姒姜 - 钩沉·释天-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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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是她!她在司命天!”六帝二后再管不得九司三省的急件要务,纷纷施诀赶往司命天。
及至司命天,众人正好瞧见水镜月剑身一送,那蓝光终于没入浑命仪,只听“喀喀喀”几声寂静中的巨响,蓝光从浑命仪裂开的壳中闪现,再一声“轰”,浑命仪裂片四射。
六帝二后惊得呆住,待想起设结界防护时,已然被裂片刮出不少血痕。
尘烟退去,水镜月捂着胸口拄剑立在司命台上,正大口大口喘着气。玉帝见她唇际带血,而捂着胸口的指间也渗出滴滴血来,心中一拧,不由喊道:“镜月,你……”
水镜月笑喘着打断他,“帝君倒是念旧,镜月如此,还能得帝君关爱,不容易!真不容易呵!”她笑了几声,“不过,若是妄想以这点虚情假意便换得我收手,那你们也未免太瞧得起自己了!”话尾冷锋一闪,她已撑着三生水剑站直了身子,而她身后――方才的浑命仪已消失不见,只剩下一汪玄虚黑洞,望进去幽邃虚空,只于瞬间闪过些许光斑,更显黑寂。
“浑、浑天命机……”地后忽然眼现迷茫,那双清明的双目中流露出无限苦痛来,“不是、不是说已经随着混沌大神而化灭了么?为什么?为什么还会在?”她转向玉帝与东王公,眉目间凝着被欺骗的指控,“你们还是想要控制下界!你们争的还是那制命天地的权利!说什么顺时应运!都是假的!假的!”
见玉帝与东王公默然不语,水镜月轻笑,“地后现在才明白?可见也被他们骗惨了!无妨,我马上就毁了这限制民智的破玩意儿!”她转过头,冲着黑渊轻哼了声。
天命机数?不过是天界虚假地居然顺由浑天命机设置天幕,以此假象来换得下界迷愚,便于统治!说到底仍是你操纵我,我再操纵他!既然一切都师法自然,何来命中注定?
见她纵身要入那浑天命机,玉帝连忙抢上几步,“镜月,智者不与命斗,不与法斗,不与理斗,不与势斗。你这是何必!这浑天命机当年、当年就连混、混沌大神都……”
“帝君!”东王公急扯住玉帝,满脸惶急。
玉帝心一悸,恍然回神,顿时面如土色。
水镜月早瞧得清清楚楚,懒得去说,握紧了剑,就想入渊,然而脚步未动,却见数道金光袭来。她冷哼一声,细剑回身一挡,那数道金光便被悉数截住,原路袭回,凌厉的反攻让东王公仆地难起。
而骤施法术,水镜月虽挡住了袭击,胸口却又涌出血来,印得那身雪白天衣显得瑰丽凄艳。她喘了几声,将额间银饰一抛,银光闪现,即心剑已没入玉帝众神前十步之处。“即心明镜,照见五蕴。摄魄戮魂,消魔震灵。制命天地,斩馘万神。千精骇动,万妖束形。呵呵,他怎么杀人你们都知道,心中无悔无困的,尽管上来,不然,就乖乖呆着!”她又咳一声,反身入渊。
“镜月!”鸢尾此时匆匆赶到,却只来得及瞥见那胸口的一团血花,触目惊心。他唇一抿,疾步就要上前,幸亏饕餮急扑,死命拉住。
[不要命啦!即心剑只听上神之命,任谁都不会顾惜!]
鸢尾挣扎,眼睛就是死死地盯住那个黑渊。她居然就那么进去了!还受着伤,还受着伤!
[不光你急!]饕餮将他狠狠压在膝盖下,[你瞧瞧这儿,天界九司三省的神仙都集在这儿了,谁不急?]它压低声音,凑近他道,[她留下你,自然有她的计较,你着急什么!]
