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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部分

开唐ii:剑器-第15部分

小说: 开唐ii:剑器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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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浅墨神情暗淡,又听谢衣淡淡道:“不过,我猜得出他在哪里,又在干什么。”

李浅墨的眼神登时急切。

谢衣却神态悠远,自斟了一杯酒,才慢慢道:“他当然还在追杀那大虎伥!”

李浅墨只觉得胸中一裂,所有的情怀、关切与担心,被那句话,如裂丝碎帛般扯得一裂。没错,他当然还在追杀那大虎伥!

这份豪情、这份担当,一时让李浅墨无话可说。

本来只有谢衣独个饮酒,他忽然抢过谢衣手中的壶,仰倒向喉中。

他自己的手已在颤抖,因为他毕竟还是少年。可他看向谢衣时,却也自释了。只见谢衣那淡如烟水的脸上,额角上的一根青筋也扑扑地跳着。

却听谢衣哈哈大笑道:“罗卷他就是死了也还是罗卷,所以你不用替他担心。”

“他这个人生趣极浓,从来不会想到死的。他来自幽州,平生所见酷烈之事多矣,猛地倒头睡下不起,又或死于战阵的话,对于他来讲也太过平常。我倒是想看看大虎伥要如何狙击他。据说,大虎伥饶于资财,这次为了躲避罗卷追杀,已祭出珍宝无数,说动大野龙蛇内无数人物要狙杀罗卷了。加上天下五姓与天策府卫,我倒是要看看,那一柄尺蠖剑,到底穿不穿得破那一袭郁华袍。”他声调豪壮,一洗平日温文之态。而这猛现的豪壮,倒让李浅墨对他平添了一分信任之感。

“而我来找你,却并非全是好意。只不过是为了想再给他添点乱。”谢衣重返平静,道出了此行的目的。

这一句,却让李浅墨不由一愣。

只见谢衣还是淡淡地道:“现在这么多人狙击罗卷,他就算不急,自有人急。”他望向李浅墨,“这个人,我不说,想来你也知道。”

李浅墨愣了愣。

“那就是王子婳。”谢衣面容平静。

可李浅墨看向他脸上,只觉得他眼神深处,在极深极深处,仿佛写满叹息。

那既是叹人,也是叹己。可他不会把一丝叹息泄露出来。因为,那里面,显然……包含着一段故事。可无论是怎样的故事,都独成他自家的怀抱。

李浅墨不好深想,只觉得,如猜测过深,反玷污了别人家这缄口无语的情怀。

谢衣顿了顿,似乎要平息自己心里那一声叹息。直到那叹息的尾韵在他眼底一划而过,才听他道:“王子婳这人,想来你还不太了解。她跟一般的女人只怕有些不同。她不喜欢给自己在意的男人添麻烦。因为,她很骄傲。骄傲到有时都让人觉得不必要。”

谢衣这么说着,语气里似乎是批评,可藏于底下的,不知是爱怜,是激赏,还是兼而有之。

“如果因为两个人的事,因为她,而给对方添了负担,她一定会很受伤的。她最受不了的就是,让自己的骄傲受伤。”

李浅墨不由回想起王子婳,那个仿佛总是出现在朝霞与晚霞之间的女人。没错,她是骄傲的,可骄傲得让人难以觉察。

却听谢衣悠悠地道:“可她总不好明着面跟五姓中人翻脸。那会让她觉得太瞧得起对方了,也太伤她的骄傲。”

他几近微笑地说:“所以,她决定出家。”

李浅墨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

王子婳——出家——他实在难以把这两个念头连接在一起。

只听谢衣笑道:“她出了家,五姓子弟只怕就少了追杀罗卷的动力。当然,以我猜测,她要出家,也只会入道家,而不是佛家。她毕竟是女儿家,料来还舍不得她那一头长发。”

他眼神略含玩笑,一时淡若有情,空如无物。

“自入唐以来,不知哪个人编的,说在太华山畔,得遇一白发老人,叫他传语给唐天子,说了那么几句话。从那以后,唐天子就把自己附会成老子后人,从此开始尊崇道教,奉李耳为仙家之祖——无论活人死人,但凡他们朝廷用得到的,也算利用个尽了。

“王子婳生性富丽,不见得甘心等闲地空度一世。她出家必会选择入道门,由此长居长安,想来接下来也会有很深的筹划。”

可接着他轻轻一叹:“可是,我不想。”

李浅墨的目光中不由大含疑惑。

谢衣静静地,仿佛自己对自己解释道:“她还很年轻,她也并不是真正羡慕清静无为的人。哪怕她想为罗卷脱灾,我也不想她就此出家。”

他轻轻地叹了口气:“我不喜欢罗卷。但认真想想,这世上,罗卷或许已是她所能找到的最好的人了。所以我来找你。只有你能阻挡王子婳出家。这世上,她唯一百分百信任的人,无过于你的师父。能对罗卷略施影响的,也无过于你的师父。”

