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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5部分

宰执天下-第2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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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冈、游师雄立刻回头,赫然是韩绛带着种谔、燕达站在了门口处。
半日不见,不知发生了何事,颓唐已久的韩相公目光重新锐利起来,还来到了前线视察。他走进来,看着韩冈在纸上写的一条简单明了的算式,还有新型投石车的结构草图,摇头赞了许久。
“想不到玉昆你不仅仅是用事之才,在学问上却也是自出机杼。”韩绛并不算精研学术的儒者,对于如今的学派之争只是旁观而已。不过方才他在外面听韩冈说得深入浅出,用着最为简洁的算式,便把投石车的原理说了个通通透透,让他也不得不为之惊叹,“只让玉昆管勾伤病事,确是委屈了。”
韩冈连声谦让:“韩冈愧不敢当!”
他是站在前人的肩膀上,并非自己的功劳。前世学到的定理、公式,看似简单,实则是来自于千万人、千百年的积累,然后才由一人研究而出。韩冈虽然是要将其揽为己功,却还不至于自以为是,把韩绛的赞许照单全收。
“就按玉昆你说的来好了。”韩绛更在意的还是投石车,“这投石车先试做两架,如果合用,当奏之于天子。”




第32章 吴钩终用笑冯唐(七)

宋人重兵器。

在个人战力无法与北面、西面的敌人对抗的情况下,宋人自建国时起,就分外注重各种武器、战具的发明和使用。八牛弩就不用说了,化学武器性质的毒烟球、用来挖掘坑道的头车,还有正在大规模装备军队的神臂弓,攻城、守城、水战、陆战,在宋人军队中,林林总总装备着总计数十近百的各色兵械战具。

向朝廷进献与军事有关的发明,都能得到不小的回报。神臂弓的发明人李宏,虽然还是蕃人,却已经在京城了做了官。还有韩冈,他本人能被天子记在心里,有很大一部分就是因为他的沙盘和军棋。连那位在韩冈的指点下,打造了第一具沙盘的田计,原本只是一个泥塑匠,如今也混了一个官身出来。

韩冈前日在京中的时候,曾经在章惇那里听说因为神臂弓效用明显,李宏刚刚又被升了一级官。章惇当时都说,以李宏现在升官的速度来看,以及神臂弓的威力和在军中的欢迎程度,日后升做防团——也就是贵官中的防御使、团练使——都是有可能的。而以木征的势力,都已经成了河湟开边中的眼中钉,到现今在宋人这里也不过是一个河州刺史,而在西夏那边也仅是个河州防御使。

韩绛这个承诺的确是有诚意,不过对于韩冈来说,就算不得什么了。他更希望韩绛能推重他以数达道的想法,而不仅仅是把他对投石车的改进奏于天子。不管新型投石车的威力有多么大,在士大夫们的眼中,终究也不过是个高明匠人的手段,但别出心裁的学术见解,以理论透析器物,却是能在士林中掀起波澜。

对于此时士人轻视工匠之术的潮流,韩冈是希望能用理论将他们潜移默化,而不是与其直接对抗。只是宰相的善意是不便拒绝的,韩冈也不是不识好歹之辈,遂躬身向韩绛表示谢意。

韩绛他现在上前线来,是以视察攻城准备的名义,因而会来工匠营中走一遭。在门外听了韩冈的一番言辞,又看到了新型投石车的前景,兴致就变得很高,不顾污秽的在工匠营中转悠了一圈,种谔、燕达陪在他后面,韩冈本想退上几步,与游师雄,和跟着他叔叔的种建中走在一起。可韩绛却说要去下面要去看一看疗养院,让韩冈走在自己的身侧。

韩冈有些无奈,韩绛这是不遗余力地拉拢自己了,要是当初他能有今天一半的热情,和自己的关系也不会闹得那么僵。不过终究也是好事,韩冈想着,便跟游师雄、种建中打了个手势,又向种谔、燕达表示了一下歉意,越过他们走到韩绛身后半步的地方。

游师雄和种建中都是在看着他们的同门师弟。不卑不亢的走在韩绛身边,沉静如初,并没有因为宰相的看重而受宠若惊,士大夫的自信和自重在他身上表现得很明显。

在两人的印象里,韩冈才智过人、能力出众,无论是兵事、政事都有所擅长,而在军中医疗一事上的贡献,更是让他在军中的人缘没哪个文官能比得上。以韩冈此前的功劳,前途不可限量这几个字就是为他而量身订造的。

但韩冈从没有在两人面前表现出经义大道上的才华,直到今天。他自出机杼,别开蹊径,喊出了‘以数达道’的口号,自称要以旁艺近大道,其在学术上的见识和野心,却是游师雄和种建中想都不敢想的。

才二十出头,就放此狂言,往往会惹人嗤笑,偏偏韩冈还能说出个门道来。游师雄是从头到尾听了韩冈的解说,而种建中是跟着他的叔叔和韩绛,只听到后半截。不过不管听到多少,单是‘格物致知’,‘以旁艺近大道’这两句,韩冈的气魄和眼界已经崭露无疑。

