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姬:风暖碧落-第5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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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寒声道:“可以。除非我现在就死了!”
天已经黑了,浸透了那张白皙如雪的容颜,也漫过了另一张色若梨花的面庞。
远处,近处,都有夜鸹昏鸦零落飞过,叫声森冷,挟了鲜血和腐尸的气息,缓缓在山川树木间掠过。
碧落的日子,突然便安宁起来,甚至让她有种回到平阳太守府的心境。
除了慕容冲,她什么也不想,或者说,什么也不敢想。一如当年,她小心翼翼地照顾着慕容冲的生活起居,以慕容冲的喜乐为喜乐,以慕容冲的悲伤为悲伤,仿佛她就是当年那个除了慕容冲别无亲人的云碧落,完全不记得她还有个父亲,有个慕容冲恨之入骨的父亲。
只要慕容冲不知道,他们就会这样过下去,一直这样幸福地过下去。
对,是幸福。
唯有失去,才懂得珍惜拥有。
她曾经失去慕容冲,甚至担心着还会再失去慕容冲,所以她几乎握紧了每一刻与慕容冲的相处。
慕容冲也曾失去她,并且为自己当年的无情深感愧疚,在看清楚自己的情感后,同样将碧落视为珍宝。他投向碧落的每一个眼神,都温柔缱绻得让碧落如在梦中,害怕这一切镜花水月般不真实。
他是慕容冲,永远清雅微笑温和有礼,却永远不肯让人看清自己的慕容冲。心比天高,恨比天深。
碧落深知这种改变,对慕容冲有多么艰难。她不敢让慕容冲失去,不敢让慕容冲痛苦,所以不敢让慕容冲感觉自己的异样。她只能把什么都忘了,专心***着慕容冲的简单女人。
爱多久,幸福多久,似乎并不重要了,至少,他们现在都幸福着。
慕容冲依旧在养着伤,闲着时带了碧落到各军将领处走动,帮着做些安排粮草驻地之类无干紧要的事务。高盖、段随、宿勤崇等众多将领见他从不端皇族的架子,待人温和有礼,颇恤将士疾苦,恰与慕容泓形成鲜明对比,都对他很有好感,混熟后甚至常会向他抱怨济北王待下严苛,他也常会去见慕容泓,为下面的官兵求求情。慕容泓高兴时便应允他,可大部分时候都把他痛骂一顿赶出帐去,半点不见手足情谊。
尤其,当慕容冲带了碧落去见他时,慕容泓几乎没一次不翻脸。
“凤皇,你什么时候能争气些?”慕容泓毫不客气地指斥:“一天到晚游手好闲,只知风花雪月,这都是苻坚教你的么?”
一次次无来由的指责,令碧落好生郁闷,而慕容冲却不许她发作,只是沉默着听他训了,然后淡淡离去。
将领们闻知,也大为不平,虽不敢提及慕容冲的那段往事来,背后却已议论纷纷,都道慕容泓太过冷情,他自己何尝不是臣服苻秦,当了小小一名长史。国祚倾覆,大丈夫本该能屈能伸,伺机东山再起。
这日又给慕容泓劈头训了一顿,慕容冲沉静步出军营,却拉了碧落上山,一路飞跑,直奔得满头是汗,慕容冲方才停了下来,苦笑道:“我四哥不会喜欢你吧?这模样倒像吃醋一般!”
碧落也纳闷,却绝对不认可这个猜测:“不对,他喜欢雪涧姐姐那么久,哪有那么容易便忘怀?”
特别是亲手害死了自己的心上人,只怕他这一辈子也不会忘了释雪涧了。
说这话时,他们正在华山一座背阳的山坡上。
天很高,万里无云,炽热的阳光留在了山的另一面,将眼前的天空映得更加如软琉璃般夺目。山坡对面,遥遥一川瀑布,雪练般冲下,带起蒙蒙雾气,明亮青翠的山色,便有些模糊。
诉衷情 月解重圆星解聚(四)
碧落倚着一棵老松坐了,遥望着瀑布山色;慕容冲卧于石间,枕着碧落的腿,仰望高空,喘着气,咬一株带些甜味的青草,慢慢地嚼着。
许久,慕容冲微侧过身,伸出手,揽了碧落的腰,秀而长的眉抬起,低低地笑:“也是,我们分开那么久,尚且只记挂彼此,他刚历了生离死别,怎会再对你动心?”
碧落垂下眼,看着慕容冲轮廓完美精致地面庞,忍不住又伸手去抚摩。触着那光滑的肌肤,又觉不好意思,悄悄缩回手去。
慕容冲叹口气,闭了眸,一抬腕,已抓住她的手,靠住自己面庞,不经意般道:“若只你对我动心,我便是你的,便如你只属于我一般。”
当着碧空澄澈,青山如屏,这算是海誓山盟么?
