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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6部分

宰执天下-第6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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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忻州【今忻县】的忻口寨,五台山的峰峦叠嶂就出现在韩冈一行人的眼前。
时近八月,天上的日头也没有了半个月前的那般炽烈。骑在马上走了一程,身上竟然仍是清凉无汗。
远山近水,映在人们眼中的,依然是一片片或浓或淡的绿色,但队伍中每一个都能切实感受到将临的秋意。
‘秋天到了。’
任何一名驻守北方边州的官员,都不会太喜欢秋天。一年之中,春夏两季的悠闲之后,便是秋冬两季的紧张和忙碌。
粮秣军资要完成预定的储备,驻军要前出至边境的军寨,烽火台的缺额要填上,兵器甲胄要检查、修理和补充……等等等等。这就是所谓的防秋,北方边界诸州都要在这半年里支起耳朵、瞪大眼睛,握紧手中的刀枪,时刻准备着与寇边的贼虏拼死一战。
即便澶渊之盟订立之后,辽人对边境连骚扰都很少;当今天子登基以来,西夏更是如江河日下,根本无力侵边。但每到秋冬,还是无人敢于疏忽大意。就算有人疏忽大意,天子和两府每年到了七月必然下发的诏令,也会提醒他们不要糊涂。
今年的防秋,应当是近年来最紧张和危险一次。战火虽说是在西夏境内燃烧,但静极思动的辽人却有让河北、河东、陕西乃至京城,都一并陷入恐慌的能力。
一旦宋辽两国当真进入战争状态,同时进行两场全面战争的大宋,接下来的半年可就会很难过了。
所以韩冈知道,如果辽人仅只于骚扰的话,朝廷绝对不会同意为此大动干戈,甚至对于其掠边的暴行视而不见都有可能。
当然,如果韩冈当真如朝廷之意对此事姑息,他一样好过不了。朝中多少人正愁没有他的把柄,能有这么好的机会捅上他一刀,绝不会有二话。
韩冈正是不想出现这样的情况,才会提前前往代州。
辽人犯界一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偏偏卡在这个节骨眼上,本就已经准备好代州一行的韩冈,不得不提前了几天动身。他将手上的事务丢给了通判,大张旗鼓的往代州去。
一般来说,亲民官是不能随意离开所领州县,知州、知县都得老老实实的蹲着,不能往外地乱跑。不过这一次韩冈任职太原府,身上背着经略使职衔,加上又是战时,所以一些约束守臣的规矩和法度,根本就没有实行的可能。
黄裳很是紧张。韩冈前往代州巡视,并不是坐在代州城中,任凭将领们胡说八道,而是要往最前线的寨堡去。若有个万一……黄裳用力甩了甩头,这种事可不能乱想。
韩冈对此倒没有太多的想法。他只是想看看北方的守备情况,顺便对辽人有来有往而已。
——现下坐镇云州【大同】的听说是北院枢密副使萧十三,耶律乙辛的心腹亲信。他想必是愿意给新上任的河东经略一个下马威的。
韩冈没有将自家的想法向下属们和盘托出的打算,这是他个人的想法而已,表面上仅仅是激励士气,同时顺便查个帐。
现在就看刘舜卿是怎么做的了。他到底是怎么处置犯下一桩桩罪行的辽人?是妥协退让,还是打定主意要报复回去?这将决定韩冈对他的态度。
过了界碑,就是代州的地界。
韩冈的行程早就先期传至代州城。迎接经略使一行的人马,已经在路边等候多时。
刘舜卿不可能在边界等候韩冈的到来,他必须在城中坐镇。但他派出了州中的节度判官,可以算是展示善意了。
迎接的流程几乎就是定式,韩冈本人都懒得多说废话。也就靠了知情识趣的节度判官竭力奉承,才让场面不至于冷下来。
在忻州之北,结束了一系列可以算得上是繁琐的仪式,韩冈的一队人全都是重新上马。
行不了多久,迎面忽而尘头大起。韩冈身边的护卫顿时就紧张起来,但派在前面的探马提前一步回来。
看着几名探马,韩冈笑着大声道,“不用担心,是自己人。”
出现在韩冈一行队列前方的骑兵,大约三四百骑,多半是一个指挥。每五骑一横列,沿着官道一列列缓步行进,直至在韩冈马前站定。
停下来的骑手们,他们的战马也跟着停下来,安安静静,连队形都没有乱,一匹匹老老实实站得很是稳当。
整齐的队列,出色的控马,甚至将韩冈带在身边的府中精锐都比下去了。无论从军容军貌,还是从他们展现出来的军事水准上来看,都可以算得上是精锐了。
‘练兵倒是不差。’
韩冈暗自点头。刘舜卿并无多少能够夸耀的军功,却偏偏能在天子面前受到看重,依之立足的能力还是有的,算得上是真材实料。
想想赵顼,军中将领升迁都要到他的面前走一遭,刘舜卿尚能在其中脱颖而出,可见其人的能力的确有那么几分。
不过擅长练兵的将领,并不代表善于领军上阵。队形整齐的队伍,不代表他们克敌制胜。
京营的上四军,步操阵列漂亮得够资格站到后世的长安大街上。随驾出宫时,一队队骑兵步卒在御街上的行军队形,能羞得西军将领一个个都掩面而走。可一旦说起上阵打仗,西军可以用鼻孔看人。
如果赵括、马谡之辈,只让他们做个幕僚,说不定能成就一番事业,可惜的是,明明有才能的两人没被放对地方,害人害己,空留了千古笑名。
韩冈一时间变得很想见一见以胜擅练兵,声名鹊起的代州之守。
而刘舜卿当真就到了,带着幕僚和自家子侄,跟着他的四百骑兵一起,仅仅是前后脚而已。
刘舜卿五十上下,一副饱经风霜的摸样。其外在的气质,比起韩冈见过的种家兄弟、姚家兄弟,都有很大的差距,更不用说远在三种二姚之上的郭逵。
韩冈没有跟刘舜卿多寒暄。直接就问到了他最关心的议题,“辽人不断寇边,不知团练如何应对此事?”
