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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部分

泰戈尔文集-第6部分

小说: 泰戈尔文集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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姗来迟。它的盛宴在刻板的格律之外。它的厅堂里,美丑、是非互相拥挤;破烂的披毡和绫罗绸缎缠裹在一起;乐音、杂音相混。散文的号令朝天空升腾,驾着歌声,驾着咆哮,驾着轻柔的旋律,驾着惊天动地的风暴。散文时而喷射火焰,时而倾泻瀑布,散文世界里有辽阔的平原,也有巍峨的山岭,有幽深的森林,也有苍凉的荒漠。谁欲驾驭散文,谁必须学会多种技法,具有高屋建瓴的气概,避免笔势的凝碍。散文没有外表的汹涌澎湃,它以轻重有致的手法,激发内在的旋律。我用这样的散文写的剧本里,既有亘古的沉静,也有今时的喧腾。新时代今天,在清晨牧场挤了第一桶牛奶,集市的商人做成第一笔生意之际,我迎着清新的晨光,挎着篮子,叫卖略黄的未成熟的果实。我在路上徜徉了几个小时。许多人对我的果实议论纷纷。许多人拿了又退回来,许多人品尝而不掏钱。一天荏苒地逝去。时光消逝不留下足印。然而,我们为何贮存回忆的负荷?为何把一天的责任拖到另一天?欠款偿还,贷款收回,为何不坦然地面向未来。我承认,单卖昨天的剩货,生意不会兴隆,但卖一些又何妨!日复一日,人世的房租用现金支付,最后一天徒劳地炫耀威力,徒劳地锁门,是何等的愚蠢!所以,听见第一声钟声,我便出门清理债务。走到门口,一回头瞅见你立在“当代”的花苑里。今后你的伙伴叫嚷不需要我这个人的时候,你心里将涌出一阵痛楚。这是我的忧虑。这是我的希望。你不是来裁判孰是孰非的,你连结你的岁月和我的岁月,以你的心。我凝视着你的大眼睛,你的眼皮上泛着含愁的期望。于是,我重又返回,信守爱的誓言。日暮黄昏,我望着你的面孔,作新的尝试。我用你心意的首饰装扮我的立意。我想着你,把它留在你路边的旅舍,行路的朋友,但愿今后你说,它感动了你的心,满足了你的需求。我没有时间沽名钓誉。你由衷地信任我,把你的信任留给后人作为川资,是我的心愿。愿你自豪地宣布:我是你们中间的一员。怀着这种热望,我走进当代——蓦然回首,不见你的踪影。你去的地方,我的旧日蒙着面纱早去了,旧岁之歌有了永恒的内涵。如今,我独自在“新颖”之群中磕磕碰碰地行进,这里,只有今日,没有昨日。沙丘地西边的果园、树木、耕地延伸着,延伸着,溶入远方森林的紫岚。绍塔尔族的村庄隐没在果浆树、棕榈树、罗望子树丛里,没有树荫庇护的红土路蜿蜓绕过村庄,犹如墨绿的纱丽的殷红贴边。突兀地矗立着的一株棕榈树,仿佛在为羁旅的迷茫指示方向。大地的方巾般的北边绵延的绿色林带被捅出一个豁口,泥土流失,凹凸的红岩透现沉默的骚动;错杂其间的锈斑似的黑土,像魔鬼变成的水牛角。造化在自己的院落的一隅用雨水冲刷,营造了人们游玩的默默无闻的山丘,山脚下流着供人泼水戏闹的无名小河。在秋日的西天残阳简短的告别仪式上,簇拥着驳杂的色彩。这时,我在大地青灰的游戏之上发现了壮丽,它使我想起以前一个罕有的黄昏,在红海边杳无人烟的光秃秃的赤红峰峦上同样的景观。