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第17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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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娘嘟着嘴抱怨了一声,快手快脚的换好衣服。新制的夹袄紧紧裹着身子,再将襦群和褙子穿上,感觉方好了一点。将被子叠好,对着刚磨过的铜镜把头发理顺,就着火盆上一壶已经变温的开水洗漱好,内院中这时已经有了人声。
云娘推开门,更加浓重的寒气扑面而来,少女却笑颜如花,清脆的声音叫着院中高大的身影:“三哥哥,你起来了。”
韩冈点了点头,没有答话。一个箭步,一拳带着呼呼风声向前击出。他一向起得很早,坚持锻炼身体,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筋骨打熬得不输武将。现在他打的一套拳法是从赵隆那里学来的,并不是传说中的太祖长拳——太祖皇帝杆棒了得,但拳法在此时却没听说有何流传——而是五禽戏。
赵隆向韩冈传授时,信誓旦旦的说这套五禽戏是陈抟老祖所创,华佗就这么被欺师灭祖的弟子抹去原创权。不过这套五禽戏,刚猛有余,柔韧不足,韩冈怎么看都不像是健身用的拳法,曾给王舜臣、李信看过,都摇头说不是。不过这套拳法打起来便能出一身热汗,感觉十分痛快,便一直练着下来。
这时候,一缕炊烟已经从烟囱上升了起来,严素心正在厨房里忙着,两个打下手的粗使丫鬟在她的指挥下,也是在炉灶前忙个不停。
韩冈地位日高,在外面跟着他四处奔走走的亲卫姑且不提,光是分配到他门下服侍的老兵就有四人,现在都在外院住着。而且以韩冈的官职,虽然比不上宰相能向朝廷报销百名随从的月俸,但李小六也是每个月能从衙门里领到百来文钱,换季时也有做衣服的布料丝棉发下。
而在后院,丫鬟也多了三个。一个是在疗养院中病死士兵的孤女,自幼亡母,而后父亲又病殁,唯一的一个叔叔还是个泼皮,都想要把她卖给青楼,韩冈听说后就把她收留下来,让她服侍自家父母。而现在在素心手下的两个粗使丫鬟,则是瞎药送来的,都能听懂汉话。
“云娘,起来了?”严素心忙碌之余,一眼瞥见韩云娘身上的衣服还是有些单薄,有些心疼起来,“天气冷了,再多添点衣服才是。”
说着便给韩云娘端了碗热汤来。在冬天,厨房里热水一直都有,炉灶都不熄的。对官宦人家来说,木柴、木炭的消耗算不上什么。
少女安静的坐在厨房一角,小口喝着热汤,听着锅里咕嘟咕嘟的热水沸腾的声音,暖意传遍全身。
“好了!”韩家的美人厨娘把锅盖揭开,一股鲜美的羊肉香气便随着热气传了出来,里面是韩家今天的早饭。
从严素心手中接过两份早餐,韩云娘便小心端着向后走去。
“秋香,开门。”韩云娘轻声叫着门。门立刻开了,一个比云娘还要小一点的丫鬟走出来,把她迎了进去。
新来的丫鬟秋香长得很朴素,但人聪明,又勤快,把韩家二老服侍得很顺心,跟云娘、素心关系也很好。但韩云娘就不知道为什么韩冈听说了这个名字后,先是愣了一下,接下来便说她日后配姓唐的比较好。
韩千六和韩阿李起得一向早,毕竟刚从庄稼人的身份脱离不久,还是保持着鸡鸣即起的习惯。进门后放下食盘,云娘便向二老请安问好。冬天房间中有些冷,韩云娘先惯性的看了看火盆,却是将熄未熄的样子。
“李家的炭不能买了,烧得快,烟气还重。”见到云娘看了火盆,韩阿李便抱怨了起来,“不是说三哥儿在疗养院弄的火炕很好吗?就在床底下生火,屋里也不见烟,比起用火盆好得多。”
“三哥儿前些天说了,用火炕要把房子大修才行,现在天寒地冻的,也不好换个宅子住。再说这房子还不知能住几年,修了也不一定能用上。”
夫妻两人说着闲话,云娘服侍着两人吃饭。吃到一半,韩阿李像是想起来什么,放下筷子,“云娘,你等会儿去把小六找来。再有两天就是冬至了,得让他去外面的榷场跟义哥儿说一声,后天记得要回来吃饭。”
“知道了。”少女答应了一声,继续服侍着二老。吃过饭,说了一阵闲话,看看天色已经大亮,韩云娘便收拾好碗筷。先去厨房,再去书房。
今天是韩冈的休沐之日,虽然忙的时候根本没有休沐这一说,但到了冬天,公事简省,衙门里也清闲了下来。韩冈也没有必要再克扣自己的休息日。
锻炼过后,擦洗更衣,韩冈就照惯例窝在书房中读书,云娘知道她的三哥哥还是想考个进士出来。不便打扰他读书。远远的小声叫过李小六,照着手让他过来说话。
清朗的读书声一直持续到中午的时候,当韩云娘准备去找韩冈,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他的面前。少女脚步一停,惊讶道:“朱郎中?”
