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第60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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估,就只剩三分之一。
衙中如今已经没有什么的急务要处置了——李稷那边不再拿战马找借口。种谔在瀚海东侧止步,加之李宪清理了骚扰粮道的西贼骑兵,让鄜延路的粮秣转运工作变得稍稍轻松了一点。韩冈也因此变得清闲无比。
在衙中用了两刻钟处置公事,然后用一个下午进行休息,然后到了散值的时间,听着鼓声响,不当值的韩冈就起身回家。
回到家中,照常更衣、吃饭,跟妻妾聊了几句闲话,顺便还看了看儿女的功课,又去书房中读了一阵书,依时上床睡觉,与往日没有区别。
等到半夜,外院的司阍叫着内院的门,然后将韩冈从睡梦中唤醒,使女的声音都在颤抖:“宫里面的童供奉来了,说是奉旨而来!”
第九章 拄剑握槊意未销(五)
【算是第三更,补前天的缺更】
韩冈恍恍惚惚的从睡梦中被吵醒,却仍闭着眼睛不想动。
就那点工钱,哪有半夜扰人清静的道理。将怀中的娇柔温软的身子搂紧,韩冈换了个姿势继续睡。
但门外的声音更急了,“龙图,龙图,童供奉已经到了正厅,有天子的口谕!”
“三哥哥,”今夜陪着韩冈的云娘已经惊醒过来,挣开搂着自己的手臂,撑起身子:“会是什么事!?”
韩冈打了个哈欠,稍稍清醒了一点,冷哼了一声:“半夜鸡叫从来都不会有好事!”
云娘这下心中更乱了,“三哥哥,怎么办?”
听着云娘的声音中颤抖的都带上了哭腔,韩冈笑着拍了拍怀中娇躯:“别自己吓自己,真要有什么事牵累到我,就不是童贯来了。”他坐起身,“来,帮我换衣服。”
云娘听了,忙披了件外袍就下床帮韩冈换上公服,偷眼看着韩冈的神色,一幅担惊受怕的样子。
韩冈让云娘服侍着穿了衣服,从房中走了出来,这时候家中的灯全都亮了,王旖、周南和素心也都给闹醒了,自房中出来。
一见韩冈,王旖急忙上前,抓着韩冈衣襟:“官人,夜里中使怎么来了?”
周南和素心也跟着一起上前,神色惶然。
仆婢们也是人心惶惶,不知出了何等大事,让天子夜里派人来府中。
韩冈暗叹一声,难怪说伴君如伴虎。自家的性命操纵于一人之后,夜里来传句话,就让人寝食不安。
“小事而已,不要乱,一切如常。”韩冈放声说道。
他倒是老神在在,到底什么缘故,韩冈心中也有底,多半是败了。就是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败的。究竟粮草不济,还是别的原因,希望不要是契丹人插足进来。不过自己的猜测对与不对,答案很快就会揭晓。
稍稍安抚下家人,韩冈跨步走进正厅之中。
“龙图!龙图!”童贯正在厅中急得团团转,一见到韩冈后就急匆匆的说道,“天子有召,命龙图速速入宫议事。”
韩冈看了童贯一眼,一句话都没多问,回过身,就在童贯的注视下转身向后去,“供奉回去后禀明天子,说臣韩冈睡了,有事明天再说。”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看这位在崇政殿里听候使唤的宦官的表情就知道了。
果然还是败了。尽管一如所料,但韩冈的心中却没有半分得意。
也许看到王珪和他门下走狗们的苦脸心情能畅快一些,但这一次败阵,不知多少将士战死或重伤,怎么也幸灾乐祸不起来。却只想回去睡上一觉,将烦心事都忘掉。
看到韩冈当真就要回去睡觉,童贯的眼神由焦急转为惊愕,大惊失色的在韩冈身后尖叫道:“龙图!是天子有召!”
韩冈回过身,宁宁定定的问道:“可是天子不豫?”
