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迹玫瑰·颜夕-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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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佐尔也站了起来,伸伸懒腰道,“坐了这么久怪累的,不如我陪徐大人一齐下楼走走?”不等他发话,已大步上去按了他手臂,道,“顺便烦劳大人带我四处看看,说不定这里有什么好玩的去处,还要请徐大人向我介绍一番呢。”
徐恒发还在发怔,已被他扯得向前走,无奈只好苦笑,道:“是,是。”
佐尔一动,莫伦与路僻西立刻起身跟在后面。
“你们不用来了,留下在这里陪王妃。”佐尔道。
“不必。”颜夕忽然发话,她睨了佐尔,却是对莫伦等人道,“王妃坐在这里哪里都不会去,倒是子王喜欢新鲜热闹,越是人多越走得快,由你们陪着也省得他眼花迷路。”
话说得像是吃醋多心,却是别有一层意思,佐尔哪里会不懂,哈哈一笑,过来捏捏她的脸,道:“怕什么,你还真以为我是生客?告诉你,自玉门关以界,方圆数百里我是全部了如指掌。”
这话却是说给徐恒发等人听的,果然,他立刻低了头,唯唯诺诺。
颜夕暗叹一口气,脸上却是嫣然一笑,柔声道:“还是把他们带上吧,你这个人逛起来没完没了,很需要有人在旁边提醒一下。我可不想自己在这里呆坐半天。”
她也知道佐尔是想把所有人手都留下保护她,可她何尝不担心他的安全,对敌当前,只得把话说得婉转柔和,眼里看着他,有一丝乞求,佐尔被她求得心软,便不再推辞,带了莫伦路僻西与徐恒发下楼。
颜夕看他背影去了,心里倒有点酸涩起来,也不理别人,拿了酒壶自斟自饮,旁边有乖巧的侍女马上过来服伺,颜夕却又抛了酒杯,向她一笑,“不必了,我又不想喝醉。”
侍女一怔,脸上笑得勉强,想不到这位子王妃如此难弄。
颜夕已站起来,拍拍手,向丹珠道:“凭什么男人可以四处闲逛找乐子,咱们也别傻坐了,去楼下看看吧。”
“可是……子王会回来的。”丹珠惶恐。
“怕什么,没有一时半会他们回不来。”颜夕自顾自地下了楼,丹珠无奈,只得碎步跟上。
她在嘉兰酒庄的主楼里游走,果然整栋楼再无其他人,二楼西侧有间红色房门,颜夕让丹东珠等在楼梯口,自己上去推开门,径自进去。
房间里没有点灯,可有一整排窗户对牢空中一轮圆月,银光洒进窗前,有一人背向门口,立在窗前赏月。
夏伯或许是个忠心太过的家奴,可他挑选傀儡的眼光实在不错,每次见到嘉瑞公子,颜夕心口像是被人猛击一锤,恨不能把陈年淤血一并吐出来。
她在黑暗里静静站好一会儿,才关了门,向他走过去。
“阿夕,你终于来了。”他说。
颜夕大皱眉头,不知何时,他的称呼又改了回去,想必又自认是永乐侯复生,拿腔作调地当故人了。
这次她也不纠正他,反而轻轻一笑,道:“来了又怎么样,来了,就会走;走了,又会再来,小侯爷,颜夕从你手上逃走,也不是一次两次的事了。”
嘉瑞公子闻言一震,猛然回头向她,失声道:“你叫我什么?”
“小侯爷。”颜夕说,又向他微微施了个礼,“你以为你是谁?”
他呆住,瞪她。
颜夕好笑,这段日子以来,他与她争执不休,就永乐侯的身份死缠烂打,可现在她承认一切,他反而又不习惯了。
“你这是玩得哪一着?”他目光闪烁地看住她,冷冷道,“现在你与佐尔都在我手心里,休想再使心机。”
“是,我们都在你手心里,现在人又分散开来,小侯爷何不立刻派人将我们拿下?该杀的杀,该剐的剐,何必再来以前的一套,以红门为暗号引我来见面?”
