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第26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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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多保忠决不想放弃这个位置。
而另一边,禹臧温祓也不想多说什么了。
别看现在他们在临洮堡城下打得热火朝天,但实际上,他们不过是一支偏师而已。国中的主力,据禹臧温祓所知,眼下正在西寿保泰军司那一带集结。
虽然温祓并不清楚他们的目标是过柔狼山往秦凤路去,还是过兜岭往泾原路去。但在罗兀城受到了惨重损失的一年之后,国中终于又大举出动兵马,这其实是向国人发布一个的信号。国中已经重新振奋起来,要到宋人那边抢钱抢粮抢女人了。
西夏军势重振,但禹臧温祓现在正在考虑着要不要见好就收。
攻打临洮堡是禹藏花麻定下的计策,但并不是不可更改。要不是看着临洮堡城垣上有多处损伤,加上堡中主将景思立轻易的中伏败亡,温祓并不想,前些日子,他跟着禹臧花麻在攻打临洮堡时,没少吃姚麟的亏。多次攻城所得到的唯一收获,就是进一步确认了宋军在城池攻防战上远超四方蛮夷的实力。
禹臧家这两年来,对外的战事就从来没停过,族中上下都感觉已经快要耗不起了。禹臧温祓这段时间从他的族长那里听到的口气,也是不想再跟宋人拼下去了。并不是禹臧花麻不憎恨宋人,但实在跟他们拼不过、耗不过。
‘财大气粗就是好啊。’
禹臧温祓这么想着。大白高国论起人口来,还不到陕西的四分之一。而区区一个兰州,别说跟西夏本国比,就连木征的势力都比不上。木征没能耗过宋人,据说已经被撵到了露骨山对面。现在兰州想要跟宋人耗,不论是谁提出的这个主意,禹臧温祓都会一巴掌将他们给打醒。
战场上的宋军战鼓突然一声变调,原本结阵以箭雨阻敌的宋军随着鼓声散开了,在一瞬间,就由守势转为攻势。突如其来的反击,让正在战场上奋力进兵的铁鹞子和步跋子猝不及防。只进行了短短时间的抵抗,就全军溃散,败逃而回。
“不好!”禹臧温祓叫道。
“不用担心。”仁多保忠立刻安抚着,“宋人不会追击的,他们是要退军回营。”
正如仁多保忠所言,宋军的确在赶散了西夏军之后,就开始整队后退。
溃散的马军步军停下了脚步,但短时间内,他们不可能重新组织起来。而原本被禹臧温祓和仁多保忠二人放在战场边,随时支援占据的两支三五百人组成的铁鹞子,这时候分别被被宋军和青唐部蕃军的两队骑兵给牵制着,一时难以进入战场之中。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宋军退回营地,而后就是一道道的炊烟腾起在宋人的营地中。
“在这样下去,永远都不会有了局。”禹臧温祓因为自己在仁多保忠面前的失态而恼羞成怒,同时也失去了继续下去的信心,“还是退兵吧!”
他不是在征求仁多保忠的意见,他是在预先通知自己的计划。
“且再等几日。”仁多保忠立刻阻止。
“难道还会有援军来?!”禹臧温祓冷笑反问着。
“家叔说了,木征本人依然还在,他还有着翻盘的能力。而且,最有力的援军正在东京城中。”
第44章 一言镇关月燎辉(上)
“王子纯他们已经走了多久了?”
“三十二天。”
“想不到都一个月还多……唉……再过些天就是五月,田里可都要开镰了。”
“田地还是小事,有人料理,总不会放着不管。倒是临洮堡那里,到现在韩玉昆也没能攻进堡去。王经略他们若是不能回来,河州、熙州不知还能不能保得住……”
沈括和王中正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脸上都是忧思难解。窗外刮进来的风,多了一丝温热,已经没了春天的花草味道。
两人同在狄道城中,几个月下来也算是有些交情了。沈括虽然对阉人的态度跟所有的士大夫一样,一句‘敬而远之’只取后面的两个字。但如今狄道城中能说话的就只有王中正一人,闲得无事或是心里发慌的时候,也只有聊一聊天才能开解一下。
当然,他们聊天的范围也脱不出眼下的局势,却不可能在深入或发散了。
王韶、高遵裕追击木征,至今音讯全无。景思立被诱出兵,以至全军覆没。韩冈领兵救援临洮堡,却被阻拦在离着目标还剩五里的地方,始终不能寸进。
河州方向倒是顺利,苗授和姚兕姚麟也算是有些本事,没给如今烧得熙河路焦头烂额的火势上再添把柴。只是他们要钱要粮要军械的本事也同样不小,狄道作为转运的枢纽,沈括的工作一直都是让他忙忙碌碌,能歇下来的时候并不多。
