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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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位,再按照韩冈的意思,用木夹板两面固定绑好。
雷简也把视线投到了伤兵的胳膊上,当下也叫了起来:“怎么用木头?骨折伤该用杉木皮裹上!”视线又投向韩冈,摆明了是要找不痛快。
但为韩冈解围的是仇一闻,他从鼻子里嗤笑出声来,“杉木皮顶个屁用!骨折就得用柳木夹缚住。柳木易生发,插在地上就能活,木性正适合催发愈骨。”
吃脑补脑,吃心补心。古代医学都是有许多想当然的成分在。仇一闻的想法正是依照这个道理,因为柳树能扦插成活,只需将一段柳枝插入泥地中,不用多久,就能长出一棵小树来。看到柳树的这种特性,便认定其有再生催愈的功效【注1】。
韩冈将之用心记下,而雷简则不屑一顾。在他看来仇一闻用的只是江湖小术,靠着运气才治好的人,论起医道,当以医书为本:“骨折而未破皮,当敷以药物,用杉木皮夹缚。”
韩冈皱起眉,一副吃惊的样子:“骨折怎么能用杉木皮来固定?!”
“不用杉木皮用什么?”雷简反问道,“用杉木皮夹缚可是《理伤续断方》【注2】上白纸黑字写着的。”
“尽信书不如无书!”韩冈声音激昂:“杉木皮绵软无力,如何能用?谁的骨头软得跟树皮一样?柳木愈骨才是正理,想骨伤好得快,必须用坚实如骨的柳木板夹着!”他又叹了口气,“只是这次第,哪里去找柳树去,只能随便找些木板来先夹着。”
其实骨折固定用什么板子都可以,但韩冈深悉借力打力,顺水推舟的道理。那名江湖老郎中比起雷医官看起来要靠谱得多,也不似雷简那般仇视自己,当然要顺着老郎中的话说下去。天知道,韩冈还是第一次听说柳木愈骨这回事。
不过光附和别人还不够,还得表现出自己的才能来。而该怎么说韩冈很清楚,老郎中经验丰富,但理论上则差一点,只要往中医学里的五行相和上凑,就足以把他镇住。这也多亏了韩冈前生曾经做过的一份与医药有关的工作:“只是光用柳木夹板还是不够的。上了柳木夹板后,还得再用土敷起、扎紧,以作固定之用。人秉五行之气而生,治疗骨伤,必须要木性、土性相和,才能见功效。”
韩冈向周围一圈聚精会神的听众问道:“谁见过柳枝插在水里就能生根长叶?须得插进土里才是罢?”
众人大点其头,纷纷称是。草木不得土石如何得生?雷简无法反驳,仇一闻捻着花白的胡须沉思不语,韩冈说得浅显,人人能懂。但道理自在其中,让人无从驳起。
注1:柳木愈骨被系统的描述是出现在清代,据传言,当时的某个医生用绞碎的柳木碎片做成骨头的形状,给人安到身体里。当然,这应是无稽之谈。但用柳木做小夹板倒是事实。
注2:《理伤续断方》又作《仙授理伤续断秘方》,为唐时蔺道人所著,是古代重要的骨科专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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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自有良策救万千(下)
“土性松软,用来固定伤处,怕是不会太牢。”仇一闻突然说道,在他看来,韩冈的理论并非没有破绽。军营中,跌打损伤都是最为常见的伤患。很多仅是普通的骨折,只因为正骨后护理不当,导致骨骼生长错位,变成了终身的残疾。就算是岐黄老手的仇一闻,也改变不了如此现状。
韩冈瞥了仇老军医一眼,道:“我说得土,不是地上的泥土,而是石膏。”
金木水火土这五行,只是大的分类,下面还有细分。金银铜铁锡五金,属金类。杨柳榆槐松,是木类。如石膏这等无法冶炼等矿物,都是算在土类中。石膏此时与后世不同,很少作为建筑材料使用,平常人们用的只有石灰。石膏的用处,反倒是在药材上多一点。石膏性寒,有解热毒、清热病的功效。
所以雷简诘问道:“石膏大寒之物,用于骨伤,有何根据?”