格物致知的新解,是从张载、程颢而来。自从韩愈开始宣扬道统论,宋儒对于汉唐时通行的儒家经典的注疏,已经越来越看不上眼。如今学派林立,出来的理论都是把汉唐注疏丢在一边。

张载宣传天人合一,二程则说天人本无二,道有小异,本源却都是承袭思孟学派的源流,研究着万物自然之理,以人心体大道,试图将世间纲常与天道合而为一。

韩冈‘以数达理’的理论,游师雄在听过了他解说之后,已然有所领会。这套理论眼下虽然浅显,可只要能深入的阐发下去,当真用数和算式将万物之理给出一个明确且易于推演的解释,必将能成为天人合一理论上的一个关键的基础。而韩冈可能继承不了张载的衣钵,但将之发扬光大当是板上钉钉的一桩事。

此前游师雄和种建中都自持才华,绝不会认为自己会比韩冈差多少。可现在,他们心中隐隐的已经开始对韩冈多了几分敬意。

跟着韩绛视察过了疗养院,韩冈又得到不少赞许——虽然他是今天才开始接手这座疗养院的。当韩绛连几处兵营也一并视察过,回到主帐时,赵瞻已经在帐中等候。韩冈听种建中解释,赵瞻是跟韩绛一起来咸阳的,只是没下去陪韩绛走路罢了。

如果排除偏见的去看赵瞻,这位来自京城的使臣,也算得上是深具仁爱之心,并不是只顾争功的恶人。

虽然由于军事方面的才能缺陷,做得几乎都是蠢事,但他的目的就是把对百姓的损伤压到最低。无论是命令秦凤、泾原两路援军,在不毁损城下民居的情况下攻城;还是用围墙把咸阳城给包起来,防止叛军流窜关中;都是他仁心的体现。

可是结果虽不能说与其初衷是截然相反,但也算得上是大相径庭。就是因为赵瞻这样的人,都有同样的一个缺点——那便是自以为是!

只要认为自己的做法是对的,便会强硬到底,看不到别人反对意见中有用的地方,而是把所有的反对声,当作耳边风,甚至当成死敌。

郭逵给他气回长安;燕达给他逼得贸然攻城,损伤了上千精锐;种谔也被逼得放弃罗兀城。赵瞻的存在,对于平叛来说,是个最大的妨碍。

韩冈对赵瞻的跋扈还没有切身体会,但转眼一看燕达见到赵瞻后的脸色,几乎是眨眼之间,就从温文的笑容,变成了跟道边小庙里粗制滥造的神像一样,一点表情都没有,木然冰冷,种谔那边的神色几乎也是一个模子出来。

赵瞻在到了陕西后的一番作为,已经彻底的把这些西军中的高级将领,得罪得干干净净。这吸引仇恨的速度,这开罪同僚的能耐,韩冈也不得不想对赵瞻说一声佩服、佩服。

韩绛当先坐在了主帅之位上,聚将的鼓声随着他的命令当即在帐外响起。鼓声在瞬间传遍了环绕咸阳的各个营地,很快,统领各营的将领便一个个骑着马飞奔而至。

亲兵在帐外同名,将领们则一个个进帐来,行了礼,然后站到了自己的班次上。等营中众将官在帐中排定,赵瞻便当先出来,对着众人道:“相公今日亲来营中,尔等当好生戒备,勿要让贼人惊扰到相公!”

“怕什么贼人惊扰?反过来才是。”韩绛很明显的有了重新夺回了指挥权的心意,毫不客气的打断赵瞻的话,对着他道:“本相方才已经巡视过了营中,战具皆备,军心可用,当是可以出战了。”

虽然还有几天围墙和壕沟才能彻底完工,而要开辟地道,还要加上一个月的时间,但韩绛已经等不下去了。他方才在营中看了一圈,觉得以眼下的实力,已经足以在十天之内攻下咸阳城。

“现在攻城,恐怕还是仓促了一点。”赵瞻现在的行事分外保守,也不喜韩绛从他手上回权力,“当是再等几日,等地道挖出来再说,用兵当谨慎从事。”

“也不是说立刻就动手……”韩绛也算稳重,他现在也怕再出事,也不愿头脑一热就让人去冲城,“当是先礼后兵,先选一得力之人,去城中说服叛军出降。”

昨日已经送了一个大礼给吴逵,想必已经杀了王文谅的情况下,一众叛军心里的愤怒也该能散去了一点。这个时候招降虽不指望能一举成功,但肯定能让叛军坐下来。历来招降都很少一次成功,边打边谈才是正常的情况。等过几日,围墙修好,再把打造好的战具摆出来,练上一练,足以逼得城中叛军失去战意。

只是现在关键的问题是让谁去招降?

