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谷撞桃花-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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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青早就到了,按照殷远留下的字条请了几名下人,将宅子内外都清扫了一遍。两人回去的时候,已经弄得舒舒服服、像模像样。
远远听到马蹄声,宇青就在门口等候,看见殷远像见了鱼的猫一样张牙舞爪扑上来,上看下看确认没有一点损伤才算作罢。
听说二人入了山,还在野外烤东西吃,这名侍童对沈瑜笑道:“沈公子真是好兴致,我们家公子已经许久不曾如此了。”
他说的挺高兴,但沈瑜发誓,他听到了磨牙的声音,还在殷远转身入院时收获怨念的眼神一枚。
当夜,众人各回各房。
沈瑜房间新换了被褥,早被下人铺的好好的,又松又软,还有淡淡的香味。但不知怎的,他总觉得没有前一夜睡得舒坦。
第二日一早,众人便回了洛阳。
荼靡小宴(上)
洛阳别院内,陆虎听沈瑜有些不好意思地问起牡丹的事,憨憨一笑道:“我当是什么要紧的!沈公子想看,自然随时能看。”
沈瑜看他张口就应了,心中自然又多了几分好感,拍着陆虎的肩膀道:“陆兄弟果然爽快!是条汉子!”
陆虎哭笑不得,张嘴不知该接什么,拿眼神直瞟宇青,里面含义复杂。
宇青眨了眨眼,默默看向窗外,假装什么也没有接收到,把陆虎弄得欲哭无泪。
他们的小动作尽收殷远眼底,他摇摇头,问沈瑜:“你这是从什么地方学的话?”
“呃……戏文里面,江湖人都是这么对话的。”沈瑜也发觉其余人神情似乎不是他想象中那样,知道自己闹了笑话,一句话说得底气不足。
殷远这才知道沈瑜对“江湖”执着地程度如此异乎寻常,心里暗暗懊悔,早知如此,就不该顺口说陆虎是什么江湖人,也能省诸多麻烦。
看陆虎实在招架不住,他不得不开口解释:“陆虎退出江湖多年了,如今在洛阳城做些生意。”
“原来如此……”沈瑜也有些不好意思,拱手道:“陆兄,是我唐突了。”
“没什么要紧的,”陆虎呵呵一笑,“沈公子是小爷的朋友,自然是自己人,不必如此客气。”
说完,他叫来一名随从,细细询问了一番,对殷远道:“如今也就南边园子还能看看。”
殷远点头:“也罢,就去那边吧。”
洛阳南面有个“陆园”,名字十分朴素,规模也甚寻常,却是洛阳城的名园,皆因为园内的牡丹。
每年五月,别处牡丹都呈凋谢之势,唯独此处还在极致。
洛阳人将初夏陆园赏花作为风雅之事,文人骚客趋之若鹜,可惜陆园的主人对花极为疼惜,轻易不肯开园。
以上,都是沈瑜在洛阳几日断断续续听来的。
他没想到自己竟然有幸进园一观,更没想到陆虎就是这“陆园“的主人。站在园子大门处的时候,沈瑜激动地拽着陆虎的袖子感慨不已,弄得后者近也不是退也不是。
殷远说莫要浪费时间,沈瑜才丢下陆虎,跟着他入了陆园。
园内景致甚佳,雕梁画栋,草木湖石,看似随意布置,实则颇为用心,一分一分俱恰到好处;亭台楼阁藏于花木之后,犹如半面遮掩的美人般,令人欲上前一窥究竟;一条曲径通往园子深处,最惹人惊叹的,莫过于两旁盛放的牡丹。
沈瑜也算见过些世面的人,见此场景仍然称颂不已。
近者瓣瓣分明,远者一片粉白似雪。更有奇者,花瓣碧绿,花盘有半尺大,垂在枝头随风微动,沈瑜看得目不暇接。
“这园子,可以说是名品汇集。”殷远随意指点了几处:“夜光,白玉,金轮,朱粉、绿翡……哪一样都不是好侍候的,陆虎为了这一院子宝贝,着实花了心思那……”
陆虎闻言“呵呵”笑了几声,好似被说中心思,面露尴尬。
沈瑜道:“我一直觉得陆兄看似粗犷,心思却是细腻的。能将这一园子牡丹养得这样好,也非凡人那!”
