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河 作者:蔡骏[出书版]-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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缝隙里几乎看不到光,只能依稀分辨出一个模糊人影,少年抢进屋里,重新把门锁好。
申援朝后退几步:“孩子,杀人的机会,我是不会让给你的。”
“谢谢你,申检察官,你是为了不让我背上一条命,大不了你独自承担罪责。可我是个幽灵,我才不怕人世间的法律!”
“你是怎么找过来的?”
“半小时前,我接到了你女儿的电话……她说你早上出门,到现在都没回来,你还留了一封信给她,说在十八年前的今夜,哥哥被一个恶鬼杀害,今天必须要去复仇。”
“可我并没有说过要去找谁?”
“申敏是个好女孩,因为不知道才向我求助。她很害怕爸爸去杀人,而你已六十多岁了,肯定会有危险。但她不敢报警,不管你有没有真去杀人,都可能被公安局关起来。我立刻答应了她,今晚一定把你带回家。”
“你知道?”
“除了张鸣松,你不可能去找第二个人。”
话音未落,少年已闯入里间的卧室。
张鸣松看到他就心慌了,这不是自己的学生司望吗?居然跟歹徒是一伙的?
“你确定他就是那只恶鬼?”司望回头问老检察官,同时拉出张鸣松嘴里的布,幸好他只能发出嘶哑的嗓音,根本没有力气与胆量尖叫,“张老师,对不起,我来晚了。”
高中生蹲在班主任面前,仔细检查他身上的伤口。
“你是来救他的?你也认识他?”
申援朝瞪大了眼睛,拿起木棍准备砸他。司望毫无畏惧地站起来,从他手里夺过棍子,重重地砸到自己头上。
他的额头流血了。
这个白痴般的举动,让申援朝与张鸣松都看傻了。
“是的,我是来救他的。”
他任由鲜血顺着脸颊滑落,再淌到自己嘴唇里。
忽然,申援朝想起十八年前的此时此刻,申明的背后正血如泉涌,真想体验一下流血与死亡的感觉。
“孩子,你不是鬼魂,是吗?”
“幽灵是不会流血的,只有活生生的人才会感到疼痛。”他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果然面目狰狞,更像一只恶鬼,“被你绑起来的这个人,我跟踪调查了他三年,我相信他不是杀死申明的凶手。”
“你说话的腔调真像警察!”
“对不起,我骗了你,黄海警官的亲生儿子阿亮,早就得白血病死了,只是我与阿亮长得非常像,黄海就把我认作了干儿子。我叫司望,司令的司,眺望的望,我爸爸叫司明远,我妈妈叫何清影,我就读于南明高级中学,这个暑期后就要读高三了,这个人是我的班主任。”
“可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了死去的黄海警官……他对我来说就像父亲。我看过所有的案件资料,杀死你儿子的凶手,另有其人!”
“凭什么?”
“我知道那个人是谁!”
申援朝沉默许久,身体终于软了下来。司望趁机替张鸣松解开捆绑,同时在他耳边说:“张老师,请不要做出报复或过激行动。”
“谢谢你!司望同学。”
他非常老实,不停地活动筋骨,躲在墙角,既不逃跑也不叫喊。
司望抱着跪倒在地的老人:“今晚,我来到这里,既为了救这个人,也为了救你……如果你把他杀了,那么你就成了罪人,甚至被判死刑,我可不想看到你被枪毙的那一天!如果你死了,你的女儿怎么办?”
“十八年来,每时每刻,我都在想着他,没有一分钟会淡漠,反而越来越清晰。这辈子我亏欠他太多,在他活着的时候从未偿还过,我只想通过替他报仇来赎罪,哪怕送掉我这条老命。他的脸……你不会明白的。”
“你错了,十八年的尘土太重,你已经不认得了。就算杀了这个人,申明也不会复活,放弃吧。”
老泪纵横的申援朝垂首道:“这句话,我劝了自己好多年。现在,终于要放弃了吗?”
司望把张鸣松扶起来:“张老师,他不会再给你造成危险了,但也请你答应我一件事。”
“请说吧。”张鸣松颤抖着抓着他,当作救命稻草,“你说什么都答应!”
“今晚的事,我代这位老伯向您道歉,他只是太想念自己死去的儿子。请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更不要报警,好吗?只要你答应,司望愿意为您做任何事!”
“好,我答应,既往不咎,一笑泯恩仇!”
张鸣松到这时候说话还文绉绉的,司望低声说:“感谢!我会报答您的!”
随后,他抓起老检察官:“快走吧!”
