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迹玫瑰·颜夕-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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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刻有识水性的侍卫跳下水,游向颜夕。
颜夕人在水里,已拔下头上长簪,捏在手上充作兵器,眼角瞟见有人在身后跟随,一路游到墙角时,蓦然转身,双腿踩在墙壁上,用力一蹬,用手上长簪尖锐刺向追兵。
身后人不料在水下仍有变故,被她一簪划在身上,鲜血涌出来染红池水,性命要紧,哪敢再追,只得捂了伤口,眼睁睁看颜夕在水中转身逃去。
她身上也是带伤,一边动作一边伤口出血,拼命憋了气游出墙外,浮出水面时,听耳旁人声鼎沸,不敢贸然上岸,又游出去很长一段距离,渐渐岸边茅草枯木增多,想必是来到人烟稀少的地方,才湿淋淋地爬上岸。
期间也有了一柱香的时候,她只觉双臂酸软至不能抬起,身上又痛又冷,披头散发地从河边显身,手上犹紧紧捏了长簪,像是抓了救命稻草一般,用力之大以至于竟无法松开手来。
她靠在河边土地上,草地茸茸似柔毡,仰起头,满目星光灿烂,身旁并没有半点人声,这才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于是起身检查伤口,浅浅的一道口子,并不是很要紧,忍不住苦笑,想方才说红茵似一只鬼,自己便真的成了一只落水鬼,尤其在这样寂静黑暗的夜里,头发披了一身,衣裳凌乱,若是在红茵嘴里,大约很似一只山野狐狸精。
正自失笑,忽然听到身后水声哗然,有人轻轻泅水而至。
她大惊失色,再次握了长簪,转头到岸边巡视,极淡极淡的月光星辰下,石头杂草影子幢幢,水面呈深黑色,波光粼粼,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下面游动。
颜夕此时已近力竭,双手也颤抖起来,她咬住嘴唇,暗暗叫苦,想不到如此拼命还是不能逃出去。
河岸边有一大丛石堆草地,她慢慢地伏身过去,藏匿其中,睁大双眼看住水面,水光斑驳,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妥,静静又等了一会,到底不再听到什么声音。
她松了口,几乎是一头倒在草丛中,面孔触到地上碎石,也不觉得疼痛,四脚百骸像是散了架,她轻轻的呻吟起来。
“真没用!”有人轻轻笑,极低极低,像是在身旁传出来的。
颜夕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才要一跃而起,身后有人已箭步而上,一把把她按在地下,他一手紧紧地拥住她腰,一手捂住她嘴唇,警告道:“别叫!那些人离这里并不远,难道你还想回去?”
他的声音贴了她耳根,温柔清朗,同时,他已经在舔咬她的耳垂。
“我的子王妃,这些日子你可曾想念过我?”
十八
就是刚才在水中,颜夕也不曾有这样的窒息感,像是有人掐了她的脖子,逼得所有的眼泪倒流出来。
佐尔自身后别转她脸去吻眼泪,他身材高大,将她完全地覆在身下,按在草地上。
“夕,你想我吗?”他边吻边问,久久得不到回答,突然火气上来,在她唇上咬一口,怒,“说呀!难道是被那个冒牌货迷昏了头!”
他不说还好,一提这个,颜夕顿时怒从胆边生,想也不想,曲肘向后,狠狠撞击在他胸口。
“呜……”佐尔痛得蜷了身子,他咬牙切齿地用力制住她,低声骂:“你这是干什么?想谋杀亲夫好和别人私奔吗?”