“你懂什么!她受伤了!”鸢尾吼了一句,眼角含泪,却挣不过饕餮的法术压制。她就真的那么防他么?什么都不跟自己说,什么事都将自己与那群仙官算在一起。
饕餮看着鸢尾,忽然叹了口气,[她敢进去,就有全身而退的把握。]
鸢尾咬紧了唇,虽不再说话,可却一直瞪着那个黑渊,像是想把水镜月瞪出来似的。
这一瞪谁也没料到居然瞪了整整七天七夜,天界众神无人敢离开半步,不敢休息、不敢上前,甚至也不敢害怕。
司命天,浑命仪,不但操控着下界,也操控着天界啊。所有的天幕都是照着浑命仪所示,再加上天帝之令加以布置,司命天掌控着天界,天幕掌控了下界。而眼下,下界叛天之举已如星火燎原,如果这浑天机数都没了,天界还有何优势执掌三界,制命天地?
众神不敢去想这结果,不敢想解除了洞察先机的优势之后,妖界魔界会如何;更不敢去想近万年来所压制的民智会向何发展。所谓凡人,在这样的严令下,已然能够结绳记事、钻燧取火,那民智一启,还将如何?心中惶恐愈盛,就愈是不敢去想结局如何,渐渐地,众神都下意识地期待水镜月永远都不出来,这样便永远不会有结局的到来。
水镜月一入黑渊里,就像是被投入了冥海,乌黑一片,偶尔闪过几线光流,缓缓地蠕动在浓稠的液体里。她一手捻诀,设下结界;另一手则给自己胸前的伤口止血。然而没一会儿,她就发现不对。
这浓稠的液体不是水!它正慢慢地蠕动着往自己身上挤,无论水镜月怎样抵挡,所设的结界也在这缓慢的节奏里轻易被挤破,且还不断挤着,就像是要把她吞噬一般。
渐渐地,连呼吸都涩滞起来。而那浓稠的液体还在黑暗中向水镜月包围着,偶尔闪过的光流冰冷地嘲笑着。
水镜月看得一怒,一咬牙,手掌一翻,手中幽蓝光芒一现,那蠕动的液体忽然像是惊觉到什么,那逼人的压迫感迅速退去,就像是这液体在逃亡一样。水镜月冷哼一声:“哪容得你们跑!万水归一!”
蓝光大显,周围的空间像是陡然间扩大无穷。水镜月咳了声,感觉到收归到自己体内的水脉丰沛,比之天地间的水脉更为纯灵,让人有投身入内的欲望。但是,也因为自己法力施得过猛,胸前伤口又开始冒血,虽不甚疼,但总有些气弱。
止好血,她借着法力之光打量四周,空旷与黑暗仍是无边无际地铺陈,仿佛正是因自己的这一处光亮,而显出周遭无穷无尽的黑暗,好像是茕茕独立于万古旷寂之中,有着漫天漫地孤独迷茫。
水镜月深吸了口气,看了眼自己的伤口,眼就微微一眯,就是永生永世会被镇在这里,她也不会退后半步!反正,十濑与山膏安置在了逋逃薮,有铅华在,伤总不会有事;忘儿与念儿已经到了泰山府君那里,不用担心;即心也没带进来,不用连累他;鸢尾……
她闭了闭眼,玉八卦在他身上,只要自己的法力一度,他所拥有的也够他称霸三界了。
她身后已经都交待好了!
决心一下,她再不管胸前伤口,祭出了三生水剑,就往那无尽的黑暗中一刺,蓝光夺目璀璨,暴发出万星一齐燃烧的光焰。
光焰一出,这黑暗虚空忽然就抖动起来,像是什么壳要裂开一般,发出轰然巨响,震耳欲聋。再过片刻,就在水镜月将剑光一送,那黑暗便“喀嚓”一声龟裂开来。
烟尘漫天,水镜月收起剑,御动风术,驱开烟尘。而当烟尘散开,水镜月手中的剑却“噹”地一声掉落在地。
像是脑袋里某处的记忆忽然被开了封,那乍一显现的惊愕与怆痛便淹没了她。这……这是灵墟山。这是灵墟山呵,为什么在看鸢尾的宿世里却会忘得一干二净呢?