“冲哥,”碧落犹豫着,心中七上八下掂量了良久,终于道:“我也只属于你。不过,如果有一天,你杀了我,千万别变成慕容泓这样疯的人,一定要……找个比我好十倍的女子,陪你过下半辈子,开开心心地过下半辈子。”
慕容冲不由又睁开眼,捉摸地盯住碧落。
碧落依旧黑黑的眸子,倒映着慕容冲的影子,温软如醉,再不掩如痴情意。
“傻丫头,你说什么呢!我便是自己死了,也不会让人伤着你,更别说……”
慕容冲笑了笑,与碧落十指交握,掌心相贴,默默让她感受自己的怜爱和疼惜。
他虽是聪明,但他终究判定碧落只是沾惹了普通女孩儿怀春时的多愁善感。他有太多的心思和情绪,从小便习惯性地压抑住,连跟随他的碧落都跟着学会压抑自己,冷漠地不愿让除了他之外的任何人靠近自己。他不知道这对碧落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但现在,他宁可碧落恢复女孩儿的本性,不愿再去责怪她的软弱和多疑。
或者,这是他唯一可以为她做的。
毕竟,仇恨只是他一个人的。可他差点为了自己的仇恨把她都牺牲了,让自己后悔了近两年,让碧落痛苦了近两年。如果能补偿,复仇这个包袱,他便自己背了吧,无论成败,碧落还能微笑着,微笑着活下去。
碧落不敢多说,只是贪恋地感受着慕容冲掌心的温度,笑容中的爱惜,直到,一群山雀从坡下飞掠向另一处山峰。
慕容冲坐了起来,侧耳听着由远及近的马蹄声,看着一行数骑在树荫掩映间飞奔而过。
碧落笑道:“怕是哪里的军情送来了。你去瞧么?”
慕容冲淡淡一笑:“济北王不喜欢我游手好闲,更不喜欢我插手军务,让他自己去决断吧!”
碧落大是不满:“可这样处处受肘,你怎么办呢?”
慕容冲微微咪了咪眼,似觉得太阳太过晃眼,然后拣起一根树枝,递给碧落瞧:“看,这是白杨的树枝。”
他举起,在身下的岩石上一磕,坚硬的树枝顿时折断成两半。
碧落迷惘道:“这树枝很硬啊,不过禁不起用力拗折。”
慕容冲清雅的面容上又闪过了惯常的微笑,温和无害:“是,杨枝硬而易折,柳枝则屈而不断。”
碧落恍然大悟:“冲哥,你……你有意在放纵济北王的骄纵!他那等刚硬而又暴戾的性子,怕……怕早晚会有人会用力拗折!”
慕容冲笑而不答。
而碧落心底忽有一道冰水侵过,不由喃喃道:“可冲哥,济北王……是你兄长!”
慕容冲闭上眼,又是风华绝世的一笑:“对,我这个兄长不断告诉我,我丢尽了慕容家的脸,我没资格领兵打仗,只怕……他甚至觉得我不配比他幸福吧?”
慕容冲挽着碧落站起,对着沉沉山影,叹道:“所以,他才看见我们在一起便不舒坦,即便我已一无所有。”
是这样么?碧落惘然地想着。
也许是吧?现在的慕容泓,手握十余万兵马,虽是威风凛凛,可看起来的确很孤单。那两粒被他扣在脖子上的透明舍利子,看起来极像两滴眼泪,随时随地会滚落胸前的两滴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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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他们才回到营帐,便有中军营帐的亲兵过来相请,说济北王有要事相商。
慕容冲皱眉问那亲兵:“什么事这么急?近日我乏得很。”
亲兵压低了声音:“听说皇上给秦王逼着,写信劝降招纳咱们。但方才济北王和高将军在信件中发现了夹层,似乎皇上另有密旨呢!”
慕容冲眸中若有流星划过,一瞬的光芒转瞬而逝。噙一抹轻笑,他拍了拍碧落的手,低声道:“不许睡了,等我回来!一定有好消息告诉你!”
当着外人,他那皎若明月的面庞几乎与碧落相触,让碧落脸上一阵烧红,更显殊色绝世,且多了几分女儿家的娇羞可爱。慕容冲眸光晶莹,再忍不住,飞快在她面颊轻轻一吻,迅速步出,眉宇间尚凝结着两情相悦的幸福与欢愉。
他走了好久,碧落才从那种身处云端的飘浮感中回过神来,含着笑,一边收拾叠放着为慕容冲洗净晾干的衣物,一边静思慕容冲所说的“好消息”。
释雪涧死后,对于回故国关东,还是攻秦都长安,慕容泓似乎更加举棋不定,而诸将对于久滞华阴已有诸多异议。慕容泓遂遣使至长安,致信苻坚,意谓慕容氏已经中兴燕国,要求苻坚交还大燕皇帝慕容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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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们,下面几章《撷芳词》《怜薄命》《玉簟秋》为大虐章节。受不了的自行关右上方的红叉叉哇!