“石膏是外用,并非内服。而且欲用石膏治骨伤,必须先将其煅烧后化为粉末,去其寒性。再用水调和成泥状,糊于已经用柳木绑扎好的伤处,最后用麻布扎紧。煅烧过的石膏遇水便凝,坚实如石,根本不怕骨头再次错位。柳木板、石膏粉还有清水,分属木土水,也就是说,要想将骨伤养好,须得同时有水、土、木滋养。”
韩冈辩才无碍,雷简和仇一闻已是无话可说,反倒是越想越有道理。医官讲究的是药性,药理。而跌打郎中则是治好就行,对两边所用的措辞并不一样,韩冈都是对症下药。而仇、雷两人,也确实被他唬得一愣一愣,虽说不上崇拜,但投向韩冈的视线却都有了几分敬意。
齐隽也傻了眼,一真一假的两只眼睛同样的呆滞,他怎么也想不到韩冈竟然还会医术——好吧,其实这他有所预计,但比雷简、仇一闻还强,那就完完全全出乎他的意料。这下子该拿韩冈怎么办?看韩冈在伤病营中的威风,想暗地里下手都是没用,说不定还要把自己搭进去。
“韩秀才果然医术高明,佩服,佩服!”听着韩冈说得鞭辟入里,仇一闻并不吝啬自己的夸奖。
可韩冈却摇头道:“韩某没有学过医术,望闻问切,在下一窍不通,下针开方,在下也是一点不懂。韩某方才所说的,不过是拾人牙慧,转述而已,不敢居功。”
“转述的是谁人之言?”雷简和仇一闻同时追问道。韩冈所转述的道理发前人所未发,医术当是了得。
“一个游方道士……那是今年五月的事了,韩某正在渭州游学于子厚【张载字子厚】先生门下。”韩冈微微扬起头,目光迷离,似是在回忆,但实际上却是在飞快地编织谎言,“刚过端午的时候,子厚先生受朝中吕学士【即时任翰林学士的吕公著】推荐,要入朝任官,韩某本欲随行,不曾想却接到家中的书信。”
听到这里,众人对韩冈肃然起敬,而齐隽几乎要破口大骂,韩冈竟是受到了翰林学士吕公著推荐的张载的弟子,赫赫有名的横渠先生的亲传!难怪陈举送来的厚礼那般的沉重,人家的身份贵重啊!该死的陈举,竟然要让他陷韩冈于死地,若是真做出来,横渠先生岂肯干休?韩冈的同学们岂肯干休?
‘你不仁,也莫怪我不义。’齐隽前面还认为是韩冈行了大运,捡了便宜,现在想来,行了运的也许是他自己。
齐隽对陈举恨不得寝皮食肉,想着该如何报复。这边,韩冈仍在叙述着自己的神奇遭遇,
“你们也知道,四月正是西贼入寇秦州的时候——”他笑了一笑,笑容显得有些惨淡。
“那信里……”周宁问着,韩冈的家事内情,民伕中都有所传言,能猜到信中大概说得是什么。
“信中说得便是韩某两位兄长皆没于王事,要我赶回家去奔丧。”韩冈长长得的叹了一口气,“当时我冒雨往家赶,没想到因此受了风寒,到了半路便病倒在路边的山神庙里。”
“秀才真是好命,逆旅得病,稍有不慎,就是一条人命。”仇一闻对道路边的小庙都很熟悉,知道里面常常会有些半路得病,死在庙中的旅客。
“是啊,的确命好。韩某当时独自躺在山神庙中,身下连个草窠子也没有。山神庙还漏雨,人就泡在水里。躺了半日,已是人事不知,命悬一线。”韩冈说起故事来,七情上面,只看他的表情,却如真的一般,“没想到正巧一个道士进来。”
“那道人一丸药就让韩某发了汗,转眼病就退了一多半去。”韩冈深情的缅怀起并不存在的人物,“他照料了韩某两日,期间谈了不少有关医术话题,也包括骨折的事。当他走得时候,还让韩某再躺一天,否则还会再病起。他的嘱咐,韩某虽信却无法遵守,毕竟奔丧事急。只觉得有了点气力,就又强撑着往家中赶去。不想病势复发,进门就倒了,差点儿就没命了。直直在床上躺到了一个多月前才能下地……”
“这个道士究竟是什么人?姓甚名谁?”雷简急问道。
韩冈气定神闲的为自己圆谎,“那道士当是闲云野鹤一般的人物。名讳倒没说,只知道姓孙!”
王君万为寻找雷简和仇一闻,踏入了伤病营,正正听到韩冈的最后一句。站在人群背后,王殿侍插言问道:“谁姓孙?”
没有人回答他,雷简、仇一闻还有齐隽都直愣愣的看着韩冈,说不出半句话来。
……………………
半日后,韩冈已经站在了甘谷城衙的后厅里。他只用了‘孙道人’三个字,就让韩冈这个名字直接传到了秦凤路兵马都监兼甘谷城主的耳中。
须发花白的张守约正坐在厅堂内,王君万和一众官吏罗列其左右。
“你就是遇仙的韩冈?”甘谷城主开门见山的问道。
“遇仙?”在秦凤路都监面前,韩冈双唇微张,神色茫然,“这是从何说起?”
张守约眼睛一转,如屋外凛冽北风一般冰冷的视线就落到了王君万的身上。王君万惊问韩冈:“韩冈,你不是说过遇到了前朝的名医圣手孙真人【孙思邈】吗?怎么又改口了!?”
“韩某几曾说过?!”韩冈也是又惊又怒的模样,“我只是说过,当初救了在下一条性命的道士姓孙,如此而已。这与药王孙真人又有何干?孙真人生在唐初,距今几百年,如今岂会在世?韩某圣教弟子,不语怪力乱神!”