“你和他不同,你是我的人。”
“哦?这倒也是。”颜夕微笑,“那么侯爷准备怎么办?把我留在身边做祸胎,还是先不杀子王了,干脆把我嫁给他做顺水人情?”
她索性悠闲地找了张椅子坐下,手支了头看他,问:“小侯爷,我已经在这里了,佐尔就在楼下某处,你的人怎么还不冲上来?”
他怔住。
这样毫无抵抗的敌人,笃定地束手就擒,叫他怎么能轻易相信。
“哼,你和那只西域狐狸在一起果然学得高深,居然懂得以不动制万动。”
“未必,如果小侯爷肯赌一记,也许一动得天下也未可知。”
他哪里肯信,眼光霍霍地在她身上打量,查找细微蛛丝马迹,颜夕大大方方地任他看,毫不在意,同时她也在细细打量他,眉、眼、口、鼻、轮廓,唉,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相似的人?他若是冒充十年前的永乐侯,只怕三个颜夕也看不出真假。
嘉瑞公子不但有着与永乐侯相似的眉目,连心思也相差无几,他怀疑地皱眉,迟迟不肯下令抓人。
他越是犹豫,颜夕越是放松,这样放手一搏,在她也是头一遭,反而有种意外的惊喜,比未雨绸缪更为妥贴稳当。
“阿夕,佐尔的计策有一环用错。”
“哦?”颜夕挑眉。
“他必是把一切安排都告诉了你,所以你才这样自信。”嘉瑞公子叹,“用计大忌在于知会当事人,本来一台真假难辩的好戏,太稳操胜券了反而露出机关。”
“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懂?”颜夕皱眉苦笑。
“你和佐尔怎么会这样乖乖地来嘉兰酒庄?难道真是来送死的?”
“是,”颜夕干脆道,“正是来送死的,反正我们不死你也不会放过我们,小侯爷,你一会活一会死,阴魂不散地缠着我们,不过是要赌这一口气,现在我们便遂了你的愿,自己走来送到你面前。”
她瞪住他,突然冷笑一声:“死有什么可怕,这年头死而复生人又不是没有,或者我们也能试一试。”
她越是这么说,嘉瑞公子反而越摸不到路数,更加不敢轻举妄动。
月光下他与她冷冷对视,大家都含了一股愤愤之气,他背光时脸上细节全隐而不见,徒留下张线条流丽的轮廓,熟悉如以往无数夜中的梦魇,连表情也是分毫不差。
“小侯爷,你恨我吗?”颜夕突然问。
许多年以前,那人也问过她相同的一句话,想及彼时自己的回答,颜夕觉得有些怅然,可惜的是,她不能再问他相同的话,她只是对了一只精美的赝品,聊以寄情。
“那有什么重要?你若不在乎,恨与不恨便都是惘然。”
他口气中居然有一丝幽怨,像足当年回答问题的颜夕,再配合他酷似永乐侯的容貌,倒叫颜夕心头恍惚,不知是坠到了哪一轮旧世里。
她觉得喉头发渴,干涩到不能吐字。
房间里很安静,沉默如埋着人的呼吸,心跳极慢,嘉瑞公子的声音低稳有力,在坟墓般的空气里幽幽说:“阿夕,其实自你离开后,我无时无刻不在想念你。”
颜夕纹丝不动,她甚至没有叹息。
人是最热情与绝情的怪物,雀跃与流血,各自为了各自的原因,其间无法触及灵魂的人与事,还可对之以沉默。
而她早已过了姹紫嫣红的十八岁,花期之后,便学会看枝与叶经络分明根须牵连。
果然,嘉瑞公子又说:“这句是永乐侯的原话。”
只一瞬间,颜夕突然深深呼吸,鼻息沉沉,如闻到泥土的腥闷气,心跳亦加速跳动,有泪珠盈于长睫。
