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第57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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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用人在即,天子应该让他将功赎罪吧。”
“前面为父也说了吧,是有人看上了他的先锋官的位置。怎么还会给他将功赎罪的机会?”
“纵使王舜臣不能为先锋,也不能让那等小人得逞!”郭忠孝沉着脸,首告从来都不是值得鼓励的风气,尤其是为了官位和功劳,更是小人之为。
“种谔也不会。王舜臣虽然跟韩冈走得近,但毕竟也是种家的人,娶得还是种家的女儿。种谔有瓜田李下的嫌疑,保不住王舜臣,但不会给害自己的人占这个便宜去。”
将王舜臣谎报军功的旧事揭出来的那一方,其实也是对着种谔去的。麾下将佐谎报军功,没有查实的主帅本就难辞其咎,加上王舜臣和种家的关系,更会让天子怀疑起当初种谔的功劳有多少是虚构的。其实有很大机会将种谔一并拉下马。
但郭忠孝相信自己父亲的判断,种谔应该能保住自己。他本人也觉得,在开战之前,天子不会动一路主帅。最多也是拿着王舜臣敲打一下种谔,杀鸡儆猴,给所有人提个醒,不要有侥幸之心,但作为被杀给猴子看的鸡,王舜臣的结果就难说了。这时候郭逵的态度便很关键。
郭逵的打算,郭忠孝也算是明白了,的确是卖了韩冈一个大人情。但还有个疑问:“大人是什么时候知道此事的。”
这么重要的事,事前知道而不知会一声,韩冈之后心中肯定会留下芥蒂。若是刚刚知道不久,那还好说些。
郭逵微微一笑,“明天早上。”
郭忠孝没有话说了,姜还是老的辣。
王舜臣的事,可以放一边了。见到父亲谈兴正高,趁这个机会,郭忠孝有很多事想要问一问。
“大人要去河北,靠韩冈当真有用吗?”这个问题郭忠孝一直想问,韩冈一个同群牧使,怎么有资格插话执政的请郡的要求。
郭逵低头啜了一口已经变得温热起来的醒酒汤,一股酸气直冲囟门,双眼不由自主的就眯了起来,“知道章惇为什么去职吗?”
“……难道因为是韩冈?”郭忠孝疑惑道,听父亲的口气是这个意思,可他觉得应该不是这么一回事,“不是其弟强买民田的缘故吗?”
“二哥你以为强买民田能有多大的事?”郭逵冷笑,今天晚上可能真的是醉了,说话也没有了平日的顾忌,“重臣出外,岂有因为田地的缘故?只是表面的借口而已。”
“可是……”
“没什么可是不可是的。天子不会留太多新党中人在朝中,尤其是王安石的那几位得力部将,他们过去得罪的人太多,留在朝中平添乱事。但天子还在犹豫中,但等到韩冈上京,不想看到章惇与韩冈一唱一和,天子就动手了。”郭逵哼哼的冷笑两声,不知是在嘲笑谁,“别说章惇,就是吕惠卿,他在朝中时间不多了。若是国势艰难之时,吕惠卿这等能生财兴利的辅臣还有留用的必要。可现在国中形势看起来如同花团锦簇一般,留着他不闹心吗?天子要的是平稳,可偏偏吕惠卿想要有所作为。”
“手实法乃是残民之术,此等害民之臣,本就不该留在朝堂之上!”
“残民?你说哪个民啊?一等户二等户加起来,户口有后三等十分之一吗?”郭逵手扶着额头,“三等户以下,哪个要担心被人告发隐瞒财产?只有一二等户才要担心。”
“过了河,桥就该拆了。皇帝就是这样的人。国也富了,兵也强了,还留着王安石做什么?保着新法不变,王安石这个众矢之的去了对天子来说更好一点。现在章惇、吕惠卿不过是循着王安石的路罢了。”
郭忠孝终于开始冒冷汗了,“大人,还请慎言。”
“家里面说说有什么关系?”郭逵瞪着郭忠孝,几个儿子中以他最为出色,却还是太幼稚了:“你若是只想做个荫补官,为父就不会跟你说这些话,反正你也够不到这一级。但你如今想要考进士,为父就不能不说!朝堂之上,可不是你们平常挂在嘴边的东西。不聪明一点,给人卖了还帮着数钱。”
郭忠孝已经不知自己是该点头还是该摇头,郭逵的话完全不合他学到的圣贤教义,但郭忠孝更清楚,他父亲没必要骗自己。
“你看到的东西,和实际的情况,永远都不会是一回事。”郭逵仰天叹了一口气:“为父在外面有个贪于财货的名声,你以为这为父想要的吗?”
他站起身,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发愣中的儿子。
“都说辽国内乱是攻夏的良机,可辽主之亡绝非意外,耶律乙辛乃是有备而为……既然如此,辽国的内乱又能持续多久?不要小瞧耶律乙辛。”郭逵笑了一笑,透着浓浓的讽刺:“有件事为父从没跟人说过,我旧年曾跟耶律乙辛当面打过交道。”看了眼陷入呆滞中的儿子,他补充道,“两次!”
