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无战事-第1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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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定河里他把自己托出水面,满眼金色的蓝天!
今天上午发粮现场他在粮袋上面对无数的人群和震耳的枪声……
太多太多场景,无法再想了,何孝钰一把抱紧了他:“希望我做什么,告诉我……”
方孟敖也抱紧了她:“你会听我的吗……”
何孝钰贴在他胸前:“我会……”
方孟敖:“找个理由离开北平,离开我和梁经纶。姑爹那里我去说。”
何孝钰倏地抬起了头,直望着方孟敖的眼:“叫我去哪里?”
方孟敖:“解放区,或者是香港,什么地方都行。让姑爹请组织安排。”
何孝钰望着他:“组织不会安排,我也不会离开。”
方孟敖握住了她的双臂:“接下来最危险的就是你,还不明白吗?”
何孝钰:“最危险的是你,还有姑爹。你们留下,叫我离开?”
方孟敖:“我是男人,我们都是男人,明白吗?”
何孝钰:“共产党还分男人女人吗?”
方孟敖松开了她:“在我这里永远要分!接下来我要跟梁经纶在一起,你还能吗?从今天起他们瞒我,我也瞒他们,天上地下决一死战,能叫你去吗?”
何孝钰:“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不相信,我们现在就一起去见梁经纶,你看我敢不敢面对!”
方孟敖只觉一股血潮涌了上来,猛地转身,大步向门外走去。
何孝钰被他撂在这里,想了想,依然站着,没有跟他出去。
一阵嘹亮的军号声惊醒了夜空!
方孟敖拿着一把军号,站在营房门内朝天吹着,是集结号!
军号吹响了营房外的跑步声!
军号将何孝钰也吹了出来,怔怔地站在营房这头望着营房那头还在吹号的方孟敖!
跑步声停了,方孟敖的军号也停了,人却依然站在营房门口。
何孝钰快步走了过去,从营房大门看到,二十个飞行员都整齐地排在营房的大坪上,齐刷刷地望着方孟敖。
何孝钰在方孟敖背后轻声急问:“你要干什么?”
方孟敖:“去西山监狱,去警察局,去华北‘剿总’,叫他们交出木兰。交不出来我就见一个抓一个!你离不离开?”
何孝钰咬着嘴唇没有回答。
方孟敖大步走出了营房。
二十双眼睛齐刷刷地望着方孟敖。
军营大门边,青年军警卫排也被军号吹到了那里,两边排着。
方孟敖站在队列前,望着那二十双眼睛,这道命令真的能下吗?
突然那二十双眼睛望向了方孟敖的背后。
何孝钰走出了营房,走过队列,向大门走去。
方孟敖怔住了,这一次是他被苍凉地撂在那里。
何孝钰已经走出了军营大门,突然听见身后军号又响了。
她虽然听不懂这是就寝号,但也能听出号声失去了刚才的嘹亮,只有低沉的苍凉。
队伍散了,没有一个人吭声,默默向营房走去。
陈长武走在最后,见队长还一个人站着,停下了:“队长……”
方孟敖望着陈长武歉疚地笑了一下,把军号递了过去:“没有事了,大家都睡吧。”说完向自己那辆吉普走去。
何其沧房间窗口打字机前的梁经纶目光倏地望向了窗外,手指依然不敢停下,敲击着键盘。
他看见了方孟敖的吉普,没有开车灯,而且速度缓慢,声音极轻!
梁经纶依然敲击着键盘,望向了躺椅上的何其沧。
何其沧竟然还在熟睡。
梁经纶闭上了眼,依然在敲击键盘。
何宅院门外,吉普慢慢停了。
何孝钰自己开门下了车。
方孟敖坐在车里一动没动,也不看何孝钰,也不看那幢楼,慢慢倒车。
车门倏地被何孝钰从外面拉开了!
方孟敖只好又停了车。
何孝钰压低了声音:“你带我出去的,不送我进去?”
方孟敖:“还进去干什么?”
何孝钰望向了二楼父亲的房间。
方孟敖也望向了那个窗口。
灯光微弱,因键盘的敲击仿佛亮了许多!