“他始终没有忘记你。阿夕,你可曾忘记过他?”不知何时,他已走过来,立在她面前,双手捧起她的脸。
“阿夕,你并不知道,永乐侯曾为你作画数十幅,那次在西域王宫你看到的那幅不过是其中之一。”
颜夕仍然没有动,可胸口前像是现出只血洞,自顾自汩汩流淌,里面分明是含了眼泪,只有眼泪才会酸,不仅仅是痛。
她睁大眼,听他慢慢往下说:“我没有骗你,他第一次送你去嫁金越时心里十分坦然自若,并不觉得什么不妥。而第二次把你送给柳世子时,他只是想借此打击惩罚你一下,他并不想让你真正去做妾。阿夕,永乐侯曾一次次将你抛出去,可每一次都被余劲伤到,他渐渐开始抛不开你。”
真相为何物,如红花之九月,如仲夏之骄阳,等待只是捂酵气息,为各种痛楚与缠绵培养情绪。
她有一段时间的失明、失觉、失声,灵魂在十八岁里醒来,她想起,之前所有的一切矛盾恩怨。
这段孽缘中,原来并不只有她一人受难,原来煎熬是相生相姘,同时在那个人心上留下痕迹。
颜夕渐渐脱力,嘉瑞公子必须扶住她,才不会跌倒在地。
“阿夕,你明白了吗?他心里有你,你想要的不就是这个吗?”他拥住她身体蛊语般地说,“为什么我要出现?是因为他对你余情未了,他要我来替他陪你,把未做完的事结束。”
颜夕立稳了,又开始发抖。
“为了你,我可以和佐尔拼命,就算这次他布下机关重重,我也要从他手上把你抢回来,你是属于永乐侯的,永生永世。”
边陲古镇的风声呜咽,无数只鬼在轻吟低唱,颜夕额上一层潮汗,听有人在门外敲击门板,轻轻叫:“王妃,你……你还在吗?”
这声呼唤像是召魂符一般,颜夕顿时魂魄归位,她用力推开嘉瑞公子,叹:“既然如此,想不想听我的一句心里话?小侯爷,你早该死了,而且再也不要活过来。”
“什么?”他意外。
“小侯爷,你心狠手辣了一辈子,怎么功亏一篑,竟让一个小小奴婢最终得意?我记得你曾说过,受缚被制的柳若坚绝对不会是永乐侯。”
“你这是什么话?”他面色突然苍白,瞪住她,“你不相信我的话?这是他手札中仔细写清的,你不信?我可以……”
“嘉瑞公子,你毕竟不是永乐侯,这个世界上不可能再有第二个永乐侯。”
颜夕哭起来,却又在笑,指了他,“嘉瑞公子,你长得像他又有何用?永乐侯的傲骨一分也长不到你身上,或许当年他真是对我动了情,但他情愿去死,也不会把这样的败局透露给我一个字,可惜你竟不明白,永乐侯这三个字存留在世上多一天也是种亵渎。”
有的人,不是不会爱,而是永远不去接触,不肯承认,从不发生,就无法释放解脱。
永乐侯最最可怕之处,不是因为没有感情,而是他永远懂得控制感情,情愿双双身受雪刃,也要看着对手流血呻吟。
二十二
她眼泪止不住地掉下来,关于死的概念,有时需要人费很长时间去消化,而这一刻,她终于明白那人果然是死了,哪怕再找一具相似的肉身,也无法挽回这种定数。
“你到底在说什么?”嘉瑞公子被她哭得心虚,皱眉,“难道你不想得到他?阿夕,你痴情了这些年,就不想要回报?”
颜夕本来低头垂泪,听了这话却又抬脸看他,慢慢地,一字一字地道:“不错,我痴心了这些年,所以你就想回报我,对吗?嘉瑞公子,你以为你能回报我多少呢?”
他怔住。
“请问你是要以哪一种方式回报我?永乐侯还是嘉瑞公子?”