第一章 庙堂纷纷策平戎(八)
【很对不住各位书友,有事耽搁了。今天补上。第一更】
韩冈并不知道王舜臣犯下的蠢事给有心人爆了出来,也不知道吕惠卿和王珪已经通过徐禧达成了默契。他只知道已经是腊月廿五了,灶神都上天两日了,他却不能休息下来。
在京百司都在送灶神的那一天过后锁了印,按常例只需要安排人轮值就够了。但为了筹备即将面对的战争,为大宋骑兵提供战马的群牧司却照样要上工。
尽管群牧司这两年提供的军马,基本上全都是买来的,不过茶马互市的贸易也是有着管辖权,分派军马的差事同样在职权范围之内。总之,涉及有关军马的文案中都绕不过去群牧司衙门,必须要有群牧司的大印盖上,以及群牧使和同群牧使的签押。所以韩缜和韩冈都偷懒不得,下面的官吏当然也放不了假。
这就是官僚社会的特点,无论多么的无稽,多么的没效率,该盖的章,该走的流程,一个都不能少。
韩冈曾经在章惇那里看到一封唐时的诏书——收集前代的诏书也是这时代文人的爱好,——上面从天子,到尚书、中书、门下三省诸位宰相,再到实际经办的官员,以及抄复归档的书吏全都在上面留了名字,每一个章,每一个签押,加起来,比正文还要长。而眼下的官衙中,并不比唐代好到哪里,甚至更麻烦。
韩冈骑着马带着伴当,按时抵达了群牧司衙门。
群牧司中正是忙乱的时候,大小官吏奔走在庭院和走廊中,繁忙的情形跟政事堂中差不多。不过政事堂是乱中有序,而这边则是无头苍蝇。
平常的群牧司清闲得要命,却油水丰厚,朝中的官员和宗室,皆是尽可能的将自家子弟往群牧司里塞,反正不需要他们做事,知道领钱就行了。可眼下要做正经事,而且是急着要办的,这些滥竽充数的官员被逼得鸡飞狗跳,全都没了招数。
看到院中一个个慌慌张张、却不知该做什么好的官吏,韩冈终于真切的感受到战争终于又来了。过去不论是在西河,还是在广西,也不管事前到底做了多少准备,在开战之前,军队的驻扎地总是提前一步变得兵荒马乱起来。
群牧司中的乱象,让韩冈知道河北的轨道,还有赛马赌马,肯定都要放一放了,一切都要给即将到来的战争让路,没有人有多余精力去顾及这些事。
这就叫做计划赶不上变化。
韩冈摇头失笑,许多事本就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计划和现实背道而驰的情况,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反正这两件事,做成了对国家有好处,做不成对他本人没影响,拖个几年时间,倒是无所谓了。
到了正厅中,依然是乱哄哄的一团。倒是韩冈的出现,让厅内顿时安静了下来。无论官吏,都上来拜见韩冈这一位同群牧使。
韩冈坐在正位之侧,低头看着向他行礼的几十名官吏。如果是在熙河、广西或是京西,自主持的衙门中,官吏跟这一窝烟熏的马蜂一样,他可是不会轻饶。可惜有吕公著和韩缜在,他就不便越俎代庖了。
左右看看,不见韩缜出现。韩冈心道果然如此,要不然衙门这么乱,韩缜早就该出来呵斥了,“内翰呢?”他随口问道。
厅中领头的一名勾当公事出来答话:“回龙图的话,内翰今天上午当在枢密院轮值。”
韩缜和韩冈同姓,担任的职位只有一个‘同’字上的差别。加上两人身上都有学士衔,衙门里面的僚属,便称呼韩冈为龙图,翰林学士的韩缜则是内翰——翰林学士为天子私人,又称内制,故而简称内翰。
“午后回来?”
回话的小官有些迟疑:“当是处理完西府的公务就会回来。”
恐怕今天就不一定能回来了。差不多已成定局,要筹办的事很多,但三位西府执政肯定会有大半时间的在崇政殿中,韩缜兼任的枢密院都承旨,是西府的大管家,只会比群牧司更忙。
兵马从来都是合在一起说的,枢密院与群牧司也不能分开。但凡群牧使一例都是兼任枢密院都承旨,更确切点说应该是反过来,是枢密院都承旨都会兼任群牧使,此外枢密使也会兼任群牧司的最高长官群牧制置使,孰为主孰为次,分得很清楚。
韩缜虽是不在,但韩冈也不可能趁机做些捞过界的事。这几天来,他一直都努力在做个合格的橡皮图章。
让下面的官吏各自去做事,乱就让他继续乱去,韩冈往自己办公的东厅走,随口问着紧随在身边的书办:“今天还有什么公文要签押的?”
