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第4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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幕僚用力的点头:“蹈于虚空,乘风而行,这肯定就是飞船!”
“传令下去,让士卒不要惊慌,只是宋人造得军器罢了!”嵬名阿埋立刻下着命令。只是他让下面不要惊慌,可他自己的声音都在颤着。宋人都能飞上天了,那城墙还有什么用,转眼就能飞到自己的头顶上,“对了,要射下来,让人快点将那怪……飞船射下来!”
罗兀城城头上的西夏弓手瞄准了天上的飞船,纷纷射了过去。只是这完全是浪费箭矢的无谋之举,没有什么弓弩能射到比十几层的佛塔还要高出许多的飞船。仰着脖子看着都累,箭矢飞到半空就纷纷落了下去。如果硬要说的话,也只有宋军倚仗守城利器的床子弩,才有可能将天上的飞船给射下来。
趁着罗兀城中的混乱,宋军将一架架霹雳砲推上了阵前。六十余架巨型的投石车在城下寨前摆出的浩浩荡荡的阵势,让城头上的守军看寒了胆。种谔的将旗也提了上来,牢牢的插进了雪地中。两万宋军将士全都高声欢呼,伴着猝然响起的战鼓,如雷霆、如海啸,引得附近山岭中的积雪崩塌下来。
一个竹筒这时从飞船上丢了下来,啪嗒一声落地。立刻有人上前去捡了起来,转身送到了种谔的面前。抽出竹筒中的纸条,种谔展开一看,就抬头望着罗兀城中,“城里的西贼居然没有动静。”
“还是不敢出来拼命。嵬名家的人是不是给梁氏兄妹吓破胆了?”种朴冷哼了一声。
六十架霹雳砲就停在寨子外,而寨中都没有派人出去守卫,就算明知道会有陷阱,也该出来拼个运气,看看能不能烧掉几架,怎么连一点动静都没有?
“他们肯定会出来的。”种谔没有再多话,找来亲卫吩咐两句,让他跑去传令,就立于大旗下静静地等待着。
第九章 鼙鼓声喧贯中国(七)
嵬名阿埋是知道霹雳砲威力的,他曾经见识过国中偷学而来的霹雳砲,毁掉了一堵城墙有多么轻松,而宋人的霹雳砲比那些仿制品要高大了一倍有余,威力只会更加恐怖。困守城中只能坐看石弹一点点的将城墙寨墙给拆个干净,绝不会有好结果。如果拼一拼,就能毁去这些霹雳砲,嵬名阿埋肯定会立刻下令去赌一下运气。可是这厚达一尺多的积雪,让他打消了所有出战的念头,在雪地中跑不快的铁鹞子,只会成为神臂弓的靶子。
“尽管砸好了,雪这么厚,砸塌了城墙也别想攻上来。”嵬名阿埋喃喃自语。在种谔搬出了飞船和投石车后,在他的眼中,厚厚的积雪比起城墙更安全。他已经下令守军撤下城头,只把旗号留下。这道城墙,坏就让他坏好了。
匆匆下城的士兵们有点乱,嵬名阿埋转头过去呵斥了两声,回过头来吩咐道:“让芭良也将人撤离寨墙边,只要人不被石弹砸到,寨墙坏了也能再修起来。”
一名信使带着主帅的命令从城头垂了下去,跑去了不远处的营寨传令。
嵬名阿埋此时已经镇定下来,方才看到飞船后的惊慌,已经在他发现宋人的兽首飞船在山谷中的北风里向南大幅的偏着,得靠绳索系在地面上之后,便半点也不剩了。
