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第570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那日后有人因飞船而亡,岂不都是我的罪过了?”
“两件事不一样啊……而且几十条人命换一个大辽皇帝,怎么都值得的,这可是禁军百万兵马都做不到的事。”童贯奉承着韩冈。但看到韩冈没有任何得色和笑意的眼睛,他就笑不出来了。干咳了两声,老老实实的回头在前面引路。
在通名声中,韩冈踏进崇政殿。
殿中的几位宰执投过来的眼神,倒是没有什么变化,这让韩冈松了一口气。但赵顼则是掩饰不住心中的兴奋。
待韩冈拜后起身,已经耐不住性子的赵顼长声而笑:“韩卿,可听说了辽主因何而亡?通于天,绝于地,可都是韩卿的功劳!”
尚书中‘绝地天通’一词,竟然是做了这等解释,耶律洪基可算是贻笑后世。王珪立刻就凑趣的笑了起来,但韩冈没笑。
“此事臣岂敢居功。”韩冈躬身,“汉质帝夭亡,事在梁冀,不在做肉饼的御厨。”
韩冈的比喻有趣,赵顼呵呵笑了两声,“韩卿说得也是,虽说少不了韩卿的一份,终究还是耶律乙辛的功劳。但也是辽宣宗失察之故。一家父子都亡命于此贼手中,现在连孙子都成了耶律乙辛的掌中傀儡……用人之误,一至于斯!”
“辽宣宗?”
韩冈疑惑的声音并不大,可同样处在兴奋中的王珪耳朵似乎比日常灵敏了十倍,立刻在旁解释:“就是追赠辽主的庙号。”
随着耶律洪基死因一起传来的是耶律阿果登基的消息,改名延禧。大行皇帝庙号宣宗,谥仁圣大孝文皇帝。
“以故辽主治国的功罪,自是当不起一个‘宣’字,但既然耶律乙辛既然受了所谓的遗诏,当然得给故辽主一个上佳的庙号。”
“坠自百仞高空,还来得及下遗诏?”
听到韩冈这么问,赵顼哼了一声:“据称辽宣宗弥留之际,留下遗诏,命魏王、太师、北院枢密使耶律乙辛辅政,处分军国重事。故而耶律延禧,晋封耶律乙辛为郑王,太师兼太傅,尚书令,赐铁券几杖,入朝不拜,上殿不趋。”
这已经不仅仅是权臣这么简单了,耶律乙辛现在挟天子以令诸侯。过些日子,恐怕就是加九锡也说不定。
当然,辽宣宗不是病死,而是比坠马而亡更为无稽的坠天而亡,接下来辽国就肯定少不了内乱——是百分之百,而不是之前的八九成。
“说不定辽国内乱,两边打到最后,还会有一方求到朕的头上!”赵顼嘴角翘起,想起了儿皇帝石敬瑭。
“陛下!”枢密使吕公著站了出来,“澶渊之盟誓书犹在,宋辽乃兄弟之国,至今未改。今日陛下殿上之言,可能传到宫外?!”
吕公著很会扫人兴致,赵顼顿时就收敛了笑容:“吕卿说得是。等辽国告哀使抵京,便选使去吊祭。”
不过他的情绪很快就又高涨起来,“辽国内乱可期,必无暇西故。这一下,攻打西夏也就彻底安心,能够直捣兴灵。”
这下轮到韩冈来扫人兴致了,“陛下,兵法有云,昔之善战者,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七百里瀚海难渡,粮秣难以供给,并不是辽国或是西夏内乱可以改变。”
“韩卿难道不知梁乙埋已经囚禁了秉常,梁氏复又垂帘听政?”
王珪附和着:“西夏权相囚其君上,国中亦当内乱。其即为大宋藩属,自不能坐视。当举师直入兴灵,以讨权奸!”