眼看他语塞,她却越来越迫得急,紧紧盯住他,道:“你以为自己能做永乐侯吗?不错,你和他长得很像,举止口吻也学了七八分,你知道他以前所有的旧事,你甚至知道我的旧事,可是,你学不到他的傲慢,永乐侯之傲,不是眼高于顶目下无尘,他骨子里绝情绝义,不光是对别人,对自己也是一样。”
这么多年了,毕竟她才是最懂他的,或许自她走后是夏伯在身旁寸步不离,或许嘉瑞公子在无数个夜里攥了他的手札信笺字字斟酌,可她曾与他斗勇斗智,以血肉相拼,那种知根知基的感觉,不会再有第二个人明白。
嘉瑞公子被她问得呆住,脸上眉目浮动,若仔细看,会发现面皮轻轻抖动,像是要与底下骨肉分离开来。
不知不觉,他踉跄倒退,把后背抵在墙边长案上,勉强镇定道:“我毕竟不是永乐侯……”
“你终于肯承认自己不是永乐侯了?”颜夕踏上一步,她已停止落泪,眼角晶莹,似噙了碎刀断剑,齐齐射向他,问,“既然你不是永乐侯,没有他的深仇大恨,请问你为何还要为难我,与西域子王作战?”
“我……我……”嘉瑞公子突然口舌艰涩到不能说出一个字。
“无论做任何事都要一个必需的理由,这是永乐侯终身的行为准则,公子,你千方百计的定下这些计策,步步紧逼,到底目的是为了什么?”
“永乐侯的目的便是我的目的……”
“你并不是永乐侯,你又怎么知道他要做什么?”颜夕立在他面前,靠得很近,月光洒在她脸上,有种沉淀的悲哀。
“我……”嘉瑞公子再次张口结舌,他本是玻璃心肝的一个人,可一直以来自陷于永乐侯阴影之下,分不清自我。可今天颜夕居然戳穿他学的只是永乐侯皮毛,根本与本尊差之千里,犹如上楼时被人一记抽了楼梯,唯有呆呆立在高处,彷徨无法着地。
这一刻,他像是变得很低很低,眼底露出慌乱,颜夕看准时机,轻轻说:“公子,我知道你看了永乐侯许多私密的东西,可是你不知道,他是永远不会把私密公之于众,当你把他的心事告诉我时,你便成了永乐侯的叛徒。”
她知道这话说得很重,所以声音份外的轻柔,自己去捧了他的脸,与他的目光相对。
“你做永远不成永乐侯了,可是现在你还能做回嘉瑞公子吗?”
嘉瑞公子额角涔涔汗下,脑中一片混乱,他不过是个热血少年,因为聪明机敏过于自负,以至于入了迷道而不自知,此时犹如被人掐了七寸,血淋淋抽出一段拗筋。
“哆哆哆”有人在门外轻扣门板。
夏伯沉声问:“公子,我能进来吗?”
嘉瑞公子哪里还说得出话。
颜夕却微微一笑,应:“请进。”
于是夏伯推开房门进来,他目光凌厉至闪光,狠狠瞪着她。
颜夕双手仍在嘉瑞公子颊旁,看得夏伯眼里几乎要冒出火星,然后她却不在乎,一根手指也不动,依旧微笑,说:“不要我说明了吧,刚才丹珠扣门时你就立在那里,夏伯,你怎么还没有改掉偷听的习惯?”
“哼。”
“夏伯,我知道你一直在偷听偷看,就像那天晚上永乐侯死时一样,既然你那么不希望他死,为什么当时不冲进来制止?”
夏伯不说话,他始终咬牙切齿地沉默。
“那是因为你知道任何事情都阻止不了永乐侯的走,他下定的决心,没有人能够改变,是不是?”
“是。”虽然不情愿,夏伯还是点头,他把两只拳头关节捏得咯咯响,看上去像是恨不能一刀杀了她。
“所以你就找来了嘉瑞公子,可是夏伯,你毕竟是制了一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