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爱晚成 金陵雪-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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霓虹照得一地光怪陆离,卓正扬突然想起那个在苍白的顶灯下提着一筐子细胞瓶走过去的背影。
“等一下,我打个电话。”他记性极好,尤其对数字敏感,刚刚报了一遍的电话他能记得清清楚楚。
依然转到语音信箱,
“薛老师,我是卓正扬。请回电话。”
“哪个薛老师?”展开好奇地问。
“药理所的技术员。”
展开喝多了,有点钝,就没继续问下去。
“我明天上午去姬水。”
“没必要求沈玉龙。”卓正扬凝视着街对面的一张电影海报,“我们的汽车模型一向交给哪家公司制作?”
卓开每组装一种汽车,就会推出对应的汽车模型,一方面是给买方做参考,一方面也是留作纪念。
“格陵海澄模型公司。”
卓正扬指指对面的海报:“是不是那一家。”
展开顺着他的手看过去,是一张刚刚上档的《变形金刚》海报,以及变形金刚发烧友见面会的号召,赞助名单里赫然有格陵海澄。
在展开的印象中海澄的大老板赵剑群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变形金刚狂热分子,不然也不会做这一行,自以为是擎天柱,娶了个老婆跟威震天似的。
“海澄在这一行是老大。赵剑群为了这个见面会,还想从美国引进一辆,可惜海关没通过。”
卓正扬计上心来。
“展开,我有个想法。”
展开愕然,待卓正扬讲完,他立刻反对。
“正扬,这不可能让卓开赚钱,不对,应该是赔钱。”
“置于死地而后生。”
“所有的设计图都要重新改过,要拿到美方授权,要开新生产线……你看看日期,十月八日。来不及。”
“来得及。”
展开张了半天嘴。
“唉,正扬,如果我是个女人,一定死心塌地跟着你,打我踢我都不走。”
卓正扬一笑:“甜言蜜语留给赵剑群。这事没他不成。”
“你放心,他要是知道了,哭着喊着都得和我们合作。”
卓红莉离开了生物药理所,原先的魏副主任转了正,刚一上任就不许薛葵再帮江东方做实验。
“这机器的消耗谁来负责?啊?”在例会上,魏主任捧着茶杯,慢条斯理,“本来膜片钳就是个精密的仪器,要是坏了,还得从国外订零件,一拖就是小半年!我这是防微杜渐。所以不要再让外面的学生来做实验了,给钱也不做。小薛,你明白吗?”
薛葵心想谢天谢地,不用加班了:“明白。”
私下魏主任又把她单独叫到办公室去。
“我不是故意针对你,你想想看,如果这个也在我们这里做,那个也在我们这里做,我们哪里忙的过来嘛,我也是为你们考虑。对了,江东方在你这里做的实验数据拿来给我看看。”
薛葵不敢不从,乖乖地拿来给魏主任。魏主任看了几页,有些恼火。
“怎么统统都是字母代号?这谁看得懂。”
薛葵十分无辜:“我不知道。江东方也没和我说过。”
“他不是你师弟么。”
“早人走茶凉了。”
每次江东方来做实验,总像以前那样对她汇报实验进展,薛葵心想这真是学问长了心眼没长,那些小姑娘到底爱他什么?
搪塞了几次后,她明明白白地告诉江东方。
“江东方,你以后不要再和我讨论实验,我不看文献好多年,听不懂。还有,你每次拿来的样品,不要乖乖地写上细胞种类和剂量,用字母和数字代表知道吗。天哪,难道我以前没有教过你么!”