在那条土路上,年初袭来的风暴好似古代骁勇的骑士,高举赭色战旗,摁下参天大树的脑袋,震颤红木、麻栗树,挑起幽静的竹林里的一声声叹息,冲进香蕉园,实行暴虐的统治。注视着啜泣的天穹下灰蒙蒙起伏的沙砾,我脑海里浮现起红海上骤起的风暴,纷纷扬扬溅落的水珠。年幼时我曾到过那里。汩汩流出岩洞的清泉曾诱发我神奇的遐想。寂静的中午,我独自把捡来的鹅卵石堆成各种建筑物。岁月如水,以往的几十年像岸石上滑跃的涧水,在我身上滑过去了。住在天穹下赤裸的沙丘地的边缘,我塑造了工作的形象,如同我儿时用鹅卵石堆建城堡。在我写作雨曲的雨天,与我一起把目光投向那红松,那孤僻的棕榈树,那成为至交的绿野和红壤的人,对我袒露胸襟的人,有的健在,有的已去了。了结了我白昼的事情的子夜,他们在天庭对我召唤。而后呢?北边大地坼裂的胸脯照样辉映血红的霞光,南边的农田照样生长作物,牛羊照样在东边的旷野里吃草,村民们照样沿着红土路走向集市,西天的边沿照样是一条蓝线。信我寄给你一本装满诗的书。密密麻麻的诗挤在一个笼子里。你得到所有的诗,但得不到它们之间的罅隙。降落在广宇般的闲暇的场所的诗,如今被冷落在身后。如果撷取午夜的繁星编一串项链,在造化的商店里或许可以高价出售。然而,具有审美情趣的人,懂得它为什么贬值。贬值的虚茫的苍天,称不出精确的重量,但弥漫着情思。展开你的想象:奏响轻柔的乐曲,无语的时光的胸中,是一颗蓝莹莹的宝石——何必非把它放在首饰盒里欣赏!毗迦罗玛迪德耶①的宫殿里,诗人天天吟诗作赋。那时没有印刷厂这个魔鬼抹黑诗的时空,没有水力磨盘磨出诗的浆汁,一口口在口腔里沉淀。诗味全得在饭后茶余一面聆听一面品尝。唉,聆听的诗终于戴上了视觉的枷锁;诗流放在图书馆里;爱不释手的永恒的珍异在出版的市场上蒙受羞辱。毫无办法!这是个文学团体丛生的时代。诗歌不得不乘公共汽车去和读者相会。诗魂慨然长叹:“唉,倘若我生在迦梨陀娑的年代,倘若你是毗迦罗玛迪德耶,将是怎样的情形……”我生在那个年代又怎么样!恐怕也是个屈服于印刷的迦梨陀娑,你们是他作品中的女主人公玛尔碧佳,买了诗集坐在转椅上阅读。不会闭着眼睛听朗诵,听了也不会给诗人戴个茉莉花环。只要花一元两角钱买本诗集便万事大吉了。……………………①印度古代著名诗人迦梨陀娑的名作《云使》中提到的优禅尼城的君王。池畔站在二楼窗口望得见池塘的一角。帕德拉月①,池塘涨满了水,闪耀着草绿丝绸似的光泽,拖长的树荫在水中扭动。池畔种了几畦水芹、芋头。微斜的堤坡上几株槟榔树面对面地站立着;岸边有夹竹桃,洁白的百合花,芳香的素馨花;被冷落在一边的夜来香,像穷人一样可怜。一排散沫花树形成天然的篱墙。对岸是一片香蕉、蕃石榴、椰子树林;远处,绿树掩映的屋顶平台上,晾晒着一条纱丽。一个头缠湿毛巾、光着膀子的壮实汉子坐在石阶上垂钓,消磨时光。不知不觉已是下午。雨水濯洗的空中,斜阳没精打采,一副冷淡憔悴的样子。风儿轻轻地吹皱了池水。文旦树叶闪闪发光。我默默地注望,忽然觉得眼前是逝去的一天的虚影。穿过今时的栅栏的缝隙,许多年前的一个人的容貌在我脑际闪现。她的摩挲是温存的,言语是甜美的,一双黑眼的目光率直而迷人。她穿着素雅的纱丽,很宽的红贴边覆盖着她的双足。她在花园里铺了一张苇席,用纱丽下摆拂去灰尘。她在芒果树、榴莲树下汲水时,喜鹊在枝头啼鸣,八哥翘着尾翎在枣树上跳跃。