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第56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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挺胸,“上个月,何仁美——就是邠国大长公主的驸马的亲娘舅——还带话给小弟,问蹴鞠联赛是不是一年再多踢一个循环,踢半年、歇半年未免太浪费了。他可是帮他外甥和外甥媳妇在问!”
才几年功夫,冯从义拉着整个陇右商人的势力,以棉布为敲门砖,在京城商界站稳了脚跟,眼下已经是举足轻重的地位了。牢牢控制着棉行,又利用蹴鞠联赛上下沟通,上至王公勋贵,下至地痞泼皮,他都能说得上话。真要细论起来,他在京中的人脉关系比韩冈还要深厚。
有关的传言,韩冈也听得很多。虽说熙河、广西乃至京城局面都是韩冈开创的,但能做大做强,还是靠了冯从义本人的能耐。对自家表弟的经营之术,韩冈也是很有几分佩服。不过冯从义现在急冲冲表功的样子,倒是没了名震京城商界的冯大掌柜的气派。
“怎么就急了,小孩子似的。愚兄怎么会不信?陇右冯四在京城的名号,我这做哥哥的可是如雷贯耳,大名鼎鼎的冯财神啊。”韩冈笑了两声。神情也郑重起来,“京城太过惹眼,愚兄身侧也多挂碍,如今做事都不方便。如果你在京城将赛马的事做起来,只因愚兄的缘故,最后的结果可能会跟预想的反着来。”
韩冈看了冯从义一眼,发现他专注的听着,满意的继续下去,“现在熙河和京城关系紧密,有什么新奇的活动一两个月就能传到另一边。只要你能在熙河将赛马争标的声势给做大了——马球队练起来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必定会有人主动上门来询问究竟。”
这是下饵钓鱼,要人主动上钩。冯从义点头:“小弟明白了,回去后就办。”
韩冈怔了一下,他还没有细加解释呢,怎么这般爽快就同意了,“就不怕万一京城中的人直接将赛马操办起来,甚至捅给天子?”
“三哥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小弟吃亏?”冯从义嬉笑了一声:“其实只要他们想将此事做成,免不了要将熙河路的事拿出来做证明,否则谁会跟着他们走?何况只要熙河路一做好准备,小弟就会让下面的人在京城将此事同时传扬开。传到天子耳中,也只是一两天而已。”
“正是这个道理。”韩冈听得更满意了,“到时候,愚兄也就可以顺理成章的将你荐到天子面前。”
冯从义犹豫了一下,推脱道:“其实现在有个官身就够了,在天子面前露脸反而麻烦,到时候成了众矢之的,反而会拖累三哥。”
韩冈盯着表弟:“当真是这么想?别想是否拖累我,先想想自己。不用担心别的,当今的这位皇帝,一心要想振作。只要是能有补于朝廷,天子必定不会吝惜爵禄。”
“狗肉上不得台面,小弟也不是够资格进文德殿,崇政殿的人。若是以赌赛之事上殿,反而会给三哥你脸上抹黑。”冯从义突然又呵呵一笑,“而且也要怪三哥你,小弟刚到洛阳就听说了,御史台上下都被你得罪光了,但他们奈何三哥你不得。可现在小弟要是跳上去,这不是自找苦吃吗?”
冯从义想得很清楚,顺丰行眼下的兴旺,是靠着韩冈撑起来的。若是韩冈倒下了,顺丰行转眼就能败落掉。韩家的根底太浅薄,这与那些根基深厚的世家大族是不一样的。所以冯从义很明白,韩冈在朝堂上的地位就是一切,无论如何他都必须维护韩冈的形象。
他会匆匆赶来京城,就是担心韩冈会出事,眼下既然知道皇帝不放在心上,也就能放心下来。靠了种痘法,韩冈的恩泽即将遍及天下。冲外面说一句自己是韩龙图的表弟,寻常百姓不必说,就是一干心高气傲的士人,也得给几分面子。
这样的情况下,上不上殿又有什么关系?看了天子又不能让荷包里多几两金子、银子,说不定还会给刮上一笔。要是天子褒奖太重,还会引来御史台的那群乌鸦,躲着还来不及。
见冯从义神色不似作伪,韩冈点点头:“既是如此,愚兄就静候佳音了。到时候,该拦着的肯定会拦着。”他笑了一声,“既然不想担这个虚名,至少要将实利拿到手!”
冯从义起身,抱拳一礼:“那京城里面就托付给三哥了。”
韩冈皱起眉抬起手,示意冯从义坐下:“什么叫‘托付’?这其实是愚兄的差事!”
冯从义笑道:“赌马一事,三哥你看到的是千军万马,小弟看到的却是真金白银。只为金银,就不会是三哥你一个人的差事。眼下这叫各取所需,公私两便嘛!”
