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笛声-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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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摇了摇头说:“同学们,老师不希望你们说谎。现在,你们告诉老师,你们画中的内容都是你们自己梦到的吗?”
学生们全都整齐地举起了手。
“那你们是什么时候做的这个梦?一个一个地说。”
全月一圈问下来,结果,所有的孩子都说是昨天晚上做的梦。
她重又摊开了那些画,睁大着眼睛看着画中的女孩背影。全月感到自己呼吸急促起来,眼前有些发黑。
全月又一次抬起头来时,目光依旧落在了那两个空位上。
(2)
遥远的苍穹传来一阵沉闷的声音,就像某个巨大的轮子从云层上挤过。小弥趴在窗口上,仰头看着天上浓密的乌云。被乌云覆盖的黑色天空显得神秘莫测,这个六岁的男孩睁大了眼睛,忽然听到空中传来一些奇怪的声音,仿佛是什么人在对他窃窃私语。
几秒钟后,他听到了一声巨响从黑色的云端里传来,震耳欲聋。
“小弥,快把窗户关了。”
池翠高声叫了起来。
小弥似乎没有听到妈妈的话,继续趴在窗边看着天空。
“外面打雷了。”池翠快步走到儿子身边,关上了窗户后说:“打雷有什么好看的。”
然后,她一把将儿子的脸转了过来,看到儿子的瞳孔正对着她。
在几万米高的天空上,一道闪电如利剑般劈开了云层。
刹那间,电光照亮了整个天宇,也照亮了池翠的脸。小弥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闪电的倒影,还有一圈黑色的围墙——
“夹竹桃……”
小弥看着妈妈的眼睛,喃喃自语。
也许是闪电刺眼的原因,池翠感到眼睛一阵火辣辣的疼痛,当她听到儿子嘴里的话时,下意识地心里一颤:“你说什么?”
“我看到……夹竹桃花开了……花里有毒……”
小弥看着池翠的眼睛,茫然地说着。窗外,豆大的雨点已经打到玻璃上了,发出一阵奇异的响声。池翠的脑子里一下子掠过了许多年前的那个夏天,不,她不该想起那天,她猛地摇了摇头,努力要想起些别的什么事。雷声继续在响,她什么都想不起来了,除了她七岁那年的夏天,与现在同样的雷声。
又是一道闪电,照亮了她的眼睛。
“我看到一个小女孩……她穿过小巷……一道黑色的围墙……谁都不敢进去……”
“别说了——”
她的样子忽然变得有些狰狞可怖。
窗外雷声滚滚,大雨如注。
小弥依旧说了下去:“有人翻进了围墙……小女孩大叫起来……闪电……”
他刚说完“闪电”两个字,池翠就感到空中又闪过一道电光,那耀眼的电光直刺得她两眼发黑。她什么都看不到,只看到七岁时候的自己,看到那个奇异的少年,看到父亲告诫中的那道围墙。许多年以后,她又遇见了那个少年,最后生下了小弥。
最后一道电光过去了。
窗玻璃上飘荡着雨点敲打的声音。池翠的眼睛又恢复正常,她紧紧地搂着儿子,呼吸急促起来。
“就在这里。”
小弥在妈妈的耳边轻声说。
“你说什么就在这里?”
“我刚才看到的那些东西,它们就在这个地方。”
池翠立刻愣住了,她这才感到自己的脚下升起一股幽怨之气,那堵传说中可怕的黑色围墙仿佛又回到了眼前。
那堵墙,就在这里吗?
她感到了一阵彻骨的凉意,她感到自己又成为了七岁的小女孩。父亲从坟墓里爬了出来,站到她的面前,用阴森的语气告诫着她:“翠翠……绝对不要靠近那堵墙……鬼孩子,就在墙里面……没有一个孩子能走出那堵墙……”
不——她抱紧了小弥,浑身冰凉,不停地颤抖。
池翠仿佛看到在光滑的地板上缓缓生出了夹竹桃的枝叶,雷雨滋润着它们的根系,一朵朵妖艳的花蕊肆意地绽放,汩汩地流淌出毒液。
(3)
天空不再打雷了,但是大雨依旧下着,雨点不断地打在窗外的树叶上,溅起带着尘土的水珠,偶尔还飞进了窗户,打湿了全月的衣服。
下午她没有课,办公室里也没有其他人,于是就一个人呆呆地坐着,反反复复地看着孩子们的画。一滴雨点溅了进来,落在一张画纸上,正好是那小女孩头发的位置。这一块黑色的颜料缓缓地融化了开来,变成一团模糊的墨迹,覆盖在画面中央。
有人走进来了,全月连忙把这些画全都收了起来,然后回过头来,看到了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子。她连忙站起来说:“你找谁?”
