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门-第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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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凤歧坐了半晌,忽然放声大笑,道:“我是天下最傻的大傻瓜!妖怪死了应该现出原形啊!她依旧是人身,说明根本没死!”抱起潇潇仔细察辨,果然肌肤胜雪,并无蝴蝶的斑斓色彩,而脉搏呼吸消失,其状和常人死去完全相同。李凤歧笑容逐渐僵硬,脑中灵光乍现,冒出一个惊人的疑问
——死后保持人形,妖类万难做到,难道。。。。。。她已变成真正的人类!?
他骇然坐倒,回忆潇潇的音容言行,从开初的刁钻精灵,到后来的娴静忧郁,形神越来越象人世间的少女!进而思索:唯独人类才懂得仁义道德。她假意提出脱困计划,其实抱定了必死的决心,牺牲自身救助朋友,此等大仁大义之举,岂是妖类所为?
李凤歧越想越难过,心痛宛如刀割,嘀咕道:“我害死了她。。。。。。。是我,害死了一个大好人。”
妖精变成真人,这怎么可能?
但如果她仍是妖怪,舍身救人又有什么企图?肯定不怀好意!试想峨嵋弟子跟妖邪势不两立,到头来竟受了妖怪的大恩,而且永远无法报答,只能一辈子感激,岂非贻笑天下的绝大耻辱!她为了羞辱峨嵋派,竟然舍弃生命,这种仇恨可谓刻骨至深啊!
想到这儿,李凤歧猛地抬起手掌,朝自家脸上“噼里啪啦”狠扇耳光,暗骂“人家为你丢了性命,你却用最卑劣的念头侮辱她,简直是禽兽不如的混蛋!”打着打着怅然长叹,沉痛的摇头——无论如何,剑仙首徒为妖精所救,峨嵋派的面子算是丢光了。
是人,难报其情;是妖,难受其恩,潇湘花雨,你究竟是妖还是人 ?'…'
李凤歧又感激,又屈辱,又愤怒,又怜惜,万般无奈,摇晃潇潇的身体,央求道:“喂喂,别装了,快醒醒啊,你说过两人都会平安,现在赖着不醒,分明是耍我啊!”呼唤数声,忽地发狠,叫道:“你骗我,小妖女,从头到尾你都骗我!你要死,我偏不许你死!我要你活过来!”
怒火难以抑制,他口中念叨:“活过来!活过来!。。。。。。。”双手胡乱推拿锤打,掐人中,按胸膛,拍脊背,如颠似疯,最后扳住潇潇的肩头,冲着脸狂吼:“醒啊!快醒啊!”
渐渐声音嘶哑,一阵阵抽泣声传入耳中,李凤歧微惊,寻思“谁在哭?哭得这样伤心?”侧耳聆听,蓦地省悟,哭泣的人正是自己!
此刻他心中忘掉了恩怨,抛却了猜忌,悲伤愧疚也荡然无存,萦绕心田的,难舍难弃的,唯有对潇潇深深的想念。
哭就哭罢!剑仙首徒负重太久,难得痛哭一回!李凤歧抱定潇潇,扯开嗓门,放声哀嚎:“呜哇——!”
泪水“哒哒”滴落,掉进了潇潇的唇间。忽然间,她身子颤抖起来!脑袋后仰,溺水似的张嘴咳嗽,一咳之下猛地吸气,脖子里筋络凸起,脸上神情既痛苦又舒爽,仿佛正从虫蛹里挣出的小生命。
李凤歧惊呆了,茫然的盯着她,道:“。。。。。。潇潇,你又活了。”
恍惚之际,他竟未觉察,这是他头回称呼潇潇,再不是“小妖女”三个字。
潇潇接连喘息几口,睫毛微颤,眼波流转,逐渐认清了李凤歧那张呆瓜脸。随即视线延伸,望向天空,笑容倏然绽放,她抿着嘴角,轻声道:“我说过的,再睁开眼睛,就会看见外面的太阳。”
李凤歧一惊,回头眺望,果然长夜已尽,火红的朝阳正冉冉升空!
