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迹玫瑰·颜夕-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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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必多礼,我们夜里赶路时不小心与队伍走散,打扰之处还请队长见谅。”佐尔笑嘻嘻问,“你们是准备出关吗?”
“托大人洪福,小人姓徐名恒发,是这条路上专做丝绸瓷器的生意人,此次货物已经圆满成交,故在此地歇息一下,不日便要返回中原。”
“恭喜发财。”佐尔跨下马与他同行,边走边四处打量,兴致极好的样子。
队长一路把他引至帐篷里,奉上乳酒瓜果,陪在旁边小心说话。
“不用太客气了,我们不过是借你的地盘休息一下。”佐尔摆摆手,问,“附近有没有其他的商队或居民?”
“回大人的话,这里地处荒僻,附近再没有其他人。”
“好。”佐尔只是微笑,还真像个出来散心的富贵闲人,神气活现地在帐篷里住下来,每日与队长聊些东长西短风花雪月。
到了这个时候,颜夕反而沉下气来,再不发问一个字,任他招摇得意,闲暇时带了丹珠牵马在附近小跑一圈,倒也颇为轻松惬意。
夜里站在山脚下,风自山侧吹来,整个人就像是要飘飘欲仙,这个时候若是叹气一定也会传出去很远,她才叹了一声,脑后便传来佐尔的笑声。
“原来你躲在这里,害我找了半天。”他纵马上来搂了她腰,一把提起抱到自己马鞍上,“来,我带你去逛逛。”
同时向丹珠一挥手,“不必跟来。”
佐尔在一处湖水旁止住缰绳,颜夕一把推开他跳下马。
“唉。”佐尔摇头叹,自己也跨下马。
湖水面积不大,水面清洌平静,是山上雨雪融化后的积水形成,倒映着满天星光月色,秀丽绝伦。
颜夕在湖边坐下来,凝视呆呆出神。
“在想什么?”佐尔靠着她坐了,苦笑,“这几天见你不闻不问,我还以为就此会转性听天由命,谁知一转眼又露出这种模样来,夕,有时候我情愿你是个无能且愚蠢的弱女子,离了我半步就活不下去。”
“好,我愚蠢无能地依靠你。”颜夕瞪他一眼,忍不住,又加几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佐尔,你是早把事情都安排好了,那商队人马形迹可疑,你是故意带我们住进他们的地盘。”
“哦?你说说他们哪里可疑了?”
“既然是中原商旅卖完了货,怎么会不急着匆匆回去,反而在偏僻的地方驻下来,就算此处没有盗贼,这样笃定悠闲也不像话。”
“不错。”
“还有,说到歇脚休息,哪里会有比水源旁闭风处更好的地方,离大路也不算远,可他们偏偏选了个四通八达的路口,饮水喂马源头要在一里多外,如此故作麻烦,分明是为了方便探听消息。”
“哈哈哈,”佐尔不住点头笑,“好,夕,你果然看得够明白。”
“你果然是故意的。”颜夕被他笑得心头火起,转身过去一把揪起他衣领,喝,“你到底要隐瞒我到什么时候?故意到这些人当中与他们共处,你早知道他们是嘉瑞公子的人是不是?所以已经布下了埋伏,想以我们为诱饵引蛇出洞对不对?”
佐尔任她捏了衣襟,双眸晶莹秀美,再无平时半丝狡黠玩笑的模样,他只是认真地看着她,有一点点忧伤,摇头道:“不,夕,现在我是一个傻子,我什么事也没有做过。”
颜夕看着他的眼睛,忽然指头一松,手从他衣襟上滑下来。她呆住。
“夕,我说过,我可以去做一个纯粹的傻瓜,为了向所爱的女人证明真心而放下心机,是否你也能因此放弃疑心,如一个普通女人样依赖我?”