不过是个巢车而已!不足为虑。
嵬名阿埋扶着墙头,望着银装素裹的远近山川。无定河一带千丘万壑,沿着河谷向前走一里,两边都能经过十几条沟,这样的地形要想防着偷袭很难,而偷袭就很简单了。
别以为他没有后手,嵬名阿埋捏着墙头的积雪发着狠。
自从被调到罗兀城后,他就知道自己最后很有可能被当做弃子来处理。为了保命,他可是什么招数都想过了。嵬名阿埋的才智虽不算高,但架不住他为了要保住小命而拼命。
嵬名阿埋的幕僚惯会察言观色,看着阿埋的神色就知道他在想些什么,讨着好笑说着:“宋人进抵城下已有时日,一开始的防备肯定也松懈下来了,昨夜更是送了一份大礼过去。只要今天宋人不能攻下此城,到了夜里可是有着好看了。”
“河谷狭窄,在谷地扎营,也就别想着防火了。”嵬名阿埋冷冷的说了一句。
“举烟!通知外面的孩儿!”他接着又是一声怒吼。
这时候,就让宋人多得意一下吧,腾起的狼烟多半会被他们当成告急的信号。回头再用力的盯了天上的飞船一眼,嵬名阿埋转身就下了城去。
罗兀城中的敌军从城头上撤了下去,城外寨中的西贼也让出了寨墙内的一段,这一变化立刻就从飞船上传到了种谔的手中。
种谔毫不在意的看了一眼,就丢到了一边去。西贼会怎么做,这根本就无关紧要。
“放狼烟了!”种朴的叫声隐隐带着兴奋。
几道黑色浓烟此时自城中腾升而起,高高的散入云霄。
“还没正式攻城呢…嵬名阿埋已经要向北面求救了。”种朴快活的大笑着:“这里的雪都一尺厚了,赏逋岭、马户川和立赏坪少说也有三尺,哪里能来得及赶来救援?!”
“就算来了也能早早的发现。”种建中将兴奋收于心底,冷静的说着。
“霹雳砲准备好了没有?”种谔不理自家的子侄在说些什么,在前面问着部将。
部将单膝跪倒,抱拳高声:“只等太尉令下。”
“开始吧。”种谔语气淡然。
平静的语调,立刻就引发了一场疾风暴雨。
六十余架霹雳砲几乎都是对着军寨而去。居中的霹雳砲当先发射,载满重物的前臂向下一落,后臂长长的稍杆便猛然一样,嗖的一声响,就将近五十斤重的石弹远远的抛掷了出去。划过一条完美的弧线,石弹的落处离着寨墙尚有一段距离。
控制这架霹雳砲的砲组,随即就在前臂处加装了配重的石块,第二次发射,石弹则正正的撞上了寨墙,卡擦一声脆响,木质的寨墙顿时就可撞开了一处豁口。
只用两发就确定了配重。得到的数据,立刻传给了每一个砲组。第一轮齐射,就有三分之一准确的飞进了党项人的军寨中或是砸在寨墙上。第二轮、第三轮,命中率都在三成以上。靠着配重和标准化的石弹来确定射程的霹雳砲,稳定而高效。
须臾之间,就如同风暴一般的弹雨攻击,带给的寨中守军的就是全然绝望,西夏人在此地不是没有守具,可要想跟宋人比起来未免差距太大了一点。藏于城中的霹雳砲,与城下的霹雳砲对比起来,却如刚通过了蒙学的小学生,与已经通过了贡举,正要入京参加进士考的贡生做比较。
面对南方的围墙已然尽灭。飞过来的石弹钻进寨中后,就在其中横冲直撞起来,一声声惨叫响彻云霄。原本为了避让石弹而腾出的空地,现在又扩大了许多。
“该雪橇车出动了。”