第二十一回 栖凤仙乡巢尤暖
李凤歧望了望太阳,又看了看潇潇,她那脸蛋红润娇艳,正象雨后绽开的玫瑰花。一瞬间,欢喜之情狂涌激荡,他起身仰天长啸,又跳到半空翻跟头,怎奈劳累过度腿脚虚浮,摔了个仰八叉,满头满脸泥水淋漓,兀自咧嘴傻笑。
潇潇笑道:“这人疯了,荒郊野地耍猴戏,可惜没人捧场呀。”
李凤歧以手撑地翻身坐起,背后红日掩映,整个身子都在散发光彩。忽而手脚并用,两三下爬到跟前,连声道:“告诉我,告诉我。。。。。。”
潇潇神气渐复,脊背倚住山石,问道:“告诉你什么?”
李凤歧道:“告诉我,你怎么活过来的?”
潇潇端详他的脸孔,花里胡哨涕泗横流,眼睛闪闪发亮,活象个小毛孩子。她眼眶微湿,心头柔情荡漾,含笑道:“堂堂峨嵋大师兄,哭得鼻涕眼泪满天飞。我若赖着不活,那太伤大师兄面子了。”
其实纯阳真气入体后,潇潇已然获救,只因血脉中断太久,苏醒的时刻也相应延迟。李凤歧不明所以,张着嘴巴胡思乱想。以前数次救助潇潇,他总否认自己的好意。这次却并不掩饰,只道:“听说猫儿九条命,死去还能复生,原来。。。。。。原来是叫人哭活的。”
潇潇抬手轻敲他的脑袋,微嗔道:“我是猫儿,你就是老鼠,人人喊打的峨嵋山大耗子!”
李凤歧笑道:“老鼠哭猫,那是什么道理?”
潇潇道:“定是猫儿欠了老鼠的钱,欠债的死无对账,债主焉有不哭之理?”说着话时凝望李凤歧,心里道“我欠了你很多很多,但愿这辈子有机会偿还。”
李凤歧哈哈大笑,点头道:“很是,很是!老鼠借钱给猫,实乃冠绝今古,仗义疏财的。。。。。。义鼠!”
两人劫后余生,心中欢喜无限,谈谈说说——那些古怪的,荒谬的,莫明其妙的言语,似都变成天籁纶音,引得花儿招展,草儿摇曳,绿树细竹婆娑生姿。偶尔讲出个笑话,他们竟能乐呵半天,其实外人听来,不过是些无聊的傻话罢了。
经历剧变,潇潇元气大损,谈笑片刻喘息频频,微显娇怯难支之态。李凤歧道:“你要觉得难受,少说两句罢。”说着伸手扶她肩膀。地宫困居时,相互搀扶是惯常的举动,此刻李凤歧出乎关切,动作自然而然。可指头刚触到潇潇肩头肌肤,她便往后一缩,仿佛被烙铁烫痛了。
李凤歧愣了愣,道:“怎么了?”
隔世两年,衣衫早已破碎,纵有树衣荆带,也随身体的成长愈显褴褛。潇潇红着脸垂低头,看自己近乎赤裸的身子,蓦地大感害羞,结巴道:“以后。。。。。。。别搂搂抱抱的罢,叫人看见多不好。”
人之常情,女孩总比男孩先明羞耻。李凤歧自诩男子汉大丈夫,却仍是个懵懂少年,诧异道:“这里就我们俩,哪有什么别人 ?'…'”
潇潇俏脸憋的紫涨,强辩道:“是有人嘛,我说有就有,就是有啊。。。。。。。”
忽然李凤歧竖起食指压住嘴唇,作了个“安静”的手势,小声道:“嘘,别闹,你快听。。。。。。。。”潇潇屏息侧耳,就听脚步隐隐,从山崖下快速至近,奔跑的人似乎很急促。李凤歧笑道:“果然有人来了,你料事如神!”