我向她告别时,她未能流利地说几句话。她立在门后,从门缝里目送路上我远去的背影,泪水渐渐模糊了她的视线。……………………①帕德拉月:印历五月,公历八月至九月间。做错事的孩子你说我太溺爱迪努,为此你很恼火。我喜欢他,只看到他顽皮,看不到他闯祸。我爱他,也生他的气,这决不是假话。大凡人都这样,不是特别圆滑的话,缺点容易被发现。倒楣的迪努淘气得让人讨嫌,但他本质不坏。他的过失成堆,但不给人以重压感。有时看他不怎么顺眼,心里却无反感。他的情绪像一叶轻舟,顺风疾驰;夸赞他也罢,申斥他也罢,他都不允许持续太久,如同此岸的货物一转眼运到了彼岸,对他不构成压力,他也不对人施加压力。他生性爱好热闹。他言语罗唆,难免讲许多错话,若无错话,他言谈的绵密的织锦会断裂。谬误不在他心里,而在他的语言里,懂了他的语法,不难理解这一点。你说他爱挑刺儿,确实如此。不过,他是用夸大、扭曲了的真实提出责问的。被他责问的人并不真坏,喜欢听他吹毛求疵的人比比皆是。他们是受责备的星云,他是专司责备的一颗星,他的光华来自星云。归根结底,他秉性聪慧,但不善于缜密地思考,因而他可爱的罪过每每引起哄堂大笑。而见到擅长判断是非、探究细微的人,这样的笑声必然戛然而止。同他们在一起,精神压力太大,忍受不了多久。直到他们偶尔疏虞暴露了缺点,才能松口气,精神上轻松一些。现在再来诠释何谓考虑不周。淘气包玛坎上梵文课前,把锅灰涂在椅子上。先生的衬衣后面蹭黑了。玛坎笑了,他的同学全笑了,唯独先生不笑。愤怒的校长把玛坎赶出学校;校长态度极为严肃,是非观念极强。瞧着他这副模样,学生把笑声咽进了肚皮。迪努不加思索地做错事,随随便便地做好事,错事好事都不放在心上。他借东西不注意及时归还,别人借他的东西,他也从不上门催讨,事实上,他总吃亏。记住我的话:要骂只管骂他,心里可得微笑,否则要酿成大错。我不理会是非,我在近处看他,他是一个人。你在远处审视,把他置于解剖台上。比起你来,我更多地数落他,更多地原谅他。我处罚他,但不流放他。我就这样留他在身边,你不要怪怨。空隙“量力而行,不可太劳累了!”耄耋之年,是对我的心讲这句话的时候了。我开始适量地遗忘,让时间出现一些空隙。孩提时代,我责任的墙壁有许多孔洞。我无羁地驰骋想象,游历帕拉兹①村庄,在京城摩羯陀登位,发布号令。如今,我的心回归了那时忘事的疏懒之中。我的朋友怕我健忘,把要做的事写在一张纸上,放在我的书案上。可我甚至忘记看这张纸,不在书案前坐下。生活是松弛的。纸上没有注明天气已经转热,但不妨碍我意识到气候的变化。温度表喘着气暗示我关心一下扇子在哪儿,火车时刻表在哪儿。查看一下火车开往大吉岭②的时间,我却无动于衷。中午,烈日当空,烤灼着原野。一阵阵热风卷扬着沙尘。我视而不见。仆人班纳马里只当此时关门符合名门望族的规矩,却受到了我的责怪。下午四时,斜阳透过窗棂落在我的脚边。门房进屋询问有无要寄的信。我一摊手说没有,一瞬间,我有些惆怅,我应该写回信。然而到了该把信交给邮差的时候,我的惆怅也随之消逝了。花园曲径两旁的达迦尔花、玉兰花的资本尚未告馨,它们像聚在码头上的一群女人,你推我搡,互相嘲笑,欢乐了我花园的气氛。杜鹃不住地啼叫,我真想劝它不必如此固执地逼我回忆森林里的幽寂,劝它经常遗忘,把空隙嵌入生活,不要损害记忆的名誉,使之不堪忍受。