江东方当然是知道的。许达告诫过他很多次,他们在做的这种药用肽即将进入临床一期研究,国内好几家单位都虎视眈眈,想要分羹而食,数据绝不能外泄,即使对薛葵也不能讲。
但是薛葵是他的师姐,这种药用肽也是她最先合成出来,为了保密,很多做出来的数据根本没有发表,也没有放进毕业论文里。薛葵都牺牲成这样了,如果瞒着她,他江东方算人吗。
“我以为你会想知道。毕竟你也做了三年。”
“我不感兴趣。”薛葵断然道,“要是我有兴趣,就推迟一年毕业,和你一起发这篇文章了。明白吗?你是不是还和那个白蠢的小姑娘在一起呢?真是,你也越来越蠢了。”
“没有,没在一起了。”江东方刚说完就后悔得想把自己的舌头咬下来,他和白纯不过是互相看的顺眼就处了一阵子,分分合合的,不知演戏给谁看。他条件不错,身边从来不乏女孩子围绕,做科研常常会陷入焦躁的情绪中,他渴望被安慰被依赖,但是羞于在薛葵面前承认,“其实我和她就是玩玩……”
江东方绝望地想,这话岂不是更蠢。
薛葵懒得理他——她早知道一个男人的才干和情感世界并无必然联系。江东方在生物方面有天赋,在追女仔方面也很有天赋,幸好他还有基本道德,从不在实验室内发展,否则她早就把江东方给踹一边去了。
“你下次来的时候带上沈西西,就不会乱说话了。”
不过现在江东方再也没机会对她说。她不得不充满歉意地告诉江东方,以后这里不能做膜片钳,但魏主任要数据这件事情她绝口不提。
江东方的失望在她意料之中,但又有什么办法呢,她也是打份工而已。
魏国栋常有悲壮心理,觉得卓红莉只是凭着院士夫人的头衔才能踩在他头上二十多年,他是浅滩困龙,落毛凤凰,一朝翻身就要轰轰烈烈来一番大作为,谁知道一个资历浅的薛葵都敢和他阳奉阴违,这一气,头发掉得更多,每天坐在他的主任办公室里,摸着头顶,就想怎么叫薛葵也不痛快。
薛葵心知中年男子尤其是自认怀才不遇的中年男子容易钻牛角尖,面子上做足了毕恭毕敬,魏国栋想下手,又不知怎么打薛葵那张无比温顺的脸。这时候上面突然发了红头文件,要求药理所和其他处于闹市的研究所年前一起迁到生物科技园去,他就先把薛葵的事情搁下了。
药理所在格陵最繁华的商业区后面,是一栋冬暖夏凉的老房子,每天下了班穿过几条小巷子就到晶颐广场,随着城区规划,迁址是大势所趋。但也不能说搬就能搬,生物科技园设计加建设了五年多,现在总算有模有样,敞开胸怀欢迎全城生物精英。药理所是责任细分到各个科室,实验耗材,大型仪器,该打包的打包,该拆的拆,实在带不走的,还得打报告申请留下,这样实验基本处于半瘫痪状态,所有人都放大假,薛葵落得清闲,请假回家了一趟。
快乐不知时日少,回格陵的时候,薛海光正好也要到格陵出差,就把她捎上了,商务车直接从高速下来到格陵汽车工业园,薛海光给了薛葵十块钱,叫她自己坐公汽回市区。
“爸,你叫我在这里下车算怎么回事?”
“我还有事要办,你自己回去。”
薛葵气得要命。每次都这样,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其实就是想听女儿撒个娇而已。
“开什么玩笑,我绝不下车。”她抓住安全带不松手,“你不是一直想去我所里看看么,我们马上就要搬家,现在不看以后就没机会了。”
“有什么看头!”薛海光不屑一顾,但车上其他的同事纷纷劝他至少和女儿吃个中饭再分手嘛,眼看大中午的,赶回市区就错过饭点了。薛葵在一旁拼命点头。
“就晓得吃!”薛海光数落了一句,“得得得,我们在这附近随便找一家吃饭。”
商务车慢慢滑行在工业园的主干道上,薛海光记得附近有一家小饭馆还算干净,就准备转弯过去,猛然看见人行道有个熟悉的身影,就探头出去打招呼。
“展部长!”
展开吓了一跳,立马记起这个人是姬水玉龙的配送主任,曾经在沈玉龙的饭局上出现过,酒量惊人。
“薛主任!好久不见。”
薛海光没想过他还记得自己,顿时有点惺惺相惜的感觉。
“吃了没?一起一起。”
卓正扬不过系个鞋带,追上来的时候展开已经和薛海光拉扯在一起了,乡下人热情大方,硬要拉展开一起去吃饭,任展开再舌如巧簧也推不掉,薛葵看不是事儿,赶紧下车。
“展部长,只是一起吃个便饭,何必客气。”
展开心想姬水玉龙果然财大气粗,连配送主任都有秘书,于是笑道:“这位小姐怎么称呼?”
“薛老师?”
薛葵回头,看见卓正扬穿着带帽球衫,黑色牛仔裤,略有意外地看着他们。
卓正扬?
薛海光也见过卓正扬,在沈玉龙的饭局上,他对卓正扬的印象不好,但你要他说说为什么印象不好,他又说不上来。
“卓总,这倒巧了,一起一起。”
卓正扬望向展开,展开好笑又好气:“这是姬水玉龙的薛海光薛主任。硬要拉我去吃饭。你看……”
卓正扬心想这薛葵不给自己打电话,现在又父女俩一起上阵请吃饭,不免有些失笑。哪里没有饭吃,何必承姬水玉龙的情。
“对不起,我们还有事。”
“什么事都没吃饭重要,一起一起。”
“是啊,一起吧。”薛葵说的很小声,无论什么情况下,她总是十分坚定地站在父亲这一边,父亲招待客户,有时她也作陪——但和卓正扬吃饭?
