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了-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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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个典型。要求全城各界同志实行罢市、罢课,来抵抗邮传部违法丧权的专横政策。大家如赞同这个方式,请从今天实行!”
主席罗纶的话音未落,全场的狂呼声、鼓掌声已经响成一片。几百人高呼:“政府要硬抢铁路了,要打四川了,大家快要死了,还做什么生意!”
会一散,立即按照昨晚商定的部署,同志一齐往办事处领取传单,然而分成两队,直奔商业场。
商业场是成都商业的中心区,这里如能全面罢市,则全城关门可望实现。分成两队的用意,是第一队先进去挨户发传单,只简单地说“请即关门赞助”。第二队再跟进,发现有怀疑观望者,再加说明劝导,务使每户关门。
上午十点,第一队人马进入商业场后门。
进程意外的顺利。从第一户开始,商铺户主才看完,立即去搬铺板关铺门。散传单的走到哪里,铺门就关到哪里,渐渐第一队的话都不必说,只要将传单递过去,第二队更是无所事事。偌大的商业场,便只听见脚步声和铺板声,混在一起根本分不出先后。
于是领头者当即将两队分成若干小队,加快进度。说来吓人,成都府大街小巷,上千上万家店铺,几乎都没有二话,有些店铺只有小孩看门,搬不动铺板,宣传队就帮他搬一搬。才大半天工夫,成都的时钟就停了。
当时的宣传队成员石体元回忆说:“成都本是一个肩摩踵接、繁荣热闹的大都市,至此立刻变成静悄悄冷清的现象。百业停闭,交易全无。悦来戏园、可园的锣鼓声,各茶馆的清唱声,鼓楼街估衣铺的叫卖声,各饭店的喊堂声,一概没有了。连半边街、走马街织丝绸的机声,打金街手饰店的钉锤声,向来是整天不停的,至是也看不见了。还有些棚户摊子,都把东西拣起来了。东大街的夜市也没人去赶了。”
各大街的中心都搭起了临时牌楼,高与屋檐,宽与街齐,上设香案,中间立“德宗景皇帝”,就是光绪的牌位。两边的对联是从光绪的上谕中摘出来的:铁路准归商办,庶政公诸舆论。保路同志会街道分会天天在此开会,痛骂盛宣怀、端方、李稷勋。
最狼狈的是各级官员,他们上下衙门,原本就是张伞喝道皂隶净街,现在见了光绪的牌位,格于规制,只好下来叩头行礼,步行通过,再行上轿。可是每条街都有牌楼,这……这也太不便了吧?那么,绕行小街?可是这些刁民发现了,再小的巷巷他们也扎个牌楼……很多官爷最后不得不撤轿,跟班拿着衣包,微服步行偷偷溜过去。
罢市从七月初一开始,半个月不见停息,反有愈演愈烈之势。内外交迫之下,赵尔丰才搞出了七月十五捕人开枪的大动作。
【独立】
同志军搞七月围城,成都变了孤城一座。沿途交通被截断,各县向首府的解款全停。这时出现了所谓“水电报”。
一般记载,“水电报”由同盟会员龙鸣剑于城南农事试验场发明,他们将几百片涂了桐油的木片投入锦江,顺水漂向川南各地。木片上写着“赵尔丰先捕蒲、罗,后剿四川,各地同志速起自救自保”。
这里要插一句,为什么木片只往川南传递?因为川南素来是四川的乱源。辛亥之前,同盟会依照孙中山“夺取长江上游”的方针,在四川发动五次武装起义,除第四次在川北广安举事,另外四次:江安、泸州之役、成都之役、叙府之役、嘉定之役,全在川南发生。连清廷组建新军,也规定只招川北人,不招川南人。
但也有人说,“水电报”是赵尔丰为了坐实蒲、罗等代表的造反罪名,吩咐田微葵、路子善等人伪造了“油粉兵符”,上写“调兵进省救援”等字样,投入江中,再自行捞起以为证据。没想到弄巧成拙,投入水的多而捞起的少,木牌顺流而下,反而帮助保路同志会传播了讯息。
最大的可能是两者皆有。据犍为人宁芷村说,他当时正好搭船从嘉定(乐山)回犍为,沿江看见许多木片,“捞起来看,上面有不同的写法,大都是报告消息,主张抗粮抗捐,组织同志军,坚持力争等等”。而且他看见很多人在岸边守候水电报,这时只不过成都闭城后第三天。