书办弓着腰答话:“有二十余份,都已经送到东厅去了。”
“内翰是否都已经签阅过了?”韩冈问着,走进了东厅所在的院子。
书办跟着进来,他本就是群牧司安排在韩冈身边听候指派的胥吏:“有十一份是从枢密院转过来了,昨日内翰都已经顺便批阅签押过了,不过剩下的十份则没有。内翰今天午前在枢密院,这些事都是急务,所以就先拿来。”
韩冈就在入厅的台阶前停下脚步,深深的盯了书办一眼,“我之前说过吧,内翰没有签阅过的文字不要拿来给我,送回正厅去。”
书办的脸色都青了,马屁拍在了马脚上,而且还是违命,说明他没将韩冈早前的吩咐放在心上,这可是大忌。忙不迭的点头,“小人明白,小人明白。”
只是他不明白,为什么韩冈连一点竞争之心都没有,三十不到的年轻人,争权夺利的心思不该缺的。而且还是神仙弟子,怎么会甘心屈居人下。
想不通归想不通,书办进了厅中,在韩冈的桌上,挑了十几份卷宗出来,安排小吏送去正厅。
韩冈在自己的桌前坐下,今天要批阅的文件就摆在案头上。
群牧司中大事是群牧制置使与群牧使商量,小事由副使处理,余事群牧使自决,同群牧使的工作只剩签字画押。
韩冈将手上的几份公文都看了一遍,其中有一半的签名是枢密院都承旨韩缜转群牧使韩缜,难怪说他昨天顺便签阅过了。
提起笔随手就签了字。其中有几份其实韩冈都看出了些问题,但不是原则性的错误,也便毫不在意的副署上自己的名字,并画上押记。
翻阅动笔,加起来只用了韩冈一刻钟的时间。将手上的笔一放,把十一份卷宗推给书办,“今天就这些了?”
“就这些!”书办快手快脚的收拾好,“那小人就派人送去正厅了。”
韩冈摆了摆手手,示意他自去。
书办安排人去送文件,厅中的小吏就换了热茶上来。
走进群牧司衙门只用了小半个时辰,韩冈便已经悠悠然的靠在交椅上,小口的啜着滚热的茶汤。如果韩缜不回来,今天的事也就这些了。这么轻松的工作,韩冈十年官场,这还是第一任。
不过韩冈并没有像群牧司的底层官员过去做的那般,抱着杯热茶,翻着最新一期的蹴鞠快报,然后与同僚讨论着该在哪一队头上下注比较好。
喝了杯热茶之后,他就从桌上堆成一座小山的旧年档案中抽出一本来,一页一页的翻看着。
旧档在架阁库中多的有几十年,少的也有数载,积攒下来的灰尘虽然给清理过了,可翻开来的时候,还是尘埃飞散。不过韩冈依然看得聚精会神,时不时的提起笔,在一个空白的小本子上记录下一两句话或是几个数字。
在同群牧使的位置上,韩冈不用管事,也不便管事,可对于司中事务,他还是要做到心中有数。架阁库中的旧档,韩冈自从来到衙门中报道之后的第一天,就开始挑选关键的部分翻阅,许多数据还做了记录。前面批阅文件,他看一遍就知道有没有问题,就是这些天狠下功夫的缘故。而书办将还没有给韩缜签署过的公文拿到韩冈这边,也是因为他看到了韩冈翻阅旧档,以为要找韩缜和群牧司官吏的碴,要不然也不敢自作主张。
如果现在天子问韩冈有关马政方面的问题,军马存栏数,牧监田亩数,群牧司各部门官员人数和日常开支,韩冈的嘴皮子半点也不会磕绊。十年内的具体数据,他能张口就报出来。再往前,几个有代表性的年份——比如太祖开国,太宗即位,高粱河之败,澶渊之盟,元昊叛乱——,也全都在韩冈肚子里。
要想说服人,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人以为自己是专家,而要证明自己是专家,详细具体的数据是最管用的。两世为人,商界官场都是骗徒横行的地方,韩冈知道如何伪装。
又翻过了一年的记录,韩冈将装订起来足有一寸厚的档案丢在了桌上,里面没有清干净的灰尘一下腾起老高。
“终于没有拿抽了原件的档案给我看了。”韩冈抬手拂开灰尘,叹道,“连做旧都懒得做,真当我好糊弄吗?”
厅中七八个胥吏闻言皆是悚然一惊。想糊弄韩冈的两个老吏,被他揪出来交给韩缜处置,最后被打断了腿逐了出去,这一桩公案也才过去了三天而已。那两位在群牧司中做了几十年,也可算是老行尊了,但一顿板子下来,人都废了。
书办陪笑道:“都是他们不开眼的缘故,现在绝不会有人再敢欺瞒龙图。”
韩冈瞥了书办一眼,似笑非笑,然后就看见书办的脸色又开始发青。端起刚刚递上来的热茶,他吩咐道:“去将天圣二年的河西买马的记录和天圣六年的记录找来。”
书办急急的领命出去后,转眼却又回来了:“龙图,传诏的天使来了。”
第一章 庙堂纷纷策平戎(九)
【第二更】
宫中派使臣来传诏到底是为了什么,群牧司中官吏自然不会有人猜不到。
这两天为了西北二虏之事,韩冈没少被请到崇政殿上去。厅中的吏员们对此都是见怪不怪了,只是觉得今天似乎是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