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晴川-破阵子-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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模糊中一个灰衣人向他缓缓走来,要待瞧得清楚,莫锋却觉一阵头脑昏涨。迷迷糊糊中,那人却解开了他身上的衣襟,将一个瓷瓶向肩头的针孔抹过去。瓷瓶带来一片清凉,莫锋肩头的麻痒痛随即慢慢的消却了,空空幻幻的世间开始真切起来。
莫锋一挣而起,阁内空荡荡的没一个人影,眼前没有什么灰衣人也没什么瓷瓶,这莫非是自己中毒后的幻境?他反手摸向肩头,却摸到了一手的滑腻清凉,伤处确实被人抹上了药膏,而且是药到病除的药膏——这时他已觉出一身的轻松。他低下头,却见脚下插着一张纸签,上面草草几个大字:“万轻羽已降左青玉,速出边关,莫恋私情!”那纸签颜色恰是他熟悉的那种触目惊心的红。
莫锋的喉结吃力地滚了一下,从嘴中滑出一个沙哑的声音:“是——笑使!”
一整夜,万轻羽都在试着说服自己,背叛莫锋并非背叛朋友,跟一个后金走狗讲什么义讲什么仁?这么想着,就有些底气了,只是心深处依然觉得不平,对付一个毒伤在身、妻儿难聚的人,这么做是不是有些阴损了?
逼进万福阁时,古长河挥了挥手,他身后的游氏二老、言天光和唐劲等人随即慢慢散开,只让万轻羽一个人向那座破庙走去。晌午的阳光很刺目,万轻羽就立在在这刺目的阳光下。万福阁的山门只剩下一个没有门板的破洞,象个奄奄待毙的衰翁静悄悄地张着没有牙的嘴,等待万轻羽迈进去。
“莫兄,我回来了,请出来一见!”万轻羽连喊了三声,大殿内空荡荡的只有他自己的回声在焦急地回荡着。他飞身而起,穿堂过殿,这万福阁不大,却是没有半个人影。
“你奶奶的,莫锋哪里去了,”最先走进大殿来的是言天光,一只独眼闪着骇人的光,“你这厮,莫不是消遣咱们?”万轻羽一皱眉:“他这人素来天马行空,自然来去无踪,若是那么好抓,又何必费了你们这多功夫?谁叫你们不听我的计较,硬是跟得紧紧的,必是让他发现了踪迹!”不知怎地,不见了莫锋,他心内反觉出一丝踏实和庆幸。
“只怕未必!”古长河的脸上也有些怒色,“莫锋怎能瞧出咱们的踪迹,除非他是神仙,或是……你和他还有些蹊跷!”万轻羽也怒了:“我见过左大人之后,一整夜一直和你们在一起,今儿一大早便匆匆赶来,又能弄什么蹊跷?”这时候游氏二老和唐劲等人也匆匆走入大殿,纷纷道:“左右厢房全看了,没有人!”“禀大人,这小野庙连一只猫都没有,根本就不似住过人的样子!”古长河愤然一顿足:“错了,错了!咱们中了这厮的调虎离山之计,他故布疑阵,借这万轻羽之口,将咱们引到此地,自己却趁此功夫出关了!嘿嘿,若是任由此人出得关去,那可就是龙归沧海,遗祸无穷了!”他大袖一拂,转身向庙外走去,“当务之急是请左大人出示虎头令,我速去求见袁督师,在边关布防。”“他……他肯丢下妻儿,独自逃生么,”万轻羽微一疑惑,便坚决地摇头,“不是,不是!在下与他相处虽短,却觉此人必是个磊落痴情之人,绝非独自偷生之辈!”古长河身形好快,早已出了庙门,遥遥的却传来他的一声叱喝:“这当口,你这厮还在为他巧言辩脱,给我拿下了!”万轻羽还待说些什么,游氏二老双剑齐出,剑光如潮,向他面门袭来。
