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狐裘女-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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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
“我想伊用不着再骗我。”
“那末那警士桑绶丹看见的披狐裘的女子又是谁?”
霍桑迟疑地说:“我不知道。哦,也许——喂,这女子也许没有关系。”
我又问:“那末王宝球为什么用这假造的故事去自首?”
“伊所以自首,假说钱芝山自己误杀,目的想替天鹏父女俩销罪。”
“奇怪!这女子也认识天鹏父女俩?”
“自然。不但认识,而且关系很密切。不然伊也不会冒险自首。”
我乘势问道:“事情真想不到。这里面又有什么曲折?”
霍桑道:“曲折很多,不是三言两语说得明白的……喂,瞧,乘客们已在陆续上车。我们留意些吧。”
霍桑则着头张目外望,全神贯注在络绎不绝的乘客们身上。我只得闭口了。
我相信一个性急的人要练习忍耐,霍桑倒是一个最好的伴侣,尤其是在案情将近揭露的当儿,这机会更多。他对于“真凶是谁”的问句既然筑好了一条钢壁,我自然没法攻破,可是我仍禁不住脑子的活动,俞天鹏父女和王宝球三个人既然都没有关系了,那末真凶毕竟是谁?王宝球的堂兄王维成吗?这个人确有嫌疑,但汪银林当初的调查既没有结果。霍桑似乎也并不特别注目。那末不会竟是钱芝山的舅父谢春圃吗?据说他那夜里正在卧病,在浦东,但是否实在,还没有证明。莫非他因着某种关系,悄悄地将芝山杀死了,事后才回浦东去装病不起?如果如此,那谢妇和松江老妈也势必知情,怎么又不露一些迹象?霍桑已经去看过这两个人了,结果究竟怎么样?末后我又假定芝山另有什么仇人,恰在那夜中乘机将他杀死。但这里面同样有冲突之点。因为凶手进门的情形,我们曾经有两种假定:一是芝山自己放进去的;一是仆人的出卖。但是谢家的阿四和松江老妈子都不像有通同的嫌疑;若说芝山自己放一个不知谁何的仇人进去,情势上又觉得不可能。十分钟的脑细胞的消耗,结果还是一团漆黑!
我偶然’向电报房的外面一望,忽而失声惊呼。
“哼!那个女子——”
霍桑急急靠近我:“轻声些!你不是瞧见了俞秀棠?”
他的眼睛里射出火焰,灼灼地瞧着外面。
我应道:“是。昨天报纸上说伊要回常州去,这一节倒是实在的?”
霍桑不答,忽而低声惊呼:“唉!真想不到!”他向人丛中指一指“‘瞧,秀棠后面还有一个女子呢!”
我看见秀棠穿一身黑衣,提着一只手提皮包,已经走向铁栅。伊的后面果真另有一个提包袱的女子。伊上身穿一件绿色毛葛的皮袄,下面系着玄缎裙子,肩上披着一条黑狐裘的围巾!
奇怪!这女子是谁?王宝球?不是。伊的面部一部分给那狐狸掩住,我瞧不清楚。
我问:“这个披狐裘肩巾的女于是谁?”
他作简语道:“这才是巡逻警士桑绶丹看见的那一个!”
“喔,除了俞秀棠跟王宝球,还有第三个女子?”
“晤!”
“那末伊是谁?”
“是凶手!”
真奇怪,凶手到底是一个女子!
我又问:“你早就知道伊吗?”
他摇摇头:“不,以前我只有一个疑影,此刻才知道。”
“那末这女人叫什么?”
霍桑不答,问道:“你已瞧见伊的面貌没有?认识不认识?”