韩冈事前没想过梁氏下手会如此果决,毕竟给秉常找了辽国公主的还是梁氏兄妹。不仅仅是韩冈,就是同样深悉西事的郭逵也是一样没有想到——倒是有几篇请战的奏章中提到了,可与其说几篇奏章的作者是对西事的准确判断,还不如说是他们中了奖。
将做皇帝的儿子囚禁,自己出来掌权的过去只有一个武则天。东京城中的君臣,谁能想到梁氏敢这么做?再怎么说秉常都是梁氏唯一的儿子。
这半年来,除了景询之外,并没有听说其他属于梁氏一方的重臣被杀,韩冈一直认为西夏国的局势不至于有大变动。至于禹臧花麻说兴庆府中内乱的信,基本上半年一封,早就没人信了。
要说耶律洪基驾崩,辽国即将陷入内乱,这件事宋人能看出来,党项人当然也能看出来。让嫁过来的辽国公主也从飞船上掉下来,也不足为奇。但对梁氏直接囚禁秉常,韩冈还是很难理解。不怕国中也发生内乱,乃至各大部族人心离散。难道还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
只是不论西夏的情况变得怎么样,韩冈都坚持他的观点,“陛下,粮草是变不出来的,万一西夏坚壁清野,毁弃沿途存粮,引诱官军深入至灵州城下。届时只要一支偏师骚扰粮道,官军的攻势便难以为继。总不能把胜利的希望全然放在西夏内乱上?”
赵顼很意外韩冈的坚持,皱着眉头,心中很是不快。韩冈是朝中屈指可数的擅长军事的文臣,领军经验也不缺,他的支持对讨伐西夏的灭国之战能起到很大的推动作用。而他的反对,则就会被反对开战一派拿出来当做证据。
吕公著就是个好例子,他的观点与韩冈相同:“秉常一年送马、驼三万与辽国,国中民怨已深。梁氏政变,许是有恃无恐,不能认定其国中必有内乱。”
元绛反驳道:“没有了辽国为依仗,西夏国中人心定难安稳,如何会无内乱?”
吕公著回道:“敌国人心岂可恃?兄弟阋于墙而外御其辱,官军攻入西夏境内,双方未必不会同仇敌忾!”
元绛冷笑道:“西贼贪于财货,朝廷以爵禄诱之,如何同仇敌忾?”
两边的争论,让赵顼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这时,薛向站了出来。
“陛下。古语有云,天予不取,反受其咎。”态度一直暧昧不明的新任枢密副使也终于开口,“如此良机不把握,日后还会有这么好的机会吗?七百里瀚海的粮道的确不易输送,但维持到打下灵州,还是能够做到的……”
王珪随即接过话头:“灵州一下,试问兴庆府又如何保全?”
韩冈眼神瞥了薛向一下,不知他是不是跟王珪做了利益交换,今天终于表明了态度。薛向在粮秣转运之事上也是权威,他的支持,不啻是对韩冈说辞的反击。
一番争论,到最后也没有得出结果,只能各自散去。但从赵顼的态度上看,韩冈知道自己失败是必然的。
韩冈并不是很在意最后的结果。他被挡在两府之外,就是因为年轻,行事激进,不适合居于两府。现在他需要表现出自己的稳重,而不是算无遗策。
但话说回来,不宜冒险进攻兴灵,也是他对战略局势的判断,并不因为自己的需要而改变。
……………………
吕惠卿回到家中的时候,吕升卿已经先回来了。
吕升卿今日回京,要留在家中过了年后再去继续他的工作。他今天下午在开封府述职时,也听说了辽主的死因。
听了兄长说了一遍今天崇政殿中的议论,吕升卿惊讶道,“想不到韩冈现在竟然还在反对直取兴灵。该不会是因为无法领兵,所以反对吧?”
“韩冈现在哪里还会想要功劳,往外推都来不及。”对弟弟的猜测,吕惠卿冷哼了一声,“若不是他的年纪,早就在两府中坐着了,何至于会去群牧司?”