顺便带走了那根木棍,以及捆绑张鸣松的绳子,这些都将成为罪证。
两人匆匆走出七楼的房间,趁着夜色离开小区,保安并没有太注意,以为这是来找张老师补课的父子。
拦下一辆出租车,司望准确说出申援朝的地址,晚上十点半……十八年前的此刻,申明已是一具尸体。
一路上,申援朝都没说话,他的头发凌乱,目光呆滞地看着黑夜,想象人被杀时的痛苦,以及死后无边的寂寞。
“请答应我,以后不要再这样做了……报仇这件事,就交给我来干吧。”
“可你还是个孩子。”
“其实,我早就长大了。”
不知为什么?申援朝忽然想起三十多年前。也许是人的年纪越大,年轻时的记忆反而越发清晰……
“其实,申明是我的私生子,他与申敏是同父异母,而他的妈妈在他七岁那年就死了。”
“我知道。”
“记得有年五一劳动节,我还没有结婚,带申明去过一次人民公园。那是他小时候最开心的一天,坐旋转木马,买五分钱一个的气球,喝两毛钱一瓶的橘汁水……”
“我没忘记。”
“孩子,你说什么?”
老人疑惑地看着他的眼睛,司望却把头别向窗外,刺眼的路灯照进来,他脖子后面的毛发微微竖起。
车子开到小区门口,他陪申援朝走到楼下花坛前,四楼的窗台还亮着灯。要是不回来的话,申敏会等上一整晚的吧。
“十八年前,申明死后的七七那天,我还请过道士来到窗前为他招魂。”
“你是老共产党员,坚定的辩证唯物主义者,怎么也信这个?”
“有人告诉我,我儿子遇害的那个地方,阴气极重,死后的鬼魂,将永远被困在地下,只有招魂才能把他引回来,至少可以在断七来看看我,随后就要投胎做个新人。”
申援朝说得异常认真,不知是老糊涂了还是转了信仰。其实,不过是有人骗钱的无稽之谈罢了。
伴他走上楼梯的同时,司望轻声说:“对不起,前两年我一直在骗你。”
“没关系,我宁愿那是真的,宁愿还有机会再见到我儿子。”
楼道中,少年紧紧抓着他的手,正在出汗的微热手心,千真万确活人的手心:
“世界上没有鬼,请不要再寻找申明的幽灵了!”
说话之间,已到家门前,申援朝低头后退一步,想必是没脸面对女儿,还是司望替他按下了门铃。
申敏迅速打开房门,她先是看到了少年的脸,随后欣喜若狂地抱住爸爸。
当她将爸爸拖进家里,司望却飞快地跑下楼梯,申敏怀疑他真是个幽灵吗?
第五部 未亡人 第七章
高考前的最后一个暑期。
同学们纷纷出去补课,或者请家教来上门,申敏的学习成绩不错,也就没太为难自己。每周她都会与司望见面,他却不断打听爸爸的消息。出人意料的是,6月19日那晚过后,整个夏天平安无事,爸爸再也不出去乱逛了,每天清早在小区里锻炼身体,回到家练习毛笔字,有时跟几个老同事喝茶聊天,并像其他退休党员那样关心国家大事,一份《参考消息》、一张《环球时报》。
申敏喜欢上了司望。
她总是以感谢他将爸爸救回来为由请他吃麻辣烫,有时主动买票请他看电影……这楚楚可怜的小萝莉,却是疯狂的恐怖片爱好者,即便是情节弱智笑场不断的国产惊悚片,也能让她惊声尖叫地蜷缩到司望身上。当她在黑暗的电影放映厅里,浑身战栗地抱紧他的胳膊,头发散在少年脸上,让人起鸡皮疙瘩同时也心猿意马。
电影散场后出来,申敏请他吃了根雪糕,柔声说:“爸爸说你不是幽灵。”
“对不起,是我骗了你们,我叫司望,司令的司,眺望的望。”
“我到底该相信你哪句话呢?”
“哪句都不要信。”
“骗子!”
话是这么说,她却靠得更近了,司望闪开半步:“可我如果真的是幽灵呢?”
“我不怕。”
“该早点回家了。”
“明天,爸爸要去检察院开退休干部会议,你到我家里来玩吧。”
说出这句话,脸颊都已绯红,这是她第一次邀请男生到家里来玩。
第二天,申敏打扮得特别漂亮,穿着一条粉红色的小裙子,头发特意打理过了,再过两年就会出落成个美人。
司望一分不差地准点来访。
她拿出许多好吃的东西,令他尴尬与忐忑,不敢去看她的眼睛。
“学校里肯定有许多女生喜欢你吧?”
“没有啊。”
自从司望与欧阳老师的事在学校传开,就没有一个女生敢主动与他说话,男生们更是用嫉妒与嘲笑的目光盯着他。
“你又在说谎!”申敏把他从沙发上拉起来,“你不在我家看看吗?”