撷芳词 泪尽罗衫春已空(一)
慕容暐原是燕室之主,若慕容泓带了十余万大军辅助慕容暐回到关东,纵然慕容垂占了半壁江山,也不得不认可侄儿的正统名份。慕容泓皇室至亲,手握重兵,到时自当位高权重,诸将也少不了封赏,如此军心可定,也可如释雪涧所愿,不在关中自取灭亡。
算来姚苌已反,与慕容泓俱在关中腹地为乱,苻坚交出慕容暐,正好可以遣开慕容泓部,专心对付姚苌,该是两相有益的事,所以慕容泓说出这个主意时,是得到了众将一致认可的。
慕容冲是最不甘就此回关东的人,他却附和着众人之议。碧落分明捕捉到,他的眼底,分明有一抹意味深长的冷笑,当时便心中一凉。只有在苻坚身畔呆过的人才知道,苻坚同样骄傲,骄傲得认定自己有能力控制众多降臣,一意孤行放任着慕容氏和姚氏的壮大;当这种骄傲被挑战时,他绝对不会选择屈服。
果然,苻坚居然叫慕容暐写了招降信来。
只是慕容暐再懦弱无能,也不愿把弟弟好容易建立起来的鲜卑部众就此葬送。他明里一套劝降书,暗里那套,必定是劝进书!
慕容冲说的好消息,多半是指慕容泓无路可退,不得不西进长安,与苻坚正面交锋了。
碧落一阵阵浑身发冷,连慕容冲那忘情的耳语和亲吻带来的幸福感都觉越来越淡薄。他的兴奋甚至忘情,分明只是因为有了杀苻坚的机会!
而碧落呢?苻坚,慕容冲,她该怎么面对?怎么选择?
她在帐中燃着草烟熏蚊虫,并不意外地发现,蚊虫给熏走了,她自己也给熏出了满眼的泪水……
但慕容冲很久都没有回来,久到碧落从混乱的思绪不得不转到对慕容冲的担忧上来。
她步出帐篷张望时,四处的篝火都已灭了,显然大部分兵马已经沉睡。天高山月小,夜黑星子明,喧闹了一整天的蝉噪声杳然无踪,不知何处的山崖野树里,传来一声声近乎凄厉的猿鸣。
深一脚浅一脚,沿了崎岖的路面,她走到了中军营帐前,看到了帐中还燃着灯,才略略放心。
“谁?”已有守卫警惕地高声喝问。
“是我。”碧落答着,走到他们跟前,才低声问道:“中山王还在帐中么?”
“中山王殿下么?离开大约有一两个时辰了!”守卫自然认识碧落,答道:“走的时候似乎不太高兴,脸都白了。怎么,没回去么?”
不是说有好消息么?
碧落心下着忙,说道:“哦,我再找找,可能去了别的将军那里。”
转身欲走时,忽听帐中慕容泓唤道:“碧落么?进来!”
一见惊动了慕容泓,碧落大是头疼,只得按了按腰间流彩剑,缓缓踱了进去,上前客气而冷淡地见礼:“拜见殿下!”
慕容泓正在擦拭着他的赤宵剑,闻言住了手,一双锐利的眼睛盯住她,神情极是怪异,说不上是可怜,还是讥嘲,好一会儿,居然淡淡地笑了笑,说道:“不敢当,坐吧!”
不敢当?这天底下,还有这个火烈男子不敢当的人?常人目为仙子般的释雪涧,他照样想污辱就污辱,想践踏就践踏!
不想和这人多作纠缠,碧落简洁挑明来意:“我是来找冲哥的,听说他已经走了,正准备别处寻他。”
慕容泓点点头,拿着粗布,继续擦着剑,说道:“他现在……应该在想一些事吧?等他想明白了,自然就回去了。你不用担心。”
碧落不由急问:“他……他遇到什么事了?”
慕容泓没有回答,却闲闲说起了不相干的往事:“其实,我小时候挺妒嫉慕容冲的。他虽比我小两岁,却比我聪明,比我俊美,更比我尊贵。从小到大,有他的地方,从来没有人注意到我。不管是父皇,还是皇兄,从来不舍得说他骂他一句,有什么好的事情,第一便想到他;那一年大司马一职空缺,皇兄明明知道他才十岁,根本不娴兵法,还让他担任了这个位列三公手掌实权的职位。当时我便想不明白,他到底好在哪里了?就凭他的母亲比我的母亲地位高?就凭他性情柔和容貌俊美?”
剑锋已经给擦得很亮了,剑身的光芒蕴了淡淡的赤红,若有火花浮动,映在慕容泓白净的面庞,亦染上了殷然的剑气,微带嗜血的狰狞。
“可……冲哥对济北王殿下向来尊敬得很,从不曾说过半句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