韩冈看看左右,却都是热切已极的神情。

在寻常人眼里,去叛军老巢招降是要冒风险的,但实际上,没有哪个叛贼敢于随便杀害代表朝廷的招降使臣。这是自绝后路,就算领头的贼酋想干,下面的喽罗都不会答应。只要招降使臣不犯浑,绝不会有大碍,反而是立功的大好良机。想想郭逵,他能一造青云,还不是因为他在保州去劝降了城中的叛军。

“玉昆……不知你对招降有何看法?”韩绛点了韩冈的名。





第32章 吴钩终用笑冯唐(八)
韩冈看得出来,韩绛明着是询问自己的意见,但实际上是希望自己站出来自荐,说一句‘相公有命,韩冈何敢惜身?’
韩绛这是投桃报李,想把功劳送给自己。只要韩冈肯自荐,现在正微笑的看着他的韩相公,便会顺水推舟将这任务交给他。
可对于这份劝降的功劳,韩冈的兴趣却不大。他现在不缺功劳,加上曾经在王安石家中说出的话,与横山有关的功劳,他都不准备要,也包括这一次。
另外帐中众将都在盯着,自己虎口夺食太容易得罪人了。韩冈可是清清楚楚的看到,方才韩绛招降二字一出口,帐中的这些个将领的眼睛一下就亮了起来。
吴逵在环庆路待了多少年了,打起仗来,左近的鄜延路、泾原路都带兵去过,在列的将领中,有几位跟他没有交情的?去找吴逵拉拉交情,攀攀关系,诓得他举城出降。只要今次能在咸阳建了功,保不准日后就是下一个郭逵。
韩冈也知道这些赤佬有多渴望建功立业,封妻荫子、富贵三代的梦想哪个在军中混迹的将校没有做过?立功的机会就在眼前,韩冈真的无意去与他们争夺。韩冈不喜欢这样,韩绛虽可能是无心之举,却是让他成为了众矢之的。
只是眼下的情况,韩绛的好意不能放着不理,众人也都是明白韩绛的心意。自己若是退却了,传扬出去却免不了会让人小看,以为他不敢贪生怕死,不愿为国效命。
赵瞻好像就是这么想的,他看着韩冈犹豫着,皱起眉来。他是标准的旧党士大夫,处理兵变的手法也是按照故事惯例。完全没有反对韩绛打算招降城中叛军的意思,一个是因为过去处置兵变,基本上都有招降这一项过场,另外一个就是全力攻城,城中百姓必然会有所损伤,如果能少一点伤亡,他也是乐于见到的。
“韩冈,难道你就没什么话要说?”赵瞻诘问着。
“兵变当斩,其家人依律亦当斩。但如果招降就不能这么做了……吴逵定然不可轻饶,但关于其余叛贼的处置,既然是招降,总得有个名目,既能示以朝廷的宽大,但也必须体现律法的森严。”
韩冈就事论事,只当作没听明白韩绛对言下之意。不过他说的也不算错,总不能去跟城里的叛贼说,你们家里人都得死。宽大的条件总要开出来。
赵瞻心头有些火气上来了,在他看来韩冈这是故意为难或是想要推脱,才说这些话。
招降之事本来就是骗,骗叛贼投降了再行处置。投降后被杀的叛军、贼人,多得数不清。当年被郭逵招降的保州叛军,最后有几个活下来的,谁也说不准。尽管不会明着杀,但找个借口处置了,朝堂上都不会放在心上。跟贼人讲信用,那就太蠢了。
只是这些事可以做,不能说,朝廷的面子上要说的过去。韩冈却是把话挑明了,直接询问给叛贼开什么条件,这让他赵瞻怎么回答?
“吴逵是明白人。说能赦他之罪,他也不会相信。”韩冈的话更为直率,他的确是要为难人。他不信赵瞻敢跟他明说把人骗来,再行处置掉。
而且吴逵也绝不是糊涂人,他是西军中有数的出色将领,要不然也不会因为他受了冤屈,而引来麾下几千兵将起兵为他讨个说法。
投降朝廷的结果,他自己最为清楚。韩绛、种谔哪个会饶他?他这次兵变毁了多少人的心血,就算并不是他领头起事,但这怨恨还是照样着落在他身上。
赵瞻一时结舌,他无权做决定,也无权开条件,必须让有便宜处事的权力的韩绛来发话。
看见赵瞻无话可说,韩绛倒是挺乐的。虽然韩冈是在驳他的好意,但能把越俎代庖的赵瞻堵得说不出话来,却让他不去在意韩冈的不知好歹。
招降本意就是讨价还价,条件必须开出来,底限也得把握好,韩绛沉吟了一阵,开口道:“吴逵绝不可饶,但下面的士卒,可以只判流放,还有他们的家属,也可以加以开释。玉昆你觉得呢?”
“全凭相公处置。”
韩冈低下头,他当然有想法,但这不是他能插嘴的事,韩冈可不会在这上面犯浑。不过流放的惩罚,却是他想看到的。
三千叛军不能杀,诛杀首恶就可以了.吴逵虽然可惜,但他得罪的人太多,以他犯下的事也不可能饶了他,但下面的兵若是全处理掉就很可惜了。全都是难得的精锐,不是普通的厢兵可比。而河湟那里缺人手,多了三千户能打的屯田兵,总归是一桩好事,韩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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