火兼捉捕盗贼事,也就是监镇。

两年来他日子过得很是清苦,在下看他的衣服,都是打着补丁的。还听他念了一首在三鸦镇时做的诗,‘两年憔悴在三鸦,无钱无米怎养家,一日两餐准是藕,看看口里绽莲花。’。”

韩冈说完,而在座的几人都陷入了沉思。韩冈说这些自然有用意,王安石也好,吕惠卿、曾布、章惇也好,不会以为韩冈只是随口说个笑话。不过韩冈的用意也不难猜,以他们的才智也不过是转眼中事。

吕惠卿第一个反应过来,他也是哈哈一阵笑:“玉昆倒是说得好,不知濂溪吃得口中绽莲花的时候,作不作得出他的那首《爱莲说》。”

拿着周敦颐开了个玩笑,吕惠卿接着又道:“说起来,我过去在真州做推官时,曾经自苏州转迁来的监酒税的选人,他也是作诗感叹,‘苏州九百一千羊,俸薄如何敢买尝,每日鱼虾充两膳,肚皮今作小池塘’。”

章惇也明白了,他也道:“说起哭穷诗,我也听说过一首,是三班院的闲官所作,‘三班奉职实堪悲,卑贱孤寒即可知。七百俸钱何日富,半斤羊肉几时肥?’”

吕惠卿摇摇头,这首诗他也听过,很有些年代了。“那是哪年的老黄历了,还是真宗朝做的诗。如今的三班奉职的俸禄可不差。”

“岂止不差,不是有说‘三班吃香,群牧……’”曾布突然住口,因为下一句话,可是要嘲讽到王安石头上。

“‘群牧吃粪’是吧?”王安石笑着帮曾布将下一句补上,并不以为意。虽然他是做过群牧判官,但吃粪的事他却从来不掺和。

三班院是相对于流内铨的武官铨选衙门,管的是低品武臣,如刘仲武就是归三班院管。正如流内铨内外不论何时,总是有着几百名没摊到差遣的闲散选人一样。三班院中,也总是有着两三百没差遣的大小使臣。三班院另外,就是圣寿之日,参加饭僧进香的典礼。等典礼完毕后,剩下的香钱都会散给这些穷苦守阙的闲官们,聚在一起吃喝一顿。

而群牧监掌管着天下马场,虽然每年养不出几匹合格的战马——作为中书五房检正公事,曾布曾经看过群牧司的帐册,去年一年,全国各牧监出栏马匹总计一千六百四十匹,其中能做为战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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