然后,他的眼神里一时充满了笑。可那笑,像是对自己刚才不经意间泄露的心思的一点小小的掩盖。

只听他笑道:“罗卷之能,不是逼到极处也发挥不到极致的。所以,我不妨给他小小地添一点乱。五姓中人,让他们追杀他好了。”

“但,请你出面,别让子婳这么早就出家。”

玄清观在长安城东十五里。

这道观,本是太原“汲镂”王家全盛时的家庙。可自从隋末丧乱以来,彼此就少有联系了。

但毕竟以前的香火之情犹在。王子婳现在就住在玄清观。玄清观主曲真人为了她的到来,还专门腾出了一个小跨院供她使用。

她这时正在净室里看那幅她刚挂上的青牛图。在她眼里,老子是个熟于世路、精明可爱的老人。只有一个老人才能体会出什么叫做“天下莫柔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先”。

王子婳喜欢这一句,因为在这一句里,她读出了一分柔软的锋利。

她喜欢这样一种“莫柔于之”、“莫敢先之”的味道。身为女儿,这句话不知怎么让她大有会心。

在她身后的矮脚榻上,正放着两套衣衫。一套是丹霞道袍,还有一套则是一身嫁裳。

她转过头,静静地看着那两套衣裳。

她喜欢那身丹霞色彩的道裳。那衣服的绸是特制的,在不同的光线下会变幻出不同的色泽。彤彤的红里潜藏着石青的底色,像夕云暮卷,光彩翕合。那石青里又泛着金线,像透过暮云不可遮挡的光。

而这件衣衫一披一展间,当可令云霞舒卷。

这道服的裁制还是出于卜老姬的手艺。卜老姬出身“昆仑奴”,一手针线跟她的一身功夫都足以让人称羡。而且她似乎很赞成王子婳出家。

王子婳想:以卜老姬如此好手,肯一直忠心地跟着自己,只怕因为自己是她未曾实现的一个梦吧?

她当然不甘心让自己的梦终结给任何一个男人。

而另一套,却是她的婢女枇杷做的——那是一套嫁裳,不是大红的,而是浅玫红罗衫上织金密绣,里面露出鹅黄色的内襦,娇嫩得仿佛三月天里鹅黄的晓月。

两件衣服都做得分外仔细,从这儿也可看出身边老少两个女人对自己的期许。

王子婳低眉细想着。她的眉毛低下来时,总有种花含半蕊的嫣然。

——出嫁,还是出家?

这一个身子托付何处?

这始终是她这样一个女人不得不做出的选择。

她脑海中闪过一个个五姓子弟的面容——他们都是阀阅子弟,也都算诗礼传家。可无论外人看着怎么好,她从小看惯了,却也觉得生厌了。

一个个装腔作势的惨绿少年,怎么看都让她觉得对方还没长大。可也有成熟过度精明过甚的,还有那迂阔不通世务的,让她想起她见过的那些洛下书生,在那冗长的无聊中还自以为高卓。这一切,都繁琐得让她不耐。

她不喜欢太过成熟的男人,那让她不耐:一个没有孩子气的男人还算什么男人!可她又不喜欢没长大的男人:没一分坚定的执著还叫什么男人?过分的稚嫩足以叫她不耐。

所以,她终究是很难嫁的吧?

可,还有……罗卷。她的思虑再及于此。

但罗卷这样的男人,又如何可嫁?说他孩子气得可爱,可他孩子气发作起来时当真无法无天!说他成熟得可靠,可他成熟的个性坚持起来又坚执得实在可怕。

她不喜欢整日平和,举案齐眉,可也不喜欢整日争吵,各有执著。她走不进罗卷的世界,也无法让他走进自己的世界。遥望起来总是美丽的,可真跟他在一起,她也不知道自己该要如何来办。

她轻轻叹了口气。

一个拥有太多选择的女人其实恰恰无从选择。

可她心里毕竟还一直对罗卷颇为感怀。

否则,像她这样总是在开始时就预料到结果的女人,聪明理性到无法自掩、无法装傻的女人,如果不是遇到罗卷,被他卷入了那一场回想起来也会颊生潮红的狂乱,也许自己最终还是落得个小姑独处,丫角终老吧?

可她改不了的是:永远讪笑于自己的情缘。

门外忽传来云板一响。

王子婳一整面容:终究,是轮到她上场了。

玄清观正殿前的方场很大,长宽足有数百步,一色青石铺地,方场四周均建有回廊,廊下的柱子年深月久,深沉如仪仗。

方场内容得下数百号人。这时,也果有这么多人前来观礼。

偌大的方场内,一时只见人头密集。

方场中的来人俱都算得上名驰一方的大野健者。单只京畿一带,就有方三田、龚历与余破老等诸位高手前来。其余,大野龙蛇、世家子弟、古刹名僧、巫卜日者,居然难得有空地凑到了一起。

这也算一场难得的盛会,人人俱为观礼而来,人人接到的请柬上都只说“奉请观礼”,却没有人知道要观的将是一场什么样的礼。

但请柬上具名的“王子婳”三个字已足以让所有接到请柬的人动了兴致。人人心里不由暗想这个一向只闻其名,少得露面的山东名门第一仕女,以此柬邀天下,却是为让大家观个什么礼?