我摇头道:“不。伊的面庞只露出一半,走路的姿态也很生疏。”
霍桑不再问,拉了我走出电报房。我看见那披狐裘的绿衣女子和前面的秀棠之间隔着几个闲人,彼此并不接近。因此,那女子时时引颈仰望,好似怕丢失了秀棠的踪迹。伊的身材很短小,当伊向前面探望的时候,还踮起了足,很惹人注目。霍桑赶紧一步。我也急步追到了铁栅面前,我们已经追近了那个狐裘女子。我从侧面瞧伊,伊的面容清楚些,果然像很熟悉,可是一时我又记不起伊叫什么名字,和在什么地方见过。
我低声说:“霍桑,很面熟,可是记不得是谁。”
霍桑道:“咽,你觉得面熟?是不是和钱芝山相像?”
“唉!是!”我给提醒了,又说:“对!不但面貌相像,连身材的长短也仿佛。”
前面的秀棠正站住在验票的出口边,后面的狐裘女子也将票子高举在手中,预备给试票员检验打洞。
我一边更逼近伊,一边问道:“伊是芝山的姊妹?”
霍桑只摇了摇头,似已来不及作答。他跨上一步,举起手来扬一扬。
他高声喊道:“验票先生,别放这位狐狸围巾的小姐走!”
那验票员接了这女子的票子,正要在票子上打洞,一听得霍桑的大声疾呼,呆了一呆,将票子留住在他的手中,果真不放伊出去。霍桑奔上前去,伸手抓住那女子的肩膊,用力地将伊拉回来。我非常惊奇,因为霍桑用这种鲁莽的手段对待女子,在我的经验中还是第一次!
霍桑把那女子拉过一边,说:“喂,小姐,对不起得很,我来扫你的兴。你不必动身哩!”
喂,什么意思?还是莫名其妙。那女子给霍桑一拉扯,那条黑狐狸围巾松落了,露出了伊的灰白的面颊。伊一言不发,忽举起一只手来和霍桑挣扎,情势非常悍猛。
秀棠已离了出口。乘客们大半都为着自己的前程,只投射出诧异的眼光,很少站定了看,这纷扰并不怎样扩大。我虽还不大明白,但霍桑事前既约我相助,我自然不能袖手旁观。我走近那女子的另一边,轻轻抓住了伊的提包袱的左臂。经我们俩左右夹持,那女子便给挟到了一个比较空疏的地点。伊依旧在表演没效果的挣扎,可是始终不开口。霍桑又有一种更不文明的举动,伸手在那女子的头上一掠。我才看清伊的真相,又不禁惊呼。
“唉!你——你是钱芝山!……你没有死!……”
霍桑说:“包朗,你猜着了!”
他的两手仍不放松这假发落下了一半的钱芝山,仰起了足尖,向人丛中挥一挥手。我看见汪银林徘开了众人,挺着大肚子,昂头急步地走过来。
霍桑说:“银林兄,这个凶手交给你。如果有什么口供,请你通知我一声。这里不方便,快走为妙。”
他遥遥地向那个验票员举一举手,随即引着我匆匆走出车站。汽车仍等在站门口,我们毫不留顿地上了车。车子立即开行,
霍桑不等我开口”先说:“包朗,今天午饭时我对你说过,这案子全部的结束时,会使你惊异出神。现在怎么样?”
我点头道:“这样的结果真是梦想不到!”
“你的记录中像这样的奇案大概不多吧?”
“是,简直找不出第二案!它的变化层出不穷,最后一变更是出乎想象!”
霍桑嘻一嘻,把他的大衣领翻下来。又向车窗外看看”
我又说:“我本以为钱芝山是被害者,谁知他竟是凶手。那末,被杀的又是那一个?”
霍桑道:“那人姓马,叫和尚。”
这个姓名太生疏,我从来没有听得过。怎么半路上杀出程咬金来?
我问道:“这马和尚又是什么样人?芝山为什么要杀死他?”