万轻羽长剑疾飞,将双剑格开,兵刃相交之际,只觉手腕酥麻,内力受震。游不得叫了一声:“好小子,还有些手段!”长剑挽出一道剑花,疾刺他的面门,游不失的长剑却转刺他的下盘。便在此时,言天光陡然长吸了一口气,铁锤般的拳头猛地凿向他的背心。唐劲冷笑一声:“古老大留下话了,莫留活口,大伙并肩子齐上呀!”四人拳剑齐施,已将万轻羽团团围在核心。
酣斗之中,万轻羽一声闷哼,肩头已经着了言天光一拳。万轻羽身子一晃,陡然间耳边响起一声锐响,却听言天光一声惨烈的嘶叫,那身子直挺挺地跃起,随即狠狠跌落在地上。游氏二老和唐劲均是一惊,只见言天光的背心要穴插着一支短剑,鲜血汩汩而出,显是难活了。
“莫锋,是你么?”万轻羽提剑喝了一声。游不得等人一惊,也游目四顾,却见大殿两旁残破的披尘神像狰狞若动,哪里有什么莫锋的影子。
正自犹豫间,忽然头上屋顶裂了一个大洞,一道人影和着剑光疾扑而下。唐劲一声惨呼,喉头已经飞出一道血光。尸体倒下,才见一脸冷色的莫锋持剑立在屋中。
游不失大喝一声:“逆贼,今日可容你不得!”这二老剑法高妙,在武林中身份奇高,素来极少出手,这一回却屡次失手于莫锋,岂不叫他兄弟恼怒?只听得当当当几声响亮,二老的两仪剑已和莫锋的长剑连交数下。眼见莫锋剑飞精芒,和二老拼杀正烈,万轻羽却愣住了,这时候自己却是该帮谁呢?照理自己该帮游氏二老的,但那古长河放下话来,要杀了自己的,只怕这二老收拾了莫锋之后还会向自己动手!
才一转念间,却见莫锋在清风两仪剑下的急攻之下左支右拙,已呈败相。游不失哈哈大笑:“贼小子,看你还猖狂么?”游不得却急喝一声:“老二小心!”声音未落,莫锋剑光暴吐,已经在游不失的左腿上重重斩了一剑。却原来他一直故意示弱,待游不失心存大意之时骤施狠招。
万轻羽把牙一咬,几乎是不加思索的一剑攻出,疾刺莫锋咽喉。莫锋长剑一抹,将他三人的剑招尽皆裹在了一处,口中笑道:“万兄,好剑法!”万轻羽听他这笑声苍凉无比,心下微感歉意,却叫道:“谁叫你不争,却做那后金的走狗!”口中说话,长剑疾使“七星伴月”、“浪分石”两招,分攻莫锋左右两路。游氏二老这时也是恼羞成怒,剑光陡炽,业已拼上了老命。
猛然间游不得一声怪啸,乘着莫锋的长剑被万轻羽搅住之时,一掌拍出,端端正正地印在了莫锋后心。莫锋嘶声长啸,那声音清冷郁愤,象一只狼的嘶吼。这一掌若非他奋力卸去半数劲力,只怕便会骨断筋折,饶是如此,也拍得他吐出一口热血来。
啸声未毕,他的人已化作一道白光疾飞而起,从那大殿的屋顶破洞电射而出。
殿内三人呼啸连连,仗剑追出。前面的莫锋虽然受了内伤,奔跑起来依然快逾惊马,游不失却是腿上受伤,奔跑不疾,游不得不敢让兄弟落了单,也就慢了下来。片刻之后便只是万轻羽一人鼓气追了下来。
转过两个短坡,脚下的沙石土粒便开始硌脚起来。远处若断若连的群山披着一抹青黛般的绿意,但眼前山岗上的林子却一片焦黑,不知给何时的战火烧过,数十根杂树只剩下光秃秃黑黝黝的铁干。
莫锋抢上了山岗,却陡然止住了步子。万轻羽遥遥地看到他拄着剑,单腿跪在一片苍黑的枯木前,心内不知怎么就是一软。跑到近前,却见莫锋口角的鲜血已经将胸前的蓝衫染红了,万轻羽知道游不得那一掌当真不轻。