当时正在资阳模范小学念书的罗任一也回忆说,这种“水电报”被老师比作“檄”,“见方约七寸上下,厚约四分,有的两面写字,有的写一面。木牌上写的全是口号式的文字,反对铁路国有,争回川路自办以及铲除卖国贼等等”。模范小学的蔡老师带着学生去江边拾水电报,“捡回后照制木牌,刨光,写字,加油漆,再放到江里让它顺流漂去”。在这样的复制与传递中,水电报的讯息才能数日之内,传遍川南。
七月廿八日(9月20日),传来消息,朝廷命岑春煊来川“助理剿抚”,而且朝廷对川汉铁路的意见也很不统一。盛宣怀仍是秉持此前不准邮电互通保路消息的政策,认为隔绝舆论,有助于平息风潮。不过邮传部管不着报馆,他求助朝廷,希望民政部能出面,“严禁各报登路事”。然而民政部大臣桂春持反对意见,认为只要保证报纸报道“不得故作危词”、“不得附和乱党语气”,亦不必“过分束缚”。
这一来明显看出,朝廷也在剿抚之间因循,而且“抚”的意见颇有后来居上之势。又过两天,岑春煊《告蜀中父老子弟书》的电文也传到了四川。这位前任四川总督的文告写得很动感情:
“春煊与吾蜀中父老子弟一别九年矣,未知父老子弟尚念及春煊否?春煊则固未曾一日忘吾父老子弟也。乃者丁此不幸之事,使春煊再与父老子弟相见,频年契阔之情,竟不胜其握手唏嘘之苦,引领西望,不知涕之何从……父老子弟苟有不能自白于朝廷之苦衷,但属事理可行,无论若何艰巨皆当委曲上陈,必得当面后已……父老子弟果幸听吾言,春煊必当为民请命,决不妄戮一人。”
而且他还向外界表示,平息四川乱事,有三条对策:(一)发还商股;(二)释放蒲殿俊等;(三)请朝廷下诏罪己以收人心。
这些对策完全与赵尔丰的举措相反,赵当然深感不安,作为因应,他一面致电朝廷,力阻岑春煊来川,并有“岑不来犹可若,岑前来恐终无宁日”之语,另一面,也向川内表示和解的意向。
9月23日,同志军自动解成都之围,四乡的米炭蔬菜得以进城,成都人的便溺垃圾也可以运出去,这座古城忍受了一个月的罢市,半个月的围困,终于回复了生活的正常。
武昌起义爆发,赵尔丰再也打不起精神来“平乱”了。眼瞅着全川有数十州县已经声称独立,川边平藏的部队被同志军挡着回不了省城,重庆听说革命党活动频繁,还有那个端方端老四,呆在资州,似乎随时来取己而代之,赵尔丰无复往日威风,也默许手下跟谘议局那帮立宪派你来我往地商量,尤其是听得传言说“宣统爷从北京跑了”,吓得赵总督一身冷汗:大清朝……怕是要完。
磨来磨去,总督衙门提出了一个“官定独立条件”,主要强调“不排满人”、“安置旗民生计”、“不论本省人与外省人视同一样”、“不准有仇官言动”,这些是赵尔丰为自己与下属、旗人提出来的条件,其余如保护外国人、保护商界、不准仇杀抢劫、维持藏边防务,倒是跟绅方提出的独立条件一致。
条件谈定,11月26日上午,赵尔丰将关防大印移交给新成立的军政府。11月27日,“四川大汉军政府”宣告成立,赵尔丰发表《宣布四川自治文》,蒲殿俊发布《大汉四川军政府宣告独立书》。
像是为了呼应这个日子,就在这一天凌晨,湖北来的新军冲进资州行辕端方的卧室,杀掉了这个清末最出色的旗人大员。四川人从保路到反清的斗争,到此有了一个转折点,但“天下未乱蜀先乱,天下已治蜀未治”,巴蜀的乱局,这才刚开了个头。
袍哥革命
【舵把子们】
四川保路运动的领导者,主要是谘议局的立宪党人,但保路运动能够自上而下,快速推行至全川,靠的是袍哥的力量。
8月,保路运动久无结果。川西、川南的袍哥领袖在资州聚会,改“保路同志会”为“保路同志军”,一字之易,与朝廷对抗之意明显了太多。成都的议员们未必喜欢这种做法,不过他们也莫得办法。
保路同志军的发起者叫张达三,是个武秀才,他的另一个身份是郫县新场总舵把子。他最要好的朋友叫张捷先,是个小学校长,同时也是灌县崇义镇的舵把子。
同盟会派去的王蕴滋是在鸦片烟铺里找到张达三的,他就这样站在烟榻前公开说明来意,并称将“驱逐鞑虏,恢复中华”,张达三当即慷慨表态:“郫(县)、崇(义)、灌(县)一带算我的!”——书中暗表,带张达三出道的大哥贺均山,本身就是反清老手,参加过洪杨起义,或许就是石达开的余部。
张达三如此,张捷先自不必说。他们又联手找了灌县舵把子姚宝珊,这个人在松潘、理番、茂县、汶川一带甚有威望,万一造反不成,还可以退守川西北。
9月7日蒲殿俊、罗纶等被捕。早有准备的川西南同志军立即行动,9月9日,温江舵把子孙泽沛率领的同志军便已抵达成都南门外红牌楼,另一支同志军则由张达三带领,在犀浦一带与赵尔丰的巡防军主力对峙。这才有了成都的孤城之围。