“那他为什么还反对?眼下的局势千载难逢,一旦辽夏两国局势稳定下来,就再也没有这么好的机会了。”
“韩冈前面都已经说了不能直攻兴灵,他怎么方便改弦更张?这不就显得他思虑不周吗?”吕惠卿眉头皱了一下:“而且,应该也有一部分原因是韩冈当真觉得直攻兴灵太过冒险了。”
“韩冈发明的飞船,使得辽主送了性命,还让辽国陷入内乱。总觉得巧合过了头。”吕升卿很是疑惑,今天午后听说了此事后,开封府衙中里面就没人办公了,全是在议论此事,“会不会真的是他的谋算?”
“韩冈要是真有这个本事,之前就会赞成攻打兴灵了。粮秣之事,不比谋算辽主更简单?”吕惠卿和韩冈抬头不见低头见,熟悉得很,韩冈的才智谋略皆是上上之选,这一点的确不假,可要说他能做到谋算惊鬼神的地步,吕惠卿哪里会相信。但他又沉吟起来,“……不过免不了天子会这么想,所以韩冈坚持不能直攻兴灵,当有这份心思在。前后如一,才能显得心中坦荡,以便化解天子暗地里的猜疑。”
自家兄长的判断,吕升卿从来不会怀疑,点头道:“想来应该就是这样。”又是一笑,“只是世人多愚,现如今,韩冈的名声恐怕又要更上一层了。”
第一章 庙堂纷纷策平戎(二)
从宫中出来时,已是华灯初上,无数星辰在天空上闪烁。
骑在马上往家里走,韩冈还在想着方才崇政殿中的争论。
两府中的六个人,王珪、元绛和薛向是支持攻取兴灵,吕惠卿的态度暧昧,但只要王珪肯做出妥协,以支持手实法交换吕惠卿的支持,没有任何难度。只有吕公著和郭逵跟自己的看法相同,希望能稳一点,不要太过于急躁。
从人数比例上说,速攻一派占了绝对优势,而赵顼,也明显偏向前者。如果算进朝堂上的普通朝臣,持缓攻态度的声音,完全可以忽略不计了。
在韩冈看来,以如今大宋的国力,即刻出兵攻打西夏,直取兴灵,成功的可能性是六成到七成,在灭国之战上,这个几率已经算是高了。韩冈当初领军南下,也不是全然有把握,事先估算的几率其实也差不多就在六七成的样子。
但另一方面,采用韩冈的策略,先取银夏、兰州,不急着攻打兴灵。通过经济和政治手段,用一年到两年的时间,徐徐削弱西夏的实力。官军如泰山压顶得强势,很有可能会让西夏国中分裂的两派矛盾缓和而一致对外,但缓上一缓,通过各种手段挑拨,却能让矛盾就此爆发出来。
散其心,分其众,以大宋强大的综合国力将西夏击垮,成功几率近乎百分之百,完全不要冒任何风险。单纯只用军事来较量则不然——政治、经济、军事三方面,就以军事,西夏和大宋差距最小,利用地理上的优势,西夏甚至有击败官军的可能。
两相比较,自然是后者更稳妥。只是有人担心不抓住这个机会,会让辽夏两国缓过气来,故而赵顼听不进去……这就没办法了。
韩冈也不能保证辽国和西夏不会很快的平定内乱,他只是能保证以大宋国力可以压制经过内乱的辽夏两国。厚植国力,是压倒对手最简单有效的方法。可惜的是,天子不认同。
只能在旁边看着了,希望不至于落到任何人都不愿意看到的起步。
回到家中,工匠们已经离开了,带走了工具,但材料还在院中。
韩冈让人挑着灯笼看照壁上的图案。
只见左下角上已经镶了一颗五角星。火光下,分不清颜色,但深色调的瓷片,应该都是红色的。但问题是不仅仅是左下角,而是照壁的四个角全都用同样色调的碎瓷片拼上了同样的图案。
拖来的碎瓷片,红色的多有货真价实的钧窑红瓷,放到后世,就是碎片,也是价比黄金。一堆黄金做角落处的装饰,的确是够奢华的。可这已经是将韩冈的本意彻底给改了,让他去哪里再找三个皇帝从飞船上摔下来?