莫锋喘着气回过头来,冷冷地盯着他,他的口角还有鲜血流出,但他却懒得去抹。万轻羽叹一口气,将剑一扬,叫道:“多谢你适才出手,救了在下一命!本来大丈夫当知恩图报,但你……你自甘堕落,却屈身做那后金走狗,今日万某若是放了你,只怕再也无脸见中原英雄了!”莫锋听了“后金走狗”四字,脸色霎时一片苍白,他呵呵地惨笑着:“那就请万兄上来动手吧,我这后金走狗死在你手中,总胜于死在古长河、游不得那些杂种手中的好!”万轻羽一愣,随即摇头道:“我从不杀人!我这就擒你去见左青玉,你们的恩怨,自当由你们去了结!”莫锋的眼神登时凌厉起来,将长剑一横,喝道:“恨公子只能死,岂能降?万兄,你若再上前一步,可休怪莫锋无礼!”万轻羽忽然想起一事,道:“你不想知道自己的孩子是男是女了么?”莫锋陡然顿住,惨白的脸上掠过一丝兴奋的红:“你见到了么,红知和孩子还好么?若能见告,莫某死也瞑目了!”“是个男孩!”万轻羽轻轻地说,“孩子很好,只是尊夫人受惊之后,有些虚弱!但左青玉让我转告于你,他……不会为难她们母子!”莫锋愣了一愣,蓦地仰天大笑:“哈, 我有了儿子啦!我莫锋做了父亲啦!”他的声音在苍旷的辽原上显出少见的一种激越兴奋来。
万轻羽咬了咬牙,道:“莫兄,师父当初跟我说过'慎初'之理,说到一个人穿上一双新鞋之后,自然百般在意,害怕将鞋子弄脏了,但只要这鞋子一脏,便从此不再在乎它了。他说人最怕首次为恶,这便是慎初的道理!但我常想大丈夫知错能改,未必人人都是一次不慎,终生遗恨。你当初家破人亡,怨天尤人之下投了后金也是情有可原,此时何不降了左青玉,落得一家团圆?”莫锋的笑容陡然逝去,似是想说些什么,但随即却又掠过一阵烦躁之色。这神色万轻羽倒不是头一次看到了,急道:“那古长河不是降了么,照样做得副统领之职!左青玉才掌大权,正在搜罗党羽,莫兄这一年来专杀阉党,侠名素著,若投了他,只怕成就不在那古长河之下!”莫锋将长剑狠狠插在地上,叹道:“万兄实在有所不知,这天下谁都降得了左青玉,偏偏我降不得,”他说着长吁了一口气,“家父莫云天一生耿介,他做御史时舍生忘死地弹劾魏忠贤,后来便给阉党踢到了辽西做个掌兵的小官。他手下一个叫左梦飞的少年将校强奸民女,家父铁面无私,便将这左梦飞依军律斩了。岂知这左梦飞之父便是后来的锦衣卫副指挥左青玉,那时他虽未掌大权,却也是官宦世家、武林大豪。爱子惨死,他惊怒之下便扬言要杀光莫家一门为其子报仇!后来的事情么,万兄也知道了,不劳这左青玉动手,阉党干将颜润国便秉承魏忠贤之意,捏造罪名杀了我全家。”他仰头望天,白花花的日光那样直那样烈地打在他的脸上,使得那张瘦瘦的脸更多了几分刚硬来。“那时候我侥幸得脱,但朝野有逆党,武林有大敌,我若想活命便只有投奔后金一条路!可怜家父一生以忠正为本,却有我这个不肖逆子呀!”他忽然用手重重地擂打自己的胸膛。片刻之间那蓝色的衣襟就给他撕碎了,那枯瘦的大手依然啪啪地拍打在瘦骨嶙峋的胸膛上,虽是未加内力,但胸前也起了一道道骇人的血痕。
万轻羽心下不忍,却又不知说什么是好,只无助地叫了一声“莫兄”。莫锋脸上的神色依然一片狂躁:“我何尝不想报效国家,何尝不想为民出力?但我……我先要报这一身的血海深仇呀,我活着,便是为了报仇,为了杀人!”他那孤傲无比的眸子中忽然闪过一丝茫然,“可惜颜润国这杀害我一家的元凶首恶却至今活在世间!嘿,为什么偏偏他是红知的父亲,为什么这样猪狗不如的父亲偏偏会有红知这般兰心慧质的女儿?”他说着就又发起狂来,嘶吼道:“我死后是注定无颜见列祖列宗的,注定要下十八层地狱的,嘿嘿,狗屁仁义,狗屁忠恕,全是狗屁!”