“小云娘子,小人有礼了。”朱中知道云娘迟早是韩冈的房内人,不敢怠慢,礼数恭敬的问道:“机宜在里面吗?”
“三哥哥就在书房里面。”
韩冈听到了外面声音,放下了书。朱中进来,他就直截了当地问道:“是不是又打起来了?”
“伤了四个。”朱中忧心忡忡点着头。他也不奇怪韩冈为何能未卜先知。古渭疗养院有三栋病房,根据伤病的种类而区分,里面有汉人,也有蕃人。因为风俗、习惯、语言等方面的差异造成的分歧,两边总是针锋相对,吵架、打架都是很寻常的事情,朱中没少骂过他们,但还是没有用处,很有几次快要从内科病房出院的病人,转眼就送进了外科去住了。
也幸好单是跌打损伤这一项,疗养院的水平是外界的骨伤郎中所不能比,等韩冈招安了一批骨科郎中,加之石膏、夹板的运用,疗养院已经超越了这个时代。才不会因为内部的冲突,给世间添上一群残疾。
韩冈无奈的摇了摇头:“就说是我说的,打人的自己出来认罚,还要照数赔偿人员损伤的诊金和药费。”
朱中本就是为此而来,得了韩冈的命令,又聊了两句,便立刻告辞离开了。不知是因为在意疗养院的事,他是小跑着出了门。等到午后,王厚找了过来。听韩冈提起此事,他也是摇头失笑:
“玉昆你的伤病营里,都是年轻力壮的居多,不能让他们闲下来,闲下来就打架。人一闲,骨头就会发痒,肯定要给他们找点事做。还有那些有力气打架的,病好了就踢出去,留在疗养院里给他们养老不成?!”
“军中伤病的诊费药费还有食宿都由上面拨钱下来,但毕竟不算多,能住进疗养院里的蕃人都是各部里面的头面人物,付账从来不小气。疗养院靠着他们贴补呢,”韩冈无奈的摊了摊手。接着又道,“不过处道你说得也是,的确得给他们找些事来做。”
他想了又想,最后用着有些兴奋的语调说着,“当年在子厚先生门下,演射投壶时常有之,天气好时便登山游观。我想可以从这方面着手。”
“怎么个着手法?”
“内科和外科用蹴鞠来比赛,把怨气在比赛中消除,这是让两边的蕃人汉人都学懂体谅对方的道理。”
“……玉昆,古渭寨里脚法好的不多。风流眼在场中那么一竖,十脚里能踢进一脚的,一个巴掌就能数出来了。”
蹴鞠比赛,现在多是一个球门,就是在球场中央立一根一张高的杆子,上面竖一块木板,木板中的孔洞就球门。真要韩冈来说的话,现在的这种比赛可以说是花式足球,表演的成分居多。所以他看不顺眼:“设什么风流眼?!直接两边安球门就是了。”
能把足球往篮球筐里踢的的确是高手,但这样的比赛对抗不激烈,没有多少刺激性,韩冈看过一次,就失去了兴趣。要知道,在汉代蹴鞠可是正儿八经的军中练兵之术。就是在唐朝,也是激烈得紧,哪里是如今这般软绵绵的运动。
韩冈打算将规则改造成对抗性更强的现代足球,有关足球的规章制度本就有蓝本,韩冈毫不费力就能整理出来。简单、直接,让吐蕃人也能很快的适应规则。不过韩冈向王厚解释的时候,却说自己遵照的是古法,是复古,毕竟在唐时,蹴鞠运动还是以为双球门为主。
第26章 西山齐云古今长(中)
【因为私人原因昨夜没有更新,在这里说声抱歉,这是补昨天的份,晚上还有两更。】
“球赛?是玉昆你明天下午在疗养院里办的那场?”
关于韩冈明天的计划,高遵裕已经听说了。古渭城不大,在城墙上绕一圈半个时辰都不要,夫妻吵架之类的小事传播开来,也只要半天功夫。只是他没想到韩冈会来邀请他。
“这也算是敦亲睦邻了,谁输谁赢倒无所谓,只望他们能把打架的力气放在球赛上。”
“玉昆你操心的事还真多……也罢,明天去一趟就是了。”
疗养院是韩冈的地盘,只要不犯王法,他想做什么都没问题,高遵裕不会干涉。不过韩冈还过来邀请他亲去观看比赛,让现在正主持安抚司运作的高遵裕很不以为然。
韩冈在疗养院中举行球赛,高遵裕觉得根本就是不务正业。要是踢场球就能解决蕃人和汉人之间的矛盾,大唐跟吐蕃斗了那么多年,又该怎么说?