“官人!”王旖在内院听到动静,就迎了出来。见到韩冈正盯着照壁上的图案,便笑着说道“官人画的图奴家看着觉得很合眼,就让人在四个角上,都镶了一个,不知合不合官人的意?”
王旖仰头看着韩冈,摇晃的烛火映在深黑色的一对眸子中,闪耀如星光般璀璨。
韩冈低头,在她耳边轻笑道:“娘子真是为夫的贤内助。”
王旖听了,横了韩冈一眼,转身就进里屋去了。脚步轻快,丢下一句话:“官人还是早点换了衣服,都在等你吃饭呢。”
韩冈是听说耶律洪基死因之后一时兴起,才在角落里画上一颗星星。虽然可以百分之一千的肯定那是耶律乙辛下的手,但怎么说韩冈都占了一份功劳——汉时跋扈将军梁冀毒杀质帝,那块肉饼也是名留青史的。但他并没有打算向世人宣告什么,只是打算暗地里得意的回味一番。
可这个时代,名人和天上星星都有瓜葛,人亡星陨,所以世间才传说韩琦故世,大星陨于庭。韩冈一听说耶律洪基坠亡的消息,就在照壁上特意加上一个五角类似于星星的图案,怎么看都是他在炫耀自己战绩。
这样当然有问题。王旖也知道这么做不合适,韩冈一走,就赶紧让人添了三颗星。反正韩冈只是在一角画了颗星星,并没有吩咐说不能在其他角落镶上一颗星星。
韩冈虽是不在意这等小事,但王旖能帮着考虑周全,当然是难得的贤内助。
韩冈回了后院,换了衣服,先去看了周南。
周南养病的房间是专门设置的一个别院——给病人另外安排独立的住处在大户人家很常见——韩冈进去的时候,正是周南吃药的时候。
周南正皱着眉,苦着俏脸,看着碗里黑色的药汁,可抬头就看见韩冈进门,她立刻露出了美得让人心悸的笑容,“官人!”
韩冈坐到床边,让周南靠在自己的怀里。没有梳理的一头长发如瀑般披散下来,笼在白色的小衣上。被褥向下拖了一点,小衣下高高挺起的两团丰软顿时露在了外面,将将掩着有了规模的腹部。
韩冈将被褥向上提了提,盖住了她身子,免得受凉。柔声问道:“怎么样了,头还晕吗?”
周南摇摇头,靠在韩冈的怀里很是舒服,“已经好多了。”
她回到家后歇了两日,又请了御医开了两服调养的药,气色看起来已经好了不少。不过御医也说了,动了胎气没那没容易就好,还要养上一阵。
韩冈伸手从使女手中端了药,还热着。用勺子舀了一口,凑在了周南的唇边。
周南仰起脸,看到的是温和渊深的一对眼睛,在眼中看见的是宠溺和关爱。
依顺的张开口,喝了下去。“好苦。”周南顿时轻声叫着,脆弱的像个孩子一般。
“现在苦一点,等病好了就甜了。”
韩冈鼻子嗅了嗅,房间内在药味中还带着一股鲜香。病房里面又两个炉子,一个是小药炉,另一个则是取暖用的火炉。火炉上架着一口蒸锅,“锅子里面热的是鸡汤吧?”韩冈问着。
使女回道:“是鸡茸粟米粥,用的是鸡汤炖的。”
“等喝了药,就喝点鸡汤,正好去苦味。”
“嗯。”周南娇憨点头,乖乖的喝药。
服侍了周南喝了药,又让她喝了点鸡茸粟米粥,说了几句话,扶着她躺下来休息了。帮周南盖好被子,韩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