何孝钰回头又望向了车里的方孟敖:“进去帮我说几句话,让我爸同意我跟梁经纶订婚。”
方孟敖惊望她时,何孝钰已经走进院门了。
方孟敖跳下了车,车门被孤单地开在那里。
二楼这间房门也孤单地开着。
梁经纶没有停止敲击,将脸慢慢望向门外。
何孝钰已经静静地站在那里。
他望着她。
她也望着他。
有节奏的键盘敲击声在敲打着两个人的目光。
梁经纶的眼慢慢移向了躺椅上的何其沧。
何孝钰也望向了躺椅上的父亲。
何其沧仿佛依然熟睡。
何孝钰又望向了梁经纶。
梁经纶用目光询问着何孝钰的目光。
何孝钰的目光很肯定,叫他出来。
梁经纶的目光回到了键盘上,放慢了敲击的节奏,终于停了。
他站了起来,还是先望向了先生。
何孝钰也又望向了父亲。
键盘停了,何其沧竟然没有醒来。
梁经纶的长衫动了,居然还能被窗外的风吹拂起来。
何孝钰让开了身子,梁经纶无声地出了房门。
已经是对面站着了,梁经纶依然在接受何孝钰的目光。
何孝钰的眼轻轻地掠向一边,自己先向楼梯口走去。
梁经纶无声地跟了过去。
躺在房间里的何其沧慢慢睁开了眼。
他仿佛能看见从窗口吹进来的风,又从房门吹了出去。
一楼客厅里,何孝钰在望着站在客厅里的方孟敖。
梁经纶也在望着客厅里的方孟敖。
方孟敖先碰了一下何孝钰的目光,接着望向了跟着下楼的梁经纶。
梁经纶从眼神到步态都如此时的夜,平静得如此虚空。
何孝钰在方孟敖身前站住了。
梁经纶也在方孟敖身前站住了。
何孝钰:“孟敖又去问了木兰的事,有些话还想问梁先生。你们去梁先生房间谈?”
两个人的目光都慢慢望向了二楼。
何孝钰:“我爸应该醒了。我得给他热粥。”说着已转身走向敞开式厨房的灶前,取下了蜂窝煤灶的盖子,将粥锅端到了灶上:“忘记告诉梁先生了,孟敖刚才带我出去,向我求婚了。”
梁经纶看方孟敖时,方孟敖已转身走向了客厅门。
梁经纶望了一眼地面,跟了出去。
何宅院侧梁经纶房间里,梁经纶还是浮出了一丝笑容,“祝福你们。”向方孟敖伸出了手。
“祝福?”方孟敖没有跟他握手,提起书桌这边的椅子,坐下了,“祝福木兰不见了?”
梁经纶只好慢慢走到书桌对面,也坐下了:“抓进西山监狱,我是最后被放出来的……”
方孟敖:“你最后放出来,木兰就去了解放区?”
梁经纶沉默了,望向了窗外,过了片刻:“木兰去没去解放区,明天请曾督察问南京也许能够知道……”
方孟敖:“现在我们就不能去找曾可达?”
梁经纶:“一定要现在,我也跟你去。出了这样的事,你就是告诉先生和孝钰我是铁血救国会,我们一起在执行‘孔雀东南飞’,我也承认。”
方孟敖:“你是不是铁血救国会不关我的事。你的身份告不告诉他们,什么时候告诉他们,也是你的事。执行什么‘孔雀东南飞’,我从来就没有正面答应过。我现在就问你木兰的事,你们还要牵连多少人?!”
梁经纶:“你说的这个‘你们’里没有我……我是铁血救国会,可从来都是他们找我,我却没有权力去找他们。像今天这样牵连我们身边的人,把你和我都陷在黑暗里,我赞成你不干,我也不干……”
“币制改革你也不干?!”方孟敖,“刚才你在楼上打印什么?”
“你愿意听,我可以说……”
剩下的就是方孟敖愿不愿意听了。
轮到方孟敖望向窗外了,他在等着。
梁经纶:“1941年,太平洋战争爆发,美国加入二战。为了拖住日本的主要兵力,我们不但要在国内拼死抗战,还要配合盟军出兵缅甸、印度远征抗战。因为我们付出的代价、付出的牺牲,那时美国政府就承诺要给我们战争补偿。1945年抗战胜利,美国政府到了应该履行战时承诺的时候,可事实上大量的援助反而给了日本,这才引起了我国民众‘反美扶日’的浪潮。通货膨胀,民不聊生,是因为内战,也是因为国民党内部的贪腐,可这都不能成为国统区各个城市民众一天天在饿死而美国给我们嗟来之食的理由。今天,你在台上,我在台下,那么多饥饿的师生为什么宁愿饿死都不愿领美国救济粮……当时传来朱自清先生拒领救济粮去世的消息,师生们的悲愤,你有我也有,楼上我的先生也有!我和先生刚才就是在打印给司徒雷登的函件,请他敦促美国政府履行承诺,兑现1945年应该给我们的补偿!可美国就是给了战争补偿又怎么样?天天在贪腐,天天在通货膨胀,受难的是广大的民众。这就是我为什么要帮他们搞币制改革的原因。我和先生都是学经济的,我们也明白,牵涉到国民党内部庞大的既得利益集团,币制改革也未必能真正推行,结果很可能是饮鸩止渴。可是不推行,就只能眼看着民众一天天饿死……‘知我罪我,其惟春秋’,你一定要追问我是谁,我在干什么,我只能回答这些。”
方孟敖慢慢站了起来。
梁经纶也慢慢站了起来。
方孟敖:“再回答我一个问题。”
梁经纶望着他。
方孟敖:“你到底是国民党还是共产党?”
