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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部分

青衣氏-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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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横交织的鞭痕。被手铐吊起的右手,手腕上都是青紫和血迹,而左手的手指已经肿得不能看了。蓝色的血液顺着他的手指、胸膛、嘴角甚至眼角流了下来。在白玉石制成的地上汇成了一个小水洼。

然后,伴随着一声石破天惊的巨响,天牢的门被陡然震碎。耀眼的天光忽然完全打了进来,他看不清来人到底是谁,却看到了自己的眼神。

惊喜,欣慰。

他刚想仔细看清那来人的模样,然而眼前的景色却定格在了那一刻。然后,一切渐渐化作雾气分崩离析。

雾气渐渐聚拢,然而景象却已经截然不同。

一个青衣墨发的男子。他依然看不清他的脸,却竟然能看得见对方眼角间张扬不羁的笑意。他看见他和自己站在南天门上,然后那青衣人在自己耳边说了一句什么。在自己惊诧的眼光下,他拉着自己的手,从南天门上一跃而下。然后是人间繁华的夜景,箫声剑舞,透骨生香。

他看见自己的眼神。感激,释然。

看着眼前的景象,龙剑只觉得心里一痛。这个青衣人是何人?为什么他会出现在自己的梦里?为什么他无论怎么尽力,却依然看不清他的脸?!

蚩尤看着龙剑双眼闭合,痛苦迷茫的样子,又是一击掌。更多的花朵在交织的攀缠出来,将藤蔓猛力一拉,将他拽回了满是腥红的池子。

而龙剑在梦中,亦是感到被人大力拉扯了一把。踉跄几步,他身不由己地跌入那幻境之中。幻境之中的景象逐渐清晰了起来,他终于看清了那个人的脸。那样的惊才绝艳,那样的俊逸风流。但是……为什么他的眉目之间会是这般伤心与不可置信的神色?!

龙剑后知后觉地低下了眼,才发现自己手中的沧溟剑散发着冷厉的锋芒,剑尖已经割破了他的心下。

眼前的场景开始交织变换。

幼年时候威严却温暖的父亲,面冷心软的母亲。

然后是天庭,四海,凡间,还有他这些年来结交的友人。

断仙台,天牢。人间,凡世。

还有……他。

茂林修竹下,他执着他的手,对他说“我陪你回东海”;

神界天牢中,他抚着他的脸,目光中尽是惊诧与哀痛。

抬头望去,清冷的雨滴下,泪水和雨水顺着他的侧脸流到了自己的嘴角。

透骨生香,剑气如歌。他的眉眼勾勒得美丽而侵略。

还有那日,洛阳夜色,悦来客栈。两人十指相扣发丝交缠,因为情欲而沙哑的声音在自己耳边低语。

“山川为誓,日月为盟。若违此心……天地不容!”

灵泽水的封印,终究在此刻分崩瓦解。

眼前的景象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大片大片的,如同鲜血一样的颜色。他看见自己浑身上下都被那样鲜红的花朵纠缠着,一晃一晃,成为那人颈间勾勒着的刺青。

龙剑慢慢睁开了眼睛。

他真的是躺在血池的边缘。浑身上下被血水所浸染着。地上是凋零的,业火泽兰的花朵。唯独不同的是,这一方天地里,没有蚩尤,没有李未名,只有他孑然一人。



 斯人已去烟云散

这个洞府还是他在幻境中看到的样子。被打磨成镜面一样光滑的黑曜石的墙壁上,隐隐约约透出暗蓝色的雕琢。龙剑仰面看了一会那些血腥和杀戮的不祥的壁画,才调息过来翻涌的气血,撑起身子坐了起来。

被灵泽水洗去的记忆已经完全回到了脑海里。睁眼闭眼,脑海里闪现的都是与那人度过的些许岁月。

并不长,但是刻骨铭心。在他漫长的生命中,从来没有哪一段时间,觉得自己是如此鲜活地存在过。

他整理了一下思绪,然后站起了身,看向了洞府西北角的位置。那个记忆中,蚩尤主座的地方,现在却是空无一人。黑曜石和紫晶雕琢而成的王座上,绘制了同样血腥的图腾。在这个王座下,蚩尤带领魔族,堆砌了无数生灵的累累白骨。蚩尤将它们的形魂剥离,指骨成为王座和魔界的支架,而怀着仇恨和冤屈而亡的灵魂则被投入了往生湖的湖底,静静地沉睡着。它们将永远成为魔界之主的傀儡,不生不灭,不老不死,随时能为他提供强大的战力。

龙剑在王座前站定,却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回身看了看之前的那个血池。那是蚩尤用来镇压生魂的地方。他将他们的怨气凝聚成业火泽兰的花朵,攀缠在往生湖下;就像这个洞府一样,在往生湖的最底端,别有一番洞天。

然而,如今的血池,早已不复当年的鲜红耀眼。平静无波的潭水呈现出死寂一样的冷漠,浮动着星星点点暗淡的红。

“我知道你在这里。”龙剑看着眼前的王座,淡淡道,“既然你已经大费周章地让我恢复了记忆,那么也好歹出面,让我感谢一下恩人。”

随着他的话语,洞府内忽然吹拂起一阵微风,夹杂着一个男子低沉的笑音。

“万年不见,海皇陛下还如当年一样恬淡不惊。”

“魔主君上还真是说笑了。”龙剑道,“君上明明知道我已经不记得当年的事情。更何况,往事已了,故人已去。敖澈早就在南天门魂飞魄散。”

“话是这样说没错。”蚩尤又是一声轻笑,“但是伏羲已经恢复了你的记忆。你又怎么能说记不起来呢?”