韩冈指着表弟,无奈的摇头笑着:“你啊……这张嘴真不愧是财神爷的水平,难怪界身巷金银交引铺的宁大的名号会给你顶掉。”
韩冈的心情很好。
赌马自然会引发天下富户养马的兴趣。也许能够最终上场、参加各级赛事的赛马为数寥寥,也许只有一两千而已,但作为基数,养在富户家中的马匹,必然是几十倍上百倍于正式上场的赛马,而且都是经过训练的马匹,只是在训练的过程中被淘汰了而已。
也因此,也就有了培育马种的好处。
后世的纯血马,不就是从几匹阿拉伯马繁衍下来的?当然,纯血马是特化的短距离竞赛用马,屡屡近亲回交,最后脆弱得没人照顾就活不长,那样的马并不适合作为军用马。不过要培养出纯血马,不知要多少年,不用担心,更不用指望。
眼下的情况,肯定是有心参赛的富户豪门四处去搜罗上等良驹。河西马都是普通,说不定,印度、阿拉伯,或者是俗称汗血宝马的阿尔捷金马,都有可能到手。只要能设立种马配种收费制度,以名次排定收费高低,想必良驹的血统会一代代的在中原流传下去。
冯从义的心情也很好,这个主意可是他给韩冈出的,“想必假以时日,中原富户家家养马,中国的良驹当不输给契丹。就西夏每年上贡契丹三万匹马,两国加在一起还是赢不了。”
“大宋国力岂是契丹、西夏能比?”韩冈道,“不过西夏上贡点的三万匹,不仅仅是马,也有骆驼。贡品光是马,西夏也吃不消。”这也是为什么群牧司下面的官吏有信心能让天子施行户马法,都是西夏和辽国闹的。
“都是骆驼一样也吃不消啊,西夏本身国力就不算雄厚,在这么给辽国吸血,迟早完蛋。真想不通辽国怎么这么贪?不是说辽国魏王是权臣吗?能掌大权怎么还会如此糊涂。当真比不上当年的韩大王。”
“能比得上那位晋王的的确不多,就是将大宋历代宰相算进来,也寥寥无几。如今的魏王自然不如。”韩冈对那位做了辽圣宗便宜老子的韩德让很是佩服,身为权臣,生前生后荣宠不衰,也可见他的能耐,“不过耶律乙辛是个聪明人,他肯定是不想这般盘剥西夏,不但削弱了西夏的实力,还会让党项人离心离德,动摇秉常的地位,但不从西夏那里弄来足够的回报,他也无法唆使得动国中各部势力全力支持西夏。”
“三哥的才智果然是没什么人能比得上呢。”正说着,外面传话说饭菜已经准备好了。冯从义立刻停了口,摸摸肚子:“吃过饭,睡一觉,明天小弟就起程回陇西,会漂漂亮亮的将赌马的事办好。”
“这么急做什么?”韩冈不高兴板起脸,“过了年后再说。钟哥儿、钲哥儿还有金娘都想你这个表舅呢。”
冯从义摇头:“小弟也想留下来,可事先都跟家里说好了,今年在家过年,也答应过姨父、姨母了。”
韩冈闻言神色一黯,叹了口气,他这个儿子不孝,不能侍奉父母身边,要是再留着被当做儿子看待的冯从义,也的确过分了。
“好歹也歇上两天,回去有半个月就足够了。”
“谁知道路上会不会下雪,这一次过来是运气好。一路晴天,路上的雪又不厚。但回程就不一定了,早点走,也能防着路上有事耽搁。”
第46章 了无旧客伴清谈(十)
冯从义当真说到做到,只在府上歇了一天就整顿行装,准备离京返乡。
他也是本事,走的时候连驿券都弄到了手,一路都能用驿马,免费的住驿站。在熙河路,以冯从义的身份拿到一张驿券轻而易举,想不到在京城依然不费吹灰之力。
送驿券来的是开封府的左都押衙。乃是府中六百公吏最顶尖的几人之一。相对于官员调动频繁,这等公吏中的老行尊,几十年的差事做下来,拥有的权力甚至不比那四位推官、判官要小,还在六曹参军之上。
可韩冈听外面陪着冯从义一起出面接待的家人说,那位都押衙可是冲着冯从义大官人前大官人后的喊着,比对亲娘老子都亲切。
自古到阎王好惹小鬼难缠,开封府的吏员也不是以勤快著称。如果没有关系,就是学士、侍制这样的高官,想要拿到驿券,想必也不会有这个速度,更不会有都押衙亲自送上门,多半得遣人去开封府三催四请。
冯从义让伴当将驿券收好,神色如常,只是当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不过当他过来辞行时,看到韩冈不能苟同的表情,就哈哈笑了起来:
“三哥你也是太过自清了。天下各州如今都开始盛行蹴鞠联赛,官府多了那么多税入,难道还当不起一张驿券不成?你想求得干净,也不看看人家怎么做的。哪家子弟出行,不从朝廷这里拿驿券?他们是常年白蹭朝廷便宜,小弟可是一向自律,寻常都是用着家里面的车马,在驿馆里住下,房钱食料钱都是给足的,也就这一次没办法才破例的。”
韩冈摇摇头,也不说什么了。这个时代的风气,拗不过来,后世也一样抓不过来,还是就当没看到好了。只要给官中有所回报,填补损失,心里也算是能说得过去。
冯从义上了马车就走了。最迟到明年仲春,想必熙河路那边就会有好消息传来了。
看到冯从义在京城中的份量,韩冈也就放下心来。
金钱的魔力本来就能所向披靡。
以利诱之是拉拢人最简单有效的手段。冯从义能在京中拥有这么大面子,还不是他出面筹办蹴鞠联赛,拉着勋贵豪商一起出来赚钱?