陆虎就这么一个爱好,却因和他外表落差太大,总被人拿来取笑。沈瑜说的虽然真诚,他内心仍然泪流满面。
“小侯爷哪!跟沈公子称兄道弟是我的错,能不能不要再提我了!”陆虎在心中呐喊,可惜谁也听不到,只有身后的宇青,默默露出了一丝同情的神色。
众人边走边谈,行至园子深处,沈瑜忽然闻到淡淡的香气,不同于牡丹的馥郁芬芳,这味道十分清新淡雅、沁人心脾。
他四下看了看,便见角落一丛高大的灌木,上面李子大小的白花开得极繁盛,一簇有数十朵,熙熙攘攘挤在枝头。
殷远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惊奇道:“荼靡花?想不到还能见着,此时该过了花期才是。”
“也不知怎的,这一株总是要比旁的晚些,好多年了。”陆虎回答。
殷远看了一会儿,转头对沈瑜笑道:“我忽然想到一样很有意思的东西。”
果然,沈瑜听他一说,立刻追问:“什么?”
“从前从古籍中看过一样‘荼靡粥’,一直想试试,却未成真。”殷远叹:“荼蘼色香俱美,若真能做成粥,想必甚美。”
沈瑜眨巴眨巴眼睛,刚想说什么,又觉得自己总是跟殷远要吃的有点那什么,便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一旁陆虎是个有心的,听殷远这么一说,立刻吩咐小厮去采。
“采花并嫩叶即可。”殷远补充道。
小厮自去采摘,几人继续游园。
沈瑜沉默半响,忽然说:“初次见你,似乎就是因为粥啊。”
陆虎不明所以,但宇青却听懂了,把目光投向殷远。
后者轻声一笑:“似乎是啊,感觉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沈瑜转头看他,面上神色也有些感慨:“你我二人与粥缘分不浅,既然如此,也不能让你一人出力。”
见众人都看着他,沈瑜笑笑:“烹饪我不在行,但采采叶子还是可以的。”
说罢当真往荼靡花枝走去。
他素来是个能折腾的,行事不拘礼数,此时也不管几名小厮也在那里摘花采叶,卷了卷袖子就要上手。
殷远静静看着他,身后宇青却道:“公子爷,沈公子是个真性情的,一旦认定谁对他好,那就不会变了,您还在犹豫什么?”
陆虎总算是听出点眉目,当下噤声,不敢再说什么。
殷远沉默半天,看着远处沈瑜忙碌的身影,笑了笑:“你懂什么,总要水到渠成才好。”
他收回目光看向宇青,后者被他眼神中的认真惊到了,正想说什么,却见殷远一挥手:“别说这些了,都去帮忙吧。”
宇青跟陆虎不敢怠慢,立刻都过去了。
几人忙了一炷香有余,采了不少。
陆虎一边指挥人收拾残局,一边道:“我只道这东西的果子能酿酒,没想到花跟叶子也能吃。”说着忽然想起来:“前些年有人恰好有人送了些荼靡酒,我去看看还有没有。”
说着对殷远示意,便先离去。
一场赏花之事,最终还是以食告终,连殷远都无奈了,笑过一阵后,便带着战利品回了别院。