一辆辆载着宋军步卒的雪橇车就从营中鱼贯而出。原本是运粮的车辆,现在则成了运送士兵穿越雪地的工具。
种谔带来的军队中,除了几百匹挽马之外,骑兵用的战马也就五百多匹,原本是作为斥候和游骑来使用,现在下了雪,全都派不上用场。论起吃用,两万人马的宋军,比起驻扎在罗兀城内城外的西贼,耗用的粮食还要少上许多——对面可是至少有三四千匹马,而一匹战马,消耗的草料粮食,差不多能有常人的五到十倍。
不过毕竟是两万人,要想维持着补给线,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幸好这时候有了雪橇车。
利用雪橇车在山区运粮,比起手推车或是马骡来运输要轻松得很多。一百辆雪橇车沿着冰封雪盖的无定河就这么一路上来了,也不用像过去那般劳师动众,发动数万民夫,很是轻松的就维持住了两万大军的粮秣补给。种谔敢以一路之力发动此番大战,也有不用征发百姓的缘故。
所以种谔要等到冬天,等到下雪之后再行动。
看着载着宋军的雪橇车向着寨墙冲去,被下属急匆匆的催上了城头的罗兀城主将手脚冰冷,脑中一阵晕眩。
比起飞船、霹雳砲、神臂弓、斩马刀和板甲,在宋人的军械中,雪橇车的名气一点也不大。嵬名阿埋哪里能想到,宋人还有这样的一个招数,竟然会有着在雪上轻松运送兵员的车辆。
车上所载的宋军步卒粗粗一数估计有四五百人之多,差不多一个指挥,如果让他们在寨外下车结阵,想歼灭他们,绝不是一时三刻能做到的。而这段时间里,宋人的雪橇车还能运上几个指挥冲过来。一旦让两三千名宋军步卒,开始结阵冲击已经没有了围墙的寨子,寨中守军根本就不可能守得住。
连忙点起自家的侄儿,“谕密,速领军出城堵截!”
嵬名谕密听命,立刻领了一千铁鹞子出城。
“来不及了。”
在嵬名谕密尚在城门内侧整顿兵马的时候,种谔就已经得到了消息。
积雪阻碍了党项骑兵的冲锋,如同在白纸上爬行的蚁蚕,一点点的挪动着。而宋军的战车同样是碾着积雪,却硬是要比党项骑兵还要快上一成。看似微小的速度差别,却使得宋军能够提前一步排下阵势,用劲弩将射得人仰马翻。
再雄峻的战马,背上连人带甲小两百斤的累赘,而且还是在雪地里跋涉,必然是举步维艰。而拉着雪橇车的挽马,则只是要拖动身后的车厢而已。尽管雪橇车在眼下,还不如平日里两条腿奔跑的速度,但来去如风的铁鹞子,更是只能落在后面吃灰。
一支支弩箭从下车结阵的宋军手上的神臂弓中离弦而出,组成的箭雨泼洒向避让转向的敌军。军寨中的守军打算展开反击,帮助出战的嵬名谕密,但霹雳砲的攻势一直没有停歇,而且还换成了能够飞溅伤人的泥弹和碎石弹,片刻之间,就在军寨中造成了数倍于之前的伤亡。
“射得好!”种朴右手握拳,一声大叫。
“西贼肯定要退了。”种建中说着。
也正如种建中所言,随着雪橇车第二次载人出寨,罗兀城头的撤军号角仓促的响了起来,嵬名谕密带出去的铁鹞子开始后撤,而营寨中的守军也从北门匆匆逃了出去,绕了个圈子转回罗兀城中。他们离开前还在营中放了一把火,只是没能烧起来。
远远望着官军冲入西贼留下来的军寨,在欢呼万胜中,种朴摇摇头:“没想到竟然这么容易,西贼还真是废了,与几十年前根本没法儿比啊!”
