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第47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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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个上城的壮汉,身材高大厚实,体重应当能抵得上两个寻常的交趾士兵,他一踏上城头,就是重重砰然一声响。左右一看,便立刻向着李洪真所在的城楼冲过来。
跟随着壮汉上城的宋军士兵越来越多,而参与的守军根本就没有抵抗片刻的实力。领头的宋军开始清扫城头,将人变成尸体,将尸体变成可以拿回去点算的功劳。
‘只能投降了。’李洪真哪里想到门州竟然这般轻易的被攻破,两丈多高的城墙就跟纸糊的一般。
摘下了自己头盔,解下了腰中长剑,李洪真的精气神连同幻想一起破碎,垂着头、垮着肩,‘只能看运气了,运气好,还能在章惇、韩冈面前混个好处。’
从城楼中出来,李洪真刚想喊话,却见那名壮汉从腰间拔出一支手斧,虎吼一声用力投掷过来。手斧在空中急速飞旋,越过二十步的距离,磨得锋快的斧刃一下在砍在了交趾国四太子的天灵盖上,深深的劈了进去。
围着李洪真的近卫们都愣住了,看着从他们主君的脑门上嵌进去的利斧,脑中一片空白。而那名壮汉却是毫不废话,提着大斧,冲过来一阵切瓜砍菜的乱杀,跟随在他身后宋军士兵一齐掩杀过来。
半日之后。
韩冈和燕达在李信的陪伴下跨着马进入了门州城中,看着从城墙排水沟中流淌下来的血水,摇头感叹道,“想不到守将竟然死战不退,这洪真太子还当真是个忠臣!”
第20章 冥冥鬼神有也无(17)
作为交趾北方的重要据点,门州城防工事的水准一直仅次于升龙府,是交趾最为重要的关卡要塞之一,加上地处要津,城中的储备也是甚为充裕。
但在宋军的攻势下,门州却是一战而下,城中的守备脆弱得难以想象,宋军顺利的登上城头,又毫无阻碍的占据了城池。
虽然不能说在看到飞船之后,守军的士气便崩溃了,但画着鬼面的飞船给予交趾士兵的心理打击是超乎预计的,已经习惯了看到飞船和热气球、并了解其原理的宋人,难以想象敬畏鬼神的四方蛮夷,对飞在天空中的异物的畏惧。
这一战中不多的伤亡,基本上都集中于城破之后,对城中守军的扫荡这一过程之中,理应最为艰难的登城,轻重伤加起来也不过十几人。
“交贼甚至连守城都不会。”
战后的第二天,章惇和李宪也赶到了门州。与韩冈、燕达一起坐在厅中。外面有一众行营参军正统计着各项数据,为这一战做着总结。
“是没有经验吧。”没有实际的经验,读再多兵书都没用,何况具体到攻守战术上的兵书,这个时代可不是想找就能找到的,韩冈一直都是看不起交趾人的战术水平,“一百多年了,除了太宗皇帝时被攻打过一次,其他时候,都是平平安安的,哪里知道如何守城攻城?相对而言,野战反倒是更擅长一点。”
“野战不还是没在玉昆你手上讨过便宜?”章惇冲着韩冈摇摇头,又哼了一声,“太平的日子不去过,偏偏要来找死。中国岂是他们这等蛮夷挑衅得起。自作孽,不可活!”经此一战,安南经略信心高涨,意气风发的笑着,“玉昆带着千五荆南精兵,和五千广源军,就大败李常杰十万大军。现在拥兵五千的门州城,我两千虎贲亦是一战即克,想那升龙府,也挡不住我大军一击之力!”
李宪也开怀笑道:“天子若是得知门州一战的战果,不知会有多欢喜!”