我尚有追怀几多往事、几多悲伤的许多日子。通过这些日子的空隙,新鲜的春风融和晚香玉的孤寂的幽香,习习吹来;烤热的田头,榴莲树下的浓荫吹奏“悠远”的情笛,吹出听不见的凄婉。通过这些日子的空隙,我望见逃学的孩子在游逛,怀里抱着雏鸭下午独自坐在池畔石阶上;我望见新嫁娘在写信,写了又撕,撕了又写。一丝笑容浮上我的面庞,随即是一声沉重的叹息。……………………①印度神话中黑天居住的地方,后来黑天在摩羯陀城登基。②印度避暑胜地。新居马俞拉基河畔,我养的梅花鹿和小牛犊整天形影不离,情深义厚,两者的关系跟耳鬓厮磨的红松、穆胡亚树一样。红松和穆胡亚树的叶子同时落在地上,落在我的窗台上。上午,阳光把挺拔的棕榈树的影子,悄悄地投落在我房间的墙上。沿河踩出了一条红土路,野花落在尘埃里。文旦花熏香了空气。查鲁尔树、火焰树、曼陀树竞相开花,争艳斗奇。小篮似的萨兹纳花在风中摇晃。青藤爬满了马俞拉基河边的篱笆。红石阶爬进了河水。码头旁立着粗壮的金色花树。我架了座竹桥,桥头的玻璃盆内种了素馨花、茉莉花、晚香玉和白夹竹桃。桥下深水里的石块清晰可见,洁白的鹅在河里游弋。棕黄的奶牛和杂色的小牛在马俞拉基河边吃草。屋里铺着茶色缀花浅蓝色地毯,橘黄色墙壁画了黑边线。我每日坐在游廊东侧,迎候旭日升起。我的芳邻清脆的嗓音,像舞女手镯的闪光。她家的茅屋顶爬上了牵牛花藤。我从未请她唱歌,但常常听她唱得很动情。她丈夫忠厚、热情,爱读我的作品。同他开玩笑,他在恰当的时刻恰如其分地嘿嘿一笑。他说的话极为通俗、平易,可是有一天夜里十一点左右,在马俞拉基河边的红木林里,他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叫人不得不映映眼假意夸他是一位诗人。屋后是几畦菜地,两亩稻田,一座树篱环围的芒果、波罗蜜果园。拂晓,我的芳邻哼着小调从牛奶里搅制黄油。她丈夫骑着红鬃矮种马,去巡视农活。河对岸的土路钻进茂密的树林里,从那儿隐隐传来绍塔尔族人吹的笛声。冬天,耍蛇艺人在马俞拉基河畔搭起简易帐篷。其实,马俞拉基河畔现在、将来都建不成我的新居。我从未见过马俞拉基河,从未亲耳听见它的名字。它的名字是眼皮上抹了幻觉的乌烟,用想象的目光看见的。不过,我觉得我在这儿待不下去了。我恬淡的心灵期待着辞别这里的一切,前往马俞拉基河畔。溺死的男孩村里一个十来岁的男孩,颇像残壁下一棵野草——没有园丁照料;既领受阳光、空气、雨露的爱抚,也忍受尘埃、虫豸的骚扰;山羊啃一口,黄牛踩一脚,非但不甘心死,反而长得茎秆粗壮。他爬树打酸枣,掉下来摔断了骨头。他误吃了含毒的野果,头晕目眩。祭神节他去看彩车,彩车不曾看见,自己不知道到了什么地方。他又累又饿,倒在地上,昏死了又活过来。他迷了路,衣服撕破,满面灰尘,最后回来了。他被人打,被人骂,人家一松手,他撒腿跑得远远的。浮萍拥挤的水泽边,单腿立着一只丹顶鹤,黑乌鸦在棘条上颤悠,白鸢凌空翱翔。渔民把竹杆插入河里,布网捕鱼。鱼鹰惊觉地蹲在竹杆顶端,鸭子潜水觅食螺蛳。下午,粼粼碧波分外迷人。绿藻荡漾,鱼儿追逐嬉戏。更深的水下住着龙女么?听说她用金梳梳理曼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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