他把她手贴在自己脸上,用唇侧亲吻,叹:“那天你说要离开时,我知道这一切都已成定局,纵然把你捆回子王府,你还是会找机会逃出去,就像当初你刚入西域时从我身边逃走一样,你总有办法为自己谋得活路,找一个不起眼的小地方生存下去,对于这一点,我倒是既佩服又怨恨。”
说到恨,他突然张嘴在她手上咬一口,狠狠的,用力的,直咬出血来。颜夕毫无防备,被咬得痛叫,她欲夺手回来,可被他死死拉住不放。
颜夕咬牙,作势要用另一只手打他,手才举起来,佐尔却已低下头去,吻在她的伤口上。
“我舍不得你离开,也不想你勉强回去,可是那天你把话都说绝了,我们怎么再有可能像以前那样在一起?”他用舌尖舔她手上牙印,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几句话听得颜夕一愣,心头酸楚,手停在半空慢慢放下来。
“夕,中原节度使来时我的确很发愁,可转念一想,世上的事情不可能永远算准算到,总有那么几次,人要靠运气听天命,或许老天可怜我,不但令我脱身事外,更让你回心转意,实在不行,就和你一同死在嘉瑞公子手上,这也是我的命!”
难得听到精明强健的佐尔说这样的软话,竟比所有甜言蜜语都让人心痛,颜夕傻坐在原地,呆了半天,眼泪流下来,问:“你说得都是真的?你真的没有找人来帮忙?”
“是,千真万确。”
“你故意投身到狼群里,是因为想自己证明也能做傻子?”
“对。”
颜夕睁大眼睛看牢他,明明景色清丽依旧,她眼前却似有万道火光冲天,引发雷霆万钧,满目白亮至不能视,耳鸣至不能闻,奋力从喉间迸出句子来,却是,“佐尔,你这个笨蛋!”
谁会相信人精似的子王会做这种蠢事?可他向来光明磊落,从不会在任何人前当面说谎,除非他岔话隐瞒,否则便说一是一说二是二。
颜夕此时只能骂,可又大哭出来,扑过去抱住他,“你怎么能这么笨?你以前的聪明能干劲都到哪里去了?我恨不得一刀杀了你!”
“唉,你这个女人!”佐尔抱了她,“我还以为你听了会称赞我呢,或者干脆向我宽衣解带以身相许,谁知你竟然泼口大骂起来,怎么别的女人会做的事你都不会做,而别的女人不会说的话你倒都说得出?我真是服了你了。”
他抱着她像孩子一样轻拍后背软语哄劝,而颜夕眼泪始终止不住,把他领子处哭湿了一大片。
“你看,有时候绝路也并不是件可怕的事,大不了嘉瑞公子把我抓去严刑拷打一番,或者干脆杀了我,而他既然一直自认为是永乐侯,想必不会对你不利。”佐尔安慰她。
“混张!”颜夕听了跳起来,指着他鼻子喝,“你再敢说一个字!”
“好好好,那我们一块死。”佐尔好不容易把她按下来,自己好笑又好气,“奇怪,我向来最痛恨人家说死说活,好好的人干嘛要去寻死,今天居然自己也自投死路,可不是这辈子欠你的?”