“门州一下,直至富良江边,沿途州县据说都没有城墙,就不用官军多费心了。得让一众蛮部多卖把力气,将交贼引过江来。”燕达亦是轻松的微笑,“想必此战之后,蛮部会更加卖力了。”
这一战,直接参与攻打门州城的宋军只有两千出头。此战刻意减少出战兵力,就是为了进一步震慑诸多蛮部,并给官军中的将校士卒们以足够的信心。
不过在外清扫山林中、道路上的斥候,阻截可能会有的援军,投入进去的兵力,有五千之多。而且还有好几支蛮部近万人跟随,他们也起到了同样的作用。稳定了外围之后,门州战场就变成了官军展示实力的舞台。
被吓到的绝不仅仅是门州城中的交趾兵,看到官军不费吹灰之力便攻破了门州城,被特意找来观战的一众蛮部代表虽然都是吃惊,但绝比不上看见飞天的神器之后受到的惊吓。在听说过飞船是韩冈所造之后,对韩冈的敬畏也为之更加重了数倍。
燕达还记得昨天一群蛮人来拜见韩冈,最后离开时,是挪动着双膝倒退到大厅门口之后,方才起身出厅的,“因为飞船一物,这些蛮人对副帅敬畏若神明,只要有副帅敦促他们尽快进兵,必定不敢懈怠。”
“岂是畏我?是这些蛮子怕鬼啊!换作是京城,有点手艺的自己都能缝出个气球来卖钱,谁会被个飞船吓到。”韩冈摇头笑了笑,“不过这样也好,有着鬼神撑腰,想必他们的行动可以更加大胆一点。”
外厅中,行营参军们的战果总结总算宣告完成,章惇的一名幕僚拿着一沓写满了文字的纸页递上来给章惇,他是经略招讨司机宜文字,也是行营参军的代表,“学士,这是统计出来门州一战的战果,包括斩首、俘获,俘虏的敌将清单,缴获的军粮、物资,一切都已罗列。后面还有军中的伤亡情况,详细的立功名单也一并附在最后。”
章惇拿着战果和战损的统计,专注的看了起来。
韩冈则抽空吩咐着:“另外还要早点将这一战的经验和不足给总结出来。即便是大捷,总有些不尽人意的地方。你们行营参军要多往下面去走走,去问问士卒、队正和都头们,问问他们觉得这一战有哪些地方不足,哪些地方需要改进。这些都是他们的事关性命,一般不会乱说话,要仔细聆听,用心记录。一日三省吾身,这行军打仗也要经常反躬自问。”
韩冈是行营参军们的直接领导,章惇的幕僚对他的吩咐也不敢有所轻忽,而且都是之前韩冈曾经说过的话,“龙学的吩咐,下官这就去做。”
只是他走出去的时候,向章惇望过去。章惇则没理会,低头看着手上的统计报告,“战死十一人,轻重伤五十六人,其中重伤十九人。斩首一千一百一十三,俘虏四千一百。”章惇将报告中记录伤亡的一页递给韩冈,“伤亡多在入城之后,争夺北门以外的其他三座城门的时候。想逃出门州的当有许多,但官军伤亡人数却只有这么一点,反抗的未免有些少了?将交趾丁口都处以刖刑的消息,难道还没有传到门州?”
“应该已经传遍了才是。”韩冈想了想,“想必是李常杰将与他不合的对头都丢了出来,这些人大概是不敢回去,被封了城门后也就不想拼命了。门州守将的洪真太子,是乾德的亲叔,乾德若死,在乾德幼弟之后,就轮到他接掌交趾王位。”
“洪真太子……”章惇低头又看看战果,斩首一页的最上面,就是洪真太子的名字,“可惜已经死了,早点投降多好。就算不可能坐上交趾国王,至少也能在京城中安享晚年。”
除了李常杰等参与北侵的臣子们,交趾国王——仅仅七八岁的李乾德——还有太后倚兰,以及一干宗室,以中原王朝的惯例,都会好生的在京城中豢养起来。就如李洪真,怎么都能捞个封爵和官职,得到一间京城中的宅院居住,根本不会受到多少伤害。
可惜他偏偏死硬到底,就是官军已经登城,还立于在城头上,都没有退入城中,更不用说逃跑了。结果就被率先登城的军中骁勇给一斧头砍死。
燕达叹道:“虽说此人是无能了些,但也是个有胆子的好汉。”
章惇翻着报告,满不在意的说着:“管他是好是赖,都已经是死了,一个首级而已。”
韩冈提议道:“还是将其好生安葬,即是忠臣孝子,身首异处也不太好。”
皱纹出现在章惇的双眉间:“难道要鼓励交趾人效法其人,奋死抵抗不成?”
“洪真的名声近期也来不及多远。”韩冈笑着:“日后传播开来,如若交贼要抵抗,他们又会抵抗谁人?”
韩冈可是希望交趾掌握文化的上层,全都学着李洪真的样子,拼死反抗。只要他们都死了,交趾这个国家就算毁了。没有受过教育的民众,是无法传承文明和文化的。
章惇默然点头,吃亏的只会是之后割据交趾的蛮部,将手上的总结报告递给燕达和李宪传阅,说道:“门州比起永平寨,位置更佳、城防也更为完备。这座城池日后也占下来,得尽早加以清理。”
“城中的交贼都要弄走,不然日后就是麻烦。”韩冈道。
“满城的俘虏有四千之众,而因为近几个月三十六峒蛮部扫荡,避入城中的交趾百姓也有一万多。”燕达问道,“要怎么处置他们?”