幸亏老爸知道她相亲未遂还被打劫就已经大动肝火,没顾得上追究那个男人的姓名职业,否则今天的场面岂是尴尬两字可以形容。
薛海光随车带了几个司机准备拖底盘,都是粗人,一声呼啸,架着卓正扬和展开的胳膊就往商务车里塞,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绑架。卓正扬和展开眼看逃不掉,为形象着想只好乖乖上车。
汽车工业园和生物科技园中心线上开着一排小饭馆,薛海光常去的那一家就叫实惠饭馆。坐下点菜,正好是吃饭的点,服务员忙的连倒茶的时间都没有,薛葵见一桌子就她一个女的,就主动担起给大家倒茶的责任,还负责写菜单,薛海光一叠声地问服务员要啤酒,卓正扬坚决制止。
“没有中午喝酒的道理。”
薛海光立刻就想起来为什么自己不喜欢卓正扬——这人喝酒不爽快。
“你下午还要开车呀。”薛葵在薛海光耳边道,“别喝了。”
“我怎么也要和你喝一杯呀。”薛海光笑眯眯地望着女儿,他就这么一个女儿,从小就又听话又争气,疼爱的得不了,“服务员,来两瓶啤酒!”
薛葵心想,得,喝一杯吧,不喝哪能脱身。
菜还没上来的时候,大家都在热烈地说话,互换名片,都是薛葵听不懂的生意经,她冷眼旁观,卓正扬果然是个不爱交际的人,大多数情况下都是长袖善舞的展开替他说,他只是偶尔应付一两句,茶倒喝了不少,薛葵只好一杯杯地给他续。
“远星的大力神系列也交给玉龙做了,我这次就是来拖底盘,”薛海光很得意,“这个设计真是了不起,不比差。”
展开怕卓正扬跳起来打人,但后者并没这种想法。
“我也觉得很不错。”
展开差点一口茶喷出来,看卓正扬一本正经的模样,于是就着胡闹下去:“那是,不看看出自谁人之手。”
薛海光还以为他们在说远星的辛总设计师:“辛媛这姑娘真是没话讲,谁说女孩子不能做汽车这一行。”
薛海光这人相当容易自来熟,口气熟稔如同在说自家孩子,难得展开的信条是众生平等,一视同仁,并无亲疏远近。
“哪是哪是。”展开突然觉得胃口大开,辛媛的离开乃是卓开之福,远星之祸。
“哦,忘了向你们介绍,这是我女儿。生物专业,呵呵,刚刚读完博士。”
薛海光给薛葵一个眼神,薛葵心想,反正每次总要提到她,那就说吧——说来说去不就还是那么一套,反正她二十七岁在父亲眼里也只有七岁,比同龄人更早不尿床是光荣,比同龄人读的书多那更光荣。
但她毕竟不是七岁,知道不该摆脸色,不该任性,即使做不出与有荣焉,也要一切以老父亲的喜好出发。
于是站起来和卓正扬还有展开握手。
“卓总,你好。展部长,你好。”
“博士?了不起。”展开就是会说话,“一定很聪明。哪像我,大学都没读完。”
“哪里聪明,”薛海光一拍大腿,“找不着工作才一直供她读下去。越读越呆,手机和电脑丢了小半年,我不给买她就不用,嗐!”
薛葵简直想拿起筷子自插双眼——得,不乖乖接十块钱坐公车的报应。
这菜才刚上来,是不是到吃完的时候就八出卓正扬是和她相亲的那个人了?那她还要不要活?
“格陵治安一向很好。”卓正扬想起她那个沉甸甸的电脑包,“在哪里丢的?”
“说起来还真气人,又不是嫁不出去,学人家跑去相亲,那男的简直不是东西,吃完饭,你即使没看中也应该送女方回去嘛,这是个礼貌问题,结果她自己走在路上就被抢了,幸亏人没事。”
在众人的关切安慰中,薛葵嘿嘿了两声。
她中学时常常发噩梦赤身裸体在公告栏前看成绩,哭都哭不出来,这种感觉真是久违。
“薛老师可有报警?”
薛葵心想这关你卓正扬什么事。
“有。我还指望能找回来呢。”不然干嘛不买新的。
卓正扬便闭嘴。展开这次没喝酒,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又说不上来。
其他人附和了两声,顺带着讨论了飞车党竟已猖獗如斯,薛海光也就是说说泄愤而已,说完了气也消了。
“多吃点。你在家都吃的太少!”
“真的?”薛葵一下子兴奋起来,小声地问父亲,“有没有瘦?”
薛海光知道女儿终身奋斗的事业就是减肥:“你妈也是,把你头发剪这么短!”
“你姑娘我追求的就是更短,更瘦,更漂亮。”
她和薛海光是近乎耳语般地说话,其他人都在吃饭,也没顾得上去听,他们两个素来不惮于在席间上演父女情深,卓正扬看薛海光亲昵地揉着薛葵的头发,女儿又对着老父亲笑。
那笑灿若明霞,十分动人。
席间展开去了一趟洗手间,薛葵一开始不觉得怎么,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