听到韩冈的问题,刘舜卿的幕僚、子侄们都紧张起来,生怕有什么地方开罪了这一位,让他看的不顺眼。
刘舜卿脸上的神色一如往常,“下官曾移牒辽人,要他们将劫掠过去的人口归还。同时要他们交出凶手。不过辽人那里没有动静。故而下官也就扣下了两名辽国商人和他们的货,让他们拿凶手来换。”
这算是对等报复吗?
韩冈很是意外刘舜卿竟然保持着强硬。“这什么时候的事?”他问道。
刘舜卿迟疑了一下,道:“……就在昨日。”
说完他忐忑不安的望着韩冈,他的幕僚、子侄也都在关注着韩冈。新任经略使的回答,将决定刘舜卿的命运。
众目睽睽,韩冈脸色沉郁,双眼只在代州众人的脸上扫过,每一个代州人的信都提了起来。最后她忽的哈哈一笑,板起的面容犹如春风化冻:
“做得好!”
刘舜卿倒是愣了,韩冈的回复未免太过于简略和直接。。
“做得好!”韩冈又强调了一遍。他也知道自己没将话说清楚,所以进一步解释道:“以妥协求和平,则和平不可得。以斗争求和平,则和平可致也。要想太平度日,许多事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唯独对于辽国和西虏,却是一点也不能手软。”
韩冈的回答让刘舜卿好一阵都没有开口,最后才点头:“……经略所言甚是,蛮夷都是畏威而不怀德,不可对他们退让半分。”
“龙图果然不负知兵之名。”刘舜卿的一名幕僚插话道,“‘以妥协求和平,则和平不可得。以斗争求和平,则和平可致也,这句话可是深刻入骨。”
“倒也不是我说的,乃是先贤之言。”韩冈并不解释是这句话是出自哪一位先贤,“先圣不也说过吗?当以直抱怨,委曲求全的心思要不得。”
韩冈的表态,为刘舜卿的行动做了背书,不仅刘舜卿带出来的部下、子侄紧绷的神经松懈了下来,一个个露出了如释重负的微笑,就是这位已近五旬的宿将本人,也算是松了一口气。
新上任的经略使,因为年轻,必然气盛。加之世间流传的一干传闻为佐证。当不会甘愿受辽人之欺,多半会针锋相对。这是韩冈上任之前,刘舜卿就与他的幕僚、子侄一起推断出来的。
但韩冈到底为人如何,对自己自作主张扣下多名辽国商人的举动如何看待,以及在天子那里接受了什么样的命令,在亲眼见到韩冈之前,就是刘舜卿自己心中也没有底。
如今终于确定了韩冈的性格、为人,以及应对辽人的基本观点,作为下属,刘舜卿知道自己可以放心大胆的去做事了。
韩冈则是对刘舜卿的行事很是欣赏,甚至有几分惊喜。
之前他在太原收到的代州急报中,并没有发现刘舜卿对辽人犯界行凶的应对和处置。韩冈因此而对刘舜卿有了成见。认为他凡事上请,必然是个坐视辽人犯界烧杀,而不敢正面应对的庸人。现在一看,倒是个敢作敢为的。所以刘舜卿的一些小心思,韩冈也就大大方方的放过了,只当看不见,没打算去计较。
不过刘舜卿在这件事中所表现出来的仅仅是性格,其能力究竟如何,却不可能从这点小事中看出来。现在唯一能确定的,也就是刘舜卿精擅练兵的名声并非虚传。
但韩冈并没有为此而多费心神,在刘舜卿的陪同下,穿过代州城南门,缓步进入城中。
反正李宪就要领军回返,到时候依照之前的约定,将守御北方的事情交给他也就是了。有足够的兵力和武备,而且是以防守为主,那么将领的能力就算差点,倒也不用太伤脑筋。




第十章 却惭横刀问戎昭(七)
【不好意思,迟了一些。不过今天肯定三更,这是第一更。】
为了报复之前雁门寨新铺被辽人烧杀一事,代州知州刘舜卿扣下了两家辽国商人。
这件事可以算是捅了马蜂窝。
被扣下的两名辽国商人并不是契丹人,而是汉人。天下万邦,世所公认,最擅长工农二事的只有汉人。便是行商天下,汉人也不输回鹘。在辽国,基本上都是汉人出来做贸易,尤其是宋辽两国之间的贸易往来,全都是由汉人把持。
不过这一干汉商的背后,就有许多契丹贵族的影子。刘舜卿扣下来的两位商人,如果加上他们的商队,人数就多达八十五。他们要带回去的货物,大半是辽国稀缺的贵价货,而且还有许多香精、宝器、佛像等奢侈品,明显就是提供给辽国的达官贵人们的货物。
紧邻代州的辽国朔州知州说不定就有股份在里面,或许还有几家贵胄豪门占了一份。并不是韩冈胡乱猜测,而是从询问出来的口供中就提到了不少达官显贵的名号。不过由于有可能是他们吹嘘,以求脱罪,只能半信半疑。
韩冈抵达代州的消息并没有瞒着人,所以当韩冈从东面的繁峙县回来的时候,朔州知州派来的使节已经到了代州,而且是点名要见韩冈。
一名身穿绿袍的官员,在雁门县衙中接待了这名使者。他们的会面,也就是谈判。唇枪舌剑,乃是免不了的。
“吕兴、晁安究竟有何罪过?!任意拘禁无罪行商,难道这就是大宋做事的规矩?”