童贯摇头,虽然天子没吩咐他说明原委,但提前泄露给韩冈是没问题的:“不是,是……”
“难道是太皇太后有恙?”韩冈又问,打断了童贯的回答。
“不是,是……”
“是辽人打到大名府了?!”
“不是,是……”
“那还有什么大事值得天子半夜招臣子入宫?!”韩冈一声断喝,第三次打断了童贯的回话,“你且回去报与天子,既然无甚大事,等明日朝会后,在崇政殿中商量也不迟。”
“龙图,是高苗二帅在灵州城下战败了!”童贯的声音冷静了下来,他已经听明白了,但他还是提醒韩冈,“相公、执政那里都派人去传召了!”
“王禹玉是当朝宰相,吕晦叔、吕吉甫、元厚之,皆是国之重鼎,岂会糊涂到连夜入宫!?嫌京中太安稳了不成?”
韩冈说着,示意管家给童贯递了个比平常丰厚得多的红包,送了他出去。自己则转身往后院去,对紧张惶恐的家人道,“没事了,回去睡觉。”
心情不好,这时候他什么都不想理会。
“官人,当真没事?”周南扯着韩冈衣袖,不让他走。她们在后面也听到了前面的对话,韩冈直接将天子派来的中使赶回去了,这比方才听到中使半夜上门,还让人担心。
韩冈握了握周南的小手:“放心,吕公著和吕惠卿绝不会入宫的,元绛惯看风色,说不准也不会去。有他们在前面顶着,我有什么好怕的。”
周南、素心和云娘回头看王旖。她是宰相家的女儿,当知韩冈所言真伪。
王旖对此等事当然是耳闻目睹了不少,点了点头,“当年爹爹做过很多次,不会有事的。”她怅然一叹,“想不到当真败了。爹爹和兄长夙夜忧劳,官人费尽心血,竟然会是这个结果。”
“有人不心疼辛苦挣来的家当,偏要往赌场跑,这又有什么办法?”韩冈理了一下公服的襟口,“回去睡觉,管他什么事,都给我明天再说!”
……………………
赵顼不知自己在这里做了多久,似乎才眨了眨眼,又仿佛已经是一年半载。
他脑中一团乱麻,什么都没想,也不知道该想些什么。
烛光闪烁着,一明一暗,让赵顼只觉得眼睛发花。殿中班直和内侍们的眼神怎么看怎么不对劲,是不是在嘲笑自己的失败?
“将灯都灭了。”他烦躁的呵斥着。
没人敢在天子气头上违逆或拖延,忙将殿中的三十六根手臂粗细的龙凤香烛一支支的吹灭。
黑暗降临,赵顼这才觉得了安全了些。不用看到他人眼中的嘲讽,不用再装出一副平静庄严如同木像土偶的表情。
什么都不用想,或许那就是一场无稽的噩梦,只要灯火再亮起,一切就会恢复正常。
“官家……”
“官家。”
“官家!”
石得一的声音一次比一次更响亮,将崇政殿后殿中虚假的寂静击碎。
“……什么事?!”赵顼随口应道。
“官家,王相公到了!”石得一连忙说道。
黑暗中,赵顼驱动停转的头脑,仿佛拔出匣中生锈的铁剑,吃力、迟缓,但最终还是想起了王珪为何入宫。
原来不是梦啊……
赵顼用力压着心口,将突如其来的一阵心悸给压下去。
从后殿来到灯火通明的前殿,王珪已经到了。叩拜一番,赵顼便给王珪赐了座,君臣二人同坐下来,相顾无言。
赵顼不想说话,王珪也不知该说什么好,都没想到高遵裕和苗授都打到灵州城下,竟然还会失败、还能失败。
王珪是第一个到的,但第二人始终未至。
不过派去召吕公著的内侍无功而返。
“官家,奴婢奉旨传诏枢密使吕公著。吕枢密回复道,深夜入宫,恐惊动京城百姓,不敢奉旨。”
“哦,是吗?”赵顼低低的应了一声,这是预料之中的回答。
又等了片刻,派去召吕惠卿的黄门回来了,紧接着是元绛的。
“官家,吕参政说宰执非宿卫,无夜入宫城之理。”
“官家,元参政说宰执连夜入宫,恐致谣言,有事明日再议不迟。”
除了王贵以外,执政们一个一个都给了否定的答案。赵顼忍不住了,起身绕着御桌打起转来。
吕惠卿没到,吕公著没到,两人都拒绝了在夜中入宫,元绛也没有到,他是老狐狸了,知道夜中入宫只会生乱。
郭逵在定州、薛向在洛阳。两府宰执六人,眼下就只有王珪一人站在崇政殿中,与绕着御案直转圈的赵顼大眼瞪小眼。
王珪这下算是知道什么叫树倒猢狲散,吕公著、吕惠卿不来是情理中事,但元绛不来却意味着他放弃了与自己的联手合作,见风使舵的能人啊!