时间恰至晌午,他看了看漏刻道:“也快用午饭了。”便直接去小厨房料理采来的一堆花跟叶子。
花瓣洗净摘下,用甘草煮汤焯过。同时另一炉灶上,文火熬着糯米清粥,待粥将熟,殷远便放入荼靡花瓣同煮。
沈瑜站在一旁看他动作,只觉得如行云流水般浑然天成。往常只知道吃,这回看殷远亲自下厨,才觉得这个人真是为“食”而生。
在这个不大的灶间内,殷远就像神祗一般能化腐朽为神奇。脸上专注的神情令沈瑜觉得他看上去有点陌生,同时却又有一种难以名状的感受,像是羡慕,像是佩服,或者还有些说不清楚的东西。
在沈瑜胡思乱想的时候,殷远又将带着清香的嫩叶就甘草汤焯了,拌油盐等作小菜。
这些刚同宇青准备的各样点心一起摆上桌,陆虎提着两个黑色的坛子到了:“还找到两坛,都是陈年佳酿,今日小爷难得露一手,索性都开了吧。”
有粥,有菜,有点心,还有美酒。
一场荼靡小宴已成。
荼靡小宴(下)
粥火候甚深,已熬至水米融洽,柔腻如一。淡黄色的荼靡花瓣揉于其中,若隐若现,竟有了几分凄凄诗意。
入口果真软糯醇香,一丝微不可查的甜味自舌尖荡开,直叫人由内而外都透着惬意。
荼靡嫩叶味道微苦,油盐酱汁拌过之后,那点清苦反而透出点别样滋味,和粥倒是绝配,让人回味再三。
这顿饭颇有些不拘礼数的洒脱味道,连宇青也叫来与众人同桌。后者最初有些受宠若惊,但看气氛融洽,渐渐也放开来。
几人对殷远的粥和小菜赞不绝口,沈瑜更是十分喜欢,一碗粥下肚犹嫌不够,叫小厮再添了一碗。
他这才余出精神在其它东西上,立刻注意到一碟切得细碎的菜,吃起来十分鲜香,却看不出是什么原料。
“这是什么菜?味道有些特别……”沈瑜问。
宇青看了看他所指的碟子,答道:“这是陆大哥准备的。”
“沈公子出身富贵人家,大约没见过这道菜。”陆虎闻言,嘿嘿一笑:“早些年,吃不起肉的时候,都靠这道菜解馋呢。”
沈瑜明明吃出菜中有肉味,却似乎有些不同寻常,仔细辩了半天,仍不明所以,便看向殷远。
“鲜活的芦花鸡剖开取出内脏,洗净切丝下锅,伴以韭菜花罢了。”殷远解释。
陆虎抢过话头补充道:“酒馆食肆每日丢弃不少鸡内脏,几文钱就能买许多。”
他说话的神情甚为怀念,一点不像坐拥洛阳庞大产业的陆大当家。
沈瑜听他们说完,又夹了一筷子,细细咀嚼,末了叹道:“实在尝不出来,陆兄手艺也甚好。”
陆虎有些不好意思,看了殷远一眼道:“我也就这一样菜拿得出手,当年做的多了,自然熟能生巧。”
沈瑜还想再说什么,殷远起身端起放在一边的酒坛,劈去泥封,有一股扑鼻芳香便立刻盈室。
“什么味儿?”
他寻味儿转头,见殷远往一字排开的几只杯子里倒陆虎拿来的酒。
每只杯子只浅浅地倒一盅,那酒已呈琥珀色,浓稠似胶,或者是熬得浓稠的糖液,散发着微甜的香气。
“这荼靡酒,应该已经藏了好些年了,”殷远一边说一边缓缓转动杯子,看酒液缓缓流动,在凝脂般的杯壁上留下浅浅的痕迹,“好东西啊!”
沈瑜也学他的样子拿起一杯,那股诱人的味道登时愈发浓烈。
只是酒已经浓成这样,要怎么喝?