霍桑道:“话长哩。我们到家里去细细地谈。”
汽车到了爱文路七十七号门前,我们赶忙下车。霍桑打发了汽车,和我一同进去。他先藏好了手枪,脱了大衣,又在火炉里装满了煤;接着,他又从壁角的小橱中拿出一瓶国产张裕白兰地酒,斟了半盏,先送过来敬我。
“包朗,你也喝一些解解寒气。”
我接过了一饮而尽。霍桑也饮了半杯,才回身开了抽屉,取出一罐白金龙来。他给我一支,自己也取了一支,走到炉旁的安乐椅前坐下。他擦火烧着了烟,靠着椅背,伸长了两腿,闭着眼睛缓缓地呼吸。每逢在作长时间谈话以前,他往往有这种状态。我习惯了,只得静悄悄地等他。我坐在霍桑的对面,也烧着纸烟呼吸。他的纸烟上的烟雾袅娜屈曲,上升得很缓,和他苦思时的怒喷狂吸绝对不同。室中完全静寂。只有火炉中的煤块偶然发出些爆裂生。玻璃窗给风先生震撼,卜时发出叮叮的微响。
第十二章 水落石出
经过了五六分钟的养神,霍桑才慢慢地张开眼睛,丢了烟尾,搓搓手。他的故事开场了。
他说:“我现在先把钱芝山和俞天鹏的关系告诉你。像芝山这样的人,虽然阴毒可杀,但在色情狂洪流激荡之下,借着自由的名义而实行弃旧恋新的玩弄女性的人原也不在少数。芝山是所谓兼桃子,大概从小娇纵惯了,意志薄弱了些。他受不住这洪流的激荡,就随波浮沉了。我们平心而论,也不能单单苛责他。总而言之,他是现在都市社会中的所谓摩登少年中的一个。”
这段开场白不禁引起了我的叹息。钱芝山是受过高等教育的青年,竟会干出这样想入非非的事来。社会上这种人又不只他一个,那末我们已往的教育的失败实在是不能讳言的。
霍桑继续道:“当芝山在杭州的时候,先和王宝球有过关系。他到了上海以后,是否另外变过什么女子,我们虽然查不到确证,但他所以投到天鹏家里去当书记,目的就在秀棠。据秀棠告诉我,伊第一次见芝山,就在伊跟着伊的父亲到上海大学去演讲的那一次。那时芝山是学生的招待员之一,在天鹏演讲完了,招待茶点的当儿,芝山对于这父女俩已经献过一回殷勤。接着,他利用天鹏招聘书记的机会,就踏进了俞家。这也可见得他的色情狂的一斑。芝山生着一副天然的柔媚态度,身材面貌也与女性相近。献媚讨好,他又有专长。你知道一个世故较浅的女于,对于这种男于简直无法防御。所以不久秀棠对他也有了意思。当初天鹏本来也赞成的,直到最近,忽然发生了阻力,才正式做戒他,不许他再和他的女儿接近。于是他们的争端就因此开始。”
我问道:“这阻力是什么7”
霍桑道:“就是那王宝球。宝球起先说,伊因着失恋到上海来和芝山理论,那是事实;但伊说伊只知芝山的新恋人性俞,并不知道俞家的底细,那是谎话。伊从上海大学方面打听得很仔细,知道他在天鹏家当书记,醉翁之意不在酒。伊好几次在天鹏的门外等候芝山。见了面,芝山总是假敷衍。宝球不得要领,便想釜底抽薪。伊第一次写信给天鹏,告诉他芝山的行径;天鹏才发生阻婚的意思,正式警告芝山。第二次——一月二十日——宝球亲自进去见天鹏,坦率地诉说芝山的寡思薄幸。天鹏很同情伊,就和芝山发生第二次决裂,把他赶出来。”
我领悟道:“喔,因此之故,宝球后来听得天鹏父女杀死了芝山,伊过意不去,才挺身出来替他们洗刷?”