同志军气势很盛,口号是“打倒满清,打倒赵尔丰,打倒周驼子(劝业道周孝怀),打上成都!”他们人数很多,火力太差,几乎没有他们称为“硬火”的后膛枪,大都是土抬炮、鸟枪、大刀、矛子、梭标。
之所以能一路势如破竹,兵临城下,一是新军根本不奉赵尔丰号令,不肯跟同志军作战;二是同志军不扰民,如有违反军令者,必须按照袍哥规矩,当众自裁,自杀前还要在大腿上自穿三刀,所谓“三刀六个眼,自己找点点”。
也不需要扰民,同志军甚至不用自带粮草。每到一处,自有当地的码头酒饭招待,还会放钱到各军首领房中。兄弟伙需要用钱,只要说一声,就可以到房中自取,拿多少也有规矩等级,从两百个铜钱到两千个不等。这就叫“望屋吃饭”,全川袍哥一家,有人的地方就有供应。
成都独立之后,各方势力交错,赵尔丰兵权未释,新军各怀心事,立宪党争权夺利。川籍军官代表、军政部长尹昌衡则一手拉拢本地军人,一手加紧联络袍哥。
各方矛盾激化,12月8日,四川军政府都督蒲殿俊在东校场阅兵,部队借名索饷,发动哗变。成都全城枪声四起,火光烛天,新军、巡防军散往各街,大肆抢劫,成都人称为“打起发”,不同队伍的士兵碰面,就大喊“不照不照”,意思是各干各的。整整闹了一天一夜,第二天各乡同志军赶进城来,才平息骚乱。藩库八百万两生银被洗劫一空,商民损失不计其数。
这场兵变,帮助了尹昌衡上台,当了军政府都督。参与兵变的各营,只是回营了事。转过年,发了洋财的兵丁纷纷拿出钱来娶妻成家,人称“起发太太”,赶上成都旗人生计无着,抛售房地,有钱的丘八更是乘机购房置地,面团团当起富家翁来。成都人无可奈何,只能唱民谣道:“不照不照两不照,明年生个大老少”,以纪念这场让部分人先富起来的革命。
尹昌衡当了都督,身兼军政职务,但他更在意的明显是另一个身份。他挂出了“大汉公”的香堂招牌,自封为大汉公的舵把子。都督要操袍哥,哪个敢不帮到扎起?尹都督前往成都各街的公口码头拜访,各公口码头都为他“挂红进酒”。尹都督一天进出都督府十几次,每一次出去都是长袍马褂,回来披一身的红绸红布,堆在床上,立刻又出去。都督府公事堆积如山,但显然尹都督认为酬酢袍哥更重要。
上行下效,继任的军政部长周骏也挂出了“大陆公”的招牌,其他部处也纷纷效仿,一座都督府几乎成了袍哥集中营。而哥老会提出“恢复汉族衣冠”,这帮哥子弟娃儿又不晓得啥子是汉族衣冠,个个头扎英雄结,身穿英雄靠或者蟒袍,腰佩宝剑,脚蹬花靴,满街招摇。成都几乎又成了一个大戏台。
而尹都督操袍哥亦不是全无用处。前清川督赵尔丰在独立之后,依然保有卫队,而且听说宣统未死,北京未陷,便有复辟之心,不断唆使亲信傅华封从川边率军反扑成都,并派人挑拨巡防军哗变。重庆蜀军政府听闻赵尔丰尚在,已派兵西来讨伐。尹昌衡于是决定杀赵。赵尔丰一死,傅华封投降,重庆军也回师了。杀赵不难,不起战端而杀赵,尹昌衡靠的就是袍哥内部的关系,先行诱降赵尔丰的卫队,再没收了少城旗人的武器。成都回复了暂时的平静。
这就是四川特色的袍哥革命。辛亥革命成功,各地均借助会党之力,但是在四川,立宪派不过充当旗号,同盟会更是敲敲边鼓。如何革命,其实是由袍哥社会的法则决定的。
【端方之死】
民初社会传闻:端方花了四十万两白银买得川粤汉铁路督办大臣一职。这未免太小看端方的智商了。端方因两宫葬礼时派人摄影被罢斥后,急谋起复是事实,但他难道不知道,各地保路风潮如火如荼,此时督办路事,是一块烫手山芋?
端方在京未发时,自5月起,就一再上奏,希望朝廷收回“铁路国有”成命,又恳电沿各督抚,请“务须和平,勿专制强硬,以致激变”。
6月29日,拖延已久的端大臣队伍终于离开北京。因为怀着极大的疑惧之情,端方走走停停,还跑去彰德洹上跟袁世凯“商榷要政”,而且他还对记者说,此去“如无妥善办法,即拟辞职”——跟四川袍哥一样,端方也在铺后路。
本来自北京到武汉的火车只需一日,端方生生拖到7月4日才到武汉。据《申报》报道,湖北各官员从端方上月中旬放风说要出京,就屡屡相约往大智门车站迎接,结果屡屡扑空,大概一共白跑了十来次,人人把端方恨得要死。
在武汉的两个月,端方确实竭尽所能,希望在“朝廷国有”的定策与“铁路商办”的民意之间寻找一条折衷之路。比如他曾派夏寿田返京与邮传部商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