“君上此言差矣。”龙剑正色道,“在天帝给我‘灌输’的记忆里,很多地方都是自相矛盾的。有些记忆很清晰,但是绝大多数却都很模糊。我的记忆里,只有敖澈和天帝两情相悦,绸缪深叙的片段,还有少量是关于魔界、四海,还有你的。”

“沧溟帝何须如此——”

“我不是敖澈。”龙剑还未等他说完,便出言打断,“若我是敖澈,在之前的幻境里,为什么我没有看到的,除了被天帝强行灌输的记忆,竟然再没有关于他的只言片语?相反的,这个幻境倒是让我想起了一些我被迫遗忘的事情。如今,我倒是真的很感激你呢。”

“还说你不是敖澈。”蚩尤却没有正面回答他的话,反而戏谑道,“在被对业火泽兰的仇恨冲昏了头脑的情况下,竟然还能有心思想清楚这些事情。但是既然你想明白了,为什么还要去杀李未名?”

“……”龙剑垂落腰间的手握住剑柄,紧了紧,没有说话。

“你想得没错。”蚩尤继续道,“当年敖澈在南天门自碎三魂七魄,将七魄连带全部的法力和记忆封入了天帝当年亲手为他铸造的佩剑,也就是你现在手里的沧溟剑。”

龙剑陡然抬头,惊道:“可是,莫非不是三魂皆散,一魂封入太古独幽琴,一魂封入沧溟剑,剩下一魂则不知所踪?!”

“果然你的记忆只剩下残片了啊。”蚩尤道,“七魄,是为尸狗,伏矢,雀阴,吞贼,非毒,除秽,臭肺。七魄所主的,并非此人的天干地支,而是七情七窍,以及今生所感所知的一切。对于寻常凡人来说,死后要魂归地府,踏过奈何桥,喝下孟婆汤,洗去的便是七魄上残留的一切。从此步入轮回,重获新生。”

龙剑凝视着手中的佩剑,漠然不语。

半晌,他才抬起头,道:“敖澈当时留下的,是他的回忆。”

“回忆?是残缺不全的记忆吧。”

“不。”龙剑将沧溟剑贴在胸口上,闭上眼睛。那柄剑,看似纤长轻巧,实则沉重极了。传说,沧溟剑铸造之时,乃是敖澈引四海之水,太昊氏伏羲亲自以三昧真火淬炼铸造而成的。

其间包含的感情,如此的沉重,也是如此的凄凉。

“回忆,是经过美化和删减的记忆。”龙剑轻声道,“回忆,是能被人记下,至死都不会遗忘的经过。”

蚩尤有些好奇道:“你……还能感知的到他的情绪?”

“我不能,但是我想像得到。”龙剑说,“我想我和敖澈应该有些关系,但是我绝对不是他的转世。在他留下的零零散散的回忆中,我找不到关于自己的事情。”

“你的确是他的转世,但是严格来说,你又不是他。当初他自碎三魂,命魂与地魂散落于茫茫天地之间,然而天魂却机缘巧合之下,历经轮回,投胎转世了。”

“……三魂不全之人,要如何投胎转世?!”

“你怎么能这么质问我呢?”蚩尤笑道,“对于敖澈和伏羲的事情,我也只是一个旁观者。如今敖澈留下的记忆已经残缺不全,而伏羲又将自己的情丝,连带着多年的记忆逼出,化作溯影,终日游离于往生湖的上空。你若愿意了解那些前尘往事,离开这里去问问溯影便知。”

“……我明白了。”龙剑深深吸了一口气。如今回过头去,看着散落一地的业火泽兰,倒也没有之前那般痛恨了。

并不是放下了,而是明白了。

那不是他的感情,不是他的记忆。他只是一个被美化的回忆所迷惑的观者。敖澈和天帝的一切,他感到叹惋;然而,他有自己的……

“李未名,他现在哪里?”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的声线中冷漠不再,多了十分的温柔。

“他啊……就在万年前我所坐的位置上。……不信,你回过头去看看?”

龙剑猛然转身。

之前还空无一人的王座上,忽然斜倚了一个青衣的男子。他的长发如同墨色的流泉一样顺着弧线完美的脸颊流泻下来,细剑一样的眉微微蹙起,狭长的眼线也略微有些颤抖。

龙剑再不顾的其他。他箭步上前,双手刚刚触及对方的肩头,指尖却陡然感受到一阵刺骨的冰凉。而李未名也在接触他手手指的一瞬间,浑身忽然蜷缩起来,剧烈地颤抖着。本来安详地搭在王座扶手上的十指也狠狠绞住了镂空的雕花,像是在抓着一根救命稻草。

“未名?!”龙剑惊慌地摇了摇他的肩膀,然后回过头去怒声质问,“你对他做了什么?!”