当早前韩冈将编的谎话中,救了自己一命的道士说成是姓孙的时候,他就已经对随之而来的传言有了心理准备,这也是他希望发生的情况之一——药王孙思邈孙真人在关中名声赫赫,几百年来,有关他的传说数不胜数,至今未绝——而结果也如韩冈所预料,甘谷城主张守约因为韩冈在伤病营的表现,更因为遇仙的传言,而将他招到了面前。
“你!”王君万踏前一步,怒意难遏。
“好了,吵什么!”张守约一喝斥退王君万,又转对韩冈道:“听说韩秀才你并不懂医术,这样也能救人?”
“在下在伤病营中用的是治术,而非医术。不闻群牧监要知养马放牧,也不闻司农寺须会种地耕田。何须懂医术?又非致命伤,能活到现在,如何不能活到未来。只需精心照料,又有几人会枉死?如今伤病营中,多少人已在康复中,正是明证。”
王君万不火了,性急的问着:“不知韩秀才你有多少把握,把俺的儿郎们都救回来?俺这里还有十几个亲近兄弟在家养着。”
“韩某不敢保证个个都能痊愈,但能确定,绝对要比过去少枉死许多。照顾病患,不是施针下药,重要的是用心!”韩冈有绝对的自信。他的信心同样来自于伤兵救护,不是别人,正是后世的传奇护士南丁格尔。
十九世纪的战场上,伤兵的死亡率并没有因为科学进步而下降,始终都保持在三成到五成的水平上,不是因为医药,而是因为用心与否。当英法俄土在克里米亚开战,南丁格尔带着护士队来到战地医院,没有高超的医术,没有神奇的药物,只凭着精心的护理,提灯女神就让伤兵在战地医院的死亡率降到了个位数。这是仁心带来的奇迹,也是韩冈打算复制到甘谷城伤病营的前景。
这不是王君万期待的答案,但能有这个回答,他已经很满意了。回过身,他代替韩冈向张守约请求道,“都监,不如就让韩秀才领了伤病营吧!雷大夫和仇郎中都听他的。”
“韩冈,若老夫将伤病营……不,将甘谷城内所有的伤病都交给你,你能不能照料得过来?”
“不闻万人敌是真的要上阵砍上一万人,韩某要照料人,也不必每一个都亲自动手!”
韩冈的回答有些狂妄,厅中的一应官吏都听着不快,但张守约并不以为忤,有才气的年轻人若无一点傲气,那就反而奇怪了。而且韩冈还是不顾危险、连夜赶入甘谷城的唯一一支队伍,这份人情张守约也是记着的。
“那就这样罢!”张守约最后拍板,“将城东南的那座营地空出来,把所有的伤病都转过去。齐隽,韩秀才要什么,你就给什么!嗯……钱和兵器例外!”
“诺。”齐隽毫不犹豫地应声答诺,现在韩冈才是他需要结纳的人物。至于陈举……他是谁?
“韩冈,甘谷城中的伤病都交给你了,望你勤勤谨谨,毋负众军之望。”
“都监放心,学生明白!”韩冈谦卑的躬下腰,低下去的脸上却是大愿得逞的笑容。
ps:好了,这就是韩冈的手段,不需要医术,只需要一点仁心和卫生常识便足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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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欲收士心捕寇仇(上)
秦州城。
成纪县户曹书办刘显脚步匆匆走进陈举的书房。平日里刘显总是竭力学着士大夫们的闲雅从容,总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行走时方规矩步,少有如今这般仓促,甚至可以说是惶急。
书房中,秦州道上赫赫有名的陈押司,正貌似悠闲坐在桌边喝着茶汤。一名秀丽脱俗的侍婢手持茶杵,研磨着产自福建的入贡团茶——虽然只可能是最为普通的一品团,而不是只供御用、有金箔包装的一斤二十饼的龙团和凤团。但能弄到一块,也是难能可贵。
拈着茶杵的纤手嫩如葱管,白皙如玉。手腕轻转,便将雪白的团茶研磨成末。注入滚水后,水脉翻腾,似有无数花鸟虫兽浮现于水中,继而又悄然隐去,如此绝妙手段,如是与人斗茶,甘拜下风者不知凡几。
陈举侍婢严素心的茶艺,在秦州城中也是颇有点名气。青茶盏,白茶汤,被一对柔若无骨的玉手端到陈举眼前,茶香扑鼻,看她素手烹茶的韵律,似与旧日并无两样。
可再看原本保养得甚好的陈举,虽然端坐在茶桌边,举杯而饮。但浓浓的忧色缠绕在眉间,显得心神不宁,全不知味。才几天功夫,他须发间都已经有了星星点点的斑白。一见刘显进来,陈举便对侍婢一摆手,“素心,你先收拾了出去。”
严素心轻声应了,低头收拾起茶具。而陈举连茶盏都忘了放下,上前急问道:“怎么样了?韩三回来了没有?!”
刘显颓然摇头:“没有回来。”
严素心悄步出门,只听得陈举在身后房中怒叫:“没回来?他怎么还不回来!延期不归,他想作死不成?!”
“爹、娘,终于等到了吗?”严素心低声喃喃,脸上看不出喜怒哀乐。她脚步不停,泪水却难以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