“是官军已经远胜过往。”种建中笑道。拥有神兵利器,手握绝对的优势,这一战实在是太轻松了,在过去怎么也不敢想的。
刚刚从后面上来的游师雄为人稳重,提醒道:“西贼惯使奸计,还是要小心为上。”
“的确是没到得意的时候,这些话等你们打到兴庆府再说吧。”种谔虎着脸教训了子侄两句,一指位于正前方的城池,“今日先破城,给我将罗兀城攻下来。……不管嵬名阿埋还有什么谋划,打下罗兀城就什么都没了。”
熙宁八年十月廿七,宋军收复罗兀城,并斩首三千余级,城中守将嵬名阿埋余众窜入山中。
但于此同时,三万西夏军出现在河东路的西北角、同时与西夏和辽国西京道交界的丰州。猝不及防之下,仅有不到两千守军的丰州州城,只坚持了两日便宣告陷落。麟府军救援不及,反而在半道遭遇埋伏,主将折克行苦战得脱,只能率军回镇本州、坚守待援。。
自此大宋君臣方才明了,西夏无论是对秦凤路的进攻,还是在罗兀城的坚守,都只是幌子,党项人的目的,从一开始就是将辽国给牵扯进来。
就在丰州陷落的消息抵达东京的同一天,相距万里的南方,一支满载着大军的船队驶离了交趾永安州【今越南广宁省芒街】的港口,进入了茫茫南海,船头的方向……是北方。
第十章 进退难知走金锣(上)
重夺罗兀城的兴奋不过数日,紧接着就是当头一棒向着赵顼的脑门上挥来。
丰州失陷完全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没人想到西夏敢这么赌上一把。
丰州陷落,得到了充分补给的党项人军势大振,同在黄河西岸的麟府二州如今都有陷落的危险。而且还要提防着契丹,谁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趁火打劫。
这是谁的责任?
几乎也是惯例了,当这个噩耗传入京中之后,朝堂上的大臣们,不是想着该如何应对眼前的局势,而是追究责任。
欲要追究守臣失土之罪,但知州高遵路已经战死疆场,连同下面的将校三十七人,还有近两千守军,一同殉国。与高遵裕一样,高遵路也是太后的亲叔叔,既然他已经以身殉国,再加罪也未免太不合人情了。
板子当然首先是要落在府州知州折克柔身上,不管怎么说,他也有失察敌情的罪名。只是也不能深责,朝廷还要靠他收复丰州。
麟府丰三州是折家的地盘,其中居于核心地位的府州,开国百年来全是折家人担任知州。想想韩琦,他三判相州就被说成是朝廷莫大的恩典,而折家盘踞云中之地上百年,却已经被习以为常——在许多宋人的眼中,府州折家那是当地的土官,而不是朝廷派遣的流官。
禁军、义勇和弓箭手加起来接近两万人的麟府军,说极端点就是折家的私军,折家家主对他们的的影响力不在朝廷之下。这在大宋国中,也算是独一份。说到将门中的种家姚家,那都是根基浅薄,跟盘踞麟府一带上百年的折家没法儿比的。
但也是因为这个原因,麟府军换装的序列总是排在最后。神臂弓都没有配足,配发床子弩的记录还是在庆历二年,嵬名元昊领军攻打河东的时候,更别说板甲、斩马刀、飞船这些军器监出产的新玩具,连个样品都没有发过去一件。
为了夺回丰州,这些军器要紧急调拨,河东的兵马也得做好支援的准备。但此时崇政殿中,依然不是在讨论此事。
“此乃陛下误信人言之故!”吴充当初就反对对西夏开战,现在得了罗兀,却丢了丰州,更是让他抓到了把柄。对赵顼一点也不客气,“自熙宁五年息兵以来,陕西、河东三年不见战事,秉常亦自恭顺。陛下误信种谔狂言,兴兵侵夏。须知犬入穷巷,其必反噬。先有秦凤遭袭,西贼破数寨而归,继而又有丰州被攻占。得一孤城,却失一州之地,当可谓之得不偿失。臣请陛下召回大军,调回种谔,以论其罪。”
这一次的战事,天子不顾他这位枢密使的反对,而强行让鄜延路出兵,这枢密使做得还有什么意思?文彦博当年就能将夺下绥德的种谔丢到随州四年,他吴充也不会输人。若以为到了这时候,他还会恋栈权位,不敢直言,就未免太小瞧他吴充了。
赵顼的脸青一阵白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