陆虎仿佛看多了这样的疑惑,又打开另一坛酒说:“像这种陈年佳酿,应该用淡酒冲开来慢慢地啜饮。”
他将淡酒注满杯中,淡红色的酒液立刻开始侵蚀杯底的陈酿。
沈瑜看得新奇,目不转睛,只听陆虎说:“荼靡果到八九月成熟,大小跟南边来的珠子差不多,红亮亮的,挺好看。可惜那东西太小,吃着没意思,拿来酿酒倒是不错。”
他说得头头是道,沈瑜不禁转头笑:“殷远,你的朋友都精于饮食啊。”
“不敢,”殷远还未说话,陆虎便连连推辞,“不过是跟小爷处久了,耳濡目染罢了。”
沈瑜只当他谦虚,顿时敬佩不已。
陆虎哭笑不得,想着怎么学不会乖,这不是自己挖坑自己跳么!当下悔得肠子都青了。
宇青只是似笑非笑看了一眼,只叫他快些倒酒。
几人席间说说笑笑,十分热闹,直到华灯初上才各自散去,此时不提。
不知不觉间,沈瑜跟殷远已在洛阳盘桓数日。
这期间,洛阳几处出名的景致都已被他游览一番,一些有名的食肆酒楼自然也没错过。
沈瑜的病早就好了,身体调养了一段也恢复了十之八九
洛阳再好,毕竟不是久留之地;何况为了他,殷远已经耽搁多日,因此他提出早日收拾上路。
殷远自无不可,只有陆虎知道他们离去的打算,有些不舍的样子,劝两人再留几日,他好准备行李。
“几日后还是要走的。”殷远道。
陆虎一听,也沉默下来。
沈瑜只觉得他好像一只沮丧的大狗,因为主人拒绝了他的要求而垂头丧气。这想法令他忍俊不禁,等殷远问,他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这下不仅陆虎愣了,连殷远也愣了。
片刻后,几人哈哈大笑起来,离愁别绪被笑声冲散不少。
之后,沈瑜对殷远说:“听闻洛阳东市热闹非凡,来了这些时日,倒还没去过。不如一起去看看吧,顺便买些缺少的东西。”
后者点头道:“也好。”
说罢他人陆虎帮着留下收拾,带着宇青同沈瑜一起往东市走。
东市顾名思义,就在洛阳城的东面,街上店铺林立,似乎该有的货品都集中于此;因而行人也颇多,十分繁华喧闹。
殷沈二人先后买了药和蜡烛等短缺的东西,都拿在宇青手中。
经过一家纸笔铺子时,殷远忽然想到般说:“还得去添些纸墨,不如进去看看吧。”
沈瑜作扶额状:“我一闻见墨臭味就头痛,还是在门口等你便好……”
殷远也不勉强,叫沈瑜在门口候着,独自带着宇青进去。
沈瑜开始还端正站着,约有一炷香的时间,还不见殷远出来,他便有些无聊,寻思着是不是先去别处逛逛。
就在此时,听到一个略有些耳熟的声音:“沈三!是沈三么?”
叫的是自己旧时的称呼,他在洛阳有故人么?沈瑜一面在心中疑惑,一面循声张望。
一回头,就见一年纪二十有半,圆头圆脑的人正冲他挥手。
那人发觉沈瑜的目光,挥得更欢了,还提步朝这边走。
沈瑜觉得来人甚是眼熟,却有些想不起,待那人走近了,一把握住他的手上摇下摇,同时还很激动地说:“果然是你啊!阔别多年,没想到竟然在洛阳遇到了!”
他一笑,眉眼都挤在一起,跟包子似的,这下总算叫沈瑜想起来了:“林舟?”
“可不是我!”林舟见他认出来了,更加高兴,褶子也愈发深厚。
沈瑜痛苦地闭上眼睛。
这林舟跟他颇有渊源,沈林两家是世交,二人又是同年出生的,幼时难免被放在一处较个高下。
结果不用说,自然是沈瑜独揽赞誉,林舟总是被责骂。但后者仿佛天生缺了心眼,一点都不恨沈瑜,反而觉得他厉害得很,老爱跟着他跑。
开始沈瑜很不耐烦,但林舟打不还口骂不还手,什么时候都一副笑眯眯的模样,只把沈瑜弄得没脾气,不甘不愿地默认了尾巴的存在。
到后来,他开始荒废学业的时候,缺心眼林舟也整日跟着他上妓院进赌坊,并不参与,就笑眯眯站在一旁。
林家怕儿子学坏了,把他关了起来,听说只会笑的林舟还和家里吵了一架,后来就没了音讯,隐约听说中了榜,上京做了官。
对沈瑜来说,“林舟“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