高遵裕并不是多喜欢看热闹的性子,在他眼中蹴鞠不过是百戏而已,每年节庆祭典,都能看到宫中养得一群踢球的兵士上场表演脚法。而且那些兵士的水平,都是跟鱼鳔胶一般,几乎能把球黏在身上,指哪儿踢哪儿。天下间水平最高的比赛都看过了,高遵裕怎么会对低水平的较量感兴趣,但韩冈的面子不能不给,却也是没二话的就答应了下来。
韩冈谢过高遵裕,便告辞离开。一直在旁听着的一名亲信便对高遵裕道:“吐蕃人又不踢球,韩玉昆让他们上场,怕是会闹笑话。”
“笑话也无妨,要丢脸也是韩冈他丢脸。明天就去捧个场好了,闲着也是闲着。”
……………………
熙宁三年的冬至,对鲁平来说是个很寻常的日子。都长到二十多岁了,每年的冬至都是一个花样,换身新衣裳、吃吃喝喝一番,也就如此而已。又不是小孩子,早已对节日失去了无谓的期待。即便是要在今天参加一场蹴鞠比赛,也是一样。
对于曾经在秦州参加过齐云社【注1】的鲁平来说,踢一场球也算不了什么,自他十五岁开始上场,哪年过节没有一场比赛。即便今次的规则跟他所习惯的完全不同,可只要还是用脚来踢,做过三年齐云社球头的鲁平,就绝不会输给任何人。
鲁平他原本是内科的病人,是因为吃了不干净的羊肉,前些日子跟同一队的几个袍泽兄弟一起被送进了疗养院。调养了几天后,食物中毒的这群人陆陆续续的都出院了,就是鲁平因为当初吃得最多,便给落在了最后。
本来前两天也该出院了,却不合跟院中的吐蕃人斗了起来。事情的起因已经没人能记得了,但鲁平从内伤转外伤却是实打实的,在如同漩涡般,将一点小口角变成了一场席卷全院的群架中,他被一棒子敲破了脑袋,刚出了内科,就又送进了外科。
因为头上受伤的缘故,鲁平的头发都剃得干干净净,长条的细麻布带盖着合伤的膏药,在他的头上缠了一圈又一圈。摸着被光溜溜的脑袋,青茬茬的头皮发出沙沙的声响。鲁平近七尺的身高,外表又是恶形恶状,左眼眼角还有一条刀疤拖下来,狰狞骇人,乍看上去就是一个不知吃斋念佛、只爱杀人放火的假和尚。
换了球衣球鞋,鲁平跟今天的队友们站在了一起,高高低低总共十人,半是蕃人,半是汉人。只是穿着同样的红色衣袍,便模糊了不同民族之间差别。
标准的一支蹴鞠队是十六人的编制,一名唤作‘球头’的队长领队,下设跷球、正挟、头挟、竿网等位置。不过这样的编制是针对单球门的比赛,而今次组织的比赛,是唐时比较盛行的双球门——这里球门唤作鞠室——也因此,编制也好、规则也好,都与鲁平所习惯的完全不同。
各家球队都是依照不同花样的衣服区分队别,往往在衣服上还要绣花刺字,打扮得花团锦簇。只是今天出战的两队因为都是赶鸭子上架,来不及准备合适的队服。仅仅是分作红褐两色,内科队穿褐衣,鲁平所在的外科则是红衣。穿黑衣的也有,却只有一个人,嘴里叼着根竹管,仔细看过去,却是根木笛。
鲁平探脚踩了踩球场的地面,脚上的靴子是他参加比赛时的专用球鞋。古渭疗养院本就是军营改造,外面附送一块小校场,平整一下就是一块上好的球场。他昨天从朱中那里听过了关于规则的介绍,今天看了球场,的确与他过去的球场完全不一样。用石灰线描出来的场地,长三十余丈,宽十五六丈,两边各设一木框的球门。
‘只要往门框里踢是吧……’鲁平望着不远处的球门,心里满是自信。以他的脚法,比起把球踢进只有两尺见方的风流眼,六尺多高,近两丈宽的球门实在太大了。
离球赛开场还有一段时间,但球场周围的空地上已经陆陆续续的进驻了不少观众。比赛的消息早已传了出去,从一大清早,就来有人在院门前守着。等到开放门禁时间到了,大门敞开,今次来观众的观众便络绎不绝的涌了进来,竟有上千人之多。虽然无法与东京春时金明池争标,动辄十几万人来观战,但在古渭已经是难得一见的盛大场面。
鲁平为人四海,人面广,人头熟,其中有许多都跟他或多或少的都有些交情。场边一个大嗓门在喊着鲁平的名字:“鲁七!上去了别再拉稀,俺可是押了你的注!”
鲁平抬头骂过去,“拉你个鸟,爷爷就是只剩一条腿,三十贯的花红也落不到他人头上!”
“七哥,俺也压了你的注。赢了请你喝酒!”
“差的酒洒家可不要,至少得上锦堂春。”
“鲁七哥,才两天不见,怎么出家做和尚了。”
“等给你念经送终过后,爷爷会还俗的。”
鲁平人缘不错,名气也不小,跟他搭话的人不少。只是当他回过头,瞥见站在附近、同样穿着一身红袍的一个矮个子的蕃人,眼神一下危险起来,头上的伤口也开始隐隐作痛。
这个名叫乌克博的蕃人就是前两天跟他厮打起来的对手。虽然拿棒子在他身后下阴招的不是乌克博,但鲁平已经把乌克博给狠上了。他可是脑壳上被打了补丁,那条裂开来的伤口据说来回缝了十几道。虽然到现在也不清楚下手的究竟是谁,但只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