王安石主政多年,将宗室往死里得罪。但在宗室们的眼中,韩冈这位女婿的名声却是还能过得去,这依然是钱的缘故。
一支普通的球队,就算没有打进季后赛,一年几十场比赛下来,光是门票钱就是个绝大的数目,加上赌资抽头的分红、球场上的广告,至少万贯。而且球队成绩越好,门票、分红和广告的收入就越多。
商业繁盛的东京城,自从热气球拖着广告条幅上天之后,商家仿佛一夜之间都开了窍。如今每逢比赛日,热气球拖着广告上天不说,球场边也是一圈广告,而且连球队的队服上都绣了广告了。
刚刚结束的那一场季后赛,淮康军节度使,英宗皇帝的嫡亲六哥赵宗晖家养的踊胜队,队服胸口上都绣着张戴花洗面药一洗便白的广告。韩冈昨天从冯从义那里听说,这一代的张戴花为此花了整整一千贯——这笔钱,都能捉个进士女婿回来了!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球队能赚钱,直接分配赌金抽头的齐云总社手上自然不会没有钱
冯从义如今虽然只是一众股东中的普通一员,但他作为开创者拥有的发言权依然份量十足。而且作为商行推举出来的几个代表,就是那些勋贵也压不下他,要不然大长公主家想要改变赛制,还要派说客到他门前?
在冯从义的主张下,开封府六百吏员,私下里从主办蹴鞠联赛的齐云总社这里拿到的钱,比从天子手里拿到的钱都多。开封府的官员,也都有一笔灰色收入。
活生生的财神爷,哪里能不给面子?敢不走齐云总社的路子,私下里赌球坏规矩的,全都找罪名给关进牢里。联赛的眼热的不少,可哪个地痞泼皮敢往里面伸一伸手?
昨天夜里,冯从义就跟韩冈聊了好一通如何通过赌马将京城富户豪门都拉进来一起赚钱的手段。言语间,对韩冈以赛马竞标为主的想法,赞不绝口。
要组建马球队成本太高,属于高端类型的比赛,而赛马竞标,属于低端,成本低,训练也简单。虽然想要玩得好,砸钱不会在少数,但门槛毕竟不高。尤其是低级联赛,主要还是以普通的马匹为主。
以蹴鞠联赛为范本,冯从义甚至都规划好了赛制。依然是由地方的队伍组成联赛,以多场比赛的总积分来派定最后的胜负。而比赛的项目分为短距离、中距离、长距离的各级争标赛,以及田忌赛马式的分队争标。最后挑选从地方联赛杀出来前两名,参加总决赛,决定一个赛季的冠军谁属。
只要能错开蹴鞠联赛的时间,不但能将吸引一批对蹴鞠不感兴趣的人们,还能将埋头于蹴鞠联赛的球迷和赌客也一起拉过来。
培育好马需要时间,但买马还是很快的。只要联赛组建起来,三年之内当有成效。十年二十年后,赛马运动与蹴鞠一样遍及天下,到时候朝廷只要能拿得出钱来,好马当是要多少有多少,而且还能一年年的享用长久,群牧司也会有事可做。
不过不论是十年,还是三年,都是以后的事了,眼下韩冈还是很清闲的,群牧司中无事,主要的事务是一封封求回书的名帖。
而厚生司的判官又来登门造访,但这一次不是吴衍——他被派出去负责开封府界二十多个县的保赤局组建和监察工作,一年之内,一个月能回一趟京城就了不得了——而是蔡京。
韩冈拿着名帖,怔了有片刻光景,过了一阵才反应过来,“快请。请他去偏厅。”
换了身见客的装束,韩冈来到偏厅,一名身着绿袍的官员随即起身。
“蔡京拜见龙图。”
一拜一起,动作舒缓自如。这位千古名人,相貌未免太英俊了一点,眉目俊朗,身材颀长,让人一见之下就自愧不如之感。
而且韩冈也记得他当年在西太一宫。当年的那一首《天净沙》,早就传唱出来,韩冈虽然没脸去剽窃,署上自己的名字,但他和路明两人的身份都给好事者挖了出来。只不过两人一直都不肯承认罢了。而当时在西太一宫的几名士子究竟是谁,韩冈当然也听说了。
但韩冈无意与蔡京多有瓜葛,还了一礼:“久闻元长大。当初元长为木兰陂一事多方奔走,韩冈也多有听闻。心慕已久,今日一晤,乃知传言非虚。”
韩冈说得基本上就是顺口的恭维,不过他能听说自己引以为傲的木兰陂,蔡京还是有几份自得,“微末之劳,相较于龙图的累累功勋,乃是萤光与皓月之别,龙图之誉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