潇潇蜷缩双腿,莫名的害怕,道:“我不知道。。。。。。。遇着山里百姓,求人家给几件象样的衣裳罢。”
此时旭日初升,晨雾尚未散尽,随着脚步声逐渐清晰,山石间人影晃动。转眼间雾气翕开,一个高个子冲到近前。李凤歧起身抱拳,迎着来人道:“敢问老乡。。。。。。。啊!”忽而脸色陡变,往后退了半步。
那人停步喘息,上上下下端详李凤歧,汗湿的面孔喜色绽放,喊道:“凤哥儿!小孩子大巫师,是你啊!”口音生硬,舌头象是短了半截。阳光照亮他的头发和眼睛,只见金光闪闪,是个西洋外国人。
李凤歧惊喜道:“萝卜丝先生!你,你怎会到这儿?”双手往前伸出,只待与对方相握。
来者正是西洋人罗布斯,久别重逢,他双颊胡子拉渣,比早年多了几分颓丧,身上穿件斜襟短袄。李凤歧见他并未跟自己握手,定睛打量,发觉他臂膀反转,还背着个白发苍苍的老翁。
罗布斯兴奋的摇头晃脑,眼角余光瞅见潇潇,满脸胡子乱抖,大叫道:“哎呀,小。。。。。。。可爱的小仙女,你也出现啦,你长大了。。。。。。”而潇潇神情严峻,咬牙奋力站起,冲那老翁颤声道:“花爷爷,你怎么了?受伤了吗?”
这时候李凤歧才认出,老者就是那割血救人的獐子精。花爷爷睁开眼皮,缓缓道:“不碍事,被五台山的仙人伤了经脉,罗布斯先生背了我,从村寨逃到这儿。呵呵,一时半会死不了。”看了潇潇几眼,又望向旁边的李凤歧,倦怠的眼神忽现精光,微笑道:“我认得这位。。。。。。少年,是峨嵋派的剑仙首徒!哈哈,潇潇,你和他在一起?你和剑仙首徒在一起,好,太好了!”
李凤歧问道:“五台仙人伤你?却是为何?”
话音未落,山崖下方风声劲急,六道剑光穿云破雾,直刺花爷爷头顶,同时宏亮的话音响彻半空:“黄毛西洋鬼,念你是人身,且饶你性命,快快交出老妖!”
眼看情势危急,李凤歧右手微抬,胸前划出半个弧圈,“伏柔天王盾”化作无形的屏障,将七道剑光尽数挡开,叫道:“五台派那位前辈到了,请快出来相见!”
罗布斯满眼恨意,咬牙道:“他们是些奇怪的强盗,今早冲进村子,伤害了花爷爷。我背花爷爷逃跑,他们就追赶,象乌鸦那样飞起来追我们!”气极败坏之际,生涩的口齿愈加混乱。
山顶清风徐徐,不知何时,多了六个身穿白氅的道士。其中五人年纪尚轻,中间那位长须飘洒,细眉白眼,一副神仙派头。左首道士喝道:“黄毛洋鬼子!你背着妖怪往哪儿逃?若非道爷手底留情,早将你斩成十七八块啦!”
李凤歧寻思“果真是五台派的仙客。听师尊讲过,五台仙客擅长五行奇术,近年势力很强盛。他们追杀花爷爷,想是要降妖除魔作功德。”
长须道人紧盯李凤歧,神色阴晴变幻,道:“少年,你是谁?”
李凤歧弯腰作揖,道:“晚辈李凤歧,拜于乱尘大师座下,现为剑仙门大弟子。”
长须道人闻言变色,寻思“峨嵋剑仙首徒,非同小可,难怪挡开我们六剑合攻。”微微侧身,表示不敢受礼,点头笑道:“自古英雄出少年,此言非虚。剑仙首徒乃正道英杰,贫道何禹山,得见尊颜幸之甚也。”
客套话讲完,何禹山指定花爷爷,道:“这妖孽变化人形,到处施药救病,迷惑无知百姓,滔滔恶行罄竹难书。我和五位师侄奉掌教天师之命,千里追剿到此。既然剑仙首徒现身,我等甘愿让功,请尊驾出手降妖!”
李凤歧表情木然,慢条斯理的道:“道长弄错了吧,这位老翁仁厚好善,川东民间素有德名。我就曾亲眼见他舍身救人,请各位三思,世间哪找仁义的妖魔?”