“官家,童贯回来了。”
赵顼停住脚,抬起头,真正精通兵事的专家到了。
“宣。”
童贯低头小碎步的进了殿中,眼角余光一扫左右,就只看见王珪一人在殿中。
宰执们的府邸就靠着宫城不远,比起同群牧使的宅子要近得多,看起来韩冈说得没大错,其他执政都拒绝夜入禁宫,就王相公一个人到了。
国之重鼎,这个词谁当得起,谁当不起,可就是一目了然了。
赵顼看到童贯也是孤身一人回返,终于出离愤怒了:“韩冈也不来?!”
“官家,奴婢奉旨传谕龙图阁学士韩冈,韩龙图说,无甚大事,并非急务,等明日朝会后,在崇政殿中商量也不迟。”
“‘无甚大事,并非急务。’你就没跟他说灵州兵败了!?”赵顼心头腾起一股邪火,从头到尾就反对激进的韩冈,这时应该很得意吧。
童贯低声道:“韩冈只是问奴婢,是否是陛下不豫,是否是太皇太后有恙,是否是辽人打到了黄河边。如果都不是,那就是‘无甚大事’!不值得连夜入大内。”
“好!好!好!”赵顼脸上的笑容比哭还难看,“全都不愿夜入宫城,不愧都是一心为国为民的纯臣!不愧都是纯臣啊!!”
“陛下!”王珪这时猛然抬头,“高、庙二人告退,只是小挫,并非全局失败!还有秦凤、熙河的兵马,也还有鄜延、河东的精锐,还有反败为胜的机会!”他嘶声力竭。
第九章 拄剑握槊意未销(六)
一行骑手从横街的青石板路,走上东十字大街的黄土路面。
蹄铁不再击打石板,清脆的马蹄声消没不见,而大街上行人车马的喧闹则立刻充斥在耳中。
夏天天亮得早,还不到卯时,东面的天空就已经泛白了。清晨鬼市比冬日要早上两刻钟闭市,蒲宗孟的元随也不用打起灯笼来照亮前路。
沿着大街越是向前,大街上的官员就越多,前进的速度也慢了下来。不过他们看到蒲宗孟一行的声势,绝大多数都自觉的将中间的道路空出来。
有资格参加早朝的皆是朝官,在大宋数以万计的官僚中,他们是处在树梢上的那一批人。不过担任翰林学士的蒲宗孟所立足的位置,则更是树梢上最高挑的那几根树枝。除了两府中的宰执,他可算是站在最前面了。尽管还不到宰相那等群臣避道的地位,但也让人不敢跟他争道。
蒲宗孟春风得意,马蹄声急。接连越过几位地位不及他的朝臣,就看见很是醒目的一队人出现在前方。
那一队不论是骑手,还是坐骑都很惹眼。马匹皆是膘肥体壮的河西良驹,而骑手的骑术也都是一流的,在马背上的坐姿,与蒲宗孟自家的元随截然不同。
“可是韩龙图?”蒲宗孟示意身边的元随向前喊话。
只见前面的那一队骑手中央身穿紫袍的官员回头,然后整支队伍就跟其他官员一样,向路边让过去,将中道让了出来。
蒲宗孟收敛起脸上的笑容,却是得意打马上前,龙图阁学士终究不如翰林学士。
到了近前,蒲宗孟轻提马缰,缓了下来,拱手与韩冈行礼致意,而后并辔而行。
“又是一天,”蒲宗孟仰头看了看幽蓝的天空,自嘲的笑道,“昨天听了玉昆的话,夜里都没能睡好觉。一直都梦到灵州有变,官军功亏一篑。”
他瞥了眼韩冈,见其默不做声,叹了一声,“昨天灵州的消息,说是军械、地道皆已准备完毕,次日开始就要全力攻城。以官军之力,今天、明天,消息当是就能传回来了……虽然玉昆反对此战,但想必与宗孟一般,都想听到官军胜绩的捷报吧?”