他性格开朗,就算是末路也唯有苦笑,颜夕心头更是难过,流泪道:“为什么要选择这条路?佐尔,这一切都是我逼你的,要不是因为我那些话,你本来……”
“别说这种废话!”他马上制止她,故意板脸道,“不错,到了今天这一步,本来就是你逼我的,从今以后,你这条性命也就是我的了,以后无论何事须听从我的安排,时时刻刻记住今天你亏欠我的话。”
若在平时,颜夕早一口啐过去了,可她现在浑身发软,紧紧抱住他,颤抖至话也说不出来,思前想后,又痛又恨,哭:“佐尔,我们离开这里吧,我保证以后再也不对你说一个不字。”
“晚了,你以为我们在这里真是来去自由吗?嘉瑞公子只是不清楚我的来由,不敢轻易下手罢了,等会回去后你若是敢露出半分心虚胆怯的模样,让他看出底细来,我们就会尸骨无存。”
他扶了她肩头至面前,正色道:“夕,那天在池旁你说了那些话,我知道,你是真的想离开我,这些话藏在你心里不是一天两天了,这样的决心也不是一句话一个想法就能改变了的,既然如此,我们必须找到解决的办法,治病须治根,与嘉瑞公子这一役,胜负无所谓,可我要让你知道我的心。”
“我明白,我知道。”颜夕眼泪流个不停,眼皮红肿,“佐尔,我相信你。”
“这就好。”见她认输让步,他居然有些得意,“我早说过,咱们走着瞧,夕,别以为你性子倔,若把我惹毛了,我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
只是颜夕哪里再会和他计较,当一个人以命相搏,便不再是简单的赌气与倔强,她感动至无话可说,惟命是从。
“夕,我答应你的事情已经做到,你能否同样令我满意?”
“好,我相信你,什么都听你的。”
“真的?”佐尔忽然唇边一个浅笑,睨她,“我有些怀疑……”
“你这是什么意思?”
“不要紧,反正结果我们能看到。”他微笑地看着她,“夕,我现在把话与你挑明了,是想看到你真的能放下疑心全心全意地相信我,等会回到帐篷后,若是你露出一丝知情或算计的样子,我们的处境便会危险万分。”
话说得认真肯定,颜夕一怔,道:“好。”
佐尔怜惜地替她擦去眼角的泪,叹:“一直以来,你早习惯自己保全拼命,对我给予的照顾援手全部不见,而这次我们却要联手做战,在嘉瑞公子眼皮底下共同谋生路。夕,其间只要你有一丝自作主张,或与我生出半分异心,只怕我们从此只能劳燕分飞了。”
两人手拉手回了帐篷,丹珠莫伦等人已等在帐外,见颜夕脸上潮红似乎有泪迹,以为子王与王妃又争执吵嘴,不敢多问,垂手上来回话:“徐恒发徐大人在帐中等您。”
徐恒发便是那个商队队长,有一张笑眯眯地善人脸,殷勤万状,一见佐尔进来,立刻弓身施礼到底,“子王好兴致,这么晚了还同王妃出去散步?”
“徐大人不也兴致很好,居然这么晚还等在这里。”
“是,是。”徐恒发忠厚地应,他年纪已近花甲,容貌平常,身上有股长辈似的慈祥。
颜夕此时如吃了定心丸,不管他如何做作虚伪,倚在佐尔身边只当不见,眼角都不向别人扫一下。
“小人做商旅生意已有十年,经年来往中原与西域之间,第一次竟遇到子王王妃这样的贵人,可谓三生有幸,这几日招待粗劣自己也很惭愧,故准备在明日晚间假座三里外的姑墨镇设宴恭迎子王、王妃,以示诚意,今天小人是特地来下请帖的。”
他小心翼翼地从怀里取出页请柬,双手奉上。
“哦?徐大人真是太客气了。”佐尔笑着接过来,看两眼,不过是些诚皇诚惑的话,于是点头,“好,既然徐大人这样认真,我一定会如期赴约。”
夜静无人时,佐尔贴了颜夕耳根道:“明天这一局可算鸿门宴。”
“他们是看不出你的来头,特意试探你,如果刚才你推辞说不去,只怕嘉瑞公子的人会立刻冲进来缚人。”颜夕叹气。
“他们的人一直在暗处伺机而上,只是怕我身后带了大队人马埋伏,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罢了。”
“你准备怎么办?”颜夕抱了他,轻轻问,“佐尔,我们既然不能束手待毙,就只能铤而走险了,可是这几个人又能顶到什么时候去?你有没有想办法铺好后路?”