何禹山沉声道:“年轻人,或许你剑术高强,阅历到底浅薄。历来正邪相争,邪不胜正,妖魔常以诡计暗算——或者施予小恩小惠,意在惑乱人心,我辈决不能上当受骗。乱尘大师应该教过你这些道理。”
李凤歧暗想“好大的口气,想充师尊来教训我?”含笑摇头,道:“道长差矣,花爷爷用自己的鲜血救治病患,此等义举世所罕有,若算小恩惠的话,我等正派中人又何以自居呢?”
两旁五台弟子怒气渐炽,左首弟子叱道:“正派弟子不除妖,算什么正派弟子?八成是假货!”口内吆喝,众人齐步往前逼近,手指尖冒出耀眼的寒光。潇潇抢前几步,伸臂挡住罗布斯和花爷爷,冷冷的道:“善恶不分,恃强凌弱,正派弟子好德行!你们要修功德,先杀了我罢!”
李凤歧抱肘而立,心中思量“几个杂毛仗着人多耍横,我也不用客气。论斗法比剑,五台派那点微末道行,跟咱们峨嵋玄门天差地远。”
五台众徒看他有恃无恐,倒有些犹豫,不约而同的停住脚步。忽又见潇潇衣衫破烂,露出的肌肤娇嫩如羊脂,腰肢纤细妙曼,宛若临风娉婷的玉兰花。众弟子自幼出家苦修,表面清心寡欲,实际内里憋的发慌。此刻美貌少女衣不蔽体,活脱脱出现眼前,定力稍差的登感目眩神摇,面皮红一道,白一道,活象挨了鞭子的猪屁股。
何禹山死死瞪着潇潇,表情越来越惊讶,忽道:“这女子。。。。。。这女子是妖精!好啊,乍看起来还象是真人了!可惜艳媚惑众,妖态百出,难逃道爷的法眼!”
潇潇道:“什么艳啊,媚啊的,亏你想的出来。道爷们嫌我样子丑恶,为何死盯着看?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何禹山瞋目断喝:“住口!”嗓门好似打雷,惊醒了迷梦中的五台弟子。众人挺剑散开队形,将潇潇他们团团围住。罗布斯摇头感叹:“中国人,应该是最讲道理的,为什么非要攻击老人和女孩?我不懂,不理解。”
李凤歧鼻子里哼了声,道:“杀人有杀人的道义,作恶有作恶的理由,天下多少惨剧,就因我们中国人把‘道理’看得太重。嘿嘿,大道理摆出来,残害无辜也变成了作功德。”
何禹山闻言双眉竖起,挥手止住五台众徒,道:“剑仙首徒,听你所言,对这妖精似有姑息之意。”
李凤歧笑道:“错了错了,什么姑息,明说了就是保护嘛!”朝前迈出两步,昂然道:“谁敢伤害这女孩儿,天王老子也要先过我这关!”潇潇看了他一眼,胸中甜意无限,不由自主的靠向他身旁。
何禹山脸皮发青,怒火几乎冒出眼眶,道:“峨嵋弟子保护妖怪,峨嵋派的规矩改了么?乱尘大师,他怎么教你的?”气极败坏之际,舌头有些发僵。
李凤歧思量“你非要辩个明白,我就跟你鬼扯。”撇了撇嘴角,大咧咧的道:“师尊教过我,巴蜀山川,自古是峨嵋派的道场,境内精灵自有本派辖制,若遇见那些多管闲事的外人,不要给他们留情面。”
潇潇帮腔,冷言讥讽道:“就是嘛,各家自扫门前雪,四川的事论得到你五台派插手?哼,跑到峨嵋派的地盘除妖,真是关公门前耍大刀,掂掂自个儿的分量呀,只配给人家当跟班提鞋儿。五台派的祖师是谁,索性拜进峨嵋派当个徒子徒孙算了。。。。。。”
五台弟子年轻气盛,近几年四处耀武扬威,自以为五台派举世无敌,眼里何曾有过别人 ?'…'潇潇话语回荡耳边,便似往烈火中泼了热油,五台众人蜂拥围拢上来。当先的弟子挥剑疾刺,怒喝道:“峨嵋派算什么,道爷一剑挑了他的山头。”
只见剑势凝沉,若轻若重,仿佛水中滑动的梭镖。李凤歧暗想“五台派擅长驾御五行,剑术倒不怎么样。此剑看似锋芒毕露,却是个唬人的虚架子,多半还靠五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