蒲宗孟说得诚挚无比,让人根本感觉不到其中的恶意。
韩冈转头深深的看了蒲宗孟一眼,叹声问道:“传正,可知夜中天子召宰辅入宫?”
蒲宗孟先是一愣,继而脸色大变:“竟有此事?!”
纵然韩冈没有说明内情,但究竟是为了什么要在半夜召集两府重臣,理由不问可知。不是兵败,就是受困,不会再有其他的原因。
“也有韩冈一份,故而知之。”韩冈丝毫不瞒人,“传正你也知道韩冈在兵事上薄有声名,所以一并被传召。”
“玉昆你夜里奉召入宫了?!”
蒲宗孟话声刚落就知道自己问了蠢话,果然韩冈就笑道:“韩冈这不是跟内翰同行吗?要是半夜奉召入觐,才两个时辰,哪里可能出宫再入宫的?”
蒲宗孟神色数变,最后沉声问道:“究竟是为何故?”
“昨夜没有细问,直接就推了。真要为了聆听详情,奉召夜入宫禁,京城今天还不知怎么传呢?想必几位相公、执政,也都能稳得住。”韩冈又叹了一声,“不过传正昨夜之梦确是梦兆,西北的确是兵败了。”
蒲宗孟脸色由青转红,深呼吸了一下,压下心中火,待要细问,但韩冈却自称不知详情,没办法回答,让蒲宗孟一路心神不宁。
等到了宣德门前,韩冈上前与相熟的官员见礼,找到机会的蒲宗孟忙找来一个平常走得近的文官,向他追询此事。
“的确是有此事。”那名文官比蒲宗孟早到一步,已经听说了。京城之中没有秘密可言,才两个时辰之前发生的事,已经在宣德门前传得尽人皆知,“天子的确是夜中召两府和韩玉昆入宫。”
“可是因为灵州兵败?”蒲宗孟心急的追问。
“内翰方才与韩玉昆同至,难道没听说此事?”那名文官惊讶的反问了一句之后,继续道:“似乎是高遵裕和苗授在灵州城下败了,不过还不确定就是了……但夜中就王相公一人奉召入宫,其他人可都没动。”
“……元厚之也没去?”
文官摇摇头,很肯定的回答:“没有!”
蒲宗孟沉默了下去,右手紧紧握住了拳头。
……………………
韩冈完全没空去考虑蒲宗孟的心理健康问题。
文德殿的常朝,天子例不与会,只由宰相押班。不过王珪并没有到,执政们也在朝会前便被召去了崇政殿。
而作为如今朝中最为知兵、同时也是唯一一个拥有统帅大军经验的文臣,韩冈也同时与吕公著、吕惠卿、元绛三人一起被传召。
跨步进殿,殿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烟气。
添加了龙涎香的御用巨烛向来以烟火气绝少著称,不过从半夜到现在,这几个时辰殿中几十根蜡烛点着,
殿中只有天子赵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