“让诸部拿人来换。”韩冈和章惇一开始考虑过这个问题,他们并不打算直接对俘虏们处刑,事情是谁做的,怨恨就会归于谁的身上,两人也都不想由自己来背着,“用人来换,就是一个换一个,尽量将他们手上的汉儿都换回来。日后的俘虏都要用来交换被掳走的大宋子民,如果最后还有剩,就作为封赏的一部分,按照出力多寡分予诸部。”
如果是用俘虏来交换金银财帛,少不了会被讽刺为人牙子,也免不了要被御史们弹劾。但现在是用来交换被掳走的汉人,则是难得的德政,不论是谁人提出、谁人主持,都是能沾光的。韩冈和章惇之前可都是因为用银绢等物买回了近万名汉人,受到了朝廷的赏赐和褒奖。
报告、总结、休整,战斗之后,一系列的琐碎杂事并没有耽搁安南行营的多少时间。
在轻松攻下门州两天之后,官军便继续高歌猛进,毫无阻碍穿过了交趾北疆的群山,一望无垠的三角洲、交趾国的核心地带出现在宋军的面前。
与此同时,一同南下的蛮部大军,也从几十条不同的大小道路上,杀入了这一片冲积平原。平静了百年的膏腴之地,在数日之间便被复仇的血与火所吞没。七八万人分作上百支队伍,流窜于乡野与城镇之间,杀戮与洗劫的剧目,时时刻刻都在富良江北岸的交趾国土上上演。
告急文书雪片一般的越过富良江,送进升龙府,北岸数十万子民的哀嚎充斥在字里行间。
救还是不救,这是个问题。
第20章 冥冥鬼神有也无(18)
【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这话说得脸都红了。要补上的一更还是赶不出来,又要拖明天,还请书友们见谅。】
自从门州陷落,洪真太子殉国的消息传来之后,升龙府中立刻加强了防备,城上城下皆是戒备森严,而城中的官员、百姓,也都是收拾了家中财物,准备见势不妙的时候,就南下暂避。一时间,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李常杰对此也无可奈何,只能等着有人先跳出来后,再来杀一儆百。
升龙府的城头上,一队队巡卒绕城而行,李常杰站在北门的城楼上,向下窥探着。只发现守城的士兵们一个个都缺乏精气神,抬脚落步都是没有多少魄力。
‘这一仗可怎么打?’
没有自信心的队伍根本就排不上任何用场,吓破了胆的士兵连草寇都赢不了。
李常杰的双手紧紧抓着窗棱,脸色阴沉得如同雨季的天空,与这些天来艳阳高照的天气截然不同。
宋军携胜势大举南下,而一众溪洞蛮部也随着宋人的南下,一同攻入大越国的腹心地带。两敌皆是凶名卓著,尤其是溪洞蛮部,半年来连续越境屠戮百姓,让富良江两岸的百姓畏之如虎狼。紧接着又有宋人要对所有俘获的男丁都处以刖刑作为报复的传言出来。
尽管这让许多人坚定了抵抗到底的决心,但普通的百姓对宋人畏惧又更甚了一筹。如今城中上下,全都将抵挡敌军的希望放在了富良江之上,对大越官军,已经是一点信心都不报了。
李常杰对富良江也给予了极大的期望,地利本来就是最可信赖的倚仗。可当他略略移动视线,在雨季时,能涨到接近城墙的富良江,如今则曝露出了近百步的河滩,在烈日的照射下,一块块龟裂成龟背上的图样。宽阔的江面,只剩下一里半的宽度,水流也平缓得如同清风吹过的湖面。
视线又投得更远了点,隔着两里地远,根本看不清北岸的情形,但李常杰总觉得隐隐约约有哭喊声传进自己的耳朵里来,那里是来自北方的流民们发出的声音。
双眼凝视着水雾掩映的深处,李常杰久久也不稍动一下,如同一座雕塑,凝固在升龙府北门城楼的上方。
“太尉……”身后的亲信试探着李常杰的心思,“宋人还没到,还是先派船接一些过来。”
李常杰终于有了动静,他牙齿咬紧,从牙缝挤出声音:“片板不得过江,违令者族诛!”过了半天,他才又颓然低声,“他们来得太迟了……”
大越国东面有千里鲸波,西面有高山峻岭,防线都放在南北国境上。在富良江两岸的平原,每座城镇都没有城墙,好一点的用木栅栏,差一点的干脆就是竹篱笆。倒是北岸有座城池,是六十年前被废弃的旧螺城,也就是升龙府的前身,几十年没有整修一次,在一年年的雨季旱季的交替中,全都毁坏了。
无险可恃,在确定了宋军即将南侵的时候,李常杰就打算着在富良江设立防线,北面则坚壁清野,将江北的百姓迁移到江南来,让宋军和溪峒蛮军无所收获。大越气候炎热多雨,远胜广西,宋人不可能在北岸久居,只要手中有人有兵,等宋军撤退之后,可以轻易的将失土收复。
但李常杰哪里能想到,坚壁清野的命令传达下去之后,根本就没有起到多少作用,反倒是让北方的官吏们有了弃职而逃的借口。
坚壁清野四个字好写,也好说,就是不好做。
至今为止,已经一个多月了,逃到江南来的百姓数量,只有应有数目的两成而已。并不是百姓不怕宋人的威势,而是江北的州县官们太怕了,直接丢下他们就逃了回来。没有官员的传达、组织和驱赶,乡下消息闭塞的农户如何能知道朝廷的命令究竟是什么?如何知道该怎么去完成坚壁清野的任务?
据李常杰派出去的细作回报,北面的州县官们,绝大部分都只是在城门口将坚壁清野、回撤过江的诏令张榜公布,然后自顾自的收拾起行装,也不见他们派人下乡催促。一听到门州陷落之后,就带着家人仆婢以及金银细软,急匆匆弃职南归。而跟随他们一起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