他正盯着客厅里申明的遗像。
“我还从没见过哥哥呢。”
申敏露出忧愁的面容,他干咳了两声:“哥哥一直在你的身边。”
“是吗?你是说鬼魂?我可不怕了。”
“要是真有鬼魂……就好了!小敏,让我做你的哥哥吧。”
“为什么?”她微蹙蛾眉,“你只比我大一天。”
“让我保护你啊。”
“我不要。”
女孩拽住了他的胳膊,司望却一言不发地走到大门口,深呼吸说:“我该走了!我妈妈还在等我回家吃饭。”
“下个礼拜我再请你吃麻辣烫。”
“以后不要再见面了吧。”
他决绝地说出这句话,申敏的脸色一白:“为什么?”
“对不起,
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没做完。”
“你到底有什么秘密?”她一把揪住他的胳膊,“司望!”
司望迅速摆脱了她,飞快地冲下楼梯,看着小区花坛里茂盛的夹竹桃林,轻声答道:“杀人。”
第五部 未亡人 第八章
2013年9月,高三学年。
张鸣松果然信守诺言,既没报警也没去找过麻烦,只是对司望更感兴趣了。这个男生愈加沉默寡言,每次看到班主任都特意回避。有天晚上,张鸣松从背后叫住他:“司望同学,你会打乒乓球吗?”
十八岁少年满脸茫然:“会一点,怎么了?张老师。”
“陪我打两局吧。”
乒乓球房在男生宿舍楼里,十八年前曾是申明老师的寝室,在他死后不久才改造的。
他掏出钥匙打开房门,乒乓桌上覆盖一层厚厚的灰,好久没人来打过球了。
“你没来过吗?”
张鸣松挑选着球拍,司望平静地扫视四周:“不,我来过。”
“什么时候?”
“上辈子。”
“哈,你真会开玩笑啊!”
他说着就把球发了出来,司望熟练地回了一球,结果让张鸣松把球打飞了。
“打得不错啊!”
两人乒乒乓乓打了几十分钟,还是张鸣松率先支撑不住了,毕竟五十出头了,满头大汗地坐在旁边,大口喝着饮料。
高三男生也出了不少汗,脱去上衣,露出结实的肌肉。
“司望同学,感谢上次的救命之恩。”
“没关系。”
“张老师,你为什么不问我跟申检察官是什么关系?”
“天知道呢?”
虽然,张鸣松摆出无所谓的表情,其实心里很想知道原因。
“他是我爸爸从前的好朋友,我经常去他家玩的,那晚是他女儿打电话给我,说他可能去你家了。”
“既然如此,你应该知道申明老师的事吧……1995年,他在附近杀了学校的教导主任,随后自己也被人杀了。”
“是的,申检察官就是他的亲生父亲。”
“他一直认为是我杀了他的儿子……这真是天大的误会啊,警方早就调查过了,若我真是杀人犯,现在还会是你们的班主任吗?”
“确实是个误会。”
张鸣松喘着粗气,看着布满蛛网的天花板说:“你知道吗?就是这间乒乓球房,当年是申明住过的房子,学生们说这个屋子里会闹鬼,所以极少有人进来打球。”
“有人看到过申明老师的鬼魂吗?”
“也许吧!”
忽然,头顶的日光灯开始闪烁,一明一暗之间,加上窗外黑漆漆的走廊,似乎真有鬼魂来袭的气氛。
“他来了。”张鸣松依然面不改色,拍了拍少年的胸脯说,“快穿上衣服回寝室吧。”
深秋时节,天气越来越冷,路边梧桐片片凋零,枯叶穿过窗户缝隙,落到教室黑板上。学生们拼命地复习,不断有人找上门来要求补课,几乎都被张鸣松推辞了。如今,他是唯一敢于接近司望的老师,两个人的关系也变得颇为融洽。
司望的手机响起来,铃声竟是张雨生的《我是一棵秋天的树》,张鸣松感慨地说:“我年轻的时
候好喜欢这首歌啊。”
“听说是我出生前就有的歌。”
“但张雨生是在你出生后才死的。”两个人正好走过图书馆,张鸣松却把面孔板下来说,“司望同学,你最近的数学模拟考成绩很差啊。”
“哦,数学一直是我的弱项。”
“你需要补课了!”
司望停下脚步,看了看图书馆的屋顶:“好啊,这是许多人梦寐以求的机会。”
“今晚,我要在这里批改作业,但要十点以后才有时间,你就到图书馆来补课吧。”
随后,张鸣松径直走进图书馆。
管理员早就下班了,他独自坐在空荡荡的阅览室里,并没有什么作业可以批改,而是从书架上拿了本《天使与魔鬼》,随便翻了起来。
晚上十点。
司望果然出现了,还带着高中数学的辅导材料,张鸣松微微一笑:“好啊,不过这