流动的色彩刹那间充斥自己的眼睛,层层叠叠的彩云环绕,包裹着秀媚的灵墟山。山峰峭拔,落势凌厉处又带着柔媚的流水缠绵,刚硬见骨,却又情深绵绵。怎么能忘记!
云烟迷蒙的几处峰峦,皑皑的山头,白雪初化,形成一色烟气,明明是冰澌的冷冽,却偏折了七色的日光,晶莹中春水涨满。鹅黄嫩绿开始点缀山野,片刻间占据了整座灵墟山。彩蝶起舞缱绻,眠花静谧,活力就像是燎原星火,一经点燃,便烂漫了整片山林。渐渐地,春色流澹,像是饱蘸了所有的鲜艳,大笔地往山野间挥洒。顺着春水流淌,一脉脉,且歌且行。
那是桃花溪了……满树的桃云堆积,像是承载不住一般,枝条不禁弯弯地垂临水面,桃花也就蘸着这春水欢畅地绽放。沿岸就像是一片流动的桃花云海,妩媚含情。一经春雨,落花入水,红桃碧水,裹卷着瓣瓣桃红,滚珠溅玉。飞白的流瀑,飞溅在崖壁的怪石青苔上,乌墨墨的,一片久经打磨的光亮。汇到山腰,水量渐丰,潺潺湲湲地绕过春山。
山头云气变幻,那青绿开始浓郁起来,愈翠愈浓,愈浓愈深,艳阳下,那是入了夏的灵墟山。叠嶂重峦的群山,墨色乍青乍黛,愈近愈青,有时青中带出隐隐的紫;愈远愈淡,淡到那青色像泼墨的远山,水色晕染。灵墟山愈来愈热闹,蝉儿喧沸,就如艳阳的喷勃,张扬着热力,蓬勃热烈。
流荡的色彩慢慢转向黄绿,灵墟山入秋了……
浓郁的青色像被金粉刷过,镀了一层肃杀,镀了一层萧索。由葱茏而至纷飞,由馥郁走向凋零。秋风起,满山黄叶萎地,再一卷,便卷入落了碧霄的明眸般的秋水里。水势渐枯,白石磊磊,惬意地堆在溪头。风高霜洁,秋风带走归雁,也带来寒气,灵墟山瑟缩了一下。
冬至的消疏,冰雪涂霜,白了青青旧貌,几笔疏宕,千里寒江锁冷,烟云亦伫步不前。像是一幅画卷,从卷首到卷末,遍览山中四时,须臾间,光阴流过,像是一年,又像是千年岁月。
灵墟四时天,回首空百年。
这样也能忘么?怪道她老是整治天一池的山山水水,那是因为想要与意识深处的记忆重叠!
第四十三章
“巨阙,我走不动了,你背我。”他们都懒得用仙法,当然她更甚,连体力也懒得动。
“哼,你个懒鬼!”他虽是这样说,却总会蹲下来,轻轻背起她,在走山路的时候,怕她滑下来,总还会一手护住。
“哎,你说爹怎么老喜欢化成凤鸟,飞去人间啊?”这人间有什么好?比灵墟山还要好么?
“不知道!不过听说人间的女孩子长得漂亮,性格又温柔……”
“哼!你想去找人间的女孩子啊?想得美!”她在他背上重重捶一拳,在听到他“呵呵”地闷笑后,又是一脸神往,“听地后姐姐说,人间现在混了许多妖魔,但是那里很热闹,有很多故事。想必爹一定是听故事去的。”
“你想听么?”
“想啊想啊!你带我去?”
“嗯……我得想想!”
“去你的!敢吊我胃口……不如我们现在就去吧!”
“……不许把我供出来!”
“得了!就算被罚,到时候就找玉君与东王帮我们说情就行了,爹和哥哥就只会听他们的!”
“哎,要不要找上勾陈?这家伙也馋了很久了。”
“快点快点!”
“胡灵!”他总替自己挡着危险,“你个笨蛋!那个妖怪会吃人!”