到了这种时候他居然仍有兴趣开这种玩笑,颜夕恨得牙都痒,心里既是酸楚又是疼痛,受挫、委屈、郁闷、伤心,一骨脑儿发泄出来,她真的呜呜地哭出来。
佐尔见她如此,沉默下来,一手抚摸着她的面颊劝:“乖,别哭,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
他总是知道的,什么事都一清二楚,可颜夕恨的就是这种事无巨细明察秋毫,当年永乐侯在世时也不曾让她感到这样受缚感,像是一辈子都逃不了他的火眼金睛。
她发作起来,张嘴去咬他的手。
“唉,自从遇到你之后,我开始变得浑身伤痕累累。”他皱了眉头任她咬,也不躲闪。
颜夕听得心中凄楚,想起先前那次咬得他手上牙印累累,是在最狼狈绝望的一刻,自己不由心里一软,停止动作,道:“你怎么会在这儿?跟踪我多久了?”
“不久,两个多月罢了。”他满不在乎地道,缩回手来,映在月光下细细看,笑,“这次咬得不深,上下才八个牙印而已。”
“呸!”颜夕啐,用力把他从身上推下去。
“你的手下呢?不会真的只有你一个人吧?”
“唉,问他们做什么?夕,什么时候你才能学会少操点心?”他在黑暗里叹息,又翻身过来缠她,“管别人做什么?我在你身边才是最重要的。”
两个人身上都是湿漉漉,尤其是颜夕,细细水晶珠子贴在柔软的衣料上,粒粒硌人,他便隔了这层珠衣厮磨她肌肤,不小心碰到伤口,颜夕‘唉哟’一声。
“怎么了?”佐尔关心,起身探看。
“没事,不过是个小伤口。”
他不放心,仍解开袍子看里面,伤口细而长,有丝丝鲜血渗出。
“怎么又受伤了?浸了水后痛不痛?”他心疼,低头用舌尖去舔。
颜夕静静地仰躺在地上,想象自己星光下赤裸的身体,上面颇有几道伤痕,就是黯淡光线也不能掩盖得去。
“佐尔,没事的。”她轻轻说,“我一直就是这样,浑身不断添出伤疤。终有一日,在我死时,一定丑陋无比。”
“不要紧,你就是浑身都是疤我也喜欢。”佐尔温柔地去吻她肩上最大一处疤痕,斜斜地像是道翎翅,他便用牙齿轻咬那里,一路细密而下。
颜夕却突然推开他,问:“佐尔,常德侯为什么会半路折回?是你劝说他回来的吗?”
佐尔一愣,抬起头,答:“是。”
“你骗我,他不会轻易相信你的,佐尔,一定是你逼他回头,我知道你的性格,万不得已时,你会用强硬迫人。”
“是,”他只得承认,“我把他绑了回来。他不能走那条路。”
“而你也不能与嘉瑞公子正面冲突,因为我也在他手里,若是你也在那个山坳旁出现,常德侯只会更确信你与永乐侯联手。”
“是。”
“看来这次你被逼得不轻,居然铤而走险绑架常德侯。也不怕有人知道了会出大事。”颜夕坐起来理好衣襟,叹,“想不到我的佐尔也有为难的一天,好在现在我逃了出来,嘉瑞公子也已显身,你明天就可以放心动手了,绑了他去见常德侯,应该能把事情说清楚。”
“是,我会的。”
“你看,佐尔,其实你一直不需要我,这件事从头到底是我连累了你,如果没有我,嘉瑞公子只怕不能兴风作浪至此。”
“胡说,你不要多想,他只是个小角色,我总会有办法解决。”
“是,你总是有办法的。佐尔,你向来磊落不羁,全是因为我束缚到你。”
“你这是什么意思?”他觉出不妙,眯眼看她,“这几天你吃了什么药,说话语无伦次。”
“或者我本来就是神志不清,竟然以为自己真能顺利地当一个子王妃。”
“胡说!”他沉默半天,又道,“我们走。”
“去哪里?”
“当然是我那里,难道你还想回去?”
“可是,佐尔,我出来并不是找你的。”
“怎么回事?”他炯炯地盯住她,“不和我走?那你逃出来做什么?”