霍桑点头道:“是。芝山被逐出来之后,眼见那将要上钩的鱼儿平空溜走了,心中自然恨天鹏。那时宝球知道天鹏帮助伊,釜底的薪抽去了,伊便告诉了伊的堂兄维成,维成就赶去办交涉。芝山起初还推委,因此吵起来。后来维成表示诉诸法律,宝球也说天鹏肯帮忙。芝山有些怕,才软化下来,答应写信问问他的母亲,随后再订婚。他约伊一个星期听回音。这兄妹俩方始退出去。实际上芝山只是搪塞伊。他离了俞家,仍私自和秀棠通信。秀棠仍给他迷恋着,恋恋不舍。因此,芝山就越发怨恨天鹏的从中阻梗。他是个睚眦必报的促狭鬼。到了天鹏的生辰,他就下了个狠心,实施他的报复手段了。”
“他这样子报复,不但显得手段卑劣,也是损人不利己。”
“是。他说他被天鹏所欺骗,那不言而喻是完全捏造的。但他事后追想,觉得这一着对于他本身也不利,未免有些畏惧。他就布置第二种计划。这计划的内幕怎么样,虽然也不难推想而知,但现在芝山既然捉住了,不怕他不实供。你不如再等一会,汪银林总会有电话来报告的。”
故事到达最高潮,忽然中断了!霍桑故意卖关于?
不。他说的是实话。实供自然比推想更切近。不过我的忍耐力太脆弱,只觉得耐不住。
一阵门铃声凑趣地成遂了我的愿望。那个近乎臃肿的汪银林还冒夜赶得来!
他因着大功告成了,来报告钱芝山的口供。在三条烟雾交纠之下,汪探长说明他用过些小小的手法,迫使钱芝山照实供出来。口供的前半部和霍桑先前所说的完全相同。接着他便说到钱芝山在一月二十八日晚上从俞家出来以后的情形。
汪银林道:“他到俞家去的时候,怨恨填满了他的心胸,一心只想报复,什么都不顾了。他本准备报复成就了,一定了事,目的地是南京——一则逃避俞天鹏的控:诉,二则解除王宝球和伊的堂兄的麻烦。他起先约定一星期给宝球回音,完全是假的。因为他知道一星期后是天鹏的生辰,他发泄了怨气,悄悄地走掉了,便可以脱然无累了。我们发现的那两只整理好的皮包就是他预备逃走的行李。可是他一出俞家的门,比较清醒的脑子使他推想后果,却又不寒而栗。他觉得一定还不能了事。他明知俞天鹏在社会上有相当的地位和名望,他的侮辱的话一经证、实,法律上的处分当然逃不掉;还有宝球方面也不容易应付,除非他逃到天涯海角去,说不定有一天会落网。他急急地弃回去,在进德仁里街口的当儿,忽然绊一绊,几乎跌倒。他俯身瞧一瞧,是一个乞丐,直僵僵地横在路口,原来已经冻死了。”
我惊异到:“一个冻死的乞丐?”
霍桑向我点点头,带笑说:“是。别打岔。你姑且听下去,自然会明白。”
汪银林继续道:“芝山一触便倍出了一个一不做二不休的新计划。他看见那乞丐的身材和他仿佛,就——”
霍桑忽举一举纸烟,接嘴道:“不,那乞丐的高度至少比芝山长二时光景。”
汪银林呆一呆,睁目道:“喔,你怎样知道的?可是已经比较过?”
霍桑道:“是,我是间接比较的。那天你对我说,尸体的长度是五尺二时。但芝山的本身至多只有五尺。”他回头瞧我。“包朗,你刚才曾和他并肩立过。他的头的高度在你的什么部分?”
我答道:“我记得只在我的肩部以上,的确很短。”
霍桑点点头,又向汪银林道:“好了,你说下去。”
汪银林说:“那时候芝山就想一箭双雕,一面自己躲避,一面嫁罪于天鹏。并且他自以为计划如果成就,他还有和秀棠圆满的希望。他进门以后,俏俏地把那乞丐的尸体抱到里面,先用水替尸身洗了一个浴,又给他修个面,剪剪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