王中正却是没什么事可做,熙河经略司上下早被王韶打造得如铁桶一般。而韩冈接手后,就算远在临洮堡外,照样让外人插不进手去。看到沈括每天只有区区一个时辰的闲暇,能坐下来说话,王中正都有些羡慕。若是每天能忙得没时间吃饭,至少不用因为有空胡思乱想,而听着衙门大院外的马蹄声就心惊肉跳。这才一个月的功夫,害得他鬓角都白了一半。
王中正现在想想,当初他跟李宪争个什么呢……有着罗兀城的功劳难道还不够吗?何苦贪心不足,硬是要到这河湟来!现在后悔都来不及了。
如果王韶有个不测,天子几年来放在河湟之地的心血,跟着横山攻略一样鸡飞蛋打。熙河经略司肯定完蛋,而他王中正王都知,也肯定都要被踢到荆湖以南的那个地方去。而跟到一定时间或是逢上大赦,就会被重新启用的外臣不同。他们这些宦官,如果不能经常让自己名字传到天子耳中,那么很快就会被人们所遗忘。而跟在天子身边的其他内侍,也根本不会在天子面前提到被贬黜的背时货的名字。
“如果王经略、高总管再没有消息了,京城就要有消息了。”
王中正叹着。他都在想着是不是要赶快给李舜举送点东西过去,也好在自己走霉运的时候,能有个人帮忙拉扯一把——如今天子身边的亲近内侍,也只有李舜举这个老实人可以让人相信。李宪、石得一之辈,那都是上边笑哈哈,下面捅刀子的主。
“景思立败亡的消息早就该到京中了,王经略和高总管失了音信的事,应该更早一步呈递上去。韩玉昆顿兵不进,肯定也会有人上报,沈秦帅、蔡运使,都要撇清责任,下面有递密折的也有好几个。收到这么多不利的军情,朝堂上要做决定也就在这几日了。”沈括好歹断断续续的也在京城待了几年时间,对朝堂决定边事处理方案的流程和时间也有所了解,“就不知道天子会有什么应对了……”
王中正舔了舔嘴唇,稍稍犹豫了一下,还是对沈括说了,“……罗兀城的事,当初天子后悔了很长一段时间。如果不是赵瞻硬是逼着退军,其实还是能保下来的。今次熙河的情况也类似。一天听不到被确认的噩耗,天子一天不会下决心放弃河州。”
“只要没有更坏的消息……?”沈括问着。
“只要没有更坏的消息!”王中正点头。
“……报…………”
一声拖长声调的急报传入耳中,一名身佩金牌的急脚在卫兵的带领下来到王、沈二人面前。
“秦州急报,十万西贼齐集柔狼山,预备攻打德顺军。领军者已经打听明白——是仁多零丁!”
听到这个消息的一瞬间,沈括的王中正的脸上同时失去了血色。
“糟了!”
“完了!”
也正如王中正和沈括大惊失色,当十万西贼寇德顺的紧急军情传到东京城后,两班宰执们齐齐被招进崇政殿中,朱漆的大门紧闭。但噩耗已经难以阻止的在东京城传播开了。
“那个都监本是德顺军的知军,如果不是他被调去熙河,跟着王韶糊里糊涂的出了事。党项人也不敢直逼德顺!去年他们在无定河边吃得亏可不小。”
“是啊,夺下河州又如何,老家都给党项人抄了。”
“河州肯定要撤军了。”
“要不是王相公硬撑着,熙河早就该撤军了。惨败啊……经略、总管都生死不明,还死了一个都监,折了上万兵马。真不知拖了这么久是为了什么!”
“还不是王相公不甘心,前两日,跟冯当世【冯京】,王禹玉【王珪】还有吴冲卿【吴充】在殿上吵了个地覆天翻,硬是说不会熙河不会有事。天子本都听着几位执政谏言就要下旨了,却硬是给王相公堵了回去。可现在呢……”
“都是好大喜功闹的!穷寇莫追的道理都不懂,竟然追到了雪山里面去了,把一路军事让个才二十岁的幸进之徒管着。不过弱冠的黄口孺子能有什么能耐,名气都是吹出来的……”
“不是虎口夺食吗……不对,那一位可是龙子龙孙。是龙口夺食!”
“也就一张嘴皮子和下三路的本事。现在好了,出了事那就原形毕露。”
“都是王相公闹出来的,尽是任用新进之辈。吕惠卿、曾布,还有现在吕嘉问,哪一个上来不是弄得天下鸡飞狗跳。换个老成一点的,根本就不会有今次的大败。”
外界的言论一面倒,但宫中始终没有消息传出来。一直到殿顶上的琉璃瓦开始反射着银月的辉光,紧闭的崇政殿大门终于打开了。
不论是东府还是西府,从殿中出来的宰执们的神色都是阴沉着。就算最为沉稳,这些日子以来,一直都在为王韶、韩冈辩护的王安石,也都是紧锁着双眉。
两名内侍跟着匆匆而出。大步走在前面的是李宪,在宫中以知兵闻名,后面的小黄门只有十七八岁,一幅包裹就在他身后背着,里面是个长条状的东西。只要对宫中之事稍稍熟悉一点,看到他们的模样,就能立刻知道,这是出外颁诏的使臣。
就在宫门口,李宪两人跳上马,带着一队班直护卫,就一片蹄声的往西去了。
“看来退兵定了!”