“他的神魂被囚禁在往生湖的湖底里,里面的一切,则他自己的心障。”

“你有没有办法让我……进到他的幻境里?”

“那要看你在他心里的地位了。”蚩尤说完这句,便不再言语。

龙剑看着对方完美的容颜,忽然露出了一个笑容。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抬起他的下颌。龙剑微微倾身,扣住他的后颈,淡色的薄唇触碰着李未名苍白的,还有些颤抖的唇。

灵巧的舌尖滑过苍白的唇瓣,扫过对方的唇齿。他轻轻勾起他的下颌,诱使他张开嘴,舌尖夹杂着苦涩又甜蜜的气息,滑入了对方的口腔,轻轻舔过他的舌根,卷住他的舌。

“我曾经伤害过你,也知道对不起你……”他离开他的唇,倾身在他的耳边吐气,“但是我已经知错了,我回来了……”

“让我看看,你到底是为何如此的痛苦……?你肯为我敞开心怀,让我去你的内心深处看一看吗?”

然后,他将李未名颤抖的身子揽在怀里。在脚下旋转起的法阵呼吸般明灭的光泽中,他握住李未名的指尖,脸上的笑意温柔得如同柔软的水。

…………

漆黑的天空仿佛被最浓重的墨汁浸染了一样,张牙舞爪地在天空中泼洒开来,就像是古西方神话中那缠住船只并将所有的船员尽数吞下的海怪巨乌贼。无数道如同破空的利剑一样斩开的乌云又一次合拢,旋即伴随而来的是鼓点一样的轰鸣。滔天的巨浪一波又一波,如同被激怒的猛兽在咆哮着。

白色衬衫的年轻男子颤抖的双手紧紧握着船舵。娴熟的驾船技术让他一次又一次地躲过了肆虐的海潮的攻击。漂浮在黑色的海洋里,若隐若现的,是无数攀爬藤蔓一样的藻类。它们如同细菌一样在水里繁衍生长着,脚步一样跟随着船只,然后将他们束缚住。

海水和雨水落在他的脸上。他的动作依然迅捷,然而内心却越来越茫然。

他来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

是如同他所说的那样,为了用生命来见证一下这个不祥的圣迹;还是为了在那些扭曲时空的谣言中,寻求一个解脱?

又或者,这一切根本就是对责任的逃避。他抛弃了生他养他的父母,抛弃了和他日夜相伴的同僚,和对他寄予热切期望的恩师。

内心是无比的迷茫与彷徨,然而手下的动作依然迅捷。仿佛身体和灵魂已经被完完全全地分开,他的灵魂在打量剖析着自己的身体。

我来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



 水月镜花廿余载

又是一个巨浪打来,将原本就摇撼得厉害的船更是震得差点翻下。汗水、雨水和海水甚至空气中漂浮着得水汽让船舵得表面变得湿滑起来。下一个瞬间,他没有握紧船舵。强烈的震颤将他一下子抛向了船尾,撞在了坚硬的船尾上,他几乎感到喉咙一甜。

他捧起的一洼海水像一面镜子。在苍白锐利的闪电下,他看到自己同样苍白的脸。然后,那捧水晃了晃,水里的倒影却发生了极大的变化。

那张脸还是他的,但是比平日不知俊俏了多少倍。墨黑色的长发被雨水打湿,一缕一缕地贴在脸上,却遮不住那人左侧锁骨上,攀缠而上的六瓣赤兰。它们沿着他的锁骨,如同爬山虎一样蔓延到他的颈子上。柳叶一样细长的眉梢和眼线修长的眼角,就像是从水墨画里走出的美男子。

然而,那倒影的唇角却挂着意思显而易见的讥笑:“怎么,你抛弃了你的父母、恩师、同僚,还有一切被你踩着往上爬的人,现在却还在这里自怨自艾吗?”

“不!”他看着那捧海水,喃喃地反驳,神色痛苦,“在这个世上,我有太多的枷锁。我只想去一个地方,不必要背负这些负累,我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行事而已!”

那倒影又是一声冷笑,声音在这波涛汹涌的大海中显得如此凄厉:“你成功了。但是你看看我现在的样子!按照自己的意愿行事,你毫无准备,没有头绪,一意孤行,无论做什么事都有欠考虑,才会被人利用,落入堕入魔道的下场!”

“我——”

“你识人不清,被通天教主设计玩弄感情,不过是为了给他的剑术找一个传人。”

“不,师父他——”

“你心无城府,被谢知秋引诱,叛道离经,堕入魔道,竟然还丝毫未生怨恨。”

“并不是——”

“你不自量力,狂妄自大,竟然不顾敌我力量悬殊,多次只身和天帝抗衡,时常身负重伤,命在旦夕。”

“等一下——”

“你心智不坚,被溯影几番真假参半的话吸引,竟然在重伤未愈时便潜入往生湖底。你怎知他是安的什么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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