“我不能和你这样空手回去,出宫之前,我曾答应王会给他一个交待。”
“日后我自会给他一个交待,夕,我答应你出来只是去证实那人是不是永乐侯,现在你已经明白真相,不必再与他罗嗦。”
他说得理所当然,颜夕却听得光火起来,瞪他:“原然你早知道嘉瑞公子不是永乐侯,为什么不劝阻我,还任我去和他在一起?”
“我说了你会相信吗?”他冷笑反击,“永乐侯一年前分明是死在你眼前,这个什么嘉瑞公子之所以能得逞唬人,不过是因为有人自己不甘心。夕,我要你去与他见面,是因为在心里你根本希望那个就是永乐侯本人。”
他说话永远一针见血,又像迎面一记耳光,用力之猛,打得人将牙齿与鲜血苦水一起咽下去。
颜夕沉默。
她呆呆坐在原地,一动不动,可当月光透过树叶筛落下来,斑斑洒在她脸上,佐尔竟发现她在发抖,嘴唇、脸颊、眉间,像是痛楚到快要褪皮。虽然她的身体不动,她的倔强神情不变,可她的脸孔在抽搐。
“夕,你怎么了?”他突然悲哀至极度恐惧,像是一个受伤的人,听耳旁有血水汩汩流出,宁静缓慢死之阴影,罩过来,令人再也不能忍受下去,他扑过去紧紧拥住她。
“佐尔,你放过我吧。”颜夕平静道,“原来我一直没有忘记以前,你也同样无法忘记,这一年多来,我们的欢乐与宽容,不过是在自欺欺人而已。”
寒意料峭的夜晚,她抬头看向天空,黯蓝色阴郁的天空里,月亮隐入乌云,星子淡了,看不到远处黑黝黝的山脊,潮湿深邃的河岸边,渐渐起了一片雾。
“不许这么说!不许你离开我!”佐尔沉声喝,他埋头在她的长发里,双手拼命环抱住她,恨不能把两个身体合而为一。
颜夕睁大眼,从他肩头看出去,隐约星光下地上丛生的杂草,凋零的蓟菜,还有芜蔓的荨麻,一切都是那么真实、具体、触目惊心。
“佐尔,请你可怜可怜我,不要再把我带回去看西域贵族的白眼,我也不要你为我抛弃子王身份。”
“不!”佐尔摇头,“夕,我不会答应。”
他柔声求她:“刚才的确是我话说重了,你千万不要往心里去,夕,我们先回去吧,有什么话我们慢慢说,现在乘嘉瑞公子还在这个小镇上,我好布置人手去抓他。”
他慢慢站起来,搀她,说:“放心,到了明天,就什么事情都没有了。”
颜夕苦笑,立起身,看远处天色渐亮,薄雾开始消散。
“抱歉,佐尔,我不相信。”
她眼里含了泪,心里很痛很痛,像是玫雪死的那一夜,只有扯下自己每一丝头发,拔出每一枚指甲,才能与这种痛苦对抗。
生命不过是一场骗局,而每一个希望,都是海市蜃楼的幻境,骗得人忽喜忽悲,最终徒劳无获。如果可以,今后,她愿意两者都不再涉及。
她低了头,说:“佐尔,其实我已对人情世故、荣辱身份等都极其厌恶,还有那些所谓的诡计与心机。一直以来,我只想做个平凡的女人,嫁人、生孩子、慢慢老去,既然现在前面两条路都走不通,你何不就让我自己静静老去。我很累,且不愿再被伤及尊严。求求你,放过我。”
这些话她藏在心中很久,终于说出来,筋疲力尽,大汗淋漓,却又冷得发颤,雾气丝丝缕缕的从身边飘过,呼出的口气凝成白雾,偶尔有远处风吹过茅草悉悉声。
佐尔立在漆黑夜色中,双眸浓紫,许久之后,他说:“不,夕,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就决不会允许你离开。”
他的声音冷过雾气寒夜,像是结了冰,冻了一池的河面。
“你想怎么办?同绑架常德侯一样关住我?”颜夕叹,“佐尔,如果这样做,你以为我是否还会原谅你?”