这一夜的东京城,不知多少人在弹冠相庆,也不知有多少人在忧心忡忡的望着西北。
听到德顺被西贼攻打消息已经数日了,蔡延庆都带队赶回了秦州去。陇西城那边靠着王厚的分派,才能保证着供给前线的粮草不至于匮乏。
但沈括和王中正都知道,秦州那边很快就不会有粮草运来了。而在预定的计划中,接下来的两三个月,也当是靠着今年河湟之地的夏粮来支撑。
巩州的屯田点马上就要开始收割,但熙河经略司和巩州的主要官员们都不在任上,王中正和沈括都不知道就靠着王厚一人,到底能不能忙得过来。
两人正忧虑的时候,却见到一人大步随风的走进官厅中。
一见来人,沈括惊得跳起:“玉昆,你怎么回来了?!”
“临洮堡那里怎样了?”王中正也急急追问。
“不必担心,西贼那边已经快断粮了,临洮堡更是稳如泰山。”
“所以让王舜臣在临洮堡下守着……玉昆,你也真放心得下!”
韩冈当然放心得下,临洮堡的局面已经稳定下来,不论是西夏人,还是宋军这边,在无法得到大量援军的前提下,都没有改变眼下战局的能力。有着刘源辅佐,被千叮咛万嘱咐的王舜臣不会闹出什么乱子来。
而熙河路本身,就像一座正在酝酿之中的火山,随时都有喷发的危险,韩冈是不得不回来。
“西贼寇德顺。这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西贼至今元气未复,现在只是要抱着不能让我大宋控制河湟的心思,才出兵攻打德顺。”
“而经略司在攻打河州之前,早就考虑过西贼会攻打秦凤、泾原两路的情况,也事先上报给天子要早作预防。调集到熙河来的两万军,都是在确认不会影响两路防御军力的基础上,才调动过来的。”
“现在秦凤、泾原两路,早就做好了防御准备,西贼根本破不了德顺军,就像他们攻不下临洮堡一样。”
在听说了仁多零丁领军攻打德顺后,韩冈就已经确定退兵的诏书很快就要到来。现在他必须要说服王中正和沈括,只有他们与自己站在同一条船上,才能将王韶留下来的局面给维持下去。
就算因此而开罪了天子,他也在所不惜。
第44章 一言镇关月燎辉(中)
王中正虽然不是什么贤才智士,在经略司中连打酱油的事都不会让他做。但他毕竟在步步险关的宫廷中混迹多年,又在熙河经略司中,与韩冈等人朝夕相处。韩冈隐藏在方才一番话中的用意,他甚至比沈括还要早一步听了出来。
这是在为应对京中的消息提前做准备?
难道真的打算顶回圣旨不成?
王中正睁大眼睛,看着眼前过于年轻的面庞,‘你可不是郭逵啊!’
在王中正的眼中看到了疑惑与震惊,韩冈微微直了一下腰,‘但我是文官!’
韩冈知道王中正想要什么,也知道王中正惧怕什么。在目前的形势下,韩冈可以确定,直到王韶那边最后的结果出来之前,就算自己要顶回圣旨,也不会触碰到王中正的底线——只要不是要让王中正本人出头,他肯定会乐意站在一边看着,顺便祈祷王韶能安然归来——只要还能维持眼下的局面,韩冈只要给王中正一个希望,他就会坚持下去。
至于沈括,韩冈不知道他有什么打算。但在河湟根基不稳的沈括,韩冈一点也不惧怕。就连蔡延庆都拿区区一个王厚没有办法,自己要让这位名震千古的大科学家无所用事,也一样不费吹灰之力。
苗授那边韩冈不担心,别看他与自己关系不睦,前些天还因为香子城下的战事,暗地里有了纷争。但同在熙河经略司中,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在保护现有战果的前提下,他们的利益关系是相通的。
前两日韩冈不回来,那是因为还不能确定西贼到底有没有断粮。但现在他已经有了底气,更是与王存联络上了,进一步确认了王存和堡中守军坚守临洮堡的意志。
既然韩冈确认了河州和临洮堡都不会有问题,他自然可以安心的坐在狄道城中,准备着与朝中使节周旋。
七八日的时间一晃而过。
陇西那边送来的家书上,都说他父亲韩千六已经开始主持巩州麦田的收割工作。只要接下来的半个月不下大雨,今天的丰厚就可以确定了。而怀孕的周南和严素心都安好,都没有什么意外,让他放心,照顾好自己。另外还有几套夏天的衣服。棉布缝制的衣衫针脚细密,缝得十分的贴身。
在家书中,还有李信的消息。熙河路与秦凤路分家后,不可能再及时收到秦凤路的情报。但通过私人信件,却一样可以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