梁经纶苦笑了一下:“我是燕大经济学教授。”
何宅一楼客厅里,何孝钰慌忙坐下。
她听见了院落里隐约的脚步,声音这样轻,在她耳边却这样响。
她连客厅门也不敢看了,伴着沙发扶手轻轻闭上了眼。
二楼何其沧房内的灯不知何时关了,院外的路灯泛进窗口,照着一双眼在看着楼下的院落。
何其沧站在窗前,他看见了楼下院中梁经纶踽踽独行的身影,那个身影却没有抬头望一眼窗口。
何孝钰听见隐约的脚步并没有踏上客厅的台阶,而是走向了院门。
她睁开了眼,却还是没敢站起来,哪怕透过客厅的窗去看一眼。
紧接着她又听见了另外一个人的脚步声,方孟敖的脚步。
何其沧在怔怔地望着。
楼下院落,梁经纶出了院门,这才回首了,停在那里,像是在看一楼客厅,又像是在看自己的窗口。
接着,方孟敖的身影飞快地到了院门。
何其沧看见了两个人沉默在院门的身影。
客厅里的何孝钰倏地站起来,走向了客厅门。
何宅院门。
何孝钰走过来了,看着方孟敖,也看着梁经纶。
方孟敖看着何孝钰,梁经纶也看着何孝钰。
何孝钰的声音只有他们三人能听见:“你们都要走?”
梁经纶:“告诉先生,我回书店睡几个小时,明早过来。”
何孝钰又转望向方孟敖。
方孟敖没有反应,没有答案。
梁经纶接着笑了一下:“按照中国的习惯,孟敖向孝钰求婚还是应该告诉先生。”说着,走出了院门。
何孝钰望着他在燕南园梧桐树下飘拂的长衫,转望向方孟敖:“说什么了?”
方孟敖也在望着燕南园这条幽深的路,回道:“我想在这里走一走。”
何其沧的眼前,楼下的院门处已经空无一人。
他慢慢转身了,没有去开灯,而是从身后书柜里摸出了一根蜡烛,一盒火柴。
火柴点亮了蜡烛,烛油滴在打字机旁,坐稳了蜡烛。
何其沧在打字机前坐下了,慢慢地敲起了键盘。
打字纸徐徐地吐了出来,一个个英文字母映入眼帘,中文意为:
建议在本月二十号之前推行币制改革
币制改革期间,建议停战,建议和谈……
第81章 物价杠杆
震耳欲聋的机器轰鸣声,飞速转动的印报机!
公元1948年8月19日凌晨一点,南京国民党中央日报社,流水带上源源不断的一叠叠报纸!
报纸上赫然的标题:
《财政经济紧急处分令》
《金圆券发行办法》
《人民所有金银外币处理办法》
《中华民国人民存放国外外汇资产登记管理办法》
《整理财政及加强管制经济办法》
1948年8月19日,国民政府在一片争议声中决定天亮后向全国宣布币制改革:即日冻结国统区所有银行钱庄业务,停止所有货币流通;择日发行1945年美国代印的二十亿元货币作为金圆券,取代现行一切货币;金圆券一元币值美元零点二五元,兑换旧法币三百万元;并以金圆券币值限期收兑民间黄金、白银、银币、外币;除金圆券外,禁止任何贵金属货币交易,违者严惩。
方邸二楼行长办公室墙上的壁钟是凌晨一点一刻。
谢培东戴着耳机坐在办公桌后的电台前飞快地记录着中央银行急电。
方步亭站在谢培东身边,紧盯着谢培东在第一份电文纸上记录的每一组数字。
谢培东将第一张记录完的电文纸顺手递给了方步亭。
方步亭立刻在办公桌侧坐下了,开始译电。
方步亭笔下电文纸上的数字密码上显出了一行汉字:
《财政经济紧急处分令》……
谢培东开始收听记录第二份电文。
方步亭依然在办公桌前飞快地翻译着第一份电文。
顾维钧宅邸王副官房间内,曾可达便没有方步亭那份有序而紧张的淡定了,他不会译电,只能站在王副官身边看着一行行密码数字,头上冒汗。
第一份电文终于收听记录完了,曾可达:“立刻翻译!”
王副官连耳机都不敢取,答道:“还有四份……”
曾可达一把抄起第一份电文,紧盯着并不认识的数字密码,急问道:“这一份是什么标题?”
可怜王副官,一边要听着南京发来的电报记录密码,一边还要分神回答:“是《财政经济紧急处分令》……”
曾可达将那第一份电文放回到王副官桌前,转身走向窗前,突见一轮圆月,不禁蓦然心惊!
他走向了另一面墙边,向墙上的日历望去,阳历、阴历两个日期扑面而来,触目惊心:
8月19日!
曾可达闭上了眼,喃喃自语:“为什么要挑在鬼节……”
行长办公室里,谢培东已经取下了耳机,在办公桌前翻译电文。
方步亭坐在灯前仔细看着已经译好的电文。
楼下客厅大座钟响了,一声,两声,三声。
凌晨三点了!
方步亭:“还有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