“打扰了,我想找一年级三班的成天的班主任。”
“就是我。”
“你好,我是公安局刑侦队的杨若子,今天上午成天的父母报案说他们的儿子失踪了,请问你有他的消息吗?”
“失踪?怪不得今天没来。”全月又细看了杨若子一眼,她还从来没见过生活中的女刑警,杨若子给她的印象更像是一个温柔可人的幼儿园女老师。全月有些紧张地说:“不,我没有他的消息,能不能告诉我,他是怎么失踪的?”
“他的母亲早上起来,就发现儿子不见了,而昨天晚上并没有发生异常的情况。”
“这真可怕。”
“请问你能提供更多的线索吗?”
“我?”她整理了一下纷乱的思绪,想了想说:“忘了自我介绍,我叫全月,是教美术的。我对成天这孩子了解不是很多,只知道他的父亲在去年因为受贿罪被判处了三年徒刑,现还在服刑之中,不知道这和成天的失踪有没有关系。”
“这个我已经了解过了。昨天上午,他母亲曾带着他去监狱探望过父亲。”杨若子的语气有些失望,她觉得不应该再在这里浪费时间了。
全月仰起头,几乎是自言自语地说:“成天已经是我们班失踪的第二个孩子了。”
“第二个?”杨若子警觉地问。
“是的。两个星期前,一个叫卓紫紫的女生没有来上课。后来警方来证实过了,她的爸爸死了,而她则失踪了。”
“原来卓紫紫也是你的学生,这真的是很巧。”但杨若子的心里却在问:这难道是巧合吗?
“班上出了两件失踪案,作为老师我很难过。”
杨若子赶紧问道:“全老师,能谈谈你对紫紫的印象吗?”
“紫紫?”全月感到这样的称呼出自警察之口有些意外,但她并不介意:“她是一个非常内向的女孩,平时很少和同学们往来,也很少见到她说话。据说她的母亲有精神病,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是真的。她母亲现在还在精神病院里,还不知道她丈夫的死讯,也不知道女儿失踪了。”
全月的心里一跳,为这可怜的女孩到难过,她说:“不过,所有教过她的老师都认为她很聪明,有着很高的天赋。总之,她越是不说话,她那副楚楚可人的样子就越是令人印象深刻,宛如一幅图画印在心中,挥之不去。”
“她有什么爱好?或者她在失踪前一段时间,有没有什么异常情况?”
“我是美术老师,只记得她对画画很感兴趣。”说到画画,全月的脸色立刻变了,她连忙打住说,“至于她失踪前的异常情况,我没有发现。”
杨若子点点头说:“非常感谢你提供的线索,再见。”
说完,她转过身,此刻全月的心里一阵难受,窗外的大雨像是某种声音不断地提醒着她。犹豫了一会儿她还是说了:“请等一等。”
“还有什么事吗?”
“我给你看些东西。”全月说着拿出了孩子们在美术课上的那些画。
一张张画平铺在了杨若子的面前,她看到画里黑夜的月亮,幽暗的地下通道,一个穿着白色长裙的小女孩的背面。每一张画都是相同的内容,只是用笔和颜料的搭配略有不同。
“这是什么?”
“今天上午,孩子们在美术课上画的画。我让他们画自己做过的梦,结果,所有的孩子都不约而同地画出了一样的内容。他们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在昨天晚上,自己梦到了一个白衣小女孩走在黑暗的地下。”
杨若子用难以置信的语气问:“你是说——在同一个夜晚,班级里所有的孩子都做了同一个梦?”
“我也不相信,可是他们没有必要说谎呀?他们只是些天真的孩子,不会串通起来捉弄老师的。”
“你说的确实有道理。”杨若子点了点头,问道:“全老师,把这些画借给我好吗?也许派得上用场。”
“没问题,你全都拿走吧。”全月像是赶走不祥之物似的,把所有的画都交到了杨若子手中。
杨若子把画收好以后,又问道:“能把你班级里所有学生的名单和家庭地址给我看看吗?”
“好的。”全月从抽屉里取出了一张表格交给了杨若子。
“全老师,非常感谢你,再见。”
杨若子带着画和表格刚走到门口,就又听到了全月的声音:“杨警官,你说卓紫紫和成天还能回来吗?”