“我又不是人!”她心疼着他被利爪撕开的皮肉,但却从没道过一声谢。
“你是人可就没人敢娶你了!”他怕她难受,总会扯开话题。
“哼!要你娶哦!”她一边包扎,一边也悄悄抹去眼泪。这是人间的第一次历险,也是她第一次看见流血。
他笑了一阵,摸摸下巴,“嗯,得考虑考虑!”
“我打死你!”她避开伤口,一拳打在他的左眼上。
“哈!巨阙,你听说了吗?玉君他们太奇怪了,居然给自己封了个玉帝,将那群小萝卜头一个个都封了什么四方帝。还有东王,他居然自称起‘本王’来啦!哈哈,还让我叫他东王公!你说好玩不好玩?”
他睡眼惺忪,模模糊糊地应了声,“管他们呢!”
但她可不应,硬推醒了他,“巨阙!可是玉君与东王他们刚和哥哥打了一架!你说,他们为什么要跟哥哥作对?爹爹偶尔变变凤鸟,下去凡间听听故事,这样自由自在地生活不好么?为什么要去领导妖界魔界?”
“谁知道他们怎么想?我听地后说,他们想要将天界兴盛起来,大概是想干一番大事业吧。”
“不明白。”
“放心吧!我和你一样不明白。”
“胡灵,别怕!我始终和你在一起的!”
“胡灵,别担心!你哥哥去帮混沌大神了,他们不会有事的!我也会一直陪你的!”
“胡灵,就算我死了,也不会让他们动一根汗毛!”
“胡灵,你快逃吧!我恐怕护不住你了……”
“胡灵,守住混沌之元,就是守住了你的命,你一定要藏好!”
“胡灵,亲我一下吧……”
“胡灵,要好好活着……”
“胡灵,混沌之元就跟着你一起转世吧,下一世,你会活得很好……”
……
巨阙……我居然遗忘了你那么久!我居然遗忘了你……
水镜月睁开眼来,满目的泪水。然而眼前的空间里,又飞幻出一幕情景:
弥漫的滚烫,热气逼人,蒸骨锻魂,令人神智欲迷。热浪蒸腾,人影憧憧,像恶心的虫子在蠕动,偶尔窜上几簇火苗,青红相杂,烧得似连骨头都快化了。
“看来不论什么妖孽,任有通天的本事,也经不得这弭彰业火的熔锻啊!到底不愧是东王公。”
由蠕动的热汽中吃力地看过去,也只隐约瞧见两抹人影,白衣紫授,一身飘逸,连那蠕动的脸上的微笑虽经扭曲,亦有种高华优雅之态。她知道,那是东王公与玉帝。
“举手之劳。”东王公摆手,却面目模糊,只剩那青红相杂的火光更盛,锻烤得浑身都成了块烧红的铁,水镜月觉得自己已经无法喘息了,手中攥着那最后一击,却不知为何,迟迟不愿设下咒去。在等什么?等什么浮现?
“混沌之元你到底藏哪儿了?”
“胡臣早已尸化山岳,胡灵更是尸骨不存,你还守什么?”
守什么?是呵,他还在守什么!
水镜月忽然觉得满心底里都是悲伤,一阵不了一阵。巨阙呵!那是巨阙呵!为了她,甘受锻魂之苦;为了她,甘愿万世沉寂;为了她,他连命魂都能舍弃!
她不恨他们反了她的父亲、她的哥哥,但他们不该这样!混沌之元,这是什么东西!居然也能为此把人逼到这个份上!报仇么?她冷极地一笑,落在黑暗里的蓝色细剑带着凌厉的剑气、耀眼的蓝光笔直冲向那黑暗的深处,将几线光流一一钉住,射向浑天命机的中心!
饕餮看着鸢尾,总有精疲力竭地感觉,瞧这臭小子的眼神,总带着那股不顾一切冲进去的念头,令它半刻也不敢休息。
东王公阴森森地瞪着那处黑渊,不知在想什么,忽然眼神一闪,他抬起头朝四处一扫,眸光便顿在鸢尾身上。
他起身,未愈的重伤使得他在乍立起身时一个趔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