——难道,传说中她与罗卷的那一段情事竟是真的?且还要如此大张旗鼓地结缡?

不为亲眼一见罗卷这个浪游子弟的成婚,也为目睹王子婳的出嫁;就算不为王子婳出嫁,只想着五姓中人必不肯甘休,定要前来大闹一场的热闹,只怕就没人捺得下性子不肯前来。

方场中俱是交游广阔之士,各有相识,这时攒三聚五的,各凑在一起,就等着主角出场。

云板再响,却见一老一少两个女子当先引路,那是卜老姬与枇杷。

她们先走出了垂花门,接着,一个高髻广鬓、木屐素幭的女子走了出来。那女子衣着有些怪,全不是时下样式,衣着高古,却别自含嫣。

方场中人一时不由得敛息静气。

人人只觉,若叫他说出这个女子生得到底有什么好,只怕说不出来。可一看到她出现,人人都不自禁会有一种屏住一口气的感觉。仿佛爱画的人蓦见古迹名卷,猛展开那一幅图画时,惊见满眼古艳,忍不住地会倒抽一口冷气,屏住呼吸;亦如被尘俗所累久处红尘者,猛地登上一处名山大川,猛见山河满目,舒卷如画,气象万千时,那猛然屏息、无法吐纳的震动感。

方场内一时静了下来。只听得到那一声声“夺夺”的木屐声响。木屐之下,青石板地面空荡如波。

而那木屐上的人,明波素袜,正走向正殿之前。

邻近正殿最近的地方,坐的是邓远公。他身份高卓,坐在首席观礼的位置,无人会有想法。

鲁晋此时却在人群中。别看他粗豪,应酬起来,却让人颇有长袖善舞之感。

王子婳暗暗点头,觉得自己所托得人。她当日请来鲁晋,就是为他三教九流的人面极广。要请他邀约众人,最是省时省力。

正殿的廊下,却坐着一个乌衣子弟。那人半垂着一张脸,双颊的白皙被一身乌衣衬得几乎透明。他怀里抱着一张锦瑟。锦瑟上五十根弦素白如水。

他终于还是来了。

王子婳只觉如此多的人,自己的目光必须要找个焦点。所以她一路行来,一路望着的只是谢衣。

这时谢衣一抬头,那一瞬间的目光,突显伤感。可那伤感的神色一晃即不见。

可它流失得虽快,终还有些尾巴。那尾巴是一声悠长的叹息,叹在他那淡若有情、空如无物的眼里,像水色的弦上漾起一圈时光的涟漪,漾得他浑身乌衣也似无风自动。

有着这一抹惆怅,陪着自己,那自己这从垂花门走向正殿,从那从前的青春韶华走向黄老仙踪的这数百步路,也算不冤。

不知怎么,王子婳此时此刻,倒是头一次觉出这个乌衣少年的好来。

可她及时地收敛了自己的心神。用眼角余光扫过众人。还不错,终南山的虎乙来了,长安城的顾家也来了,还有柳叶军中人……这个场面,总还算不赖。

他日消息传出,有这么些人作证,五姓门人,想否认也无从否认起了吧?

她又看向自己特意锁定的几个人物,这一场成礼,有鲁晋知客,有邓远公观赞,还有……谢衣相送,无论如何,还算风光,不致辱没了自己。

而曲上人专门请来的古度,将为自己持礼。她“汲镂”王家的女儿,做事从来细密,章法不可混乱。

她平生行事,一向不爱后悔。可这百数步行程,走到最后,心中竟还是浮起丝悲凉来。那丝悲凉却在她庄重的步态中点染出一丝高卓。

她这时已行到正殿前,停身立住。

司仪的曲上人冲她点头一笑,然后拖声叫道:“太原子婳女史已到,有请古上人上殿。”

古上人也即古度,在三清门中是鼎鼎有名的修者。王子婳请他成礼,也是为切合自己的身份。方场中的众人一时不由大是糊涂:没有看到罗卷,怎么却冒出个古上人来?

却见一人清奇古貌,缓缓走了出来。

他身边两个童子带着法器,一人捧着一钵清水,一人却捧着一把拂尘,跟随他走到殿前廊下。

王子婳事先要求的就是仪式简略,只见那古上人走到她对面,两人互相施礼后,古上人即问道:“你可是太原王子婳?”

王子婳点点头,轻吐了一个“是”字。

古上人道:“你可是诚心入道?”

王子婳再度点头。可她的眼神却不由地荒凉起来。

古上人就以拂尘蘸了几点清水向她身上洒去。

王子婳合手垂肩,微微躬着身子,受了他的法水。

古上人方待开口,只听下面方场之内,竟众声嗡嗡起来。

那声音先始不大,可接着却越来越大。众人至此才醒过神来:怪道这成礼居然会选择一所道观!怪道没有见到罗卷出来。说什么“诚心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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