原本杨若子想回答能的,但话到嘴边她又说不下去了,她茫然地回答:“对不起,我不知道。”
说完,她离开了这里。下课铃正好响了,她看到一群孩子风一样冲出了教室,她心里暗暗地想:他们也会和那四个不幸的孩子一样吗?杨若子感到了一阵难受,她迅速地冲进了雨幕中,雨点立刻打湿了她的头发。
(4)
晚上八点,走廊里略显得有些空旷,杨若子的脚步在光滑的地板上敲出一阵清脆的声响。她推开了办公室的房门,看到整个房间都在一片黑暗中,只有电脑还在发着荧光,叶萧紧张地坐在电脑前头,电脑显示屏的光线照射在他的脸上,返出一片幽暗的蓝光,看起来就像是另一个世界来的人。
“这么晚了,还来干什么?”叶萧猛地回过头来说,半边脸在阴影中,半边脸被蓝光照耀着。
杨若子被他的样子吓了一跳,她战战兢兢地说:“叶萧,我想找你谈谈。”
“好吧,你过来。”
她走到叶萧的身边,发现他正在上网。叶萧拧着眉头说:“若子,这些天我一直都在想,失踪的定义是什么。”
“失踪的定义?”杨若子还从来没考虑这个问题,她随口说道:“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介于生存与死亡之间,如水一般蒸发于空气中。”
“蒸发于空气中——”叶萧又把她的话复述了一遍,他站起来,指着电脑屏幕说:“你来看看吧。”
杨若子有些困惑了,她轻手轻脚地坐到电脑前,看着面前蓝色的网页,这是一篇很长的文章,她回过头问叶萧:“这资料哪来的?”
“图书馆,可靠的资料。”叶萧回答。
然后,杨若子轻轻地念出了文章——
1915年12月,英国与土耳其之间的一场战争中,英军诺夫列克将军率领的第四军团准备进攻土耳其达尼尔海峡的军事重地加皮利亚半岛。那天英军很英勇地一个一个爬上山岗,高举旗帜欢呼着登上山顶。突然间,空中降下了一片云雾覆盖了一百多米的山顶,在阳光下呈现淡红花色,并射出耀眼的光芒,在山下用望远镜观看的指挥官们对此景观也很惊奇。过了片刻,云雾慢慢地向空中升起,随即向北飘逝。指挥官们才惊奇发现,山顶上的英军士兵全部消失了。
……
1975年的一天,莫斯科的地铁里发生了一件不可思议的失踪案。那天晚上二十一点十六分,一列地铁列车从白俄罗斯站驶向布莱斯诺站。只需要十四分钟列车就可抵达下一站,谁知这列地铁在十四分钟内,载着满车乘客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列车与乘客的突然失踪迫使全线地铁暂停,警察和地铁管理人员在内务部派来的专家指挥下,对全莫斯科的地铁线展开了一场地毯式的搜索。但始终没有找到列车和满列车的几百名乘客。这些人就在地铁轨道线上神奇地失踪了。
……
1980年6月,中国科学家彭加木在罗布泊荒原的库木库都克失踪。救援人员进行了四次大搜索,始终未发现一丝线索,最后一次拉网式搜索足有六十九人,只在沙漠深处找到几架数百年前的骆驼鞍和朽烂的大衣。
“不可思议。”杨若子情不自禁地说了一声,她听说过彭加木的故事,但对前两件军团与地铁的列车失踪案从未听过。
“若子,我经历过许多不可思议的事。”叶萧倒了一杯咖啡,端到了杨若子的面前。
“谢谢。”她拿起咖啡杯,轻轻地啜了一口,“你的咖啡冲得很好。”
“有个女人教过我的。她是一个女作家,现在呆在监狱里。”
杨若子不想再问他了,她低下头想了想,然后从包里拿出了一叠铅画纸,一张张摊开在叶萧的面前。
“这是什么?”叶萧把每一张画都看了看,他奇怪地问:“什么意思?一个白衣服的小女孩,走在黑暗的地底。”
“是的,这是一群孩子在昨天晚上做的梦。”
“同样的梦?在同一个夜晚?”
杨若子点点头,然后她原原本本地把今天在学校里与全月谈话的内容都告诉了叶萧。
“你的收获真大。”叶萧微微一笑,“如果是我去,或许那美术老师就不会全都说出来了。”
“我查了一下她给我的学生名单和地址,所有的孩子都住在那附近。”
“而他们又做了同一个梦。”
杨若子沉默了一会儿说:“叶萧,我现在有一个想法。”
“说吧。”
“我想回到卓越然的案发现场。”
“你说什么?你要去那栋楼的天台?”
“不,是卓越然的家。”她站起来,在房间里来回走了几步后说:“我们可以模拟一下案发的过程。”
“可我们无法确定那里就是第一现场。”
杨若子摇摇头说:“我确定。”
叶萧让步了,他无奈地说:“你想什么时候去?”
“现在,立刻,马上。”
“你真是一个固执的女孩。”
“别用这种长辈的口气说话。”她忽然变得咄咄逼人起来,和平时的温柔判若两人。
“若子,我猜你对这案子有特殊的兴趣,是因为那个叫紫紫的女孩吗?”
“把卓越然家的钥匙给我。”
她向叶萧摊开了右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