万轻羽忍不住道:“莫兄,人活着岂能单只为了杀人?况且你逃入后金也就罢了,但你何必投奔皇太极,去为他杀人,为他刺探机密?”“那时候我身受重伤,却是后金的绝杀组织'鸣镝'治好了我的伤,随即又引荐我到了皇太极处。受人恩惠无以为报,我只得入了'鸣镝',凭自己的本事成了忧恨四使之一。嘿嘿,他们给家父捏造的罪名是'通敌',却不想我真就通敌叛国了,”莫锋说着又咆哮起来,“但我要报仇!那时候阉党树大根深,若无皇太极资助,如何立得了脚?何况我只杀阉党,不杀忠臣,那些国是机密更是懒得去管!”他喘息了一阵,又道:“我在后金待得久了才发觉,这些个咱们眼中茹毛饮血的牲畜一般的人物倒是简单得可爱,全没汉人的奸诈机巧。那皇太极、多尔衮之辈更是个个英雄了得,可见异族之中也有不少英雄!倒是汉人之中,尽多猪狗不如的畜生!”
万轻羽一愣,想出言辩驳却又不知从何辩起,正自犹豫间,却听有人一声大喝:“不对,汉人都是猪狗不如的畜生!”这一声怒喝有如平地里起了个霹雳,只震得万轻羽耳膜嗡嗡作响,还未等他回过身来,猛觉双腿阴陵穴一麻,也不知给什么锋锐之物刺了一下。便在他一愣之下,那麻感循着背后督脉一直窜了过来,“志室”、“命门”、“夹脊”大穴随之一麻,他身子晃了一晃,终于仰面摔倒在地。
六、计连环
天上亮得刺眼的日头忽然间一暗,却是一个高大无比的人立在自己眼前,挡住了顶上的一片天。万轻羽一眼先打上了这人在白晃晃的日头下闪着光的秃亮的头顶,心内不由一沉,这人却是自己苦追了多月的仇疯魔!只见仇疯魔的左肩上扛着一个给口袋罩头的人,右手握着一只硕大的独脚铜人,适才这家伙用此物奇快如风地连点自己五处大穴,这份点穴功夫委实出神入化,想不到自己倒是一直小窥了他了。
仇疯魔喷着火的眼睛根本没有瞧万轻羽,却直直地盯着莫锋。莫锋也冷冷地盯着他,道:“你我的恩怨,不干万捕头的事,你莫要动他!”仇疯魔才裂开嘴,露出一口焦黄的牙齿,笑道:“老子要杀谁便杀谁,你管得着么?在老子眼中,凡是狗汉人都是该杀!老大让我来劝你出关,可偏偏你这狗杂种给个女人拴住了魂,古长河那狗杂种更是脓包,一入关便早早地降了!嘿嘿,我早就对大汗说过,狗汉人靠不住,他偏偏不信!喂,姓莫的,闲话少说了,快将那四张图拿出来献给老子是正经!”这人说话之时声如雷响,那两道浓眉有如粗大的黑蛇在额头上不住跃动着,万轻羽见他那怒色如狂,象是随时要冲上去将莫锋撕成碎片,可偏偏又半步不敢近前,显是对莫锋甚是忌惮。
莫锋道:“图是我先得的,你却凭什么来拿?”仇疯魔吼道:“放屁!大汗说了,谁拿回来的图多,那万户侯便赏给谁做!从汉人的狗官那里是抢,从你这里也一般的是抢。你乖乖地将图给我,我看在老大面子上便饶你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