“不会。”佐尔冷冷道,“可是,如果我今天放你走,我将永远不会原谅我自己。”
话音未断,他已抢步上来,一掌劈在她颈上。
佐尔抱起颜夕负在肩上,乘夜色赶回自己的地盘。
莫伦正带了批人在路旁搜寻,见子王湿淋淋扛了个女子回来,不敢多看,上来禀报:“已按您的吩咐派好人手,封锁了一切交通道路。”
“好。”佐尔板着脸,径自走进房间,把颜夕放在床上。才叫人去取热水、干净衣裳,并准备了壶烧酒。
他匆匆换了身衣服,坐在床边,亲自帮她擦干身体,又用烧酒抹在手心,摩擦她被水浸得冰冷的四肢。
期间丹珠想进来帮忙,却见他正取了两根丝带把颜夕双手绑在床架上,大惑不解地抬起头,迎面一双冷酷愤怒的紫眸,她猛吃了一惊,完全被吓到,忙又垂首退了出去。
佐尔赌气似地,低头狠搓揉她肌肤,以至于颜夕醒来时身上皮肤已被擦得嫣红,隐隐地痛。
她睁开眼,看了看手上丝带,苦笑:“你这是干什么?准备这一辈子就这么绑住我了吗?”
“不会,等我们回了子王府就好。”
“佐尔,”她叹气,“我很累,不想再和你吵架。”
“那就免开尊口,我还有别的事,你先睡吧。”他索性置之不理,为她盖了床锦被,自己大跨步走出去。
颜夕哭笑不得,只得闷在床上,累了一个晚上,此时碰到柔软舒适的床褥枕头,不知不觉沉沉睡去。
一直睡到中午时分,房外传来脚步声,丹珠怯怯地走进来,见颜夕慢慢睁开眼,小心翼翼道:“子王吩咐我来服侍王妃。”
她取来了食物与水,用靠枕垫起颜夕的背,扶她坐起来。
颜夕道:“不必麻烦,我不饿。”又问,“子王现在在哪里?”
“禀王妃,自早上起子王一直在厢房与客人说话。”
“哦?”颜夕大惑不解,想不通他竟然不抓紧时机围剿嘉瑞公子。
此时,丹珠已端起杯红色的酒汁,凑到她唇边,劝:“王妃,您喝一口吧。”
她似乎有些为难,脸色微红。
颜夕一闻酒味已立刻明白,长叹:“好一杯香甜可口的迷魂酒,果然比丝带更有用多了!”
“对不起,王妃。”丹珠跪下来,“这完全是子王的吩咐。”
“我不会喝的,除非他自己来灌我。”颜夕怒,“去,把子王叫来,我要话对他说。”
侍女左右为难,看了她铁青的脸色,到底一溜烟地奔了出去。
佐尔再进房时脸色并不比颜夕好多少,凝重万分,阴沉沉地看了她,道:“不要再说离开我的话,夕,除非是我死了,否则提也不要提。”
他边说边在床沿坐下来,搂住她腰间,把头埋到她怀里去。
颜夕被他抱得心痛,鼻间一阵酸楚,柔声道:“我要怎么说你才会明白,佐尔,我不想再看王的面色,被人提醒没有子嗣,也不想与你再为了永乐侯争吵。”
“好!”出乎意料,他极其爽快道,“这三点我保证都能做得到!”
“胡说!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子?”她恼了,怒,“你究竟想干什么?若是再这么一意孤行,不如一刀杀了我,再把尸体带回去,这样大家都省心!”
佐尔这才抬了头,紫色的双眸像两粒紫水晶,阴郁华美,凝视她,一字一字道:“夕,如果我答应你不再回子王府呢?我们相伴到老,永远没有人会来责怪你的出身,逼你生孩子,再没有人提到永乐侯三个字!”
“什么?”颜夕以为自己听错了,低头看他的眼,认真、肯定、明明白白,不由渐渐脸色苍白,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