“吕兴、晁安二人被拘,乃是其人涉案的缘故,非为他事。既然在大宋境内犯大宋刑律,当然也就要按大宋的规矩来办。”
“自澶渊之盟后,大宋大辽交好七十余年。还望录事转告韩经略、刘知州,两国的情谊得来不易,不要因细故而坏旧谊。”
“杀伤十数人,烧毁房屋六间,难道这就是大辽与人交好时惯做的事?邵祥不才,见识浅薄,不意大辽有这等流俗。”
“前日已经向贵国通报,雁门寨新铺乃是盗匪所为!我朔州萧知州已遣人追查。吕兴、晁安二人乃是正经行商,往来边界十余年,岂会与盗匪相勾连?”
辽国使者极力反对将雁门寨新铺一案和两家商人联系起来,而自名邵祥的绿袍官员则是一口咬定两人涉案。
“吕兴、晁安二人名为行商,却行事诡秘,其属多有窥伺机要之举,已经在狱中审问得实。现本县怀疑其与雁门寨新铺一案牵涉颇深,人证俱全,口供犹在,岂是污蔑?”
“既然是拘入狱中审问,要什么口供没有!?”
“邵祥不知贵国如何断案,不过大宋国中断案,非奸狡滑黠之辈,少有动用大刑的时候。雁门县中断案一向公正清明,如果新铺劫案当真与其无关,州里、县里都不会冤枉他们。更不会逼其认罪。”
“人在狱中,怎么说都由你们?”
“在下所言真伪,到了两人开释之后便可知端的。而且为何贵国能如此肯定吕兴、晁安与劫案无关?不是尚无那群盗匪的详情吗?”
“十几年的行商,几万贯的身家,如何会跟盗贼沆瀣一气。”
“或许不是盗匪也说不定!……若是贵国能尽早雁门寨新铺的凶手绳之于法,移送鄙县,待问明的确与吕兴、晁安二人无关,肯定会尽快将此二人放回。兄台与在下同为录事,当是明白做幕职的苦处。只要兄台能促成朔州尽快将当初的盗贼捕获移交,在下保证让二人立刻脱罪,不让兄台来回往返受累。”
一番商谈无果,辽国的使者大怒而回。而韩冈、刘舜卿一干主事者对此并没有太放在心上。本来就是要表现得强硬一点,辽人的反应,也在预料之中。
翻阅着特意安排人手记录下来的对话,韩冈笑着对刘舜卿道:“这邵祥做得不错,刑房录事可算是屈才了。”
韩冈根本就不见朔州派来问罪的使节。就算有个正经的官职,但区区一个录事参军,根本就没资格拜见一路经略。刘舜卿则是怕会惹来一身麻烦,也不见他,丢给了雁门县——代州的州治就是雁门县——而雁门县的官员们更是妙人,知县推县丞、县丞推县尉、主簿,县尉和主簿找不到其他官员来推了,商议一下之后,就交给了下面的录事——比押司低一级,略高于书办的吏员——最后出面接待辽国使者的便是雁门县刑房录事。
大宋和辽国之间的外交向来是采用对等原则,对方派来的使者,正常情况都是由平级的官员来接待。如果资格不够,往往就暂时赐予一个平级的官阶。在过去的几十年里,经常有借紫——提前赐予三品服章——的情况出现。因为这个惯例,雁门县刑房录事穿上了一身绿袍,假借了一个同录事参军的名头,简称正好便是录事。
这件事说来有些可笑,不过从结果上来说,邵祥表现得很不错。就像韩冈所说,一个录事的吏职的确是屈才了,以他的口才,以及胆量——破坏宋辽两国的盟约,这可不是小罪名,即是知州都不愿担在身上——应当放在更合适的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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