“我能想什么办法?现在这些人都是虎视眈眈地盯牢我们,一个也走不掉。”
颜夕当然也想到,可听他说出来,更绝了后路,自己呆了半天,忽然又恨又爱,贴在他颈子上狠狠一口,咒:“算你狠,居然跟我赌气赌到这种地步。”
佐尔皱眉任她咬了,苦笑:“我不这么做你会放心?还说我狠,你才是那个破釜沉舟的人。”他不等她再咬,立刻覆身盖住她,笑着问,“你说,今晚会不会是我们最后一次在一起?会不会?”
大约天底下只有佐尔一人能把绝路当做儿戏,同时又把儿戏逼到绝路,颜夕被他缠得牙根痒,身上却已酥了一半,只好任他去了。
第二天清晨,徐恒发便派人送来几套衣裳,他也算办事周到的人,这几日下来,绝不肯露出一丝破绽,十分卖力妥贴。
黄昏时分,他安排了马车侯在帐外,请子王妃上车,颜夕只得和丹珠一同坐了,佐尔等人各乘一骑,被众人围在当中,向姑墨镇出发。
二十一
一路上渐渐树木丰茂人烟稠密,姑墨镇不愧为边陲重镇,别有一番繁荣景象,出入边关的商旅富贾大多在此结聚,所有灯红酒绿纸醉金迷一应俱全。
徐恒发订的是镇中最大的嘉兰酒庄,门口早有仆奴守侯,见他们远远地来了,挑灯迎接,有人拿来锦登扶颜夕下马车,伶俐的马童垂手等在墙角,等客人一下马,立刻跑来将马牵走。
佐尔在门口停一停,四下打量一番,笑:“果然好一座繁华古镇,几年前我也曾经来过一次,似乎还还没有这么热闹。”
“是,是。”到了这个时候,除恒发连话也不敢多说,只是伸手请他们入庄。
地上铺了迎客的猩红地毡,院内栽培了各种奇花异草,无数纱裙珠环的女子人影幢幢,酒香四溢。穿过前厅偏阁,来到正楼之下。
抬头,是一栋三层楼宇,檐角铁马叮当,琉璃瓦与麒麟镇,雕梁画栋精致美观。
徐恒发一指楼上,笑:“子王、王妃,楼上请。”
到了这个时候,颜夕索性横了心,上前拉了佐尔的手,与他并肩上楼,丹珠莫伦与路僻西却是真不知道会有事情,边走边看,赞不绝口。
颜夕手心几乎要出汗,然佐尔拉住她,他的手掌温暖而干燥,偶尔用力按一下,给她鼓气。
“这一栋楼怎么这么冷清?”颜夕忽然问,“闻名遐迩的嘉兰酒庄难道客人这么少?”
“王妃有所不知,为了表示小人的敬意,今天晚上嘉兰酒庄的主楼小人都包了。”
“哦。原来如此。”颜夕笑,这一记更是大破绽,要包下鼎鼎大名的嘉兰酒庄主楼三层生意,一个晚上没有三千两的银子是不可能的,而一个穿梭两地贩货的商人,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大的手笔,只怕他一次往来贩商所赚都不到这个数。
到了这个时候,大家都心知肚明,只是面子上的一层纸将破未破罢了,徐恒发想必得了主子的命令,只须负责把他们带上楼即可。
楼上布置得到也明净舒适,早有明眸皓齿的女孩子等在楼梯口,娇笑着迎他们入座,玉指纤纤将各色瓜果鲜蔬奉上,徐恒发再三谦虚,才肯在佐尔对面坐下,吩咐人上酒上菜,殷勤万态。
佐尔始终微笑,像是立定心思要看他怎么把这场戏做下去,连带颜夕也豁出去了,她温顺地倚在他身旁,万事不问。
酒过三巡后,徐恒发果然作怪,故意将酒洒在衣襟上,起身道歉笑:“请容小人下去更衣。”
“慢。”佐尔也站了起来,伸伸懒腰道,“坐了这么久怪累的,不如我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